第7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二)

在道德與政治利益間猶豫不決的範純仁,全然也沒有注意到馬車的行進,直到車伕呦喝着馬車停下來,才從天人交戰中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車外——西邊高大的角樓鳳檐龍柱,富麗堂皇。範純仁心知是到了西掖門外,連忙下了馬車,步行進皇城。

“範公。”——範純仁剛剛走到西掖門前,便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他連忙停住腳步,轉過身去,卻見是韓忠彥抱着拳,笑容滿面地從身後走來。範純仁連忙回了一禮,笑道:“師樸。”二人寒暄幾句,便並步進宮。範純仁心知韓忠彥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而且畢竟是韓琦的兒子,政治立場上也比較同情舊黨,但他與韓忠彥並無深交,只聽說他是個極懦弱,沒什麼擔當的人,這時候也沒什麼話說,只是有一搭沒一搭說着不着邊際的閒話。韓忠彥也似乎惜字如金,就這麼着走了一段,眼見範純仁要往政事堂去了,韓忠彥看了一眼四旁無人,忽然停下腳步,笑道:“範公宜早下決斷。”

範純仁頓時一怔,驚訝地望着韓忠彥。卻聽韓忠彥又笑道:“據說文正公曾論其三子,以爲公得其一個‘忠’字。範公非明哲保身之人,今一反常態,下官妄自揣測,以爲必有所謀。”

這一番話,讓範純仁越發的吃驚——他曾未想過韓忠彥還有這種見識,而且話中示好之意,再明顯不過。範純仁頓時精神一振,注視韓忠彥,道:“某非是避事,只恨不得面見天子……師樸朝夕侍奉陛下左右,既有此意,爲何……”

韓忠彥卻逃避似的避開了他的目光,也不肯回答他的話,只是笑了笑不肯言語。過了一小會,方又抱拳道:“太后召見,下官不便久留。範公恕罪。”說罷長揖一禮,竟匆匆告退而去。

範純仁站在那裡,望着他的背影,咀嚼着他的那兩句話,越發的覺得撲朔『迷』離。他不覺搖了搖頭,到政事堂打了個轉——這些日子呂惠卿不論當不當值,每天都會到政事堂坐堂,理由是冠冕堂皇的:皇帝病重,西南干戈未息,身爲首相,自然沒有道理偷懶的。範純仁參見過呂惠卿,卻見當值的馮京坐在榻上,埋頭看他的公文。見着他進來,只是擡頭笑笑,也不說話。待他坐下,才聽馮京乾巴巴地笑道:“堯夫也來了。方纔秦少游來辭行——皇上雖聖體違和,居然還特意許他到延和殿入辭,這等恩寵,連你我皆有不及,真是罕見。”

範純仁聽語氣中略帶酸意,不禁笑道:“秦觀要走了麼?”

“可不是?皇上御批,欲調狄諮爲杭州知州,以豐稷知廣州,要我等議定以聞。”馮京不緊不慢地說道,說罷,有意無意拿眼睛瞄了一眼呂惠卿。

“皇上病情好轉了?”範純仁立時興奮起來,眯着眼睛望着馮京,但說話卻只是平常的語氣,道:“杭州、廣州,如今亦算是國家東南兩個大鎮。兩州知州更是權傾東南——不知呂相公與馮公以爲如何?”杭州知州與廣州知州的確稱得上是目前宋朝東南兩個最重要的職位,分別節制着宋朝兩隻最重要的海船水軍力量,是宋朝海外戰略的兩個最重要的基點,但在這時候,範純仁其實已經根本不在乎這兩個知州的人選了——皇帝的身體有所好轉纔是最重要的,如果能夠面見皇帝……

