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相寺感慈塔上的短暫交談,沒能帶給石越什麼積極的信號。反倒是小皇帝親臨弔祭王安石的事情,迅速的在汴京傳開了。這雖然並不出乎石越的預料,而且他也料定這會大大鼓舞新黨機器支持者的士氣,但他原本是認爲新黨帶來的切實煩惱,至少要等到高太后去世,小皇帝親政那一天。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雖然高太后刻意低調的處理小皇帝親臨弔喪之事,論戰卻率先在汴京的一家叫《天下紙》上開始後,並且迅速的蔓延到《汴京新聞》,《西京評論》等大報。
自熙寧以來,雖然汴京一直是『汴京新聞』獨大,但也不斷有其他的報紙出現,倒閉,少有能堅持下來的。但情況漸漸發生改變,慢慢的,從各州縣陸陸續續出現的小報紙中,汴京的辦報人們吸取了經驗,他們發現,經營一家報紙,如果不去幻想做成《汴京新聞那樣的規模的話,就會變的非常容易,而且非常有利可圖。
成本是簡單的。一份小報,以每期三至四萬字計算,每份報紙在紙張上的成本還不到兩文錢而印刷費用也極其低廉,選擇雕版印刷,每期不過一貫,若交給活字印書坊,每期只要八百文。每份這樣的報紙定價六文,由送報者送到訂戶手中,每份要給送報者一文錢,交給賣報者也是一樣。只要能夠保證一千份的訂戶,每期就有五貫的收入,除去三貫的成本,每期的利潤有兩貫。以五日刊一期計算,每月能刊發六期,則每個月的利潤在十二貫。通常這樣的報紙最多隻會僱傭一個人,每月俸錢不超過三貫。
紹聖年間,就算在汴京,每個月九貫的收入,即使需要養活五口之家,也可以達到中等人家的水平了。更何況,實際收入比這多得多。
於是,紹聖以來,在汴京站穩腳跟並且活得有滋有味的小報紙越來越多。
這家《天下紙》就是其中之一。它始創於紹聖二年,五日一刊,發行量極小,從未超過2千份,但是讀者穩固,以訂閱讀者爲主,竟也從未跌下去一千份。因此,在汴京,儘管許多人可能從未聽說過這家報紙,但它卻也生存了五六年。
這家報紙只有兩名固定成員,主筆叫盧之翰,是福建人,他的副手叫安原,是河北真定人。兩人因爲累試不中,遂辦了這份報紙,在汴京某個生計。但『天下紙』原本並不關心政治,他每期報紙只有永恆不變的三個內容:其一,對汴京外城南城地區某個家庭的採訪,內容不外於教子有方,貞潔烈女之類;其二,汴京外城南城地區之訃告,以及任何家庭之喜慶之事———這是需要收費的,這一類的服務,無論你花多少錢,《汴京新聞》之類的大報也是不屑一顧的,但是汴京市民的確有一種虛榮,他們願意花上百十文錢,在某家報紙上登上《某某坊某府某子喜中進士……》諸如此類的東西,而似乎也沒有報紙讀者會介意這些,相反,許多人很喜歡這些東西;其三,關於天下各地的奇趣之事,尤其是南海諸候的———《天下紙》的讀者們特別關心這些趙氏子孫在海外的命運。
此外,《天下紙》還有個小欄目,就是讀者投書,內容是讀者對前一期報紙內容之評論。這樣的內容能夠增加訂戶的參與感,並且可以有效的減少盧之瀚與安原的工作量———雖然經常必須有他們自己揣測讀者的心思,編造讀者投書。這是一個比較的伎倆,根據盧之瀚與安原的經驗,有時候刻意挑起對一些問題的爭論,對於報紙的銷量有顯著的好處。
紹聖七年正月三十日,《天下紙》照例刊登了兩篇《讀者投書》,這兩篇《讀者投書》沒有評論上一期報紙之內容,而是對於剛剛去逝的王安石一生的功績進行了評論,一篇批評,一篇維護。但是批評的那篇文章用詞非常刻薄,不僅對王安石的政績極盡譏諷之能事,而且還惡毒的批評了太常寺諡王安石爲“文”之事,譏笑王安石“文則文矣,然生平好諫諍,當加一獻字”才能稱得上『“者之盡也”。
連盧之瀚,安原也沒有想到,這一篇罵王安石的《投書》,得到了他們意想不到的效果,當期的一千五百份全部售罄,一天之內,他們前所未有的收到了近五十封真正的讀者投書,而且大多是幫着痛罵王安石的。
