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

再說馬君武拉着李青鸞急急穿過樹林,施展輕身提縱術,全力奔跑,一口氣走了二十多里路,才放慢腳步,喘着氣道:“你怎麼不通知我走呢?”

李青鸞很溫柔地看看馬君武笑道:“你正在用心看人家打架,我怎麼好拉你呢?我怕拉你走,你心裡會不高興。”李青鸞說罷,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又道:“武哥哥,我有話問你,不知道你會不會再笑我。”

馬君武看她臉上神情,無限嬌婉,很憐惜地拉着她左臂笑道:“你只管問吧。”

李青鸞問:“那穿黑衣的姑娘,不是要找我們打架嗎?她爲什麼很和氣地站在你身邊,好像是我們的朋友一樣?”

馬君武嘆息一聲道:“今晚上要不是她幫我們,恐怕我們就難以脫身啦。”

李青鸞啊了一聲道:“那黑衣姑娘真好!”

馬君武見她說話神情自然,毫無妬意,不禁低聲說:“你也很好。”

李青鸞聽馬君武贊她,心裡高興,嬌媚一笑,箭一般向前跑去。

月光下快如怒馬狂奔,她跑得太快,猛的一個轉彎,幾乎撞在別人身上,李青鸞趕忙收住急衝的嬌軀,可是那人出手更是迅若閃電,玉腕揚處,扣住了李青鸞一條左臂,這一下也逗發了李青鸞的脾氣,嬌叱一聲,右掌迎面劈去。

那人是個二十三四歲的道姑,鳥雲椎髻,柳眉粉面,秋水流波,櫻脣噴火,雖然是出家人,卻長得十分好看,她見李青鸞掌勢極快,不敢怠慢,左手一翻,反點李青鸞曲池穴,李青鸞這一掌旨在分敵心神,其實全身功力都塔運左臂,見她駢指點穴,趁勢撤招,左臂一用力掙脫,全身躍退了八九尺遠,翻腕抽劍,劍如閃電,冷芒捲風,橫掃上盤。

那妙齡道姑看李青鸞出手幾招不凡,倒也不敢大意,縱身讓開一劍,也從背上扯下兵刃,那柄劍電掣虹飛,眨眼間拆了八招。八括已過,兩個人心裡都感奇怪,因爲兩人這幾招全是分光劍法中的招式。那道站雖然想停手問問李青鸞來由,無奈李青鸞劍招如冰點驟落,不容她有緩手說話的機會。

兩人又拆了幾招,馬君武已趕到,看李青鸞和人動手,又誤認爲是攔截兩人的高手,心中急謀趕路,也沒有細看那道姑劍法,也拔劍出鞘,兩招疾攻,他功深力大,比李青鸞高出許多,用的又是追魂十二劍中“石破天驚”、“潮泛南海”兩着殺手,那妙齡道姑如何能承受得住,吃馬君武兩劍緊迫,逼退了七八尺遠,這還是馬君武手下留情,纔沒有震飛她手中兵刃。

馬君武迫退道姑,拉着李青鸞向前就跑,剛剛跑出去五六丈遠,猛覺眼前人影閃動,微風撲前,一個羽衣星冠、眉目娟好的中年道姑,手執拂塵,背插長劍,滿臉莊嚴,攔住去路。馬君武急於脫手,出手就是“白燕剪尾”橫掃過去。

那中年道姑見馬君武一出手就是狠招,臉上微泛怒意,手中拂塵“乘龍引鳳”,架開馬君武長劍,“神龍擺尾”、“分花拂柳”、“開尺導流”,刷、刷、刷,一連搶攻三招,別看只是一柄輕盈拂塵,在那道站手中威力卻是絕大,只震得馬君武一條手臂發麻,長劍幾乎脫手。

那中年道姑逼封住馬君武長劍,喝道:“你剛纔用那追魂十二劍中幾招,是什麼人傳給你的?”

馬君武聽她一下子就認出崑崙派的絕學,不由一怔,收劍答:“晚輩是崑崙派門下玄清道人弟子,鶴駕是什麼人,何以識得晚輩劍法?”

中年道姑還未答話,和李青鸞動手的妙齡道姑已大聲喝道:“既是大師伯門下弟子,怎地見了三師叔還不下拜?”

馬君武還在猜疑,那中年道姑已接着道:“我乃玉真子,你師父告訴過你嗎?”

馬君武疑慮盡除,棄劍拜伏地上答道:“弟子奉師命西上崑崙,一來叩候兩位師叔金安,二則奉呈師父秘函,不想在此地巧遇三師叔了。”

玉真子打量馬君武一陣,笑道:“想不到大師兄會把追魂十二劍也傳給你了,那位穿紅衣的姑娘是不是我們崑崙派門了弟子?”

馬君武急拉李青鸞拜伏在地上,從懷中取出玄清道人交付的兩封信,雙手奉上,答道:

“弟子拜別恩師時,恩師交給弟子兩封信,命弟子面呈兩位師叔,一切詳情在內,請師叔過目便知。”

玉真子接過信看,果然是玄清道人的親筆,不禁回想起三十幾年前往事,那時候玉真子還是一個妙齡少女,夾在大師兄和二師兄情愛之間,難作抉擇,師父仙去之後,本該大師兄玄清道人接掌門戶,可是玄清道人看出二師弟對三師妹情重愛深,已到無法自拔,爲了免傷師兄弟間和氣,留書讓師弟通靈道人接掌門戶,自己飄然出走,一去就是五年,這五年中,通靈道人和玉真子雖然找遍了天涯海角,但始終找不到玄清道人的去處,通靈道人沒有辦法,只得遵照師兄留書,拜了祖師遺像,接了掌門之職,哪知通靈道人接了掌門的第二年,玄清道人卻返回崑崙山金頂峰三元宮中。

通靈道人本來要把掌門之職讓還師兄,玄清道人卻堅持不受,他說:“既已行過掌門大典,豈可任意再作更換,我已經尋得一個去處,等拜過掌門之後就走。”果然玄清道人在金頂峰三元宮小住十餘日,又離了崑崙山,安居湘北三清現中,很少回崑崙山去。

玄清道人心意,是想等通靈道人和玉真子情愛成熟,合籍雙修之後,自己再回三元官去。

可是通靈道人和玉真子,都看透了大師兄的心意,兩人也就不好再談兒女私情,何況玉真手那時芳心本屬意於大師兄,又怕傷了二師兄的心,這種微妙心事,一直維持了幾十年,誰也沒有提過一句,可是內心裡都有着很深的隱痛,如今玉真子也到了五旬左右的年紀,這些事自然都成過去,不過這種師兄弟各居一方的微妙關係,卻始終沒有打開,因爲誰也不好意思揭穿箇中隱秘。

玉真子想得出神,可就苦了馬君武和李青鸞,兩人一直跪在地上不敢起來,還是那妙齡道姑看不過去,走到玉真子身邊,輕聲道:“師父,叫他們起來吧?”

玉其子從往事中清醒過來,看馬君武和李青鸞並肩齊跪,淡淡一笑道:“你們起來吧。”

一面就在月光下拆開信看。看完信,臉色微變。轉頭問李青鸞道:“你叫李青鸞嗎?”

李青鸞點點頭。

玉真子一皺眉頭道:“你願意投在我崑崙派門下嗎?”

李青鸞又點點頭,轉臉看着武哥哥,馬君武低聲說道:“快些叩拜師父。”

李青鸞拜伏地上,說道:“鸞兒叩見師父。”

好在玄清道人信上已述明李青鸞出身來歷,要玉真子收列崑崙門牆,這拜師一節,也就不過禮到就算,玉真子扶起李青鸞說道:“那位是你師姊,快去見個禮。”

李青鸞轉身對妙齡道姑深深一揖,叫聲:“姊姊。”

那道姑也合掌還了一禮,握着李青鸞一雙手道:“妹妹,我叫龍玉冰。”

馬君武不待玉真子吩咐,搶上兩步躬身一揖,也叫聲:“玉冰師姊,小弟馬君武有禮。”

玉冰還給他一個微笑,道:“你看上去像比我大些,又是大師伯的弟子,還是稱我師妹吧!”

馬君武笑道:“恐怕我沒有你入門早?”

龍玉冰眼圈一紅道:“我是無父無母的苦命人,兩歲之時被師父救上崑崙山去,算起來十八年啦。”

馬君武道。“那我還得叫你師姊,我從師才十二寒暑。”

李青鸞嘆息了一聲,接道:“冰姊姊,我也沒有爹孃,和姊姊一樣可憐。”

玉真子心中正在盤算如何處理當前的大事,因玄清道人信上告訴她得到了藏真圖,並決定和華林寺悟空大師結伴到浙南括蒼山,若尋得《歸元秘笈》,立時迴轉崑崙山,並囑通靈道人和王真子不要到括蒼山去找他……玄清道人做夢也沒有想到玉真子會到湘北來看他。

玉真子想了一陣,對馬君武道:“你師父確已得到了藏真圖,而且已趕奔括蒼山去了,我這幾天風聞傳言,還不深信,恐怕傳言有誤,現證實是千真萬確的事了,今晚上如果不是巧遇你們兩個,我還得多跑一趟三清觀。”

玉真子頓了一頓接着又說:“本來你師父信上意思,是讓你和李青鸞都留在三元官中,可是目前形勢不同,你師父沒有想到我會來湘北,此地距崑崙山遙遙萬里,藏真圖風聲又泄,你們雖學了十幾年武功,但卻沒有一點江湖閱歷,讓你們自己上崑崙山我更不放心,不如我們一起上浙南括蒼山去找你師父,也可助他一臂之力。”

幾句話提醒馬君武,立時把兩天來連續通上各派高手截擊的事,很詳細說給玉真子聽。

天真子聽完,一皺眉頭道:“華山派掌門人八臂神翁杜維笙、點蒼三雁和蛇叟陳彪等,都是江湖中極負盛名的人物,天龍幫勢力遍及江南,自更不應輕視,你師父本領再大,也應付不了這麼多高手,好在這些人的目的都在藏真圖,圖未到手之前,他們也許不會用什麼陰狠手段傷你師父,我們今晚上就兼程南下……”

玉真子說到這兒,倏然停住,一轉臉星波電閃,望着三丈外一棵大樹,問道:“哪位高人駕到,爲什麼要藏頭露尾,難道玉真子不配迎接尊駕嗎?”

一語甫畢,大樹上枝葉茂密處傳來一聲大笑,月光下一團黑影飛起,恍如巨鶴沖天,直飛起三四丈高,半空中身子打旋,快逾隕星飛瀑,腳落地已停在玉真子五六步外,童顏鶴髮,白髯如銀,身穿灰布長衫,手握竹杖,微笑着答道:“老朽杜維笙,山野草莽,談不上什麼高人,何足以和崑崙三子相提並論?”

馬君武見來人就是八臂神翁,怕他突起發難,手握劍把,暗中戒備,玉真子卻談談笑道:“原來是華山派掌門宗師,貧道失敬了,大駕是一人到此,抑是還有別人?”

杜維笙哈哈大笑道:“不敢不敢,崑崙三子果然是名不虛傳,雖然還有兩位,不過那是監視我老頭子的。”

玉真子大聲笑道:“何不請出來大家見見?”

五丈外暗影處,又傳出兩聲大笑,笑聲中兩條人影如箭,一陣颯颯風聲,現出來一道一俗,道人身軀高大,紫臉長鬚,環眼重眉,年約在五旬以上,另一個儒生裝扮,白麪無髯,方巾藍衫,看上去頗似教書先生。

八臂神翁杜維笙笑道:“我來給三位引見引見,這位是名震雲貴點蒼三雁中的老二老三,這位是崑崙三子中的玉真子。”

玉真子微笑道:“久仰點蒼三雁大名,今幸得會其兩,貧道緣遇不淺。”

那中年儒生雙手一拱答道:“崑崙三子,俠名滿武林,我兄弟有幸得很,想不到在湘北能碰上俠駕。”說話間那中年儒生雙掌一揮,一股潛力向玉真子直逼過去,玉真子柳眉一揚,右手拂塵一擺,左掌當胸一立,躬身笑道:“過獎了,貧道當受不起。”借躬身之勢,發出內家真力。兩股強猛力道,暗中一陣激盪,玉真子羽衣飄動,那中年書生雙肩晃了兩晃。

杜維笙微笑着說道:“兩位太客氣,咱們括蒼山再見啦。”說罷,左掌平推而出,又一股力道從兩人中間穿過,人卻轉過身子,幾個縱躍,如飛自去。

那中年儒生轉臉望着杜維笙背影,叫道:“杜兄慢走一步,咱們結伴同行如何?”

說畢,又轉頭對玉真子笑道:“後會之期不遠,別讓杜老搶了先着,我兄弟也要先走一步了。”說完話,一拉那紫臉黑袍道人,如飛鳥般聯抉疾奔而去。

玉真子看三人走遠,仰天嘆息一聲道:“我一時大意,幾句話無疑給他們指明大師兄的去處。”說時,低聲對馬君武道:“我們也快趕路吧!”

括蒼山在浙江東南部,距湘北達數千里路程,玉真子心急大師兄安危,不分晝夜趕路。

她久歷江湖,閱歷豐富,由她領頭,沿途自用不着馬君武再多操心。李青鸞初涉旅途,處處感到新奇,可惜幾人趕路太快,不能飽覽沿途風光。

經過了二十多天的行程,已入浙江仙居縣境,仙居縣是括蒼山脈中一個山城,地方談不上繁華,但客棧酒店倒是一般都有,玉真子帶馬君武等,選了一家最大的客棧住下,四個人都住在三進院中,玉真子和馬君武各一室,李青鸞和龍玉冰合住一個房間。

玉真子吩咐店主送上一桌精美的素食,吃完後對馬君武等三人說:“明天我們就要入山,括蒼山連綿千里,奇峰如林,危壁深壑,險阻重重,要找人自是不易,不知要在山中走上多長時間,你們今夜好好休息一下。”說罷閉目靜室,馬君武等也各自回到臥室休息。

第二天一早,四個人就離開仙居縣,向括蒼山走去。玉真子雖然是久歷江湖,但此刻好像一葉江洋中失舵小舟,擡蒼山幹峰萬嶺,幽谷深壑,數不勝數,這千里荒山,想尋人談何容易,玄清道人又未說明《歸元秘笈》在山中何處,任是玉真子機智絕倫,也不禁望着那連綿奇峰發愁,山路愈走愈崎嘔,初還見三五樵夫,砍柴山腰,漸漸人蹤絕跡,連那羊腸小徑也沒有人了。

好在四個人都有極好的輕身功夫,認定了入山方向,攀蘿附葛,縱躍繞越於危峰絕壁之間。翻越過十幾道峰嶺,已是夕陽斜照。玉真子還看不出什麼,但馬君武、李青鸞和龍玉冰已是頂門見汗,微微喘氣了。

玉真子讓三人拿出帶備的乾糧,在一塊大山石旁休息食用,自己卻施展出絕頂輕功,向右一座峭壁排雲的山峰上攀去。只見她疾似飛鳥,在那如削的絕壁上游行揉升,一瞬工夫,已躍升數百丈。

李青鸞看得無限羨慕,道:“師父的輕功真好,我要能練得師父一樣就好啦。”

馬君武道:“那要下苦功才行。”轉過頭向左邊一條深谷看去,立時發出一聲驚叫,龍玉冰和李青鸞不約而同,四道眼光齊向那深谷中看去。

原來那百丈深壑中,有一條兩丈左右的大蟒蛇和一隻大白鶴在搏鬥,那蟒蛇通體如墨,鱗片在日光下閃動耀目,白鶴也大得出奇,要比普通大三四倍,鶴頂紅冠如火,盤空飛舞,旋撲下擊,那蟒蛇下體盤成一圈。

蟒蛇上身挺立,蛇頭隨着飛舞在空中的鶴身亂轉,每當巨鶴向下撲擊時,蛇必張口噴出一團毒霧迎去,那巨鶴似乎很怕蛇口噴出毒霧近身,立時巨翅一展,閃避開去,然後又追逐在毒霧周圍,長嘴亂張,不時發出怪叫。

這一鶴一蛇足足鬥了有一刻工夫,那墨鱗蟒蛇口中毒霧越噴越稀,幾次要趁巨鶴在呼吸毒霧時,乘機逃走,但巨鶴乖巧異常,只要蟒蛇挺立上身一收,立時捨棄呼吸毒霧迅猛撲下,蟒蛇逃走不得,只好再挺立上身迎敵。

馬君武細看那巨鶴,似是在故意逗那墨鱗蟒蛇噴出毒霧,然後它繞着毒霧飛行,長喙連張,慢慢把蟒蛇噴出毒霧吸在腹中。那蟒蛇大約又支持一刻工夫,毒霧愈發淡薄,巨鶴卻似意猶未盡,不時向下撲去,逗蟒蛇噴出毒霧。

驀地裡那墨鱗蟒蛇全身暴起,箭一般向那巨鶴撲去,大口盆張,紅舌閃動。那巨鶴也發起神威,右翅閃電般撲將下去,雙爪猛向蟒頭七寸抓去。一迎一撲,去勢極快,蛇鶴略一交接,那墨鱗蟒蛇便由空中摔下,但臥地上不動,大概已被那巨鶴傷了七寸要害。

巨鶴傷了蟒蛇之後,毫不客氣地用雙爪抓起蟒蛇,翻轉過肚子,長喙一劃一啄,吃了蛇膽,然後振翅一聲長嘯,長頸一伸,直線上升,轉眼工夫,便高出深壑數丈。

猛的鶴身翻轉,在馬君武等三人頭頂丈餘盤旋飛舞,雙翅展開足足有四五尺大小,龍玉冰久居崑崙山中,見過不少怪獸巨鳥,但像這巨鶴還是初見。看它通體羽白如雪,頂上紅冠如拳,長喙若鋼,利爪似鉤,盤旋了一陣,破空向東飛去。李青鸞一直仰臉看那巨鶴沒有了影兒,才暗裡嘆了一口氣,心想:這隻白鶴真大,要是它讓我騎,我就可以飛上天啦。

馬君武正在用心想着剛纔鶴蛇相鬥時幾種迎撲姿勢,而且還不時以手作勢。

龍玉冰卻低着頭,出神細看那深壑中死去的墨鱗蟒蛇,發現那是一條罕見的奇毒怪蛇,名叫墨鱗鐵甲蛇,這種奇毒怪蛇,很難長大,普通的不過兩三尺長,五尺以上的就很少看見,而這條墨鱗鐵甲蛇,竟有兩丈左右,如無千年以上,決難這樣長大,聽師父說過,墨鱗鐵甲蛇的皮最爲寶貴,可避刀槍,武林中的人視若珍寶,只是這種怪蛇很難遇上,即使找到,也是兩三尺大小,再說這種毒蛇奇毒無比,性又靈巧,一經咬過,或吃它口噴毒氣,在百步之內必死無疑,因此它身上鱗皮,確是稀世奇珍,卻是很少有人得到,即使費盡心機,打死一條,也因鱗甲太小,無什麼大用,像這樣大的墨鱗鐵甲蛇,可以說絕無僅有。

三人各有各的心事,都正想得入神,李青鸞忽然想起應該把想騎那大白鶴的事告訴武哥哥,轉臉看馬君武正在微皺着劍眉沉思,不由覺得奇怪,輕聲問道:“武哥哥,你也在想騎大白鶴嗎?”