熙寧以來的慣例,皇帝除了每逢朔日在文德殿、望日在紫宸殿接見常參官外,平時每天辰時以前,都會在垂拱殿接見諸如兩府宰執、諸部寺監的長官與次官,以及開封府等重要機構的長官,瞭解全國的重大政治問題;而在節假日與每天的上午,皇帝則會在延和殿或者崇政殿,接見單獨“請對”的宰執、臺諫、侍從官甚至是地方官等大臣。做爲一個勤政的皇帝,甚至在夜晚,皇帝也會經常在內東門小殿或者睿思殿、福寧殿召見翰林學士、宰執大臣,處理政務。十幾年來,趙頊極少會有不視朝的時候。但這次大病卻非同尋常,垂拱殿與崇政殿的早朝早就罷了,連每月朔、望兩次的朝會,也被迫廢止。雖然趙頊經常也會強打精神在延和殿,甚至是睿思殿召見臣下聆聽軍國大事,勉強處理一些要務,但尚書省這一塊,幾乎所有的事情都由呂惠卿代奏,樞府的韓維雖然也有機會面見皇帝,然而每次皇帝召見的時間不到兩刻鐘,呂惠卿每次向皇帝稟奏的“軍國重事”,常常就要花去四分之三的時間,韓維連樞府的本份大事都沒機會說完,哪裡敢再提及其他。至於李清臣與韓忠彥,兩人雖然每天都在待漏院候着,隨時以備諮詢,但這兩人都不是甚有擔當的人,李清臣文多質少,與司馬光、範純仁關係其實一般得很,不會替舊黨說話;韓忠彥以往給的印象,就是一個庸庸碌碌的世家公子,小心謹慎到了讓人感覺懦弱的地步,除非皇帝問到什麼,題外話自是一句也不要指望。

呂惠卿與舒亶敢於爲所欲爲,在範純仁看來,也是直接與當前的政治現實有關的。倘若皇帝身體好轉,或者範純仁等人有機會面聖,縱然不能馬上制止舒亶的大膽妄爲,亦能使其所有忌憚。那局面就會大有改觀。尤其是,範純仁一直還在擔憂皇帝的用心。

所以,馮京話裡透『露』出來的希望,不由得讓範純仁精神一振。皇帝不僅在延和殿召見秦觀,而且還主動關心起杭州、廣州知州的任命,那麼這一次,說不定就有機會面君。

呂惠卿坐在那裡,淡淡地瞥了範純仁一眼,停下筆來,“皇上素有知人之明。”他輕輕頓了下,又道:“但狄諮始終是武人,任廣州知州,已是有違祖制,何況是杭州?”

“祖制?”呂惠卿的質疑,讓馮京與範純仁頓時結舌。儘可能不讓武官出任親民官,的確是宋朝的祖宗家法,不過由呂惠卿來維護這“祖宗家法”,卻怎麼樣都透着幾分滑稽。

“這裡是醫官診斷、用『藥』的記錄抄本。”呂惠卿從案上抽出幾張紙來,遞給馮京,“今日皇上精神略好了些,這是國家之幸。但是……”呂惠卿喟然輕嘆,輕輕搖了搖頭。

馮京接過那幾張記錄,連忙認真的瀏覽起來。範純仁見他臉『色』漸漸蒼白,一顆心頓時又沉了下去。卻聽呂惠卿又說道:“依某之見,杭廣兩州太守之命,還是要等狄諮換了文資之後再說。與高麗的談判,不如還是先讓蔡京去一次杭州,他到底熟知高麗情事。此外,蘇頌這回只怕難以洗脫罪名了,皇上日前問我,欲以韓忠彥爲開封府尹,未知二公意下如何?”

“韓忠彥倒沒什麼,只是蔡京……”馮京亦沒怎麼將韓忠彥放在心上,只覺那是韓琦的蔭澤,無可無不可;但是蔡京調回京師沒多久,卻又要被派往杭州——他雖然不知道呂惠卿是何居心,但僅憑直覺,便已知其中沒有這麼簡單。

範純仁看呂惠卿神態,知他也頗看不起韓忠彥,他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剛纔的一幕——要說韓忠彥懦弱也可,但是他能說出那些話來,卻終是足以證明這人並不如衆人所認爲的那樣簡單。但這時候也無暇多想,因道:“開封府始終是要地,以韓忠彥鎮之,忠臣世家之後,足可託付。不過,與高麗的談判,我以爲交給秦觀便可,朝廷無須再派使者。否則顯得朝廷朝令夕改,失信於人。且太府寺亦是事繁之地,蔡京善會理財,可爲薛向良助,不宜輕離。”