二人欣喜若狂,於是決定連夜趕出一期增刊,除了儘量公正的介紹王安石的一生外———這當然只是爲了避免麻煩———然後更是精挑細選了十封讀者投書刊登。二月二日,他們如願以償的賣出了印發的全部一千份增刊。
同時,他們還明智的宣佈,《天下紙》對任何話題的討論都保持適可而止的態度,因此,他們從下一期開始,就不再接受這個話題的投書。就這樣,他們成功的多賺了兩貫錢的利潤,然後全身而退。
但這件事卻讓王安石的支持者怒火中燒,無法就此罷休————畢竟《天下紙》也是一份報紙。而想罵王安石的人看見王安石死後被極哀榮,心中的不平也不是這麼容易就消除的。
很快就有另外的小報抱着各種動機參與進來,接過了《天下紙》未完的爭論。到了二月五日,就終於演變成了《汴京新聞》與《西京評論》領頭的兩個陣營的大罵戰。
朝堂上的舊黨與新黨還未決裂,但在野,兩派的支持者已經迫不及待的撕破了臉皮。而這次的裂痕,連石越也不知道要如何彌合。因爲新黨已經沒有了首領,他們一盤散沙,卻因爲相信皇帝站在自己的這邊,而信心百倍,無所畏懼。更加頭痛的是,他們論戰的範圍越來越大。
石越本能的察覺到,唐康帶回來的遼主同意另立新約的許諾的真相,終究會被泄露出去。到時候,現在還只是隱隱約約的指責,就難免會變成噴泄而出的怒火!而另一方面,朝中舊黨對這場論戰的漠視態度,也讓石越擔心。舊黨中主張禁絕報紙的聲音從未停止,如果司馬光收到影響,打算乾點激烈出格的事情,那就將是石越不得不和司馬光攤牌的時刻。
石越祈禱着不要出現那樣的情形。因爲如果是那樣,就是前功盡棄。
石越心裡很清楚,用所謂的“石黨”來取代新黨或者舊黨,並不是成功。真正的成功,是要讓新黨與舊黨學會,接受妥協與共存。他曾經以爲自己成功了,而且看起來也似乎是成功了。但現在他才知道,這件事情比任何一件事都難,當他們互相妥協與共存時,那種狀態看起來總是那麼的脆弱。相比而言,“漢賊不兩立”的處世之道可就容易多了。
難道,他所希望的成功,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說起來真是奇怪,這個文明按理說是最應該懂得這些的——他們的文化圖騰難道不是那個陰陽太極圖麼?宋儒難道不應該極重視“中庸”麼?但爲什麼在政治上,反而充滿了非百計黑,非友即敵,非君子即小人這樣的激烈的線性思維,要改變起來竟然是如此難之又難?!
這種文化與實踐之間的巨大差異,讓石越如此的迷惘。
他曾經因爲王安石的終於願意妥協而振奮不已,但王安石一死,他有悲觀起來,彷彿自己一無所成。他只能盡力安慰自己,舊黨未必會讓他失望,他至少還可以信任範純仁。他的眼睛應該看到全局,不能被一部分頑固的舊黨所影響。石越要煩惱的還遠不止這場報紙上的大罵戰。
二月五日的早晨,兩府收到了兩份從遼國送回來的報告。一份是宋朝君臣期盼已久的樸彥成的奏摺,這封奏摺說遼主已經同意前約立即廢止,但新約仍有細節沒有敲定,遼主已令韓拖古烈親自與他談判,一旦談妥,則可擇期簽署,在雄州邊界交換誓書。這看起來是個好消息——但除此以外,樸彥成又提到,遼國現在實際主政的,是耶律信與蕭嵐。北樞密使蕭禧長期告病,遼國有流言說他很快要出任上京留守。樸彥成對此憂心忡忡,因爲耶律信深得遼主寵信,而他對大宋態度強硬,以後遼宋關係將難免出現摩擦。
另一份報告是職方館河北房送回的例行報告。河北房通過阻卜的親善部落,探明去年十二月,契丹從阻卜各部徵調了大量的馬匹,現已不知這些馬匹被送往何處。此外還探明,一月下旬,遼國東京道有五千左右的渤海軍不知被調往何處。
這兩份報告讓石越心頭更加沉重。
連石越自己都必須承認,契丹的軍事調動,很可能只是尋常的行動,這樣的報告以前他也看過。而樸彥成的奏摺,基本上也是報告好消息。