哪知馬君武正在思解剛纔巨鶴雙爪抓那蛇頭七寸的方法,全神貫注,沒有聽見李青鸞的問話。

李青鸞着馬君武不理會自己,正想再叫,猛見他左臂高舉,右手平伸互相撲擊,心裡更是不解,不由自主伸出右手去拉馬君武,驀地裡伸過一隻玉腕,輕輕釦住李青鸞右手,耳際響起女人的聲音,道:“不要打擾他。”

李青鸞回頭見是師父,不由低聲問道:“師父,他在做什麼?”

玉其子微笑答道:“他在練功夫,你師哥悟性很高,確是難得的奇資異稟,無怪你大師伯把追魂十二劍也傳給了他,下一代掌門非他莫屬,我們崑崙派將來能不能光大門戶,恐怕全在他身上了。”

玉真子幾句話有感而發,李青鸞哪裡能完全明白,不過她心裡知道師父在稱讚武哥哥,心中高興,跳起來笑道:“師父,武哥哥人最好,他什麼都比我強,我有什麼事不明白都去問他。”

玉真子看她笑的神態天真可愛,臉上轎癡無邪,微一皺眉頭,暗裡嘆息一聲,這又使她想起自己一段往事,巧的是馬君武是大師兄的弟子,李青鸞又被大師兄薦人了自己門下,玄清道人本是她心目中最敬愛的人,爲顧全大局,她不能和大師兄合籍雙修,三十年好夢難圓,寸心仍留下一片悵恨。如今自己這個弟子,又愛上她的師兄,幾十年的創傷隱痛,使一代俠女玉真子動個奇怪念頭,她想盡力促使李青鸞和馬君武一對弟子花好月圓,上一代夢空成恨,不要再使下一代落個抱恨終生,她有了這層想法,不禁對嬌稚的李青鸞生出愛念。

龍玉冰這時候也這過身子,接嘴道:“師父,你看那深壑裡的大蟒,是不是墨鱗鐵甲蛇?剛纔立和一隻巨鶴搏鬥時,口中不斷噴出毒霧。”

玉真幹凝神看了一陣,心裡暗暗吃驚,那深壑巨蟒形態,確和墨鱗鐵甲蛇無異,只是這樣長大,不要說沒有見過,就是想也不曾想到,心裡拿不準,只好笑道:“我們下去看看。”

要知墨鱗鐵甲蛇,是極難遇上的奇珍,玉真子自是不肯將之輕輕放過。

四個人看準落腳地方,縱身而下,踏着崖上伸出松枝,直落谷底。玉真子伏身撿起一塊山石,運足腿力,抖手打去,石若流星,正中蛇身,砰然一聲,如擊鋼鐵,只打得蛇身翻滾,山石碎飛,但那蛇身鱗片卻是絲毫未損。

玉其子領三人走近死蛇,笑道:“這也算千古奇遇,我們無意中得此奇寶。你們抽出劍來,看看是不是能斬斷蛇身!”

馬君武不知墨鱗鐵甲蛇的鱗皮可避刀劍,聞言長劍出鞘,健碗一揮劈去,哪知連砍三劍,蛇身片鱗未報,那三尺精鋼劍鋒,卻砍得缺口斑斑,不禁一呆,站在那裡說不出話。

玉真子接過馬君武手中長劍,翻轉蛇身,劍鋒沿蛇肚上一條白線而下,蛇血奇腥,中人慾嘔,好在四人內功都好,趕忙閉氣,剝下蛇皮,在谷底山泉中,洗滌乾淨,才笑對馬君武等道:“這墨鱗鐵甲蛇,是一種罕見的毒蛇,性殘嗜殺,不管人獸,遇上它無一倖免,產於大山中陰暗地方,口中可噴毒霧,中人立即昏厥,據說這種毒物是由不同類型毒蛇雜交而成,故而數量極少,蛇雖奇毒,鱗皮卻是難得奇珍,今天讓我們遇上,而且又是不勞而獲,可算是曠世奇逢,這鱗皮經滾醋浸煉柔軟之後,製成軟甲,可避一切毒掌刀劍,崑崙派得此奇珍,足可傲視江湖,抗拒各門派歹毒的掌力暗器。”說罷,把鱗皮摺疊好帶在身上,攀上崖壁。

四個人又向那萬峰連綿的重山走去,剛纔玉真子登峰瞭望,見山勢形態,東南方疊峰凝翠,氣勢雄偉,心裡想起藏真圖埋藏在白雲岩上的傳說,既稱白雲岩,大概必是一座高出雲的山峰,這推斷不一定對,但總比瞎走亂撞強些。東南方重山疊峰,奇峰層立,她想白雲岩可能在東南方,就帶着馬君武等三人向東南方走去。

四人當夜就在荒山中露宿。這時四人已進入括蒼山脈腹地,放眼看山勢越發奇險,絕峰插天,危崖壁立,瀑布雷鳴。驀地裡一聲悶雷般獸吼,只震得深山幽谷中一片回鳴,玉真子轉頭看去,峰側一角,緩緩走出一隻黃毛黑紋的大獅子,一雙怪眼圓睜,仰首望着四人,李青鸞心裡害怕,一把拉着龍玉冰問道:“妹姊,這黑虎真大,它咬人嗎?”

龍玉冰笑道:“這不是老虎,是獅子,你怕嗎?”

李青鸞點點頭道:“我有點怕,不過它要來咬我們,我就打死它!”

這當兒,玉真子等四人正停身在一個斷崖突巖上,距崖底約有數十丈高,那巨獅注視四人一陣,伏身又一聲大吼,猛的一躍,躥起丈餘高,捷逾閃電流星,撲到四人停足突巖下面,玉真幹暗運功力,蓄勢以待,只要那巨獅一向突巖撲擊,立刻用劈空掌力打去,同時馬君武、李青鸞、龍玉冰都翻腕抽出背上長劍,並肩而立。

哪知巨獅到了突巖下面之後,忽又轉過身子緩緩向來路而去,玉真子心覺奇怪,因爲這種百獸之王,兇猛至極,性最嗜殺,既然發現了人,決無自動退走的道理。正自思索不解,忽聞高空裡又是傳來一聲鶴唳,擡頭看,雲層下一點白影,似隕星飛瀉而下,不大工夫,已可見鶴頂紅冠,李青鸞高興地拍着手叫道:“武哥哥,快看,那大白鶴又來了。”

巨鶴到距地百丈時,猛的雙翅一展,沿着崖壁繞峰而去,奇怪的是鶴與獅去路相同,都隱沒在右側峰壁盡處。

玉真子心覺有異,凝神靜聽,果然那鬆嘯聲中夾雜一縷簫音。那簫聲雖然不大,柔韻嫋嫋中,似卻含蘊無上威力,玉真子聽一陣,只覺心神不寧,幾乎要隨那簫聲起舞,不由大驚,趕緊收斂心神,微閉星目,運起內功。

這時馬君武等,也被簫聲吸引住了,三人功力較淺,感應更烈,玉真子心裡一急,正想出手點住三人穴道,那簫聲卻倏然停住,餘音嫋嫋散入高空。

馬君武清醒之後,問道:“師叔,這簫聲有點奇怪,音律靡靡,嬌婉動人心魂,弟子以本門內功心法,仍難制止心猿意馬,幾隨簫聲起舞。”

玉其子沉吟一陣道:“剛纔簫聲,是武門中一種極高內功,據我所知,天下有此功力的人,實在不多,莫非那玉簫仙子也趕到括蒼山來了?真要是這個女魔來了,你師父處境,實在危險極啦。”

馬君武問道:“那玉蕭仙子是什麼人,難道比八臂神翁杜維笙、天龍幫蘇朋海等還歷害嗎?”

玉真子點點頭道:“玉簫仙子是什麼樣子,沒有人能夠說得出來,很少人見過她,但她那柔靡的簫聲,卻經常在江湖上出沒,江湖上不少武林高手,就栽倒在她那玉簫聲中,因爲那簫音聽起來極盡柔和嬌婉,故江湖中人就送她一個玉簫仙子的綽號。傳說玉簫仙子是一個愛穿黑衣的女人,臉上也經常蒙着黑紗,她就是這樣一個出沒無常的怪人,但她究竟是什麼樣子的,還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玉真子話剛說完,又遙聞幾聲鶴鳴獅吼傳來,這次聲音越發淒厲刺耳。玉真子心中一動,道:“我們過去看看。”

說罷,首先躍上懸崖,帶着馬君武等,向左面峰角繞去。拐過幾個彎,眼前境界突然一變,一道深谷繞着山峰,曲折伸延而入,谷底足足有三四丈寬,地勢平坦,奇花雜出,山風拂面中香氣襲人,兩旁山色凝翠,遍地碧草如茵,風景如畫,那一獅一鶴,卻是不知去向。

玉真子見馬君武和李青鸞等,臉上都微現倦容,途停步回頭笑道:“這谷底溫暖如春,風景又好,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再走。”

這時候太陽已快下山,晚霞流照,回光反射谷底,蒼松翠色,讓夕陽一照,愈覺青翠色凝。

李青鸞仰臥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紅雲變幻,嘴角笑態盈盈,不知在想什麼。

玉真子卻是星目四顧,默查四周山勢,不時用手在草地上劃來劃去。忽然她一躍而起,走近崖邊,提聚丹田真氣,脊背貼在石壁上,整個身子蛇一般向那千尋削壁上升去,百多丈削壁斷崖,不過一杯熱茶工夫,已升上峰頂。

馬君武低聲向龍玉冰道:“三師叔壁虎功實在了得,一口氣能揉升百多文高,我只能上三四十丈就不行了。”

龍玉冰笑道:“那你比我強,我大概只能揉升二十多丈。”

馬君武正待答話,李青鸞忽然叫道:“武哥哥,有人來了。”

說着挺身坐起,龍玉冰、馬君武一齊轉過頭看去,果然東邊走過來是一個青衣少年,步履輕逸,看上去走得很慢,其實迅速驚人,眨眼間已到三人身後,馬君武連人家面貌都未看清楚,只聽一聲冷笑,青衣人已從三人的身邊過去,三人都不覺轉過頭去看那青衣少年背影,這一留神細看,馬君武、龍玉冰都嚇了一跳。

原來那青衣少年,兩腳並未落在實地,只踏在谷底青草上面,這草上飛行功夫並不算太難,馬君武自信也能來得,難在人家一口氣走這樣遠的距離,因爲草上飛的功夫,全憑丹田中一口真氣,功夫好的一口氣也不過走過三五十丈遠近,而這青衣少年一段行程,少說點總有兩三裡遠,更難得的是他步履飄逸,舉重若輕,形緩實快,馬君武只看得心中驚奇不定。

再說玉真子登上峰頂,極目望去,只見東方品字形突立着三座高峰,正中一峰有一條銀線下垂,晚霞照射裡,閃閃生光,玉真子看了一陣,忽地醒悟到那倒垂銀線,可能是一道瀑布,就目力所及,山勢形態,以那三峰最爲雄奇,再看停身峰下幽谷,雖然婉蜒迴轉,但伸延去向,卻是對着那三座奇偉的山峰。玉真子看清楚山勢,又用壁虎功游下削壁。

馬君武把剛纔見到那青衣少年的事,說給玉真子聽,這位名馳武林的女俠,聽完話臉上竟變了顏色,凝神沉思,良久不語,因馬君武描繪那青衣人所用身手,並非一般草上飛的功夫,似是一種極高的凌空虛渡神力,要知道武林中摘葉傷人、飛花殺敵,也是借一葉一葦之力方可橫渡百里江河,不過凌空虛渡神力,只是武林中一項傳說,玉真子幾十年江湖行走,見聞廣博,還沒有聽說天下武林人物中,哪一個有這種功力,馬君武描繪入微,當非虛言,這確實使玉真子吃驚不小。

她想了一陣,故作鎮靜,問道:“你看那青衣人有多大年齡?”

馬君武思索半晌,答道:“弟子慚愧得很,那人步履輕逸,有如行雲流水,看似緩慢,實則快捷無比,弟子雖很留心打量他,但始終沒有看清他的真正面目,看他身材纖瘦,似是年紀很輕。”

玉真子搖搖頭道:“如果你說的不錯,那不是草上飛的功夫,他經過你們身後時,是不是帶有一陣微風?”

一句話提醒馬君武,徵了一下,答道:“不是師叔問起,弟子倒還想不起來,青衣人經過時,不但未覺帶有微風,而且他衣袂不飄,雙膝不曲,碎步輕移中,恍如落絮流煙,和一般草上飛行身法大不相同。”

玉真子心中更覺驚異,但仍保持着鎮靜,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馬君武雖然覺得師叔言未盡意,但玉真子不說,他卻是不敢追問。

天色漸漸入夜,東方天際,冉冉升出一輪明月,清光如水,把碧翠山色浸潤在月華之中,幽谷更靜,景物更美。

玉真子緩緩站起,仰望草地,神態間甚是悠閒,龍玉冰卻知道師父心中,正在思解着什麼難題。忽然間靜寂的山谷裡傳來一聲長嘯,馬君武霍然坐起,李青鸞和龍玉冰也接着跳起來。玉真子卻凝神靜聽,直待那嘯聲餘音全絕,纔回頭低聲對三人說:“很多武林高手,都已趕到括蒼山來,這嘯聲當在五里之內,你們收拾一下,立刻趕路吧。”

四個人展開了飛行身法,足足跑了兩個時辰,估計至少有七八十里,這條幽谷似無盡無止一樣,愈深入愈覺得雄偉秀奇。又轉過兩個大彎,驟聞瀑布如雷,擡頭看,月光下三座奇峰環立,一前兩後排成了品字形,正中一峰上有一條巨瀑激濺而下。月光下看那條瀑布,像一匹白絹由峰頂垂下,同時幽谷也突然開朗,奇花爛漫,香氣襲人。

幽谷盡處,蒼松林立,一鬆特高,宛如撐傘,蔭地最少有畝許大小。松林後是一座壁立小峰,峰不大,卻很秀奇。一道清溪,繞巨松下一塊半畝地大小的大石,向左側一個深澗流去,巨瀑雷鳴聲中,隱聞溪水淙淙。

玉真子帶馬君武等走到那深澗旁邊,向下探視,溪水如一道水簾而下,竟是聽不出水落澗底的迴音。這深澗長不過十丈,寬不過三丈左右,說它是條深澗,倒不如說它是一個深洞,玉真子神凝雙目,伏身向下細看,無奈深洞中黑暗異常,玉真子雖有精湛內功,超人的目力,也不過只能看到十丈左右,無法窺到洞中景物。

猛然那沉沉黑暗中有點白影閃動,急如電光石火,剎那工夫已到洞口,白羽如雪,雙翅生風,原來就是那隻啄死毒蟒的大白鶴,白鶴剛剛飛出洞外,李青鸞已拍手嚷道:“啊,原來這大白鶴住在這深洞裡。”

她一叫,馬君武心裡一動,倉促間無暇思索,奮身一躍而起,左掌護面,右手施出天罡掌中絕招,“赤手搏龍”急如離弦弩箭,猛向那白鶴撲去。

巨鶴本正昂首急上,見有撲擊,猛的一轉,左翅閃電下擊,勁風奇猛,力道逼人。馬君武掌勢未到,鶴翅扇出勁風已自罩下,馬君武只覺全身吃那勁風打中,心神一震,勁力頓失,人從一丈多的高空中跌下,那巨大白鶴在打落馬君武之後,卻擡頭直上而去。

玉真子道飽一拂,人便急搶過去,正好接着馬君武下落的身子。

李青鸞直急得兩眼流淚,望着武哥哥說不出話來。

玉真子左手在馬君武人中穴上微微一掐,馬君武緩過一口氣,睜開眼挺身而起,看李青鸞呆呆地望着他,淚如斷線珍珠下墜,搖頭笑道:“你哭什麼?我又沒有受傷。”

李青鸞擡起右袖抹去臉上淚痕,道:“那大白鶴壞死,我不再想騎它啦。”

李青鸞話剛出口,鬆影中傳出來一聲沉喝道:“鸞兒嗎?你怎麼會跑到括蒼山來了?”

這聲音是李青鸞十餘年聽慣的熟悉聲音,不用回頭看來人是誰,立時大聲喊道:“師父,師父!”

鬆影下走出來兩人,正是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師。

李青鸞張開雙臂,撲入悟空大師懷中。老和尚左手扶着禪杖,右手輕撫着她一頭秀髮,無限慈愛地說:“你已是崑崙派門下弟子了,怎麼還是這樣叫我?”

玉真子驟見大師兄出現眼前,數十年情愛往事齊涌心間,呆了一陣,合掌問道:“大師兄,你好?”

玄清道人含笑還了一禮道:“你們怎麼會找到這裡來呢?掌門師弟好吧?”