但呂惠卿原本卻沒有要故意支走蔡京的意思。皇帝因爲狄詠與清河的原因,一直也想重用狄諮,但卻屢屢受阻,主要原因還是狄諮的出身。狄諮是熙寧間極爲少有的以武資做親民官的例子,政事堂與臺諫對此早有不滿。原本皇帝想讓狄諮換成文資,調回汴京進入中樞,結果受到汴京士大夫的歧視與排擠而未果。不知是否是受此刺激,後來皇帝想讓狄諮先換成文資,竟被狄諮拒絕了。他上表公開宣稱,寧可不做知州,也要做武官。結果此事就僵在那裡了。這次皇帝無非是想給狄諮找個臺階下。但是,狄諮與豐稷,都與石越關係非淺,呂惠卿也不願意石黨長期把持東南要鎮,因此老調重彈,先將這事拖下去。推薦蔡京,不過是想把檯面做得漂亮而已。結果卻沒有料到,這麼簡單的一個推薦,竟然被馮京、範純仁異口同聲的反對。呂惠卿頓時覺到一種異樣——要知道,這兩個人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反對過自己的主張了。

他心中猜疑,臉上卻不『露』聲『色』,只淡淡說道:“既如此,還是交給秦少游罷。”

當天晚上,呂惠卿一回到府中,便派人送了札子去太府寺卿薛向府中,請薛向過府敘話。當年王安石爲相,稱得上新黨干將的,除了王元澤外,不過韓絳、呂惠卿、曾布、鄧綰、蔡確、薛向等數人而已。這些人中,韓絳資歷較高,鄧綰很早就遭斥,呂惠卿、曾布、蔡確,雖然同爲新黨天王級的人物,但除了對王安石外,彼此間卻互不服氣,明爭暗鬥從未停止過。呂惠卿雖然最終在政治鬥爭上勝出,接過王安石的衣鉢,十年爲相,繼續主持熙寧變法;但是新黨經過這一內耗,其實也元氣大傷,曾布、蔡確相繼被貶往海外——當年王安石變法之時,新黨便已是人材奇缺,至呂惠卿執政時,新黨所能依賴的,只能是常秩、舒亶、陳元鳳這種資歷、聲望更淺的官員。象章惇、陸佃這樣資歷的人,因爲對呂惠卿不滿,許多人都倒向石黨,留下來的也是支持新法多過支持呂惠卿,這些人都是呂惠卿所指望不上的。這也是呂惠卿在執政期間沒有推行過於激烈的改革路線,維持與舊黨、石黨共同分享權力的重要原因之一。要知道,當年王安石執政時,不僅是皇帝唯一的選擇,而且又有崇高的道德威望,在“『政府』”中,有韓、呂、曾三大助手,先後又有鄧綰、蔡確掌握臺諫,整個新黨毫無選擇地團結在王安石的周圍,自然比較有底氣大膽改革,也不那麼害怕政治鬥爭。但呂惠卿執政十年,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好事。外有司馬光、石越制肘,連臺諫都無法完全控制;內則始終無法有效地統合新黨,爲了鞏固自己的權位,呂惠卿被迫從現實主義出發,做出了大量的妥協。但即使是這樣,呂惠卿也從未動過念頭要引薛向進中樞幫助自己。薛向早在仁宗之時,便以“財計”聞名,長期在永興軍路(即陝西路)等地擔任轉運使,政績卓著;熙寧初年,又曾經是均輸法的實際執行者,做過六路發運使,權傾東南。而且,因爲長期在外,只短暫擔任過權三司使,旋即又轉任地方,遠離汴京的紛爭,也是早期新黨天王中,除了呂惠卿以外碩果僅存的一個人。但也正因如此,不能真正統合新黨的呂惠卿,更加不願意新黨中再出現可能的競爭對手,因此,儘管二人私交甚好,但呂惠卿爲相期間,多半的時間薛向卻都在各路任轉運使等官職——熙寧西討的時候,皇帝因薛向熟知陝西情事,曾經想召他爲同知樞密院事,負責軍需後勤,亦爲呂惠卿所沮,只是這事幾乎沒幾個人知道。直到不久前,呂惠卿幾乎自保不暇,薛向才得以進入中樞,擔任太府寺卿。其後,呂惠卿爲了拉攏薛向,更是暗示只待皇帝病好,便引他進入政事堂當參知政事。薛向雖然明知道呂惠卿有猜忌自己之心,但是他執行均輸法之時,得罪過不少人,舊黨很不喜歡他,而與石越雖無舊隙,但是石黨正是倒黴之時,石越自顧不暇,他也指望不上——更何況,他資歷遠高於石越,又不象曾布受過挫折且與石越私交甚密,他也未嘗沒有恥居其下之心。所以雖說熬了十幾年,到頭來,他暫時能倚賴的,還是隻有呂惠卿。