石越手裡還有另一份報告,一份稍顯過日的《海事商報》,上面刊登了一條消息——日本國硫磺價格持續上漲,價格超過了南海各國的硫磺價格。這在幾年前也許不奇怪,因爲南海諸候與高麗國裝備火藥武器,需要製造大量的火藥,而南海各國的硫磺開採有剛剛開始。但在紹聖六年以後,當南海各國已經能向大宋出口硫磺之後,日本的硫磺價格還在上漲,擺明了又有一個大買家加入了進去。
石越絕對不相信遼國買進這麼多的硫磺只是爲了造鞭炮。
然而,這些蛛絲馬跡同樣也是不足以說服司馬光的。所謂的遼人將要南侵,對於司馬光,便如狼來了一般,他一生之中,盡力過不知多少次,以往每次宋遼兩國的國力對比都不如現在來的樂觀,過去遼國國力稍強時都沒成真的事,在如今大宋國力稍強時如何會發生?尤其是幾年前遼國都沒有南犯,更加堅定了司馬光的這種信心。除非有確實的證據,否則,司馬光一定會將此視爲大驚小怪,或者乾脆是某些人企圖生事的陰謀。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辦法。但是石越並不想用那個方法。只要他足夠堅持,不管司馬光願不願意,石越能夠讓國家進入戰前狀態。但他不像冒這個政治風險。特別現在是一個敏感的時期,如果他表現出與司馬光過於明顯的分歧,一定會被人利用。況且,他還有別的更加溫和的牌可以打,只不過他有點拿不準能否成功。
他也許可以找一個人幫忙。這六七年來,一直小心謹慎,低調行事的清河郡主,在高太后面前有巨大的影響力。高太后不會容忍一個上官婉兒,但是清河郡主生性謙退恬淡,平素從不主動發表意見,偶爾高太后見詢,卻常一語中的,這麼着跟了高太后六七年,石越知道,高太后實際上已經越來越重視他的意見,許多的決策都會諮詢他。
而石越與清河郡主的關係非常密切——兩家過往的交誼不說,清河郡主的獨子狄環訂下的親事,便是石起的第三女。原本清河是想讓石蕤嫁入他狄家,是議婚之時,卜吉禱籤,皆不如意,只能作罷。除此以外,清河的父親趙仲全與紹聖十年封建於歧國,石越也是極盡禮遇。
自紹聖二年春諸路旱災,同年冬京師雪災,三年秋京西路,陝西路大旱,四年春又有小規模的旱災……連續三年的災害頻發,雖然不是全國範圍的大災害,而且宋廷也竭力救濟,但仍然免不了出現大量流離失所的災民。其時還處在恢復期的宋廷,一方面爲了避免出現大亂子,一方面爲了支持南海諸候,於是派遣官吏在發生災害的地區招募流民出海,三年之內,先後總計賞賜給南海諸候近十萬人口。但這自然不是公平分配的,其中雍國與曹國因爲最親貴,各得到兩萬人,鄴國也分配到了一萬人。但是,紹聖四年才就封的歧國,在石越的有意關照下,竟也得到了近兩萬人——也就是說,石越把當時還在杭州,廣州等港口停留的災民,幾乎一股腦全部給了趙仲全帶到了他的封國。
紹聖五年,因爲歧國公傳回水土不服染病的消息,石越又向高太后請旨,從翰林院挑選了十名醫官,整整裝了兩船的醫書,草藥,賞賜給了歧國。又因傳言歧國所在的婆羅洲有食人蠻夷,同年,石越又以此爲藉口,賜給同一年封建,同在婆羅洲的歧國,洋國,英國各一個指揮的東南禁軍,以及足夠裝備千人的武器盔甲。
石越甚至還暗中差使唐家協助趙仲全,僅僅用了一年半的時間,就築起了一座堅固的東歧城。
若以立國形式而言,南海諸候中,再也沒有比歧國公趙仲全來的更加輕鬆的了。
石越與趙仲全沒有什麼交情,他如此關照,清河郡主自然也是心中有數的。與石蕤的婚事不協,她仍然堅持聯姻石家,便已經是一種投桃報李之舉。
如果請清河郡主在這件事上設法說服高太后,清河郡主一定不會拒絕。但是,如果讓人知道是他石越請清河代爲遊說,那麼對他和清河,都會是滅頂之災。只不過這種風險是很小的,石越深知清河郡主是極聰明的人。
讓石越猶豫的是,清河雖然對高太后很有影響力,但卻不是一定能說服高太后。他拿不準成功的機率有多大,若是不夠大,他覺得輕易不該找清河幫忙。
就在石越還在爲是不是要找清河幫忙而猶豫不定的時候,唐康也在心事重重。他在太皇太后面前力陳遼人即將南侵,接過出了換回石越的一頓臭罵以外,竟然是什麼作用也沒有。他喵了一眼書架上的歷書,今日已是二月十日!