玉其子目含淚光,笑道:“二師兄身體很好,他和我都很想念大師兄,我跋涉千里到湘北去看你,路上遇見他們,拆閱師兄密函後,才知道大師兄到括蒼山來了,我就帶着他們尋來,想不到竟會遇上。”

玄清道人微微嘆息一聲,似要說什麼,但卻沒有出口,轉身替玉真子引見了悟空大師。

老和尚宣了一聲佛號,立合掌躬身聲笑道:“常聽令師兄談起鶴駕,恨無緣早日會晤,鸞兒身世悲慘,孤苦無依,老衲教育無方,致使她野性難馴,望能費心神多加管教,老和尚先代她拜謝大恩。”說罷,又是一禮。

慌得玉真子雙掌合十,躬身回拜着答道:“鸞兒武學已盡得大師真傳,玉真子有何德何能,敢收這等弟子,不過大師兄令諭難違,只得厚顏承諾,後日裡恩怨餘波,我決不會置身事外……”

玄清道人接口笑道:“三師妹不要太客氣了,大師兄也得遵守掌門師弟令諭,這件事還望你稟明掌門人,來日餘波非同小可,事關門派之事,我如何能做得主!”

玉真子笑道:“二師兄雖掌門戶,但他數十年都在感懷着大師兄恩賜之德,這件事儘管放心,他決不會反對。”話說完,臉上笑容隨斂。悟空大師不知道崑崙三子之間也有着一段情愛除痛,自是聽不懂話中的弦外之音,聽玉真子說得斬釘截鐵,無疑答應承攬李青鸞身世恩怨,這就激起老和尚英雄豪氣,一頓左手鐵禪杖道:“老衲雖非你們崑崙門下,但極願爲貴派一盡綿力,只要需用得着我,火裡火去,水裡水行,萬死不辭。”說罷,仰起臉哈哈一陣大笑。

玄清道人心中則另有所思,他知道藏真圖是天下武林道上夢寐以求的奇寶,真要得到手,必將引起一番慘烈爭奪,玉真子把馬君武等帶來括蒼山中,這不但幫不了忙,反得分心去照顧他們。心雖不滿,卻又不忍出言責備,只是暗裡發愁。

玉真子十幾年未見大師兄了,見面之後,心裡甚是高興,幾個人圍坐在月光下面,她把一路見聞驚兆詳盡地說給玄清道人聽。

各派高手,聞風雲集湘北,爭奪藏真圖,原在玄清道人意料中,不過他倒沒想到會這樣快,而且聽玉真子所述經過,華山派八臂神翁、點蒼雙雁都已齊來括蒼山了,天龍幫主蘇朋海一代怪傑,恐怕更有嚴密佈置。但最使玄清道人感到驚異的,還是玉真子述說幽谷中聽到的玉簫聲和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青衣怪人。玉簫仙子隱現江湖神出鬼沒,直如飄忽魔影,青衣怪人來路不明,更使人難測高深,而且這兩人出現都在這條幽谷之中,距此不過百里,看來這場慘烈爭鬥,說不定在轉眼之間就要在括蒼山中展開了。

玄清道人心裡是愁思重重,但外表仍很鎮靜,望着玉真子笑道:“我和悟空大師技圖索驥,在括蒼山中尋了六七天,才找到這條幽谷,你們一進山就摸到這裡,且還比我們先到一步。”

玉真子道:“這隻能算是巧遇,被我暗走亂撞碰對了。”

玄清道人知此刻光陰寶貴,也不再多說,月光下攤開藏真圖,看白絹外面一層所繪山勢,三座高峰品形排列,中間一峰,頂端一道瀑布倒垂,正和這幽谷背景相同。再看裡面同一層所繪景物,亦和幽谷盡處完全一樣。《歸元秘笈》就在附近,已是無可置疑,只是圖上並未明示秘笈藏處,這還得費一番思解。幾個人研論一陣,一時倒難語解。

玄清道人擡頭看天,見月光透鬆而下,風搖鬆影,滿地銀星閃動,遂低吟圖上偶語下兩句道:“蒼松歸明月,石上流清泉。”

他猛然一躍而起,繞着巨松下面大石細心查看,潺潺清流,環繞大石半周,流入百丈外一個深洞。玄清道人細查那大石,天然生成,四周並沒有絲毫痕跡可疑,雖然如此,仍不敢放鬆,拔出背上長劍,細細地在石上敲打,足足消耗去一個時辰,卻仍是找不出一點頭緒。

李青鸞忽然想起兩三天沒有洗澡了,看到那清流水光,不禁心動,步至溪邊,脫下靴子,把兩隻白玉般的足浸在水裡。這條山溪是積雪融化而成,溪水水冷入骨,李青鸞經過一陣奔走,身上微感發熱,雙足入水,一陣清涼,只覺舒暢無比,心中高興,提着靴,順清流走去,水流長不過數十丈,李青鸞走一陣已至盡處,只見七八尺寬的溪水,如一條簾般倒垂入深澗中,心裡暗想:這深澗要是淺些,累月積水,必成一個大水潭,我在這裡洗澡多好。

她想着,一陣悵惘,嘆息一聲,坐在溪邊的草地上,雙腳浸在水裡,望着深洞出神。

馬君武正在思解那藏真圖上偶語含意,回頭不見了李青鸞,心裡不覺有些發急,順流看去,只見她坐在那深澗邊緣,立時趕奔過去。李青鸞正在想得入神,雙肘放在膝上,兩手支腮,柳眉微蹙,注視那無底深澗,長髮紅衣,在夜風中同時飄動。他輕着步走到她身邊,低聲問道:“你在想什麼?還在想騎那大鶴嗎?”

李青鸞回過臉兒,搖搖頭笑道:“我在想這個山澗太深了,要是淺些,不是可以變成大水潭嗎?”

馬君武啊了一聲,腦際閃電般掠過一個心念,暗想:這條山溪不知流了數百千年,這個大洞般的深澗,不管有多深,只要沒有出水的地方,也該流滿了,看來這澗底必然另有出水道,通往別處。

心念一動,不覺走近澗邊伸手一摸,光滑溜手,仔細一看這十丈長短、三丈寬窄的深澗,四周都是天然生成的石壁,宛如一塊完整的山石經人工開鑿而成,不禁想起藏真圖上那句“石上流清泉”的含意,心中一高興,失聲叫道:“不錯,這深澗底中,必另有一番天地。”

玄清道人等正在苦苦思索仙示渴語,不能悟解,聽見馬君武一嚷,全都趕奔過來,馬君武把無意發覺深澗四周都是石壁的事告訴了玄清道人。

玄清道人俯視深澗,一片漆黑,而且四壁光滑,着足無處,要想探視,必得甘冒奇險。

想了一陣,擡頭吩咐馬君武道:“你去採集些老藤來。”

說罷,靜坐草地澗目運行內功,玉真子知道大師兄已有冒險探澗心意,口雖不說什麼,心裡卻有些難過。

一會工夫,馬君武攜着幾大捆老藤回來,玄清道人霍然站起,笑道:“這深澗四壁光滑異常,而且不知多深,壁虎功恐怕難揉到底,我要借這老藤之力,一探澗底景物,你們可在此過等我。”

玄清道人說罷,命馬君武把採得的老藤一根一根連接起來。馬君武接好老藤,說道:

“弟子願代師父入洞……”

玄清道人微笑搖頭,說道:“洞深難測,其中難保不無毒物怪獸之類,非你力量所能勝任。”

玉真子接道:“我代大師兄一探如何?”

玄清道人大笑道:“掌門師弟,正需你多方扶助。豈可代我涉此奇險?我如身有不測,望你能善爲照顧君武和青鸞兩個孩子,並代向掌門師弟爲我請罪,我把追魂十二劍私授了門下弟子、”

玉真子聽得無限傷感,但仍勉強芙道:“我知道,二師兄決不全怪你。”

玄清道人把老藤委於悟空大師放管,自己手抓老藤一端,走近洞邊,一躍而下。

悟空大師緩緩把老藤放長,片刻工夫,玄清道人已消失在洞中沉沉黑暗裡。

玉真子等都凝神靜望洞底,每人心裡都升起一縷擔憂,悟空大師手中老藤十丈、百丈的緩放下去,約到了二百餘丈,猛聽那沉沉黑暗裡傳上來一聲長嘯,接着老藤一輕,心知去清道人已落到洞底,才鬆了一口氣。

幾個人焦急地在深澗崖等待着,可是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月已落下去,太陽上了山峰,玄清道人仍然是沒有一點聲息。

馬君武擔心師父安危,再也忍耐不住,躬身對玉真子道:“師叔,弟子想下去看着師父。”

玉真子看他那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倒不好硬性攔阻他,送點點頭道:“你要小心點,如果找不到師父,不要在深澗中多耽誤時間。”

馬君武答應着,走近澗邊。李青鸞追到身邊問道:“武哥哥,你也要下去嗎?”

馬君武說:“你在上邊等我好了。”

李青鸞悽然苦笑道:“嗯!不管多長時間,我總是要等你的。”

馬君武淡淡一笑,手攀老藤緩緩而下。十丈之後,只覺得冷風陰森,奇寒侵肌,趕緊運氣行功,抵禦寒意。他一面降下,一面凝神打量這深澗形態,好似鍋底一樣,愈深形愈收縮。

兩百丈後,只不過剩下兩丈方圓大小,那流入洞中溪水,打在右壁上,散成千萬點黃豆般的水珠兒,四下飛濺,片刻間馬君武衣履盡溼.大約在兩百五十丈左右,纔到洞底,馬君武細看澗底、長約一文,寬約八尺,向西邊斜下,入澗溪水都沿斜坡從一條大石縫中排出,靠東面光滑石壁間,有一座高可及人的石門,半開半閉。

馬君武側身進門,眼前又是一道曲折的夾道,僅可穿一人通過,而且黑暗如漆。

馬君武神凝雙目,貼壁而入,走了一陣,夾道逐漸開朗,碧光隱隱,也不像剛入石門時那麼黑暗。

又走了一段,景物越覺奇麗,兩邊夾壁,色凝翠玉,晶瑩透明,碧光耀目,如置身琉璃世界一般。

馬君武幾曾見過這等景物,不禁暗裡連聲嘆道: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誰想這數百丈深澗之中,竟會有這樣一番天地,如非目睹,縱是聽人說起,也難置信。

猛的一聲嘆息,從夾壁中遙遙傳來。馬君武聽出那是師父聲音,這一驚非同小可,加快腳步,急奔前進,拐了兩個彎,夾壁已盡,景物豁然開朗,一塊畝許大小的草地上,種滿着各色花樹,玄清道人盤膝坐在花樹中間,仰着臉凝神沉思,馬君武離他只不過是兩丈左右,近在咫尺,但他卻是毫無所覺一般。

馬君武心知有異,一個箭步,躍到花樹林邊,正想衝入,猛的心中一動,停着腳步暗想:看樣子,師父似是被困在這一片花樹林中,不能出來。

他知師父不但武功精絕,而且還精通八卦易理,即便有甚陣式,也難困住師父。

馬君武心覺懷疑,不敢莽撞,細看花樹排列形態,散亂無序,卻又不像八卦陣式,心中愈發不解。

馬君武天賦超人,他追隨玄清道人十二寒暑,不但學會玄清道人全身武學,而且也學得了寶清道人滿腹文才和八卦易理、五行奇門之術。

一時看不出這片花樹林有何奇特之處,正想舉步而入,倏見玄清道人挺身躍起,一邊想着,一邊左轉右回。

馬君武站在林外,看師父按五行奇門步法,左七右八,轉來轉去,卻始終走不出一丈方圓,有時眼看他已快到林邊,只要再多走幾步就可以出來,但玄清道人卻突然轉身,又往來路走去,心裡大急,高聲喊道:“師父,再多走兩步。”

他喊的聲音雖大,玄清道人卻是渾然不覺,連頭也不轉一下。

玄清道人走了一陣,又在原地坐下,仰險又是長聲嘆息,馬君武聽得甚是清楚。

此刻的馬君武直急得六神無主,他見玄清道人困在林中走不出來,知道自己更是不行,想了一陣,忽然想出一個笨辦法來,查點這片花樹共有九九八十一株,玄清道人受困在花樹林中,如果把一面花樹砍倒,其陣效用自失,師父不就可脫困了嗎?只是這八十一株花樹,株株燦爛耀目,砍去倒是有些可惜,不過此刻救人要緊,自難顧及許多。心念既決,拔出長劍,伏身探臂,一劍劈去,一株花樹應聲而倒。馬君武心思慎密,砍樹時總是伏身出劍,花樹砍倒之後,才試探着腳步前進,覺得無異,再探臂向第二株花樹砍去,砍斷之後,又用長劍挑開樹身。他這笨辦法還是真行,約有頓飯工夫,被他砍去了二十七株。

玄清道人正在無法可想,猛覺服前一亮,見馬君武提劍站在旁邊,緩緩起身,道:“這花樹陣迥異一般五行奇術,玄妙難測,你想得出這個力法。”

馬君武笑道:“弟子無法可施,只得出此下策,毀去花樹。”

玄清道人搖着頭連說:“厲害,厲害,我一時大意闖了進來,幾乎誤了大事。”

馬君武道:“那就索性把餘下花樹一齊砍去,免得我們出來時再陷陣中。”

玄清道人笑道:“這倒不必,花樹已被砍倒了二十七株,其陣妙用自破,我們進去看看吧。”

馬君武還是有些不大放心,手提長劍開路,凡是近身花樹,就順手揮劍劈倒,玄清道人也不管他。

猛然馬君武發現草地裡有白骨數堆,每堆相距不過數尺遠近,有些還骨架完好,或坐或臥,姿勢各自不同,不由停住腳步回過頭望望師父問道:“這幾堆白骨,都是人嗎?”

玄清道人嘆口氣道:“《歸元秘笈》害人不淺,這些人都是爲取《歸元秘笈》,陷身入花樹陣中,不能出去,活活餓死在這裡的。”

兩人穿過草地,地勢又漸窄狹,夾道盡處,迎面石壁間現出兩扇石門,玄清道人運氣行功,奮起真力一推,石門應手而開。

裡面是一座三間房子大小的石洞,石洞左右各有一塊大青石,形如蓮臺,上面盤膝坐着一尼一道,洞中奇香散漫,直透肺腑,中間一座青石案臺,臺上端放有一尺見方、五寸厚薄一個玉盒,臺前一座石鼎,鼎中滿是白色香灰,奇香就由那白色香灰中散漫出來。

玄清道人估計這一尼一道,必是傳言中的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的法身,立即伏身參拜。

馬君武見師父肅容跪拜,也跟着叩拜下去,暗裡擡頭偷看蓮臺上兩人法體,合掌盤膝,閉目靜坐,狀似參禪入定一般,心中大惑不解。何以兩人歸真數百年,法體依然如生,竟是毫無殘損?難道這兩位前輩奇人,都已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果真如是,何以仍然坐化呢?

他心中疑竇重重,百思不解,但見師父凝重神色,哪裡還敢追問。

玄清道人蔘拜過遺體法身,緩步移近石案,細看案上玉盒,刻有八個大字:秘笈重寶,珍惜莫損。這數百年,武林中傳言的第一奇寶,一旦呈現眼前,饒是玄清道人定力深厚,也不禁全身微顫,說不出心裡是驚奇,還是快樂。他慢慢舉起兩手,開啓盒蓋,裡面端放着三本薄薄的冊子,最上一本封面上用紅字書寫的“歸元秘笈”四個字。玄清道人只覺得一陣心跳,趕忙蓋好玉盒,從懷中取出一方黃絹,小心翼翼地包好,背在身上。又拜了拜蓮臺上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法身,才和馬君武退出石室,循原徑出了石洞。玄清道人在洞底仰臉一聲長嘯,氣發丹田,聲如龍吟,由谷底直衝雲霄。

玉真乾和悟空大師正目等得心焦,聽到谷底嘯聲,才鬆了一口氣。大約有一刻工夫,馬君武首先攀藤登岸,李青鸞自馬君武入澗後,就一直瞪着一雙大眼睛,向澗底注視,臉上神色無限憂慮,直待看到馬君武,才長長嘆了一口氣,微微一笑,憂容盡斂。

緊接着玄清道人也攀藤上來,玉真子迎着笑道:“怎麼在洞底恁長時間,你背上背的是不是《歸元秘笈》?”

玄清道人點頭笑道:“我被困在谷底花樹陣中,幾乎不能出來,但總算尋得了《歸元秘笈》重寶,不虛這一趟千里跋涉。”言時又無恨感慨地嘆息一聲,把入洞被困、馬君武巧破花樹陣的經過,說了一遍。

玉真子轉臉望望馬君武,笑道:“他不僅心思機敏,而且悟性超人,慶幸大師兄有這樣一個好弟子,我們崑崙派也後繼有人了。”馬君武受師叔一陣嘉許,紅着臉訥訥地說不出話。玄清道人神凝雙目深注馬君武,心裡想着一件極大的難題,如今《歸元秘笈》已經到手,以後的問題,是應該找一個清靜的地方,研究秘發中深奧含義。推想這一部武林奇書,必然是字字蘊蓄玄機,決不是一年半載所能領悟的,但爲秘笈所引起的滔天風波,必然浪涌波翻,如果自己尋地潛修,餘波必及愛徒,甚至牽累到整個崑崙派。這不是個人的仇殺恩怨,而是震盪武林的一件大事,不論哪一門派,都將參與這一場慘烈爭奪戰。想着想着,不覺嘆一口氣,這《歸元秘笈》固然是曠世的奇書異寶,卻也是兇殺慘禍的根源。

玉真子看大師兄得到秘笈之後,不但毫無歡愉之情,而且愁眉深鎖,似有無限隱憂,深長焦慮。便就問道:“大師兄,既已得到《歸元秘笈》,應該快樂纔對,爲什麼仍像有重重心事?”說笑一頓,忽然想起得到的墨鱗鐵甲蛇皮,立時拿出來,又笑道:“這一趟括蒼山我也沒有白跑,大師兄得到《歸元秘笈》,我也得到一件武林奇珍,你看這是什麼?”