薛向雖然資歷很深,但他知道汴京實稱得上是龍潭虎『穴』,甫入京師,自己並無半點根基,更不敢造次。只是安安份份做着自己的太府寺卿,一面往來公卿之府,一面卻密切地關注着汴京政局的變換。接到呂惠卿的札子後,薛向便知定有要事,也不敢怠慢,連忙叫了馬車,風急火燎地趕到呂惠卿的相府。

到了相府,呂惠卿親自迎到中門,卻不去客廳,一路領着他徑直往花園而去。薛向見呂惠卿神『色』如常,對自己的禮儀、態度亦一如平常,心裡更加捉『摸』不定。對汴京局勢,他既是局中人,亦是局外人。幾十年宦海沉浮,讓薛向很敏感地意識到,呂惠卿現在的處境,其實遠沒有表面的那麼風光。朝中的平衡的確已經被打破,但天平未必就是朝向呂惠卿這一邊偏移,更不用說佔據壓倒『性』的優勢。在這個時候,呂惠卿忽然利用舒亶,藉着一件偶然的事件,與舊黨幾乎是進行着不留後路的決戰,薛向始終想不清楚是爲什麼——這根本不是他所瞭解的呂惠卿。

本來,呂惠卿是得意還是倒黴,薛向也並不關心。但是,現在卻不同了,他已經六十八歲!

雖然自覺身體還很硬朗,可這麼老了還不請求致仕,朝中臺諫彈劾之章,同列譏諷之聲,早已是不絕於耳。但薛向做了幾十年的官,這時候若是說還有什麼所求的,便只有一樣了——如若不能位致宰執,難免死不瞑目。如今眼見離達成心願只有一步之遙……

薛向的心裡,也如同有一面鼓一般,在不停地催促着他。

僕人們引導着呂惠卿與薛向進了花園的一間水榭之內,裡面早已佈置好了茶果點水之類。薛向見水榭之中就擺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忙請呂惠卿坐了主位。呂惠卿亦不謙讓,笑着坐了,一面吩咐侍女倒酒,一面笑道:“師正不是外人,我亦不鬧那些玄虛。今晚請師正過來,便是想清清靜靜地說點話。”說罷,也不等薛向回話,擡擡眼皮看了侍女一眼,倒完酒的侍女連忙欠身緩緩退下,頃刻之間,水榭之內,便只剩下呂惠卿與薛向兩人。呂惠卿一隻手端起酒杯,雙目注視薛向,淡淡問道:“不知師正以爲今日之勢如何?”

他單刀直入地這麼一問,薛向的眼皮不由得猛地一跳。“呂吉甫這是有求於我!”——只在一瞬間,薛向腦中立時閃過一個念頭。但薛向卻絕不敢向呂惠卿討價還價,他並沒有昏了頭——呂惠卿知道他想要什麼,也知道他想的東西,必須通過他才能得到。這時候和呂惠卿討價還價,不過是自取其辱。

想要什麼,要靠自己!

薛向忽然覺得喉嚨有點幹,使勁嚥了一口口水,笑道:“相公當比我更清楚。”

“師正!”呂惠卿盯着薛向看了很久,終於嘆了口氣,“皇上勵精圖治十七年,我等嘔心瀝血,前仆後繼,國家纔有今天這個局面。這次爭的,不是個人的榮辱,而是大宋的前途!順着介甫開創的這條路走下去,天下必能致太平;但若是中途而廢,而百里者半九十,再回到那些因循守舊的腐儒手中,我們十餘年的辛苦,就算是白忙一場了!”