紹聖以來,不知道怎麼回事,汴京的天氣一年比一年冷,紹聖二年的冬天,汴京竟然整整下了一個月的雪,黃河冰凍,載滿了糧食的牛車也能通行無阻。此後幾年,雖然沒有那樣的暴雪成災,但是如今已是二月,已經算是春天,但一大早起來,唐康就能感覺一股寒流直鑽進脖子裡。
這日仍是旬休,不用上朝,也不用去樞密院當班。唐康自出師遼國回來後,恰巧又趕上王安石去世,忙了一通,他又因爲被石越訓斥,自己的主張又不被朝廷採納,心中不快,因此這一陣都是閉門謝客,每日自樞密院回來,便只是在書房讀書。
今日文氏因許了幾個孩子去動物園,早早便出了門。金蘭因爲是逢十——太皇太后特別恩許,凡是假日,特許金蘭進宮陪王賢妃說說話。大宋法令,逢十旬休,因此金蘭一大早便進宮去了。唐康在家讀了一會兒書,心裡翻來覆去的卻只是念着遼人要南犯的事,也沒什麼心思。他性子如此,當日石越與他說的,不論有理沒理,反正他也沒如何往心裡去。畢竟,不管石越高興不高興,他也承認了遼主是很可能要南犯的。對於唐康來說,知道這個就夠了。況且,石越所說的,也許有理,但唐康覺得,總歸是保守了一點——以今日之形勢而言,如若真的恢復了幽薊故地,大宋控制着雲州,幽州,管他契丹南下不南下,哪用的着這麼風聲鶴唳。
想着這些煩心之事,唐康便覺索然,乾脆把書給丟了。無論如何要想個辦法。唐康在心裡想道。司馬君實不願意面對現實,那就逼他面對現實。
他一面心理謀劃着,一面隨手翻弄着擺在書桌上的一對名刺,札子,這都是這十多日收到的,遲早都要一一回訪。其中有幾分名帖放在顯眼處,這些都是金蘭替他打理的——自從唐康回京任職後,他們夫妻關係好了許多,雖然他心裡仍有芥蒂,但是有金蘭替他打理這些事情,唐康心裡也知道,他找不到第二個人能比金蘭處理的更好如這些名帖,即是放在顯眼處的,那必是金蘭認爲重要的。
他一張張拿起來看,擺在最上面的,是武成候楊士芳與信陽侯田武烈送來的札子。那是上次他們訪唐康不遇,唐康着人送了封札子去謝罪,這是二人的回書,約唐康在方便時小聚的。他知道楊士芳的心思,笑着搖了搖頭,將札子丟到一邊,拿起了第二封。
第二封卻是永豐張叔夜的名刺。唐康看到這個名字,不由愣了一下。這些天來,這個張叔夜的名字他已經聽了不過十次了,舉薦他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來樞密院替他說項的人不計其數,甚至密院內部也有不少人稱讚他。唐康雖然知道他的背景,卻原也不以爲意,但金蘭將他的名刺方在這顯眼指出,看來又是個麻煩人,這張家的故舊,一定比他想象的還要多,還要重要。
既然如此,將這個叫張叔夜的傢伙調到廣信軍去做通判好了。遼人如果南下,十之**要過遂城,不是將門之後麼?那就看看他有沒有他祖上的本領。不過,唐康也只能想想而已。他既決定不了一個六品官的任用,而且也知道這個張叔夜想要的,是樞密院某房的同知事,或者是兵部的員外郎這樣的職位。
他哼了一聲,將這名帖扔進廢紙簍裡,又翻了幾張名刺札子,卻都是些沒意思的人和事,心中所謀之事,更無半點頭緒,他心間煩惱,不由站起身來,大喝一聲“來人!”
一個門外伺候的親隨連忙跑了進來,欠身問道:“官人有何吩咐?”