玄清道人接過蛇皮,斜陽照射下,蛇鱗皮甲上閃動着烏油油的光華,細看一陣,點點頭笑道:“果然是世上奇珍,這樣大的墨鱗鐵甲蛇,絕無僅有,你在哪裡尋得的呢?”

玉真子笑道:“說起來只能算機緣巧合,這樣大的奇毒怪蛇,就是碰上也沒法子抓得住它,可是我卻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手中。我們崑崙派有了《歸元秘笈》及這墨鱗蛇皮兩寶,足可雄視武林,與各派一爭短長……”玉真子活還未完,驟聞得一聲冷笑傳來,聲音不大,卻聽得其是清晰。

玄清道人陡的一驚,疾躍而起,雙目神光閃動,四顧笑聲處,因爲那笑聲聽來不遠,卻是看不到人蹤何處,就憑自己精湛內功,五丈內能辨落葉,怎麼被人欺到附近,竟是不能發覺。玄清道人心裡深思,玉真子和悟空大師也警覺到冷笑聲來得古怪,六雙眼四外搜望半天,仍是未發現一點痕跡。

猛然聽得李青鸞大叫道:“啊!大白鶴又飛來了。”玄清道人、玉真子、悟空大師等都正貫注全神搜尋敵蹤,沒有想到頭頂上會有變故,聽得李青鸞一叫,趕忙擡頭,可是已遲了一步,巨鶴雙翅捲風,掠着玄清道人身側疾過,鋼爪一伸,抓去墨鱗鐵甲蛇皮。

玉真子距離玄清道人最近,見巨鶴突然間攫去蛇皮,心中又痛又怒,大喝一聲,左油疾展,全身騰空而起,右手一記劈空掌猛向巨鶴打去。劈空掌是一種內家功夫,出手力道非同小可,罡風一陣隨掌卷出。

巨鶴受此一擊,鶴身在空中晃兩晃,一聲長唳,破空而去,剎間隱入雲層不見。

玉真子心痛失寶,躍起出手一掌,凝聚她全身功力,哪知道力能裂碑碎石,卻不能擊斃一隻空中白鶴。這不禁使馳譽武林的玉真子驚痛之外,又加上一層羞憤,落地後,擡頭望天,呆站着一語不發。

玄清道人知她此刻心情混合着驚奇、慚愧和痛苦,慢慢走近她身邊笑道:“那鶴能擊斃兩丈長的墨鱗鐵甲蛇,自非凡品,它單單扯去墨鱗蛇皮,而不傷人,這更證明是通靈的鳥兒,千年靈鶴的背後,必然另有着飼養它的主人,你那一記劈空掌至少約有六百斤以上的真力,別說是隻白鶴,就是虎豹之類猛獸也得立斃掌下,但那巨鶴卻是安然無恙。能飼養這種千年靈鳥,自是仙俠一流人物,剛纔那一聲冷笑,可能就是飼鶴主人,看情形他志在墨鱗蛇皮,也許你們目擊鶴、蛇搏鬥一幕,就是人家飼養靈鶴所爲,墨鱗蛇皮既失,在此多留無益,我們還是早些走吧。”

玉夏子嘆息一聲,點點頭。六個人立時沿幽谷返奔,一路上玉真子一直爲失去墨鱗鐵甲蛇皮而怏怏不樂。

奔了一段路,已到馬君武等來時遇見那青衣怪人地方。玄清道人見馬君武、李青鸞和龍玉冰都臉現倦容,停下步道:“我們就在這裡休息一下,讓他們吃點乾糧再走。”

六個人席地而坐,馬君武把帶來的乾糧,先分三份,恭送到玄清道人、玉真子、悟空大師面前,然後才和李青鸞、龍玉冰分食。

驀聞得幽谷一端,響起一聲震瑤山谷的長笑,笑聲如古剎曉鍾,直似衝破羣山而出。

玉真子一躍而起,星目閃波,遙見四個怪人,護擁着一位白髯長衫老叟,扶杖而來,剎那工夫,已近身畔。老叟相貌甚是清奇,白髯過胸,青衫及膝,兩道白眉從眼角直垂下來,但臉色紅潤髮光,毫無龍鍾之態,芒鞋白衫,手握龍頭拐。

再看那四個護擁老叟怪人.清一色黃麻大褂,赤足革履,襯着四張疤痕斑斑的怪臉,怎麼看也不像人樣。

那老叟在距六人一丈左右停住,對玄清道人等拱拱手笑道:“崑崙三子德望重武林,老朽有幸,今天得會高人。”

玄清道人見老叟一副清奇的形象,已知是天龍幫幫主蘇朋海了,身邊四個面貌奇怪、裝束詭異的人,大概是傳言的川中四醜,當下也合掌一禮,笑道:“蘇幫主乃江湖奇人,手創天龍幫。聲威播於遺蹟,崑崙三子草野閒人,何足與蘇幫主相提並論。”

蘇朋海微微一笑道:“客氣,客氣,崑崙派乃武林中九大主派之一,天龍幫不過是江湖草莽結合,怎敢和武林九大正宗門派互爭短長?”說畢,笑容突斂,兩道精芒冷電似的眼神,落在玄清道人身背的黃絹包袱上面,又道:“風聞傳言,觀主得到武林中流傳數百年的藏真圖,不知此話是否誤傳?”

幾句話問得玄清道人頗難作答,因爲他是江湖極負盛實的人,自難矢言否認,沉吟一陣,才道:“不錯,貧道確是得有此物。”

蘇朋海淡淡一笑,道:“觀主既得到了藏真圖,自不難尋得《歸元秘笈》,俠駕揹負黃絹之內,可是《歸元秘笈》嗎?”

這一問,單刀直入,玄清道人臉色微變,冷冷接道:“正是《歸元秘笈》,蘇幫主詢根究底,意欲何爲?”

海天一叟呵呵一陣大笑道:“《歸元秘笈》雖是武林奇珍,但我蘇朋海還不屑硬搶強奪,目前括蒼山中雲集高人不少,這件事總得鬧一個水落石出,老朽倒有個公平辦法,《歸元秘笈》仍由觀主暫行保管,但不得私自啓閱,由貴派掌門人和老朽具名,柬邀九大主派掌門入和天下英雄二次比劍,一則可決數百年來各門派名次煩惱,二則也可決定這《歸元秘笈》歸屬,此一舉兩得之法,不知觀主意下如何?”

玄清道人還未及答話,玉真子已搶先說道:“《歸元秘笈》既是我們崑崙派尋得,自應屬我派所有。至於二次比劍定名,蘇幫主儘管自行柬邀,崑崙派自當奉陪,但怨我們沒有具名主持的雅興。”

蘇朋海一聲冷笑道:“這位想必是馳譽武林的女俠玉真子,老朽在和令師兄玄清道人說話,長幼有序,女英雄最好是不要插嘴。”

玉真子臉一紅,卻是無法反駁,轉臉看着師兄。玄清道人微帶怒意,答道:“蘇幫主有雄心柬邀天下各派英雄二次比劍。不失光大武學盛舉,崑崙派自無退縮之理。不過這和《歸元秘笈》似無因果關係,大可不必牽扯一起。貧道急於西返,恕無暇和幫主多作辯論,貧道等在崑崙山金頂峰三元宮敬候教示,我們必按期踐履。”說罷,回頭招呼馬君武等趕路。

蘇朋海一橫手中龍頭拐,攔住去路,大笑道:“你們再往前走,不用三十里必遇上別人攔截,老朽縱然不出手,你那《歸元秘笈》也難以保住。”

玄清道人冷笑道:“崑崙三子還沒有受過別人悶氣,蘇幫主示警隆情,貧道心領就是。”

海天一叟又笑着問道:“如果別人動手強搶你的《歸元秘笈》,天龍幫是不是也可湊湊熱鬧?”

玄清道人冷笑道:“這個當然可以,蘇幫主如果有興,儘管出手就是。”

蘇朋海一收龍頭拐,讓開去路,笑道:“咱們就這樣一言爲定,如果別人不動手搶,天龍幫決不故意作難。”說完話,轉身緩步而去。

玄清道人直待蘇朋海和川中四醜去遠,纔回頭對馬君武、李青鸞等道:“等一會如果遇人攔截,你們切不可擅自出手,來人大都是當今武林中一流高手,自負很高,你們不出手,他們決不會對你們幾個孩子有所舉動。”

馬君武聽出師父語重心長,淡淡幾句話中含意深刻,分明是已存了捨命衛護秘笈心意,心中頓覺一酸,剛喊得一聲:“師父……”

玄清道人已搖搖頭,不讓他說下去,卻招呼玉真子和悟空大師向前趕路。

又走了二十多裡,已是未末申初時光,幽谷中山風徐來,花香撲鼻。

驀聞得幽谷一側峰腰松樹上一聲大笑,從十幾丈高空翻降下一個人來,長衫飄風,白髯如銀,手握竹杖,橫阻去路,對玄清道人拱手笑道:“三清觀主,別來無恙,尚認老友杜維笙否?”

玉真子冷笑一聲接道:“華山派掌門人,果然是言而有信,你倒是真找上括蒼山來了?”

八臂神翁笑道:“來的何止老朽一個,除點蒼雙雁外,大概總還有十幾位江湖上難得一見的朋友,天龍幫五旗壇的壇主來了三個,這是嵩山少室降比劍之後,三百年來空前盛會。

好戲連臺,瑞得有熱鬧可看。”

玄清道人冷冷笑道:“這麼說,杜兄也是來參與這場盛會了?”

杜維笙笑道:“豈敢,豈敢,我不過是敬陪末座,趕來湊個數罷了。”

玄清道人哼了一聲,道:“《歸元秘笈》就在我背上黃包袱中,杜兄自信能取得去的,就請動手吧!”

八臂神翁面色一變,忽道:“分光劍法和天罡掌算不得武林絕學。我自信還能接得幾招,不過我們華山、崑崙兩派素無恩怨可言,道兄如肯讓我們華山派參研秘笈玄妙,老朽願助幾位一臂之力,合拒當前各路強敵。”

玄清道人笑道:“杜兄好意,貧道心領,但崑崙三子還不願屈膝求人。”

杜維笙一橫手中竹杖,道:“那我只好領教幾手高招了。”

玄清道人翻手抽出背上長劍道:“當得奉陪,能一睹杜兄彈指金丸絕技,埋骨括蒼山,死而何憾?”

杜維笙青竹一招“笑指天南”,當門直擊,玄清道人劍化“八方風雨”,光如匹練繞體,架開青竹杖,施一招“白雲出岫”,劍尖銀芒顫動,疾刺前胸。

八臂神翁口喊一聲:“好劍法!”青竹杖“迴風拂柳”,彈開長劍,縱躍而起,凌空撲擊,但見一團碧光,當頭罩下。

玄清道人長嘯一聲,展開分光劍法迎敵,他內功深厚,同樣一套劍法,和馬君武卻有不同,拒敵搶攻,招招含蓄勁力,看着蘊藏變化,兩人一接上手,剎那間對抗了十六七招。

杜維笙打起火起,青竹杖“神龍三現”,杖帶勁風,刷、刷、刷,三招急攻,逼開玄清道人綿密劍光,人卻藉機一個倒翻,退出一丈多遠,右手橫杖,左手虛空一抓,驟然間鬚眉俱張,兩目註定玄清道人,慢步迫將過來。

玄清道人知他再次出手搶攻,運聚了畢生功力,旨在速決,自是不敢大意,腳踏乙木丙火,劍尖斜指癸水,左肘內曲,掌平前胸,氣聚丹田,功行周身,兩目貫注,凝神待敵。

玉真子直看得心裡暗急。因爲兩人即將連用數十年內功火候,作生死一搏,勝負即見,存亡立分。

眼看兩人真到了弦滿待發之境,猛聞一聲大笑道:“兩位且慢作生死之搏,我兄弟也來湊湊熱鬧如何?”

杜維笙收了待發功力,回頭見來人正是點蒼雙雁,冷冷笑道:“兩位也來了?看來我們緣分實在不淺。”一邊說話,一邊轉身向點蒼雙雁迎去。

原來八臂神翁正想集一生功力,和玄清道人作勝負之分一拼,勝即趁機搶走《歸元秘笈》,敗了再用他獨步江湖的彈指金丸求勝,他自信內功精湛,勝多敗少,哪知正待出手之際,點蒼雙雁卻不早不晚趕到。杜維笙心中一涼,知道縱然搶得《歸元秘笈》,玉真子和點蒼雙雁必將合力攔截,自己彈指金丸雖稱武林一絕,對付玉真子和悟空大師追襲則可,如再加上點蒼雙雁,四個高人聯手合擊就有點力難從心,不由把一腔怒火,轉發到點蒼雙雁身上。以目前形勢而論,只有先擊敗點在雙雁,去了兩個強敵,再行搶奪《歸元秘笈》。他料想玄清道人,決不會幫助雙雁,所以就把凝集的功力轉對雙雁,想一舉擊敗雙雁兩人。

且說雙雁見杜維笙鬚眉俱張,緩步逼近,心知來意不善,趕忙暗中戒備,聯肩並立,暗中運氣,準備硬接八臂神翁排山倒海一擊。

杜維笙望着雙雁靜如山嶽,凝神待敵,知他們準備和自己一拼功力,暗裡一聲冷笑,正想發難,突問背後一聲清叱,接着一陣金鐵交鳴之聲,八臂神翁急把待發功力一收,轉身着去,不知何時蛇叟陳彪已自趕來,而且已和玉真子動上了手。

杜維笙忖度形勢,覺得目前還不宜和雙雁力拼,縱然勝得兩人,也必耗去不少真力,不如靜觀其變,等待下手機會。他心動念轉,收了待發功力,對雙雁一聲冷笑道:“來日方長,待你們點蒼三雁聚齊之時,我再領教如何?”

雙雁何嘗不知八臂神翁之意,不過兩人也是志在《歸元秘笈》,如果先和八臂神翁爭鬥,正好讓別人坐收漁利,杜維笙先自停手,正合心意,同時淡淡一笑,也不點破,三個人暫消敵意,袖手旁觀,看陳彪和玉真子兩人惡鬥。

玉真子和陳彪動手八十來招,仍難分出勝負,這就逗起了玉真子的怒火,於是嬌叱一聲,長劍驟變,施出追魂十二刻的絕招,剎那間,劍搖寒星萬點,光化瑞氣千條。這追魂十二劍,是崑崙派到術精華,蛇叟陳彪果然招架不住,吃玉真子劍風迫退到谷邊崖畔。如果玉真子再下兩招煞手,陳彪必傷劍下,但她心地一向仁慈,不願隨便傷人,收劍笑道:“你蛇頭杖的招數實在不錯,但還夠不上搶奪《歸元秘笈》。”

陳彪面泛愧色,八臂神翁站在一邊,卻冷冷接道:“陳兄既已戰敗,你還有什麼等頭,早些請便吧。”

蛇叟受杜維笙一激,只氣得全身抖顫,顎下白鬚怒豎,臉上顏色鐵青,陰森森一笑接道:“杜兄少說風涼話,咱們早晚都得有一場生死火拼。”

杜維笙冷笑道:“我早說過,陳兄決非人家崑崙三子敵手,今天當知我所言非虛,至於陳兄想和小弟再鬥,我自是捨命奉陪。”

陳彪吃杜維笙一激再激,只氣得雙眼冒火,丟掉蛇頭杖,探懷取出兩支雞蛋粗細、一尺七八寸長短、形如判官筆的兵刃,望着玉真子笑道:“承蒙手下留情,本應含愧服輸,但我姓陳的一向就不知死活,想再以這一對飛龍棒領教幾手高招。”

玉真子見他仍不認輸,心中大怒,橫劍冷笑道:“你還有什麼兵刃本領?請儘管施展出來。”

陳彪陰惻惻一笑道:“好,女俠請留心……”他下面的話還未出口,玉真子長劍“浪卷流沙”,已點到前胸,陳彪只得一分飛龍棒迎敵,這次玉真子下手不再留情,連施迫魂十二劍中三絕招“起鳳騰蛟”、“神龍隱現”、“石破天驚”,三招回環出手,直似狂風掠空,一片精芒冷電,逼得陳彪連跳帶躲,纔算避開三招。

玄清道人見陳彪棄了手中蛇杖不用,卻拿出兩支似棒非棒,似筆非筆的兵刃,心中很覺懷疑,留心細看也看不出有何出奇的地方,一時間猜測不透,但推想必有作用。正想招呼師妹留心,玉真子已自出手,三劍疾攻,迫得陳彪團團亂轉,他一方面注意陳彪手中兵刃作用,一方面還得防備八臂神翁和雙雁偷襲,就在他轉臉留神八臂神翁的一瞬,猛聞得玉真子一聲大叫,玄清道人轉臉一看,只唬得驚魂離體,一陣傷心,幾乎落淚。

原來玉真子三劍絕招,把陳彪逼退了一丈多遠,想趁機再拖殺手,迫服蛇叟,去一強敵,立即又一招“笑指天南”追擊過去。

陳彪兩眼怒睜,發須倒豎喝道:“玉真子,你連下辣手,怪不得我心狠手毒了。”左手鐵棒迎着玉真子長劍一撩,玉真子心裡暗笑:“你這是自找苦吃。”一沉玉婉,劍變“春雷乍展”,哪知變招未及出手,卻見眼前金光閃動,腥風撲面,匆忙中不及傷敵,把頭一偏,揮劍護面,突覺執劍右腕一疼,定神一看,只嚇得她一聲大叫,噹的一聲,長劍落地。

只看見玉真子雪白的工腕上,叮着一條七八寸長的金色小蛇,四個尖長毒齒,已經深嵌肉中,蛇身下垂,尾巴還不住擺來擺去。玉真子只覺得蛇口咬處,奇癢難忍,同時有幾道黑線也緩緩循臂而上,心裡一涼,勁力頓失,一連後退幾步,幾乎栽倒。

玄清道人、悟空大師、馬君武等都一擁而上,團團圍住玉真子。

玄清道人長劍一揮,就要斬蛇,卻聽陳彪大聲喊道:“快些住手,你真不想讓她活了嗎?”玄清道人停住手,轉臉對陳彪喝道:“一條小小毒蛇,該有多大的毒力,難道還真能要了人命不成?”