“雖是如此,但只要有皇上在,公復何憂?且這麼多僞君子身陷陳世儒案,連司馬十二亦未能倖免,相公又有何懼?”薛向眯着眼睛笑道。

呂惠卿卻忽然沉默下來,冷冰冰地望着薛向。

薛向忽然感覺後脖發涼,他避開呂惠卿的眼神,試探着問道:“難道、難道皇上……”

“皇上雖有小恙,但無大礙。”呂惠卿毫不猶豫地回道。

但薛向卻是不怎麼相信的。但他也不肯揭破——他忽然想起呂惠卿給過自己的暗示——等皇帝病好,如果皇帝的病不好呢?嘿嘿!但薛向卻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笑道:“菩薩保佑。其實依我之見,有些事情,相公原是應當略忍一忍的。這回那些‘君子’們醜態畢『露』,但舒亶也太大膽了些,不免有些連累到相公。”

“師正一向是快言快語的,今晚怎麼吞吞吐吐了?”

“我的意思是,這次陳世儒案牽連這許多公卿,原本或只是依法窮追,這也無可指摘。但是那些犯官狗急跳牆,亦難免會胡『亂』攀污。舒亶辦案似嫌輕率了些,這種大案,還是當諸事請旨的好。象司馬康、吳安持、蔡渭這些人,總要稍留些體面。似他這般辦案,全不給自己留退步,苛刻過甚,朝議洶洶,倒似是他在藉機黨爭一般,還連累了相公。”

“御史辦案,與我何干?”呂惠卿“詫”道。

“相公既要我直言,自己爲何又不肯推心置腹?”薛向卻不肯讓呂惠卿這般裝模做樣,“諸‘君子’們可都以爲舒亶不過是相公的黨羽而已——且不管他是不是,他這般莽撞,人家卻不免把賬記在相公頭上。‘苛酷’二字,不是甚好名聲。恕我直言,今日誤相公者,舒亶矣!”

“師正亦以爲我能差使得動舒亶麼?”呂惠卿半真半假地苦笑道,“師正素知我與司馬十二不和,若說我看不慣他假仁假義,想將他逐出朝廷——在師正面前,我亦不說假話,這個心我是有的。但我又何苦搞得滿城風雨,人人自危?朝廷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當年介甫是不得已——我這又是何苦?”

薛向聽他這番話之意,倒似乎是呂惠卿並不願意把事情鬧得如此大,而竟是舒亶一意孤行,將呂惠卿綁上了賊船。他將信將疑,卻反問道:“相公的這番苦心,誰能知之?”

這句話卻是正中要害。

呂惠卿的確是想借陳世儒案打擊舊黨,借這個難得的機會,鞏固自己的政治權威。但他的目標,原本只是藉着呂公著與蘇頌,一面殺雞駭猴,一面清算一些舊黨臺諫,並不想把事情鬧得這麼大。但誰知道舒亶意欲揚名,不知道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竟然牽出了司馬光之子司馬康。呂惠卿眼見着有機可乘,當然不會介意趁機驅逐司馬光,亦不加制止,反而暗地裡縱容——他哪裡知道還有一個雍王唆使石得一在舒亶那裡推波助瀾,倒以爲只是舒亶在迎合己意而已。誰料舒亶自知得罪舊黨,已無退路,爲了佔據主動,亦是爲了自己的前途,越發肆無忌憚,竟然又逮捕吳安持、蔡渭,牽連更甚,搞得朝中人人自危。呂惠卿對此事先並不知情,但一旦木已成舟,他心裡雖然怨怪舒亶魯莽,卻也只能默認這個事實——他也不是不知道,對於舒亶而言,既然連司馬光都得罪了,就不怕把事情再鬧大些,事情鬧大了,就是『逼』着呂惠卿與舊黨決戰,這樣他舒亶纔能有機會全身而退。否則,他辦了這個案子之後,成爲舊黨最痛恨的公敵,舊黨緩過神來,首當其衝的就是他舒亶——他不能當過呂惠卿的槍後,又當呂惠卿的盾牌。