“備馬,去杭州正店。”
“是。”那親隨忙哈着腰答應了,退出去準備。
這杭州正店,坐落與熙寧蕃坊惠民河畔。店主不是旁人,姓楚,名沅——真是楚雲兒當年的侍婢啊沅,這楚姓,乃是她爲紀念故主而改姓。她在楚雲兒時候不久,負氣出逃,飽經滄桑,後來被陳元鳳偶遇,先是送至現任太府寺丞的李敦敏府上安置了一年多,後來才稟明石越。石越雖然對此大喜過望,但是他知道阿沅的性情,深悔當年之粗暴,因阿沅既不想回石府,又不願嫁人——以她的身份經歷,即使有石越作伐,也是嫁不了什麼好人家,除非她願意當妾——因此,乾脆便順了她的意,在熙寧蕃坊覓了好處地方,重金買下,送給她,開了這麼家杭州正店。所有這些,石越怕惹彈劾,不便出面,且阿沅也不願意領石越的情,故全是唐康與李敦敏經手辦的。
這阿沅雖盡力很多苦楚,對旁人性子似改了不少,但對石府,卻仍舊如初,甚至是有更多的怨氣。她回到了汴京,與石府並不太親近,唯獨只與唐康說的上話,只是唐府的兩位夫人,都是名門出身,去比不得石府的桑梓兒出身較低,能折節下交——二人雖說對人和氣,但那種“和氣”,是骨子裡高高在上的“和氣”若真讓他們與阿沅這等侍婢出身的女子來往,那卻是萬萬不可能的事,二人便是與阿沅多說的一句話,都似乎時候玷污了自己一般。因此,阿沅也幾乎從不去唐府,反倒是將住了一年多的李敦敏家當成自己的孃家一般。
但唐康卻會經常主動來這杭州正店,儘管阿沅也不如何對他假以辭色。
在唐康的心裡,少有什麼兒女之情。但不知爲何,對這個阿沅,唐康卻似乎懷抱着一種愧疚,同情,也許還有他的感情交織在一起的……無論如何,當年楚雲兒之事,唐康知道自己是有責任的。而這個女孩的命運,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他一手改變的——原本,她應該與她那美麗的主人一道,在杭州過着平靜而快樂的生活。
除了這些愧疚,這家杭州正店,也是唐康很喜歡的地方。
這家店店如其名,店裡的侍女,小二,茶博士,都是杭州人,說的都是帶着杭州口音的官話——杭州可以說是唐康的第二故鄉,如今甚至可以說是第一故鄉,因爲他的父母兄弟,大多定居與杭州。來到這裡,讓唐康有一種回到故鄉的親切感。
而阿沅雖然對他愛理不理,但反而更讓他覺得舒服自在。禮貌周到,有時讓人舒服,但有時候其實一種距離,把人隔的遠遠的。唐康覺得自己也許是有點賤骨頭,但是,他的確覺得這裡更像是家。
因此,這幾年間,逢有大喜大悲,或者是稍有閒暇,他都會來杭州正店。不僅僅是他,這裡也是許多新黨,石黨官員愛來的地方,並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家店子的女主人與石越的淵源,很多人是因爲李敦敏來的——李敦敏經常帶着同僚前來聚會,而大凡有過東南爲官經歷的人,來過之後,都會喜歡上這裡。
唐康在店門前下了馬後,馬上又店裡的馬伕來牽馬照料。他是熟客了,進了店,一個小廝馬上笑着迎他上了樓。他比不得李敦敏的待遇,杭州正店留了一間雅靜的小院子給李敦敏,留給唐康的,卻只有主樓樓上的一個清淨座位。他也不挑剔,由着小廝上了茶水果子點心,一面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笑道:“這幾日可曾見着李大人?”
“李大人卻不曾見。”那小廝搖搖頭,一面麻利的擺放點心,一面笑着回答:“倒是範都司來過幾回。”
“哦?”唐康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他倒是會偷閒。”
小廝口中的“範都司”,自是指範翔,他現任尚書省右司員外郎,故有此稱。尚書省右司掌尚書省兵,刑,工等諸房文書,凡是尚書省與兵,刑,工等部寺來往之文書,都要經過尚書省右司,並有糾察職責,可以說品秩雖低,職權甚重。但唐康卻也沒太放心上,他與範翔雖然很熟,而且關係還算不錯,可到底卻是範翔與他親近的多,他與範翔親近的少。
那小廝哪知這些,見唐康有興趣,又笑道:“是啊,範都司可比都承閒多了,都承都有多少日子沒來了,範都司前日晚上,還與陽信侯一道來喝酒呢。”
他說這,忽然伸頭探出窗外,往樓下看了一眼,縮回頭便笑道:“都承,瞧瞧,說曹操曹操就到。”
“嗯?”唐康一驚,不覺到:“陽信侯來了?”一面說着,一面也探頭朝樓下望去——來的卻不是田武烈,而是範翔和潘照臨,小廝還在絮絮叨叨所到:“那位官人卻是面生,想是生客……”唐康已連忙起身,一面吩咐:“休要聒噪,快,找間雅靜的小院。”說着話,已經大步下樓去了。
『1』注:若以家產而論,據學者研究,真實之歷史上,北宋中期汴京十萬貫家產者比比皆是,家產至少要有一萬貫,纔算“小康。
在整個北方地區,當時中戶之家產大約是城鎮居民千貫左右,農村居民兩千貫左右。
四之全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