陳彪冷冷笑道:“如是一般毒蛇,倒是要不了一個內功精湛的人的命,不過我這金線蛇卻是不同,除非你是鐵打金剛,銅澆羅漢,不然就承受不了。你要斬斷咬在她腕上的蛇,毒蛇負創後,必把全身毒液完全傾注在她傷處,不出一個時辰,奇毒攻心而死。要不信你就試試。”

玄清道人細看那金色小蛇,果然是連見也不曾見過,低聲對玉真子道:“你快靜坐運功,先閉了右肘曲池穴,別使蛇毒蔓延。”

這時玉真子反而沉住了氣,淡淡一笑,注視着大師兄道:

(此處好像有缺,希望有書的朋友對照補上。)

“你先服了這兩粒丹丸,我們就趕路出山。”

玉真子正行功在緊急關頭,玄清道人對她說話,全然不覺。悟空大師接道:“暫別擾她行功,待一會兒再服不遲。”

這當兒,玄清道人已失去往常的鎮靜,臉上滿是焦急神色,悟空大師心中一動,暗想:

看來他們師兄妹之間,當不止同門情意。觸景生情,又想起自己兒時一段情意紛爭,偏臉看李青鸞,小姑娘正睜大着一對眼睛,一臉黯然神情,凝注着師父傷處,兩行清淚順腮而下。

這當兒,猛聽得杜維笙一聲大喝,青竹杖“浪卷流沙”,突向陳彪掃去,左手五指箕張,順勢搶奪陳彪手中《歸元秘笈》。

蛇叟不及迎敵,一個急翻,後退八九尺遠,哪知點蒼雙雁也在蓄勢待發,陳彪腳還未穩,雙雁已分左右撲到,四掌挾風猛擊。

這一擊,雙雁都盡了全身功力,勁道奇大,迅捷無倫,陳彪一時間應變不及,左肩吃雲中雁掌風掃中,身軀晃了兩晃。追風雁卻易打爲抓,一手搶去了蛇叟手中《歸元秘笈》,兩個縱躍已到崖邊,右手提着《歸元秘笈》,左手攀登斷崖矮鬆,冒險向那峭壁上搶登。

這變故,不過是一剎那工夫,八曾神翁和點蒼雙雁,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蓄勢而發,出手如電,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師等驚覺要救,追風雁已搶得《歸元秘笈》,爬上斷崖十餘丈了。

最不甘心的自然是八臂神翁,他如不出手一擊,縱然雙雁一齊動手,也決難搶走秘笈。

想不到自己以一代宗師身份,甘冒武林大不韙,突然發難,卻促成點蒼雙雁機會,心中暴怒已極,舍陳彪,反而向點蒼雙雁趕去。

追風雁聶桂趁師兄雲中雁姚真一掌擊中陳彪,藉機搶走《歸元秘笈》。

姚真讓師弟帶着秘笈攀登崖壁,自己抽出背上吳鉤劍,橫身攔敵。

杜維笙含忿追到,青竹杖一招“寒月滄波”,當門點去。

姚真吳鈞劍“野火燒天”,撩開青竹杖。

杜維笙沉臉下掃,青竹杖化招“金剛掣劍”。

雲中雁縱身躍起,劍勢未及變化,八臂神翁青竹杖已連演伏魔杖中三絕招,但見碧光似電,枝風如嘯,挾雷霆萬鈞之勢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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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招猛攻,宛如冰山潰倒,雲中雁失了先機,枉自一身本領,不及施展,已被迫到谷邊。

八臂神翁心思秘笈,哪有心情和姚真纏鬥,青竹杖猛的又一招“泰山遵流”,想逼開雲中雁以便搶登峰壁追趕聶桂。

姚真受杜維笙一連幾招猛攻,迫退了一丈多遠,心中也是怒極,此刻哪還肯讓開去路?

功行右臂,力透劍尖,大喝一聲,吳鉤劍“獨撐五嶽”硬架人臂神翁一招。

杜維笙吃姚真這全力一擋之勢,竟自被震退三步,但云中雁的苦頭更大,已被震得血翻氣涌,虎口發熱,吳鉤劍幾乎脫手,暗裡一驚,心想:“八臂神翁這老兒果然是名不虛傳,倒真得小心迎敵。”他心念初動,杜維笙已凝集了功力,一掌劈出,罡風一陣,迎面打到。

這一擊威勢奇猛,直似無際大海中千丈狂濤下卷。

雲中雁不敢硬接,向右側一個翻身,避開來勢。

杜維笙掌風擊中崖壁,一陣沙石橫飛,塵土彌天,八臂神翁趁勢施出“飛燕凌波”輕功,眨眼工夫已登上峭壁數丈。

姚真心中大念,仗劍急迫上去。

這當兒,玄清道人反而把《歸元秘笈》看淡了,玉真子的生死安危,成了他心目中第一件大事,所以點蒼雙雁和八臂神翁爲《歸元秘笈》火拼,他並不插手,急步走近蛇史陳彪,問道:“你左肩掌傷如何?人還撐得住嗎?”

陳彪嘆息一聲,道:“想不到杜維笙以一派掌門之尊,竟會暗施偷襲,不是他先攻我一招,點蒼雙雁就是突然發難,也決傷不了我。”

玄清道人道:“陳兄失去那《歸元秘笈》也好,這書雖是曠世奇寶,卻也是殺人利器,我們崑崙派得到它不過一天,白白送上了一條人命,陳兄縱肯細心爲我師妹療傷,失去她一身武功不算,也不過再多活十年而已。十年歲月彈指即逝……”話到這裡停止,長長嘆一口氣,不禁泣然欲淚。

兩人談話當兒,玉真子已行功完畢,玄清道人急步走近師妹,取出玉露解毒丸,李青鸞屈一膝跪在師父面前,服侍師父吃下。

玉真子一連吃下五粒,擡頭不見了玄清道人背上的黃絹包袱,一皺眉問道:“你的《歸元秘笈》呢?哪裡去了?”

玄清道人黯然答道:“那是不祥之物,不要也罷。”

玉真子悽苦一笑,道:“你想用《歸元秘笈》換我一條命嗎?其實你是想錯了,我恐怕是不行啦。”說罷,星目神光閃動,看了陳彪兩眼。

玄清道人不忍把她失去功力、只能再活十年的事說明,只低聲慰道:“金線蛇奇毒並非無救,陳彪已答應替你療治蛇毒。”

玉真子淡淡一笑,擡頭望天,慢慢說:“我剛纔行功時,已覺出毒侵內腑,氣阻要穴,別聽人家騙你。”

陳彪插嘴接道:“只要蛇毒沒有侵入心肺肝臟,命是可保住,只是你一身功力,卻要失去,十年內蛇毒當不致復發。”

玉真子心中一涼,這比要她死更加難過,目光移注到陳彪臉上,冷笑道:“那倒不如我死了乾脆,你發的什麼假慈悲!”

蛇叟憶剛纔動手時,玉真子幾次劍下留情,心中一陣惶愧,垂下頭答不出話。

玄清道入微笑着從旁慰道:“十年歲月,雖然不長,但也不算太短,等你療治好蛇毒之後,我們找一個清靜的地方住下,我要好好陪你十年。”

玉真子愁苦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嘴角間也隱隱透出笑意,轉眼旁顧,微帶嬌羞,但卻掩不住苦心裡一片喜悅。

突然聽得幾聲喝叱,追風雁聶桂身負《歸元秘笈》,手握虎尾鞭,當先從去路崖上躍下,八臂神翁杜維笙、雲中雁姚真一先一後,跟蹤緊迫。

三個人去而復返,看得玄清道人甚覺奇怪,正想攔問,陳彪已搶先發動。他顧不得左臂斷骨剛續,縱身一躍,橫右手飛龍棒攔住了追風雁聶桂去路。

追風雁虎尾鞭橫掃一招“神龍擺尾”,陳彪側身半轉,飛龍棒“迎雲捧日”,斜撩鞭梢。聶桂收鞭斂步,人已逼到陳彪身邊,左手平推一掌,右腕迴帶,虎尾鞭倏爾收回,鞭尾倒卷,斜肩劈下。這一用招的奇妙難測,十三節虎尾軟鞭由中間一折,鞭尾回打,變出意外,陳彪幾乎又被打中,百忙中向右翻滾數尺,纔算躲開一鞭,可是陳彪這一擋之勢,杜維笙已自追到後面,“畫龍點睛”猛點聶桂背後命門穴。

追風雁橫裡一躍,杜維笙青竹杖一點落空,招式不收,腕勢一轉,碧光如電追打過去,迫得聶桂學陳彪一樣,貼地向左翻滾出去。

聶桂避開八臂神翁兩招,雲中雁姚真吳鉤劍也已攻到杜維笙的身後,劍卷寒光,橫斷中盤。

八臂神翁並不翻身迎敵,“一鶴沖天”全身凌空而起,閃開姚真一劍,借身子下落之勢,青竹杖“潮泛南海”,仍是猛攻聶桂。

追風雁大喝一聲,虎尾鞭捲風還擊,點蒼二雁合手並攻,雙戰八臂神翁,一霎時,劍風鞭影,殺氣漫天。

八臂神翁力鬥雙雁,二十招後展開了八十一手伏魔杖法,青竹杖有如天馬行空,化作一團碧光飛旋。

雙雁全力迎敵,也不過勉強支撐着不敗。

激戰中突聞一聲長嘯傳來,兩崖峭壁上人影翻飛,不大工夫,已落入谷底。

玄清道人細看來人,左面是蘇朋海和川中四醜,右邊並肩站着三個人,最右一個揹負青鋼日月輪的,是天龍幫紅旗壇壇主百步飛鈸胡南平,中間一個紫臉長衫、背插九環刀、腰掛鏢袋的,是天龍幫白棋壇壇主子母神膽葉榮青,靠左邊腰繫軟索三才錘的,是天龍幫黑旗壇壇主開碑手區元發。

蘇朋海落入谷底後,龍頭拐一招“分浪裂流”架開八臂神翁青竹杖和點蒼雙雁吳鉤劍、虎尾鞭三般兵丸,笑道:“三位暫時停停,聽我蘇朋海說幾句話如何?”

杜維笙看四周高手雲集,收了青竹杖,笑道:“蘇幫主有話儘量吩咐,杜維笙洗耳恭聽。”

蘇朋海先看了追風雁聶桂背上《歸元秘笈》一眼,眼光轉射到玄清道人臉上笑道:“道兄秘笈失竊,被老朽把偷竊的人給擋回來了,不知道兄準備作何處理?”

追風雁聶桂只聽得臉上發熱,原來他從陳彪手中搶得秘發,登上崖壁後,被蘇朋海暗用真力到處兜裁,追風雁在峰上東跑西竄,每每都受一股潛力逼退,竟是無法離得開那十餘丈方圓的頂峰,心知遇上高人。他在峰上略一耽誤,八臂神翁已追上峰頂,緊跟着雲中雁姚真也追上來,聶桂和杜維笙拆了兩招,姚真已接上手,追風雁脫得身子反從崖上躍下,因爲他知道這山峰上暗藏着一個武功高不可測的人,絕難衝得過去,不如再下幽谷,沿着谷底逃走。

杜維笙和姚真都看着暗覺奇怪。不過這當兒姚真無暇追問,聶桂也無暇說明。

八臂神翁見聶桂又下谷底,青竹杖又逼開雲中雁的吳鉤劍也追下來。他追聶桂,姚真追他,三個人去而復返,看得玄清道人等也覺不解,此刻蘇朋海一語道破,大家才恍然大悟。

玄清道人拱手答道:“那《歸元秘笈》已非貧道所有了,我把它送給了陳彪兄啦。”

蘇朋海笑道:“道兄真是慷慨得可以,蘇某人佩服極了。”說完,又望着陳彪笑道:

“那麼陳兄定是受之有愧,又把秘笈轉送給點蒼雙雁了?”

蛇叟臉上一熱,答道:“陳某人如何比得上三清觀主的宏量,我是被人家突下辣手搶去了。”

蘇朋海大笑道:“這麼說,大家都可動手硬搶了,天龍幫也湊個份兒,熱鬧、熱鬧吧。”

杜維笙冷笑一聲,接道:“爭奪《歸元秘笈》自然是大家有份,不過也總得有點規矩,貴幫中五旗壇主來了三個,加上蘇幫主和川中四醜,總共有八個人,實力最大。這規矩得蘇幫主自己訂,我們都當遵從約言。”

川中四醜見杜維笙直呼他們綽號,個個臉上變色,他們最恨別人直呼川中四醜,熟人見面,都稱他們川中四義,此刻,如不是因幫主在側,早已和杜維笙動上手了。

蘇朋海微微一笑,道:“杜兄說得不錯,天龍幫來人雖多,但卻不一定都要出手,這個請你只管放心……”

海天一叟話未說完,猛見追風雁聶桂一躍而起,杜維笙心中大急,正待施展上乘輕功追截,蘇朋海已揚手一掌打去,一股勁風隨手掌卷出,但聞得一聲大叫,聶桂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雲中雁姚真急趕過去,扶起師弟,看他面色慘白,急聲問道:“你運氣試試,看看內傷輕重。”

追風雁一張嘴,噴出來一口鮮血,道:“我傷得很重……”

姚真一陣傷心,轉眼對蘇朋海道:“蘇幫主這一掌打得很好,點蒼三雁有生之年絕不敢忘懷。”

海天一叟微皺兩道白眉,從懷中取出一粒金色丹丸,道:“你先服侍你師弟吞下丹丸,至於你們點蒼三雁要報仇一事,老朽在黔北隨時候教。”

雲中雁着師弟傷勢很重,大有旦夕不保之險,此刻不是要面子的時候,伸手接過丹丸,還未及放入聶桂的口中,猛覺扶着師弟的右手一鬆,追風雁已強忍傷勢,解下背上《歸元秘笈》,掙脫身子,抖開黃絹,劈碎玉盤,兩手高舉三本薄薄的冊子,仰臉大笑。

蘇朋海、杜維笙見追風雁聶桂要毀《歸元秘笈》,心中大忌,不約而同一齊出手,海天一叟奪寶不忘攻敵,左手閃電般去搶聶桂手中積發,右手龍頭拐猛點杜維笙。

八臂神翁青竹杖橫接一拐,只感右臂一震,前衝勁力受阻,身子由空中落下。蘇朋海右手一拐擋住杜維笙,左手已抓住追風雁的右腕。聶桂困獸猶鬥,左手一用力,三本《歸元秘笈》已被他撕開,海天一望見他撕破奇書,心中大怒,左腕加勁一收一推,追風雁立時骨斷腕折,悶哼一聲,暈倒地上。

蘇朋海出手太快,雲中雁站在師弟身側,竟是搶救不及,待他吳鉤劍出手,蘇朋海已把聶桂撕破的《歸元秘笈》搶入手中,龍頭拐反臂一掃,噹的一聲,震飛了姚真手中兵刃,他只覺右臂一麻,吳鉤劍脫手飛出去兩丈開外,自知功力和人相差太遠,再動手是自找苦吃,轉臉看師弟,人已暈死過去,一陣傷感,急撲地上,扶起聶桂,替他接續斷骨。

八臂神翁見蘇朋海搶得《歸元秘笈》,心中急怒交加,探手入懷,取出一把金丸,正待施展彈指金丸絕技。

猛聽背後冷冷的聲音鴻道:“彈指金丸何足爲奇,比我飛鈸如何?”

杜維笙回頭一看,胡南平手握一口輪神月大小的銅錢,蓄勢待發,子母神膽葉榮清也正扣着一對子母神膽,飛鈸和神膽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暗器,威力奇大,只要自己一發金丸,飛錢和子母膽必將同時襲到。剛纔他接了蘇朋海一拐,已知非人家敵手,如再加上天龍幫三個壇主和川中四醜,那無異自尋死路,心念轉動,強接下心頭怒火,冷笑一聲,把一把金丸又放回袋中。

八臂神翁剛剛把金丸收好,突聽蘇朋海一聲大笑,把撕破的《歸元秘笈》擲給他,人卻緩步迫近玄清道人,冷冷問道:“怪不得你肯把秘笈慷慨送人,原來已有準備以僞亂真,你們好坐山觀虎鬥,這辦法實在高明。”

玄清道人怒道:“我取得《歸元秘笈》後,從未翻閱,你不要含血噴人!”

蘇朋海冷笑兩聲,道:“衆目睽睽,我就是以僞換真,也換不了,再說也無此必要。”

玄清道人還未及答話,悟空大師已插嘴接道:“三清現主從不打進語,他確未翻過《歸元秘笈》。”

蘇朋海怔一怔,道:“這麼說起來,是我錯怪好人了。秘笈現在杜兄手中,大家過目,便可瞭然清楚的了。”

八臂神翁手拿秘復,慢慢走到兩人跟前,放在草地上拼好,天龍幫三位壇主、川中四醜、馬君武等全部圍攏過來,欲一睹這部武林奇書。

玄清道人蹲下身子,翻開紅殊砂寫的“歸元秘笈”四字封面,但見裡面一頁上寫道:

“巴豆吃不得,吃了拉肚,醬燉豆腐最下酒,又不生燥。”再往下翻,盡都是畫些鳥獸之類,畫的人似是毫無書畫修養,只是大略繪出形態而已,可是筆力沉厚道勁,直透紙背。

待翻到第三本最後一頁,卻見寫道:“酬謝往返徒勞,特繪禽獸贈閱,請一評書畫如何?”