舒亶的確是個聰明人,如今的情勢,正如薛向所說,人人都以爲是呂惠卿主使,舒亶不過是呂惠卿手中的大槍,呂惠卿反倒成了舒亶的大盾牌。

呂惠卿默然不語——誰能知之?誰會相信他?舊黨不會相信,新黨也不會相信;皇帝不會相信,司馬光、石越,甚至是他面前的這個薛向,都不會相信!既然人人都不相信,那麼是不是事實,根本就不重要。

薛向已經知道他幾乎說動了呂惠卿。

“皇上是個念舊的人——聽說陳世儒案,皇帝最初還想過要念陳執中的情份,留他一條命下來。舒亶口口聲聲司馬康涉案,時至今日,可曾有司馬康半句口供?”薛向的話已近於直白,“休道是馮當世,便是司馬十二——恕我直言,只要司馬康不伏罪,終亦不會有事。相公熟知早年故事,皇上初登大位之時,是先想過讓司馬十二爲相的;是他不識時務,皇上才決定起用介甫。這些年司馬爲計相,可曾出過半點差錯?十幾年君臣的情份——相公以爲皇上會全不顧惜麼?”

呂惠卿越發的動搖起來。皇帝的心思,他比誰都清楚。趙頊最初只不過是惱怒蘇頌等人枉法循私,一時激怒,才令舒亶窮治此案。不料舒亶竟藉機興大獄——這可不是皇帝的本意。只不過舒亶有個大義的名份,皇帝又在病重之中,少知外事,一時間也無力制止。在皇帝那裡,現在還以爲司馬康涉案不深呢!

舒亶若真能把案子辦成鐵案,倒也罷了。

但是皇帝也不是那麼好唬弄的。

這也是呂惠卿始終放不下心來的原因。當今皇帝,不是可以任人擺弄於手掌之中的庸主。

“倘若司馬與馮當世最終果然無事……”薛向枯瘦的臉上,花白鬍子一抖一抖的,“皇上乃是英主,舒亶做出這等事來,皇上雖一時不察,終必厭之!若萬一有不諱之事,少主年幼,自是太后當國……”

薛向說到這裡便閉上了嘴巴。

的確,後面的話是不消多說的。

除非對舊黨取得徹底的勝利,到時候皇帝也好,太后也好,都只好承認既成事實。否則,表面的局勢看起來越是樂觀,實際上就越是危險。但是,舊黨不是那麼容易打倒的。範純仁聰明的保全着實力,而蔡京……呂惠卿想起今日在政事堂的事情,心裡就越發的感覺到不安。石越和他的黨羽們,可遠比舊黨那些迂腐的儒生們危險。

“如之奈何?!”呂惠卿忍不住喃喃問道。

“爲相公計,如今須要留一個退步。”薛向的小眼睛裡閃着精光。

“退步?!”呂惠卿笑了起來,那是苦澀的笑聲,“我有退路麼?我實是無路可退!行百里半九十,今日之局面,來之不易,我哪裡還有退路?”

若非是司馬光們咄咄『逼』人,非要將他從相位上拉下來,他當初又何苦讓舒亶去查舊黨大臣的私隱不法之事?如今舒亶已經不顧一切地將自己綁上了一條船上,這時候,他還能有退步麼?

“未必沒有,但看相公肯不肯行?”薛向的心跳也快了起來。

“哦?”呂惠卿有點意外地看着薛向。

“譬如與一狂人共渡,有必覆之危。當此之時,勇者逐之,智者避之。”

“勇者逐之,智者避之?”呂惠卿沉『吟』道。

“癲狂之人,不足爲恃。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相公若能丟卒保車,請皇上更換法官,將案件限於呂公著、蘇頌,釋司馬康、吳安持、蔡渭之輩。則亡羊補牢,尤未爲晚。”

“此東郭之智,不足效法。”呂惠卿不以爲然。這個方法過於幼稚,這時候對付舒亶,舊黨不僅不會感恩,多半還會反咬一口。而舒亶又豈是好惹的?

但薛向原也沒太在意這個主意——這不過是幌子而已,他凝神注視呂惠卿一會,方沉聲道:“相公何不以退爲進?避開這個狂人?”

“怎麼個以退爲進之法?”

“相公何不辭相,薦王禹玉自代?此時司馬、馮、範皆自固不暇,難與其爭位,必能成功。而王禹玉若無相公之薦,焉能位居馬、馮之上?其必德相公。以王禹玉之才德,又如何能久居司馬諸人之上?其必不安其位,遲早復引相公相助……”

“真奇策也!”薛向的話未說完,呂惠卿已經在心裡讚了起來。這一招是他從未想到過的,只要他在這個時候辭相,那麼一切事情,都與他無關了。益州也好,陳世儒案也好,朝廷自然會找到相應的替罪羊——皇帝和王珪,都有充足的理由替他保存體面。而且,他也有一個不貪戀權位,避位讓賢的好形象,也留下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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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也很清楚,薛向的這個計策,不是爲他而想的。他是爲自己想的。呂惠卿既然要辭相,爲了將來東山再起,一定會推薦薛向當參知政事——畢竟他已經六十八歲,沒有了當年的威脅,而且這個人情他不做,王珪也會做。以呂惠卿的精明,自然不會留這個人情給王珪……

但不論怎麼樣,這個計策對呂惠卿來說,也不失爲一個好方法。

在佔盡優勢的時候忽然辭職,誰再來說是他指使舒亶黨爭,這未免也太讓人難以置信了。他連宰相都不當了,爲什麼要去爭權奪利?

而且,誰也料不到這一招。

最妙的,還是王珪這個人選——王珪與司馬光亦是水火難容,王珪要保住自己天上掉下來的相位,最佳的選擇,還是要請回呂惠卿。

但是,所有的奇策都是有高風險的。司馬光還被舒亶糾纏着,但是不排除在呂惠卿離開政事堂的時間內,皇帝任命他爲僕『射』。還有石越、王安禮、韓維,都有趁虛而入的可能。這種可能會讓王珪更加急迫地想令呂惠卿回來,但同樣,萬一這些幾個人中的一個果真趁虛而入,那麼呂惠卿要想復入中樞,那就是天難地難了。

真要如此,那可真是盡九州之鐵,不能鑄此一錯字!

更何況,真的捨得離開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麼?哪怕只是暫時的。

爲了益州之事,費盡千辛萬苦,終於熬過最艱難的時刻。此時佔據着對舊黨的絕對優勢,若是他全力以赴,未必不能徹底擊敗舊黨!

皇帝眼見着是不行了——呂惠卿心裡很肯定這一點——高太后到底只是個不出宮禁的女流之輩,以宰相的威望權重,到時候總有辦法解決。這是唯一要擔心的事,而且,那還是以後纔要考慮的事情。

他絕不甘心向司馬光示弱,更捨不得拱手讓出自己的權位——哪怕只是一天也不行。

呂惠卿望着薛向,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微微笑道:“師正容我再思之。”

薛向緊緊盯着呂惠卿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他也立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陪了一杯,道:“區區一得之愚,聊供相公參酌而已。”

“師正過謙了,此奇謀也。”呂惠卿笑着親手給薛向滿了一杯酒,笑道:“師正到太府寺後,可還順利?你那位寺丞,可是個伶俐人。”

“蔡京?”薛向亦笑了起來,“此君既會做事,亦會做官,的確稱得上是伶俐人……”

呂惠卿與薛向在水榭中密談了整整兩個時辰。送走薛向後,呂惠卿回到書房,卻見呂淵在書房裡等着,見他進來,連忙請安。呂惠卿沒有理會這個兒子,只掃了一眼案几,卻見上面放着兩封書信。他知道肯定是家人放在這裡的,連忙走過去,拿起上面的一封,卻是舒亶的。呂惠卿隨手撕開,原來是回自己前一封信的——呂惠卿當時差人寫信勸他,勸他治獄不要過嚴苛。舒亶倒是立即回信了,信中冠冕堂皇地講了許多的大道理,其實說是他已無退路之意。呂惠卿寫這麼一封信,原也不指望舒亶收手,不過爲了以防萬一,所以看到“義之所在”四個字,便只隨便瀏覽了一下下文,便將信放回信封中,收了起來,又順手拿起下面的一封。