玄清道人急取懷中藏真圖,攤開來和秘震上字跡比較,這一看,立辦真僞,不但書法不同,而且墨色亦異。蘇朋海和玄清道人都是繪畫能手,一望即知,秘笈上墨色不過只三十年左右時間,那藏真圖卻是數百年以上遺物。

玄清道人擲圈一嘆道:“《歸元秘復》真本,早已爲人所取,我們受人作弄不淺。數百年武林中傳言奇書,至此成謎。”

大家都不禁呆了一呆,蘇朋海察言觀色,料知玄清道人所言非虛,轉頭一望,雲中雁姚真已揹負着垂危的師弟去遠了。

這時,已是夕陽西下時候,晚霞流熙,紅雲如火、海天一叟望着姚真背影消失後,慢慢回過頭,對玄清道人、杜維笙拱手笑道:“三年之內,天龍幫當柬邀九大正宗門派比劍,咱們後會有期了。”說罷,手扶龍頭拐,在川中四五簇擁中,緩步而去,開碑手區無發等三位壇主,一個個單掌立胸,躬身相送。

直待蘇朋海背影消失,區元發纔看着陳彪冷冷問道:“你那半年履約天龍幫的諾言,還算不算?”

蛇受冷笑道:“姓陳的如果不死,當然要按期踐約的。”

胡南平笑着接道:“我們當恭候陳兄大駕早臨,別忘了你也是江湖無門派的草莽,武林中紛爭一起,號稱九大正宗門派的高人,決不會容你立足江湖。孤掌難鳴,你要多想想。”

言時一片傲色,說完,三個人同時轉身退走。

悟空大師見胡南平走,手提禪杖就要追去,卻被三清觀主一把拉住。老和尚嘆息一聲,望着李青鸞浮現一臉悽然神色。

杜維笙眼看天龍幫都走完,笑對玄清道人道:“天龍幫雄心不小,咱們也得早作準備,小弟要先走了一步了。”

他剛轉身欲走,猛聽陳彪冷笑道:“杜兄慢走一步,我還有話請教。”

杜維笙回過頭,道:“你還要怎麼樣?”

陳彪道:“我們兩筆帳加起來,不算少啦,總該作個了斷吧?”

八臂神翁杜維笙長笑一聲,橫杖答道:“我們現在來算算如何?”

陳彪搖頭道:“不行,我還得替玉真子療治蛇毒。”

杜維笙道:“我在華山絕峰等你,隨時敬候教益。”說畢,幾個縱躍,人已消失。

陳彪待八臂神翁去遠,回身走近玉真子道:“女俠儘管放心,以你精湛內功而論,三五個時辰以內,蛇毒當不致攻心,加上我一瓶玉露解毒丸之力,足可支持兩三天時間。只要一出括蒼山就可配藥療毒。”

玉真於淡淡一笑道:“死沒有什麼可怕,你給我醫好了,當心我要報仇。”

陳彪大笑道:“大概遍天下還沒有能使你恢復功力的靈丹妙藥,報仇的事,只有你兩位師兄代勞了。”

玉真子一陣傷心,閉上眼不再答話。

玄清道人從旁插嘴,笑道:“先不談這些事,我們該早些趕路啦。”說罷,李青鸞和龍玉冰一左一右扶着玉真子,沿幽谷出山,可憐名馳武林的一代女俠此刻如深閨弱女一般,竟難自行舉步。

李青鸞一邊扶着師父趕路,一面看着師父流淚,她似有千萬句話要說,但又若無從說起,一副欲言又止、無限悽婉的神情。忽然她轉過頭問馬君武道:“武哥哥,你知不知道,什麼藥可以醫好我師父的傷?”

馬君武被她問得一楞,搖搖頭苦笑一下,答道:“我不知道。”

李青鸞嘆一口氣,轉頭看着陳彪道:“你那小金蛇壞死了,要是碰上那大白鶴,它一定會把你小金蛇吃掉。”

玄清道人被李青鸞兩句話觸動心事,猛然憶起來一位風塵奇人,回頭問蛇叟道:“陳兄,金錢蛇毒,難道真的就沒有人能療治嗎?”

陳彪冷笑道:“如果你不信我的話,不妨請幾位名醫試試。”

玄清道人笑道:“江西鄱陽湖妙手漁隱招公義,善治疑難毒症,力能迴天,他是不是可治金錢蛇毒?”

陳彪沉吟一陣,答道:“金線蛇和墨鱗鐵甲蛇。是一百二十八種蛇毒中,最毒的兩種,平常人一經咬中,百步內必死無疑。我玩了一輩子長蟲,治蛇毒這方面,自信尚有一點本領。我那玉露解毒丸,不敢說是獨步天下聖品,但對解救毒蛇咬傷卻是神效異常,除了是金線蛇和墨鱗鐵甲蛇咬傷之外,只需服一粒即可無事。我陳某決不是危言聳聽,故作驚人之言,任他妙手漁隱招公義,醫道通神,只怕療治蛇毒這方面,不比我高明多少。再說妙手漁隱早已不問江湖是非,武林中傳言他已離開鄱陽湖了,就是他能醫,恐怕道兄也難尋得到他。”

玄清道人答道:“招公義就是尚未歸隱,也得請陳兄先代她療好蛇毒然後我再去找妙手漁隱,看看能不能使她恢復功力?”

陳彪冷笑兩聲,不再答話,幾個人都懷着沉重心情,向前走着。

走了一陣,天已入暮,連綿山峰都逐漸隱沒在茫茫夜幕之中,晚風勁吹,松濤若海,夜裡山色,倍增淒涼,玄清道人側臉看師妹,只見玉真子柳眉緊鎖,汗水隱現,似在強忍着極度痛苦。

他素知師妹性格高傲,如非有着極端難受的痛苦,她決不會流露於神色之中,心中無限憐借,顧不得悟空大師和馬君武等都在身側,低聲慰道:“你忍受一點,無論如何,今夜裡要趕出山,好早點給你療治。”

玉真子睜開星目,夜色中見師兄一臉憂戚之色,嘆息一聲,答道:“我就是療好蛇毒,也成了一個廢人,何苦讓我去遷就別人?”

玄清道人笑道:“也許在十年之中,我能尋得靈藥,使你恢復功力?”

玉真子微微一笑,欲言又止,點點頭閉上眼睛。

幾個人休息一陣,吃了點乾糧,又繼續向前趕路。一夜行程,苦壞了龍玉冰與李青鸞兩位姑娘,兩個人攙扶着玉真子翻山越嶺,都累得香汗透衣。到天色大亮的時候,趕了有一百多裡。旭日初昇,陽光從一道峽口中透射過來,照在李青鸞臉上,紅白耀目,倍增嬌豔,馬君武替她理理鬢邊散發,無限憐借說道:“你怎麼總是愛哭呢?”

李青鸞說道:“我心裡難過了,就流出眼淚,哪裡是哭呢?”

馬君武心裡想笑,但又怕她多心,勉強忍住,卻聽得身側傳來噗的一聲輕笑。趕緊回頭。但陽光滿峽,翠葉含露,哪有一點人蹤。

李青鸞也聽到了那一聲輕笑,美目四顧,搜望半晌,拉着馬君武一隻手問:“剛纔那笑聲是不是人?”

馬君武點點頭,答道:“是人!不過是一個本領很大的人,所以我們就看不見他。”

李青鸞圓睜着大眼睛道:“那我們快些去告訴師伯吧!”

馬君武搖搖頭,道:“不行。”

李青鸞奇道:“爲什麼?”

馬君武道:“那人對我們似是沒有惡意,你要對師父說了,恐怕要招惹麻煩……”

李青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拉着馬君武,微笑含意,走回原處。

玄清道人看李青鸞、龍玉冰似都已恢復了疲勞,立時又動身趕路。

又翻越幾道山嶺,果然在中午時分到了寧溪縣城。玄清道人尋了一座大客棧,包下一進院子,安置玉真子,就陪着陳彪去購置藥物。龍玉冰和李青鸞伴隨師父身側,悟空大師張羅着準備用具,馬君武無事可做,信步離開後院,溜到前面迎接師父。

這家大客棧店號福升,說不上大廈堂皇,巨屋連雲,但在寧溪縣城卻是首屈一指的大店,前面是酒樓,後面兼營着客棧。

這正是中午時候,樓下敞廳十幾張八仙桌上酒客滿座,一片猜拳呼喝之聲充塞敞廳。靠右側牆邊一張小單桌上,坐着個儒巾青衫的俊秀書生,馬君武轉過頭看了人家一眼,立時覺得那書生和一般人有點不同,傍案獨坐,自然中含蘊着一種高華氣質,芸芸酒客中他宛似鶴立雞羣,不覺望着人家呆了一呆。

驀地裡青衣人也轉過臉來,若有意若無意對馬君武淺淺一笑,一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裡,射過來兩道奇光,光如冷電中挾着霜刀,逼得人不敢再看,馬君武只覺得心頭微微一震,連人家面貌沒有看清楚,不自主別過了頭。

這當兒,玄清道人和陳彪已購齊藥物歸來,馬君武接過師父手中幾包藥,心中卻還在想着那青衣書生,不禁又側過頭偷看了人家一眼:只見他面壁而坐,舉杯獨酌,閒逸神態中,卻潛蘊着一種令人不可逼視的華貴氣質。馬君武暗覺奇怪,他想不出何以那青衣書生,和常人大是不同。心裡想着,人已隨師父進了後院。

玄清道人恨不得一下子就替師妹療好蛇毒,略一休息就催陳彪動手。

蛇叟檢點療毒用具,都已準備妥當,才吩咐生起爐火,把三壇黑醋盡倒入一口大鐵鍋裡,加入藥物,架在爐上,爐內火焰雖烈,無奈三罐黑醋,要在百斤以上,足足燒了一個時辰,鍋中黑醋才滾。

陳彪見爐上醋滾,轉臉對玄清道人道:“請令師妹脫去道袍,讓滾醋薰過她身上蛇毒集回傷處後,我再動手替她放毒。”

玄清道人聽得呆了一呆,問道:“這個有沒有變通辦法?”

陳彪冷冷答道:“金線蛇是天下毒蛇最毒的一種,事關她生死安危,除此以外,我陳彪還不知道另有高明療治方法。”

玄清道人無可奈何地走到玉真子身側,望着她不敢出口,玉真子星目微睜,低聲問道:

“你有話說?”

玄清道人說道:“療治毒蛇,必得先把蛇毒迫回傷處,讓龍玉冰、李青鸞,扶持你迫集蛇毒後,我再請陳彪給你放毒。”

玉真子嘆息一聲,道:“你要我一切都受人擺佈?”

玄清道人無限悽傷答道:“我要你先保得十年性命,盡十年之力,我當遍走天涯尋求靈丹妙藥,使你恢復功力。”

玉真子淡然一笑,道:“要最將來求不到靈丹妙藥呢?”

玄清道人低聲答道:“殺陳彪替你報仇後,橫劍濺血……”

玉真子滾下兩顆淚珠兒,接道:“只丟下二師兄一個人,孤掌難鳴,崑崙派從此一蹶不振,你這是何苦呢?我不甘心作崑崙派中罪人。”

玄清道人苦笑答道:“武兒天賦異稟,十年後他必能青出於藍。”

玉真子側頭看了李青鸞一眼,道:“十年後的事誰能預料?你去罷,我答應你就是。”

陳彪把滾醋迫毒的方法,告訴了龍玉冰和李青鸞,自己和玄清道人等都退避出去。

龍玉冰替師父脫去道袍,只留下貼身褻衣,扶她仰臥在一張竹榻上,又把竹榻架在滾醋鍋上。但見爐內火光熊熊,滾醋蒸氣上騰,玉真子如陷一遍煙霧之中,遍體汗水如雨,雖然她咬牙苦忍,但仍不時發出嬌悽呻吟。李青鸞掛着兩行淚水,睜大一雙眼,看師父忍受着滾醋蒸身之苦,不時用絹帕擦拭着玉真子身上的汗水。

龍玉冰雖然也是一副悽愴欲淚神情,但她知道這是師父性命交關的大事,咬着牙,只管把爐火加大。

足足有一個時辰左右。玉真子的汗水真似雨點一般落入那滾醋之中。龍玉冰停下手,和李青鸞一起把師父扶入房中,替她蓋上棉被,細看師父右腕傷處,果然凝成一片深紫的顏色,這纔去招呼陳彪替師父療毒。

蛇叟取出一把小巧銀刀,割破玉真子傷處,兩手在四周緩緩擠壓出很多黑水,直待那毒汁出盡,流出血來,又自懷中取出一小瓶白色粉末,敷在傷處包好,回頭對寶清道人道:

“令師妹已不妨事,十二時辰後再替她換一次藥,眼四五粒玉露解毒丸,十年內侵入骨髓中的蛇毒不致復發,餘下的玉露解毒丸和這瓶八寶散,一併奉送,算酬謝你給我接續斷骨的情誼。我還要上華山去踐履八臂神翁的約會,如果死不了,你們崑崙三子隨時可以找我算這筆帳。

玄清人淡然一笑,道:“我已經說過,崑崙派在十年之內不會尋你報仇。”

陳彪道:“就算你們不找我,也許還會爲另外的事情碰上,這個我不領情。”

玄清道人道:“如果冤家路狹,那自是又當別論。”

陳彪拿起蛇頭杖,拱拱手轉身就走。

玄清道人合掌送走蛇叟後,轉頭看師妹閉着眼似已入睡,看她臉色慘白,發亂枕畔,心中甚是憐惜,低聲吩咐馬君武道:“你們都去休息一會吧。”

龍玉冰和李青鸞攙扶着玉真子走了半日一夜,落店後又忙着幫療蛇毒,人也實在累了,聽得吩咐,都如命退出休息。

馬君武回到房間,一個人傍案獨坐,想着幾天經歷風險,感慨甚多,不覺長長一聲嘆息,緩步起身,推開後窗,但見藍天如洗,千峰起伏。突然間迎面碧空中有一點白影閃動,直若流星疾馳而來,不大工夫,已經近空,馬君武看清楚那閃電奔來的白影之後,不覺心中怦然一跳,原來又是那括蒼山中連番所遇的奇大白鶴,心念還未及再轉,白鶴已掠空而過。

馬君武憑窗呆了一陣,感覺到事非尋常,巨鶴陡然間飛離山區,當是有因而來,幾天來,他總是覺得經常有一個人,在暗中追隨着他們一樣,他幾次想對玄清道人說,卻又是說不出口,因爲自己始終未發現別人留下足以佐證的痕跡,怕師父追問下去,自己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當兒,再也忍不住,決心要把近日見聞告訴師父,也許這巨鶴重現,會和自己等一行有着切身的關係,心中風車般打了幾個轉,拿定主意,閉上後窗,緩步向師叔房中走去。

玉真子正甜酣入睡,玄清道人坐在榻側竹椅上閉目養神,馬君武在門外打了兩個轉,還是不敢進去,悄悄溜回到自己的房間。

經過了兩天養息,玉真子精神逐漸好轉,她幾次暗裡試行運氣,那知功勁未達四肢,已覺周身骨痛欲裂,開水汩汩而下,這才知道所說一身功力盡付流水之言,並非信口開河,數十年日夕苦練的一身武功,一旦失去,確使玉真子心灰意冷,如不是玄清道人守在身側,柔言勸解,她早已沒勇氣再活下去了。

玄清道人着師妹兩天來眉目間愁苦重重,縱然談笑之間,終難愁懷全開,知她痛失武功,心中大是不忍,勸慰道:“今天我們再休息一天,明天我們就動身到江西鄱陽湖,去找妙手漁隱招公義,他號稱天下第一奇醫,不知道醫治過多少疑難毒症,也許他有辦法替你清除侵入骨髓中的餘毒,使你恢復功力。”

玉真子側頭看了師兄一眼,道:“陳彪說招公義已離開了鄱陽湖呢?”

玄清道人以玉真子能把滿腹情愛,深藏心中數十年不露,維持着微妙關係,實在難得,比起自己走避天涯,苦心讓愛的氣度,更高一籌,想了一下答道:“假如招公義真的不在鄱陽湖我們再作第二步決定不遲。”

玉真子嗯了一聲,不再答話,心裡卻暗自高興。

第二天,玄清道人替玉真子僱了一架肩輿,經過了五天行程,已過了縉雲縣境進入了仙霞嶺。這一帶山勢不大,卻是峰巒起伏,綿直不絕,幾個人從早至暮趕了一百多裡山路,這在玄清道人及馬君武等,根本就不算一回事,可是兩個輿夫已走得汗流浪背、氣喘如牛了。

到暮色蒼茫的時候,兩個輿夫實在走不動了,只好停下來休息。這地方前不靠村,後不臨鎮,舉目望去,盡都是連綿山丘,玉真子療好毒後功力盡失,受不得一路風露侵襲,可憐生龍活虎般的一代女俠,此刻如閨中大病初癒的弱女子般。玄清道人只看得無限痛惜,替她選一處避風的山角,李青鸞和龍玉冰打開了簡單的行囊,服侍師父休息。悟空大師和玄清道人相對展坐,馬君武來些松枝,燃起了難野火,把乾糧烤熟,分送幾人充飢。

兩個輿夫,經過了一天勞累,吃一點東西便倒臥山石旁呼呼入夢。玄清道人看師妹毫無睡意,怕她傷感際遇,陪着她娓娓清談。

玄清道人說的盡都是武林遺事,江湖奇聞,馬君武和李青鸞等也都聽得津津有味。

驀地裡,一陣步履聲踏着山石傳來,馬君武回頭望去,不自覺心裡一跳,朦朦夜色中,一個人緩步而來,正是在寧溪縣城客棧中遇見的青衣書生。

青衣人漫步從幾人身側走過,除了斜睇馬君武一眼之外,對其他人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一樣,閒情飄逸,流目四顧,似是專門在鑑賞夜色中山景一般,從容中驕氣凌人。

玄清道人待他背影消失,纔回過頭道:“這人有點怪道,但又不似對我們存有惡意。”

馬君武皺皺眉接道:“在寧溪縣城我已經見過他一次,他好像是專門在釘我們的梢。”

玄清道人問清楚事情經過,沉吟一陣,道:“江湖上有很多事使人難料,我們小心點就是了。”他嘴裡答着馬君武問話,心裡卻在思解這件事情,看那青衣書生舉動,似對馬君武特別留意,但馬君武尚未涉足過江湖,自然和一般武林人物,談不到什麼恩怨,如果事情是碰巧,卻又不像……一時間,把個見多識廣的三清觀主也難在那裡,百思不解原因何在?