但這次,呂惠卿只看了一眼封皮,臉『色』就立時慎重起來——這是王安石寫來的書信。他從案上找了一把小刀,小心地將信拆開,方打開信紙看了一眼,整個人頓時就呆住了。

王安石在信裡對他說,他有感於皇帝的知遇之恩,又難得司馬光竟肯捐棄前嫌,親自寫信相邀,已決意接受詔書,擔任益州路觀風使。此時已經在返回汴京的路上。

——只看到這一段話,呂惠卿的思緒便混『亂』起來。後面王安石對他的勉勵之辭,在他眼中,已是一個個模糊不清的黑團……

過了好一會,呂惠卿彷彿覺得全身的力氣被什麼東西突然抽走一般,只想找個東西來靠着。他勉強挪動着腳步,坐到了書案後的椅子上面。

“王介甫……”呂惠卿心裡念着這個名字,無論怎麼樣,他始終還是忌憚這個“名字”。儘管曾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得知王安石婉拒復出的消息之後,他還是感到過前所未有的放鬆。彷彿在突然之間,對一切都有信心了。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就在這個時候,王安石忽然決定要接受詔令!

“父親。”呂淵的呼喚,讓呂惠卿猛然回過神來,他惱怒地望了呂淵一眼,厲聲喝道:“你在這做甚?!”

呂淵抿着嘴看着他的父親這少有的失態,他可不象他的幾個叔叔那麼害怕他父親。“便是王介甫復出,又何足慮?廉頗老矣。”

“你懂個屁!”呂惠卿喝斥道,卻突然回過神來,凌厲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的兒子,厲聲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王介甫復出,又不是遮遮掩掩之事,兒子知道,又何足爲奇?”呂淵不慌不忙地說道,“今上之病,已非『藥』石所能治。父親若能趁此良機,一舉擊潰舊黨,益州不足慮。王介甫便爲觀風使,又有何用?”

“你這是什麼意思?”呂惠卿的聲音愈加冰冷。

但呂淵卻全不在意,“父親可知天下之功以何者最大?如今正是千載難逢之良機,父親若能立此大功,不止可權傾天下,些些小過,又何足道哉?”

“放肆!”呂惠卿氣得一掌擊在案上。

“父親息怒。”呂淵這才低下頭來,但卻並沒有收斂多少,“兒子不過是爲父親着想,若今上一切安好,自不必提。但若有不測,保慈宮垂簾聽政——父親於國家有多少功勞,亦難免被逐;樹倒猢猻散,我呂家還怕沒有把柄落在別人手上麼?家族敗落,不過是遲早間事。父親若想永保富貴,一展胸中抱負,非有非常之功不可!還請父親三思……”

“滾!滾!你這個逆子……”不待呂淵說完,呂惠卿早已抓起案上的硯盒砸了過去。呂淵慌忙躲避着退了出去。待呂淵離開良久,呂惠卿猶自餘怒未消,氣得渾身顫抖。但在他的心中,呂淵的話,卻怎麼也壓不下去,不斷地在耳邊迴響着……

“若能立此大功,不止可權傾天下……”

“若有不測,保慈宮垂簾聽政……”

“非有非常之功不可……”

一句一句的,在呂惠卿耳邊翻滾着。

雍王固不足道,但總好過太后垂簾!策立之功,更是非同小可——想想韓琦家的殊榮,三朝的宰相,死後皇帝還下詔讓韓家世世代代都有人擔任相州的地方官!韓忠彥又有何能,仗的還不是韓琦的遺澤麼?

策立之功!

呂惠卿猛地甩了甩頭。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之此時,呂惠卿最爲被動的,是京師之中,無得力之人可以助己者。還是要召回安惇,與他重修舊盟!呂惠卿的目光,又落到了王安石的那封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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