一宵山宿,第二天繼續登程,越過了仙霞嶺,再過武夷山脈,十餘天曉行夜宿,進入了江西省境,又幾天車馬兼程,到了鄱陽湖邊的饒州府。這地方是大碼頭,情形又自不同,商店櫛次林立,行人接踵摩肩,幾人尋了一家客棧住下後,玄清道人又遇上一重煩惱,妙手漁隱招公義,雖然是名滿天下的奇醫,潑他已擺脫江湖是非多年,埋名歸隱,鄱陽湖方圓數百里,想找他,談何容易,他一連尋三天,一大早就出去,到中午還未歸來。馬君武心念師父,也信步出店,見街上人如穿梭,迷迷糊糊步入人羣,沿街溜去,不覺走到了鄱陽湖邊,擡頭看,湖波浩賴,帆影千葉,極目遠眺,景物如畫,不覺入神。

正當他意酣興濃地創覓着湖光水色,突然身側響起一聲銀鈴般清脆的嬌笑,道:“你怎麼一個人在望湖出神?你那師妹沒有陪你來嗎?”

馬君武一轉臉就感到一陣香氣撲鼻,三尺外俏生生站一個黑衣少女,美目流波,黛眉如畫,望着他淺笑盈盈。

馬君武怔下神,才認出是在岳陽水月山莊附近,三番碰面的無影女俠蘇飛鳳。

蘇飛鳳見馬君武望着她,只微微一笑,連話不講一句,又轉頭四顧湖色,而且緩步欲去,一陣羞忿,差一點就流下淚來。勉強忍住,急走兩步,到了馬君武身邊,低聲道:“你這人忘恩負義,那天晚上我招呼你們逃走,自己卻代你受過,差一點就被人家打傷,今天遇上你,你不但不謝我,而且還不願理我……”話到這裡,聲調已低沉得聽不清楚。

馬君武憶及人家示警情意,心中也實在有點歉咎,回頭又見她滿含淚光,更覺抱歉,立時笑道:“我心裡正想着一件疑難的事情,所以……”

蘇飛鳳見他認錯,再看他眉目間,也確有着重要隱憂,心裡一高興,接口笑道:“什麼難事,可不可以告訴我?也許我能幫你。”

馬君武皺皺眉頭答道:“我在尋一個歸隱的奇人。”

蘇飛鳳偏着頭,想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找妙手漁隱招公義?”

馬君武急道:“是啊!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嗎?”

蘇飛鳳笑道:“若非你遇上我,不然你就是再找個三月五月,恐怕也找不着他。”

馬君武道:“那麼蘇姑娘怎麼會知道呢?”

蘇飛鳳嬌笑一下答道:“我怎會不知呢?他是我的乾爹嘛。”

馬君武徵了下神,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他住的地方?”

蘇飛鳳轉了轉一對大眼睛,偏偏頭,說道:“不行!我乾爹已閉門謝客,五年來就沒有接見過一個外人。”

馬君武想起師叔一身武功盡失,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妙手漁隱招公義的下落,幾天來愁眉不展,自己無意中獲此意外消息,無論如何不能放過,心想追問,但他見蘇飛鳳繃緊着粉臉兒,一時間訥訥說不出口,走又不願走,話又說不出,窘得一張俊臉紅到了耳根後面,神情甚是尷尬。

蘇飛鳳看馬君武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樣,不覺微微一笑道:“你這人臉皮薄得像紙一樣,還走什麼江湖?是不是你的寶貝師妹得了病啦?要找我乾爹給她醫治?看你這副又急又憐的樣子,準是她病得很歷害?”

馬君武有事求人,發作不得,只好搖搖頭,笑道:“不是,是我師叔。”

蘇飛鳳瞪大眼睛問道:“崑崙三子?”

馬君武答道:“是我三師叔玉真子,她中了陳彪的金線蛇毒。”

說話間,湖波中疾馳來一艘快艇靠岸,甲板上並肩站着兩個垂着雙辮、身穿紅杉、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女。快艇還未靠好,她們已雙雙躍登岸上,走近蘇飛鳳躬身笑道:“我們小姐已備好佳釀待客,請姑娘登舟小飲。”

蘇飛鳳一挑柳眉兒道:“知道啦,你們先回船上去吧。”兩個小丫頭知道這位蘇飛姑娘最難侍候,碰個釘子,並不生氣,相對扮了個鬼臉,姍姍蓮步退回船上。

蘇飛鳳叱退兩婢後,卻顰着眉頭想了一陣,低聲說:“馬公子如有興致,請登舟共飲如何?”

馬君武明白欲得妙手漁隱下落,決不能開罪人家,沉吟一下,答道:“舟中是姑娘深閨良友,恐怕有些不大方便吧?”

蘇飛鳳說道:“湖畔小談,已引得行人注目,舟中清靜,正好暢敘,你師妹又沒有同來,你還怕什麼呢?”

馬君武還在猶豫,蘇飛鳳又接着笑道:“你要不要找我乾爹給你師叔療治蛇毒?錯過今天,你就不要再想見他。”

這兩句話,確有無上威力,馬君武只好訕訕笑道:“那我就叨擾一杯。蘇姑娘如能見示招老前輩尊址,不但馬君武感恩,就是家師亦必感懷難忘。”說罷,深深一揖。

蘇飛鳳一閃身,星目流波,微笑着問道:“感恩圖報,你怎麼報答我呢?”

這一問,問得馬君武又是一呆,瞪眼答不出話來。

蘇飛鳳微微一聲嘆息,眉梢眼角升起來一縷淡淡輕怨,笑道:“給你點教訓,以後不要再信口開河。上船吧。”說畢,微轉嬌軀,輕移蓮步,登上快艇。馬君武跟在人家後邊也上了船。

快艇不大,建造卻很精緻。蘇飛鳳打開艙門繡簾,側身讓馬君武入艙。

甫入艙門,先聞到陣陣珠蘭香氣,再看艙中佈設華而不俗,麗中帶雅,配色悅目,不染纖塵,中間一張紅漆雕花八仙桌上,已擺好香茗細點,四張小巧木椅上鋪着白綾墊子,靠左邊窗前,站着一個美麗的妙齡少女,穿一身墨綠羅衣,倚窗而立,面露微笑,粉面透紅,皓齒排玉,馬君武徵了一下神,停步在艙門邊不敢再進。

蘇飛鳳已搶先走近那綠衣少女,拉着她一隻手笑道:“妹妹,恕姊姊沒有得你同意,卻替你邀請了一位客人。”

綠衣女打量了馬君武一眼,只見他一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光隱現,襯着劍眉豐頰,猿臂蜂腰,瀟灑出羣,不覺心中怦然一跳,附在無影女俠耳邊問道:“鳳姊姊,他是你什麼人?過去你就沒有對我說過。”

蘇飛鳳嫣然一笑,道:“我給你引見引見好嗎?”

綠衣女羞紅泛頰,忸怩一下,但她還是不自主點點頭。

蘇飛鳳拉着綠衣女走近馬君武身邊,笑道:“這位就是我乾爹的女兒,綠鳳凰招月芬。”

馬君武躬身一禮,笑道:“蘇姑娘盛情難卻,致魯莽闖入了姑娘快艇,招姑娘勿怪纔好。”

招月芬展眉一笑,還未來得及說話,蘇飛鳳卻接口笑道:“喲,你怎麼不說我硬把你拉上來的呢?”說罷,又低聲對綠衣女道:“他叫馬君武,是崑崙派玄清道人老前輩的門下。”

招月芬指着對面椅子笑道:“失敬,失敬。馬相公原來是崑崙派門下,難得大駕光臨,請坐下用一杯清茶吧。”

馬君武拱手入坐,蘇飛鳳、招月芬並肩兒也在他對面坐下,三個人不過剛剛坐好,快艇立時起旋向湖心駛去。

船行快速,一會工夫離開了饒州碼頭,蘇飛鳳打開快艇上白緞窗簾,立時有陣陣清風吹入艙中,兩個紅衣小婢川流不息地送上來佳餚美酒,綠鳳凰招月芬以主人身份舉杯邀飲,馬君武盛情難卻,陪了三個乾杯,陪過招月芬,蘇飛鳳又找他拼酒,兩美並肩攜手,這可苦壞了馬君武,因爲馬君武酒量本來就差,十幾杯佳釀下肚後,已有七分醉意,俊臉上泛起兩片紅暈,酒壯人膽,馬君武漸漸失去了初登快艇時那份拘謹,藉機向蘇飛鳳探詢妙手漁隱招公義的住址。

無影女俠略一沉吟,笑道:“我乾爹自洗手隱居之後,已不願再問江湖是非。我父親和他老人家數十年交情,義重手足,幾度邀請他加入天龍幫,都遭婉言拒絕。崑崙三子雖然名重武林,恐怕他老人家也難得破例延見,這件事實在有些麻煩。”

馬君武放下手中酒杯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招老前輩號稱天下第一奇醫,自然是仁心俠腸,我們只求他代我三師叔治蛇毒,難道幫人醫病,還會招惹出麻煩不成?”

蘇飛鳳眨眨眼,笑道:“凡是找我乾爹的人,大概都是請他醫病。如果來者不拒,那還叫什麼洗手歸隱?江湖上仇殺牽纏,傷者愈後,必又找仇人報復,以果溯因,就給我乾爹招惹出了麻煩。他活人愈多,也就結仇愈多,因此才洗手歸隱,不問武林中是非恩怨。”

馬君武一皺劍眉,道:“這麼說,是無法可想了?”

蘇飛鳳看他一副失望神色,心中頗感不忍,笑慰道:“你急什麼呢?我又沒說無法可想,不過我乾爹地址,目前暫難奉告,等會兒我和月芬妹妹想個法子,總叫你稱心願,但這完全是給你的面子。現在你只管放心喝酒吧。”

馬君武搖搖頭,微笑道:“我已經有了七分酒意,再喝就得當場醉倒。”

蘇飛鳳拉着招月芬,低聲笑道:“妹妹,你看他大概是真不行啦,我們換茶喝吧!”

招月芬不答無影女俠的問話,卻蹙着柳眉兒問道:“你剛答應想辦法給人家療病,這檔事我可不敢去對爹說。”

蘇飛鳳道:“嗯,我也不敢說。”

招月芬道:“那你是騙人家了?”

蘇飛鳳怔下神,秀目深注在綠鳳凰臉上,只看得招月芬面泛紅潮。過了半晌,才低聲答道:“我不是騙他。不過要請妹妹助我一臂之力。”

招月芬側目看馬君武,見他已緩步出了船艙,正站在艙板上,欣賞湖中景色,回頭答道:“你要我怎麼幫你忙呢?”

蘇飛鳳笑道:“只要能想辦法使崑崙三子見到義父的面,他老人家就不好再借故推辭了。”

招月芬道:“你想讓我把父親地址告訴他們?”

蘇飛鳳道:“要是那樣簡單,我自己不會說嗎?”

招月芬搖搖頭,道:“你乾脆說明白好嗎?”

蘇飛鳳輕輕嘆息一聲道:“事情辦起來倒很容易,只是妹妹得受些委屈。”

招月芬笑道:“我受點委屈沒關係,只要姊姊心裡快樂就行了!你說吧。”

蘇飛鳳悽然一笑,答道:“你認爲我幫他們見得義父之後,他會感謝我嗎?”

招月芬奇道:“我不懂!如果他對你不好,那你又爲什麼要幫助他呢?”

蘇飛鳳苦笑道:“這就叫情不自禁,我以後也許還要死在他的手裡。”說至此一頓,又道:“不談這些啦!明天你駕舟遊湖,無事生非,和他們打一場架……”

說到這兒,招月芬又接口笑道:“我只許打敗,不許打勝,藉放跑回家找我爹爹求援,引他們追上門見我父親,對嗎?姊姊,你用心夠苦了。”

蘇飛鳳笑道:“所以說要妹妹受委屈呢。”

招月芬眨眨眼笑道:“他要打不過我怎麼辦呢?”

蘇飛鳳笑道:“這個你儘管放心,我領教過他的劍法,決不會敗在你的手裡,再說,你還可以故意讓他。”

招月芬點頭一笑,兩女就這樣打好了主意,再看馬君武站在艙板面上,不知在呆呆地看些什麼,樣子好像很入神。

蘇飛鳳輕步走到他身後,順目望去,十丈外一葉扁舟如箭,裂波分水而來,舟前邊站一個青衣書生,似乎也正對着馬君武看,另一個灰衣長衫人背立搖櫓,不大工夫,小舟已近快艇。蘇飛鳳看小舟過處,水花飛濺,心中暗暗吃驚,那搖櫓的灰衣人腕力實在大得嚇人,只可惜他始終側背而立,令人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如何?

小舟在快艇五尺遠近處疾馳而過,船頭青衣人半側臉對馬君武微微一笑,人美如臨風玉樹,蘇飛鳳心頭一震,暗道:天下真會有這樣美的男人?側臉看馬君武,也在望着那一葉扁舟消失在浩瀚滄波之中。馬君武還在望着那小舟去向出神,蘇飛鳳走近君武身邊,低聲問道:“你認識他?”

馬君武如夢初醒般,回過頭笑道:“不認識。但我在這一個月內,已經見他三次了,他從浙東寧溪縣城,直追我們到鄱陽湖來。”

蘇飛鳳仰起頭想了半晌,道:“江湖武林道上的人物,我就是沒有見過,也聽說過他的形貌,但這個人,卻是想不起來。只看那搖櫓灰衣人驚人的腕力,這兩個人決非平庸之輩,也許他們爲《歸元秘笈》而來呢。”

馬君武笑道:“《歸元秘笈》只是連篇鳥獸的書畫,令尊已親自過目,這件事你還不知道嗎?”

蘇飛鳳搖着頭笑道:“我不問你這些,《歸元秘笈》雖是曠世奇寶,可是我不稀罕……”

馬君武是個聰明人,哪還會聽不出弦外之音,這就趕緊接口笑道:“那我們就談這些,姑娘義父尊址,可否見告呢?”

蘇飛鳳幽幽答道:“你的事我當然要盡心去辦,不過我義父性格非常固執,我和芬妹妹都不敢正面求他……”

馬君武急得截住了蘇姑娘的話,道:“這麼說,是沒有辦法的了?”

蘇飛鳳笑道:“你急什麼,人家的話還沒有說完嘛。我義父雖固執,但他爲人卻很和平,只要你們能夠見到他的面,憑令師父崑崙三子的聲望去求他,他決不會拒絕。”

馬君武急道:“可是我們找不到招老前輩的尊址,有什麼辦法?”

蘇飛鳳笑道:“我已替你想好一個見我義父的辦法,明天中午我和芬妹妹仍乘這艘快艇遊湖,你們也僱一艘遊艇,雙方無事生非,藉着打鬥機會,帶你們去我義父住的地方。”

馬君武笑道:“辦法是不錯,只是太委屈人家招姑娘了。”

無影女俠眨眨眼笑道:“你先別高興,要是你打不過我芬妹,你們別想找到我義父的住址。”

馬君武徵下神道:“怎麼,要當真動手不成?”

蘇飛鳳格格嬌笑道:“半真半假呀,不然你那寶貝師妹看出來,怎麼得了?”

馬君武淡淡笑道:“她是很善良純潔的孩子,什麼都不懂。”

蘇飛鳳哼了一聲道:“她不只是善良純潔,而且嬌美如花,也對你萬斛深情。”

馬君武看看太陽,大約已到申時光景,笑道:“天不早了,我回到客棧,還得稟明家師,早點準備一下。”

蘇飛鳳道:“此處距湖岸總有十里左右,難道你能夠飛渡這十里滄波不成?就算走,也還得我們送你靠岸。”

馬君武放眼四顧,但見一片碧波如鏡,正想入艙,空聽快艇後一陣水聲急響,青衣人所乘小舟去而後復,小舟停在快艇左側。

舟上青衣書生轉頭望着馬君武笑道:“閣下想回去嗎?我們正好回饒州碼頭,如不嫌舟小人俗,便道同歸如何?”

馬君武怔了一下,還未及答話,那青衣書生已連連招手,接道:“扁舟一葉,分浪裂波,濺珠飛玉,別有一番風味,何不登小舟一試?”

馬君武對這神龍般突隱突現的青衣人,早就存有一窺究竟之心,此刻再不猶豫,回頭向蘇飛鳳、招月芬揚揚手道:“不敢再勞相送,我就偕這位兄臺便舟歸去吧。”說罷,縱身一躍,飛落小舟,馬君武雙腳剛踏上艙板,小舟驟如箭發,裂開一條水線,飛馳而去。

蘇飛鳳、招月芬並肩站在快艇上瞪着眼看那一葉扁舟在蒼茫湖波中消逝。

且說馬君武落上小舟之後,但覺破浪如飛,勁風拂面,一會工夫,已望不見蘇飛鳳、招月芬所乘快艇。

青衣人一揮手,小舟慢下來,他卻盤膝坐下,拍着船板笑道:“我沒有佳釀待客,咱們就在船頭上坐一刻吧?”

馬君武微笑着在人家對面坐下,藉機會細細打量了青衣書生幾眼,只見他,眉如翠黛,面潤桃花,秀逸比雪地裡一株寒梅,美是美到了極點,只是兩道眼光,神威四射,咄咄迫人,令人不敢多看。馬君武看了一陣,不自禁地別過頭.青衣書生卻落落大方笑道:“三番巧遇,總是有緣的,請教貴姓?”

馬君武道:“小弟馬君武,兄臺尊姓?”

青衣人抿嘴一笑,眼珠兒轉了兩轉,才說:“我姓白,名叫……雲飛。”叫字拉得很長,說完話,笑中帶着幾分神秘,這就引起馬君武的懷疑,但卻是不便當麪點破,皺着眉頭,笑道:“兄臺人如其名,風雅絕俗……”

白雲飛淡淡一笑,接道:“風雅未必絕俗,能絕俗我也不會到這裡來了……”說罷,放眼望湖波,眉宇間隱現出一縷幽怨。

馬君武聽得一怔,轉頭望後相搖櫓的灰衣人,只見他背面而坐,單手搖槽,行若無事,神態甚是悠閒,這就使人猜測不透兩人的身份來歷。素來機智的馬君武,此刻卻有些糊塗起來,想了半晌,逐步試探着問道:“白兄由浙東趕來饒州,不知有何貴幹?”

白雲飛回過頭來,兩道清澈如水的眼神盯在馬君武臉上,道:“我來找一個人。”

馬君武和人家一觸眼光,立時覺得心裡一跳,趕忙側過臉去,卻聽得白雲飛一聲輕微的嘆息,待馬君武再轉過頭來,人家已緩緩起身,站在船頭,背地而立,衣袂隨風輕飄,猛然間,馬君武腦際中閃電般掠過一個觀念,就這青衣人倒背看去,頗似在括蒼山幽谷中所遇的青衣少年。果真如此,事情就不簡單,他心想再試探着向人家幾句話,不知怎的,每每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

小舟又恢復了飄風般的速度,不大工夫,已靠了碼頭,白雲飛跳上岸,對馬君武揚揚手,笑着問:“你以後還想不想再見我?”

馬君武笑道:“能得白兄爲友,馬君武何幸如之?只是白兄如神龍一般,時隱時現,我就是想見白兄,也沒有地方可找。”

白雲飛搖着頭微笑問道:“這話可是由衷之言嗎?”

馬君武急道:“怎麼不是,我……”

白雲飛即搖手,接道:“我們明天再見吧。”說罷,跳回小舟,急駛如飛,破浪而去。

馬君武直待小舟去遠,才轉回客棧。

李青鸞正站在店門口,四外張望,一見他歸來,飛一般迎上去笑道:“武哥哥,我等了你半天啦。就要吃晚飯了,你要再不來,我就得餓着肚子等你啦。”

馬君武看她說得認真,不覺笑道:“我要是十天半月不回來呢?”

李青鸞猛然轉過頭,臉上無限憂悽,嘆口氣道:“那我就要餓死了。”

馬君武心頭一凜,默然垂頭,慢步回到房間。玄清道人正在靜坐調息,眉目間滿是愁苦神色。馬君武急搶前兩步給師父行過禮,玄清道人卻滿臉肅穆地問道:“你到哪裡去了?”

馬君武答道:“弟子出去探聽妙手漁隱的下落。”說着把巧遇蘇飛鳳,約定明天遊湖的經過刪繁從簡地對師父說了一遍。

玄清道人倒是想不到這位徒弟神通比師父廣大,自己苦苦找了三天,遍訪饒州附近武林人物,連妙手漁隱一點訊息也未探到,他不過半天時間,竟能弄出眉目。本來還想責備他幾句,但心裡一高興,再也說不出口,只好笑道:“不管真假,我們明天去一趟試試吧。”

第二天一大清早,玄清道人就讓馬君武去僱了一艘遊艇,幾個人一齊登舟遊湖,玉真子憑窗眺望湖景,心中感慨更多,幸得李青鸞和龍玉冰侍立在她身側,寸步不離,總算略慰萬千愁懷。

船在燒州碼頭外五里水面上盪來盪去,馬君武站在船伕上不停地東張西望,雖然他知道蘇飛鳳不會騙他,但不見招月芬所乘的快艇,心中總是不安。

驀地裡,一葉扁舟急馳而來,船頭上站着白雲飛,小舟傍遊艇停住,白雲飛揚手問道:

“我可不可以上艇?”

馬君武沒法子,硬着頭皮答應,白雲飛躍上游艇後,灰衣人立時搖櫓而去,他卻走到馬君武身邊,低聲笑道:“你只管請放心,我決不會破壞你們的事。”

馬君武帶着他引見師父,白雲飛也只不過對玄清道人拱拱手說久仰。三清觀主對青衣人來歷雖然懷疑,卻不能當面盤詰,而且他有種和常人大不相同的高華氣質,自然中隱含着逼人的威儀,這就使玄清道人在懷疑之外,又加上一層驚奇。

白雲飛卻是神色自若地站在馬君武身側,四顧湖中景色,突然他轉過臉對馬君武低聲笑道:“來了。快些準備去打鬥吧。”

馬君武放眼看去,果見正西方水面上有一點黑影鼓浪而來,可是距離太遠,無法分辨清楚,不禁回過頭來,滿臉懷疑神情,白雲飛抿嘴笑道:“你看什麼?就是那艘快艇,決錯不了。”

又過一刻工夫,那一葉舟影逐漸駛近,果然是昨天蘇飛鳳等所乘快艇,馬君武心中一驚,暗道:好厲害的眼力。心裡想着,人卻轉對玄清道人說:“師父,就是那急駛而來的紅色快艇。”

玄清道人道:“那我們就迎上去吧。”

一來一迎,兩舟如箭,剎那間只餘下兩丈左右距離,兩個搖槳船伕看那紅色快艇直對船上撞來,心裡大吃一驚,趕忙右手加勁,遊艇打個旋,向左邊讓去,可是那紅色快艇,似是有意招惹麻煩,微一轉舵,又對馬君武等乘的快艇撞去。

兩個船伕看出來勢不對,船要被人撞壞,無疑敲破飯碗,雙雙站起,兩槳並出。白雲飛一推馬君武,輕輕笑道:“快些出手,人家誠心討教,兩個船伕,如何能抵擋得住,真要被撞破了船,我們都得落水。”

這當兒,馬君武倒是聽話,搶步登上船舷,功行右臂,搶過來一個船伕手中木獎,此際兩船相距只餘下二三尺左右,馬君武右臂一伸,木漿猛向那紅色快艇點去。

驀地裡白光打閃,一柄劍破窗而出,橫制馬君武手中木槳,同時傳來招月芬的嬌笑道:

“馬相公,當心你木槳被削。”

馬君武答道:“未必見得。”健腕疾翻,木漿橫轉,讓過招月芬一劍,左腳踏在舷上,右腳迎着快艇來勢,木槳施一招“封雲閉月”,逼住招月芬的長劍,雙腳一齊用力兩艇驟然一分,對駛而過。

招月芬一聲嬌叱,玉腕疾推,快艇上兩扇窗門隨手而開,連人帶劍從窗口飛了出來,一掠之勢,搶登上馬君武等所乘遊艇,身法快速絕倫。馬君武不過剛剛站好身子,招月芬長劍已自攻到,劍勢如虹,當頭劈下。

馬君武閃身一退,木漿橫掃,綠鳳凰玉腕一沉,劍尖銀芒顫動,指向馬君武右腕脈門。

馬君武心頭一震,暗道:怎麼當真打呢?撤招避劍,又被迫得後退一步。這種小型遊艇,寬不過丈餘大小,馬君武連讓兩招,已退到船邊,招月芬得意不讓人,劍卷冷風,又攻到中盤。馬君武只要再退一步,勢必落入湖中,迫得他非用險招不可,順着劍勢一轉,欺入中宮,左手疾出,反扣招月芬握劍右腕。這一招是崑崙派天罡掌中三記絕招之一的“赤手搏龍”,招月芬果然是讓避不開。馬君武左掌將要搭在她的腕上,猛的心中一動,趕忙縮回手來,借勢又一個大轉身,閃到她背後。

馬君武索性丟了木槳,展開崑崙派三十六式天罡掌法,以一雙肉掌,力鬥招月芬的長劍,不過他卻不敢放手搶攻,恐怕開罪了人家。

對拆二十餘招,雙方仍是難分勝負。玉真子、李青鸞等,都已出艙觀戰,李青鸞見馬君武勝不得人家,芳心中甚是焦急,手握劍把,秀目神凝,一副躍躍欲試神情。

白雲飛着馬君武只求自保,並不反擊,一聳秀眉說道:“笨死啦!人家就存心讓你,也不能自己丟了手中兵刃嘛。”

馬君武心中一動,暗道:“不錯,這樣打下去,打到什麼時候爲止呢?雙掌一緊,反守爲攻,呼、呼、呼搶攻三招,把綠鳳凰逼退兩步。馬君武一進步欺到招月芬身邊,右掌疾變一招,“分花拂柳”,迅猛劈下。

馬君武這一招亦是天罡掌中三絕之一,妙在欺近敵人身側,隨勢發招。招月芬只覺握劍右腕一麻,已吃馬君武指尖掃中腕上,好得馬君武點到就收,招月芬也就趁風收帆,右手一鬆,長劍掉在船板上,飛身一躍,落上自己快艇,回頭一聲嬌喊:“再接我的五星鋼環試試。”話出口,暗器隨發,驀見三點寒芒電射而來。

馬君武陡地轉身,三枚五星鋼環貼着身側飛過,招月芬卻縱身入艙,快艇鼓浪飛馳而去.

玄清道人看快艇逾奔馬,憑兩個船伕腕力,恐怕追趕不上,心裡一急,抓起雙槳就劃。

白雲飛卻走到馬君武身邊低聲笑道:“人家的船是梭形快艇,我們追不上,再說搖槳也太費力氣。”

馬君武點點頭道:“不錯,可是怎麼辦呢?”

白雲飛右腕微微一擡,前面快艇突然慢了下來,他卻側着臉兒交到馬君武手一條極細的銀線,笑道:“你把這個掛在我們船頭,讓他們梭形快艇,帶着我們走吧。”

馬君武細看手中銀線,大約有粒米粗細,柔軟異常,非絲非棉,不知何物,心中大是驚奇,望着白雲飛,半晌說不出話來,暗想:兩船相距,少說點總有五丈左右,不見他怎麼作勢用力,竟可將這輕如絮葉的銀線投到對方艇上面,而且還牢牢繫緊,這手法不止是可怕,簡直是有些神奇。馬君武呆了一陣,微微嘆息道:“白兄神技,絕世無儔,小弟五體投地了。”

白雲飛微笑道:“嗯,你想不想跟着我學呢?”

馬君武還未及答話,李青鸞已緩步踱到他身側問道:“武哥哥,你剛纔爲什麼和人家打架?”

馬君武既不願意騙她,又不能對她說明,只好皺着眉笑道:“過一天我再對你說。”

李青鸞點點頭,轉臉看了白雲飛一眼又問道:“這是你的朋友嗎?我怎麼不認識呢?”

馬君武笑着爲兩人引見,李青鸞呆望了白雲飛一陣,低聲對馬君武道:“武哥哥,他要是女人,一定更美。我就變成醜丫頭了。”

馬君武怎麼也想不到,李青鸞會說出這句話來,一時尷尬至極,但又知她不懂世故,天真爛漫,想到什麼,就隨口說出,只好陪笑道:“白死不要見怪,她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白雲飛點頭微笑,答道:“她很純潔,也很美。”說罷,擡頭望着天上朵朵白雲,笑容盡斂,似乎陡然間想起什麼心事一般。

李青鸞回顧了馬君武一眼,移步到白雲飛身邊,問道:“剛纔我說錯話了,你是在生氣嗎?”

白雲飛回頭看李青鸞,只見她一臉淡淡憂苦,嬌稚中無限溫柔,不禁頓生愛憐之心,緩緩伸手去握李青鸞玉腕,猛見水裡浮動着馬君武的人影,心神一震,清醒過來,縮回手,微笑答道:“我沒有生氣。”

李青鸞笑上雙頰,嗯了一聲,道:“那我就放心了,你要是生氣了,武哥哥一定會怪我的。”說罷,退到馬君武身側。

白雲飛看兩人並肩並立,心中感慚叢生,不知是妬是愛,呆了一陣,別轉身子,放眼四顧那茫茫煙波。

快艇裂波急進,漸入湖心,水色也由碧綠逐漸變成了深紫顏色,極目滄波,漁舟絕跡。

足足走了有一個時辰,無際湖波一端,隱現出一座島嶼,快艇轉正舵向,直對那島嶼駛去。

船又行了頓飯工夫,島上景物已漸清晰。島不大,但很秀奇,陡壁如削,聳立於水波之中,上面滿生雜木,四壁藤蘿掩映,一片翠色,景物如畫。

白雲飛解下船頭銀線,手腕微微一抖,銀線一陣波動,但見一點銀芒耀目,倏然飛入袖中,快艇驟減負重,快如離弦弩箭,一會工夫馳近島嶼,在壁下轉了兩轉,立時不見。待馬君武等所乘遊艇追到,已無蹤跡可尋。

玄清道人細查立壁形勢,右側五文遠處,另有一道立壁突出水面,藤蘿飄垂,毫無異狀,竟是看不出快艇如何隱去,心中大感焦急。

白雲飛打量了立壁形勢,低聲對馬君武笑道:“招公義這人很富心機,壁間暗門造得天衣無縫,不用心倒是看不出來的。”

馬君武自見白雲飛飛索系舟之後,對人家已佩眼得無以復加,聽完話立時問道:“白兄可是發現了壁間暗門嗎?”

白雲飛伸手指着那兩壁交接之間,笑道:“就在兩壁連接的地方,我們把船划過去,再想辦法開那暗門。”

遊艇駛近壁間,玄清道人拔出背上長劍,寒光閃動,力削藤蘿,飄垂四壁的藤蘿,盡落水面,立時現出一堵光滑的石壁,仔細勘查,果然有人工修築的痕跡。玄清道人運真力一推,無奈石壁甚是堅厚,竟是推它不動,一時間想不出破壁之法,不禁面壁發愁。

白雲飛低聲對馬君武道:“用那老禪師手中禪杖撞擊石壁,招公義就非開門不可了。”

馬君武心知如不激怒對方,決無法進得石門,隨把意思轉告師父。

玄清道人沉吟一陣,終於要過悟空大師手中禪杖,運足真力,一杖向石壁撞去,只聞得震天一聲大響,石壁被撞碎尺餘大小一塊,碎屑紛紛落入湖中。

玄清道人連撞三杖,果然兩壁接合之處,突然分開,現出一座七尺高、九尺寬的石門,一艘小艇當門而立,艇上站着一個五旬開外、面貌清癯、留着花白色鬍子的長衫老人,他身後分站着無影女俠蘇飛鳳和綠鳳凰招月芬,兩女手中各提一把長劍。

招月芬裝腔作勢的,用刻指着馬君武道:“爹,就是那個人欺侮我,他……”招公義哼了一聲,對玄清道人拱手笑道:“難得,難得,道兄大駕光臨,蓬篳生輝不少,請換乘小舟,入內一敘,容我招公義略盡地主之誼。”

玄清道人還了悟空鐵彈杖,合掌躬身,答道:“驚憂清修,實非得已,望招兄能恕我等魯莽之罪。”

招公義回頭看了女兒一眼,道:“未見道兄之前,我確實被這個丫頭騙過。自己的女兒出賣了我,還有什麼話說?”說罷,仰面大笑,把玄清道人等迎上舟,厚賜遊艇遣之離去,並告誡兩個船伕,以後不得再駛來此處。

招公義進了石門,船行在一道天然曲折的水道中,兩面石壁對峙,出了峽道,突然開朗,一片畝許大小的水滸,停着三艘梭形快艇。

小艇靠岸後,招公義肅容上岸。馬君武擡頭打量眼前形勢,看四周都是斷崖懸壁,中間一片狹長的平地,綠蔭深入,依山勢建着幾座茅舍。妙手漁隱把幾人帶入一座較大的茅舍中,兩個青衣重子替幾人安下座位,獻上香茗。蘇飛鳳、招月芬分站妙手漁隱身後。無影女俠的眼光若有意若無意的經常在馬君武身上打轉,招月芬兩道眼神卻一直盯在白雲飛的身上。

玄清道人呷了一口茶,笑道:“招兄住在這等隱蔽所在,害得我一陣好找。”

妙手漁隱兩道炯炯的眼神落在玉真子的臉上,凝注一陣,問道:“這位想必是令師妹玉真子女俠了?”

玄清道人嘆息一聲,道:“如非爲她,貧道也不敢打擾了。招兄醫術,舉世無雙,望能大展妙手,挽她一切,則崑崙派門下弟子,無不感恩感德。”

招公義略一沉吟,道:“道兄鶴駕親臨,小弟自難推辭,請先告令師妹受傷經過,自當量力效勞。”

玄清道人詳述被陳彪金線蛇咬中情形。妙手漁隱皺一皺眉,走到玉真子跟前,先把了她左腕脈搏,又看了傷口情形,猛的右手食中兩指駢出,點向玉真子左肘曲池穴間。玉真子只覺左臂一麻,全身一陣抽動,神情甚是痛苦。

招公義燃着一支蠟燭,兩個青衣童子,早已替他打開藥箱。妙手漁隱從箱中取出一隻玉瓶,把手上銀針放入瓶中浸上藥水,然後放在燭火上燒了一陣,擦拭去針上黑煙,只見雪亮的銀針上,隱現出一種鐵青顏色。招公義緩緩合上藥箱,搖搖頭苦笑道:“道兄,恕小弟愛莫能助了。”

幾句話直聽得玄清道人臉色大變,呆了半晌,無限感傷問道:“這麼說,招兄亦是無能爲力了?當真這金線蛇毒,遍天下就無人能夠解得嗎?”

招公義嘆息一聲,道:“縱然小弟推腹直告,但事情說起來卻不簡單,一言失慎,也許會引出一場浩劫慘禍。”

玄清道人急道:“這個招兄儘管放心,崑崙三子還不是言而無信的人,不管事情牽涉多大,決不敢連累招兄。”

玉真子見到師兄一副失魂落魄神情,芳心大感不忍,談談笑道:“急什麼呢?反正還有十年好活,十年歲月,並不算短。”

招公義猛地轉過頭,兩目神光逼視在玄清道人的臉上,道:“道兄千辛萬苦尋來此地,大概認爲我招公義必能效力!解毒其實不難,難在靈藥得之不易,能解金線蛇毒的藥物並非沒有,只是……”說至此一頓,滿臉猶豫神色,停住了口。

玄清道人精神一振,合掌問道:“但請招兄指出一條明路,其他決不敢再所多求,來日如因此引起風波,崑崙派一身承當。”

妙手漁隱笑道:“連累我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們索取靈藥時的危險。我如不說,道兄必誤會我招公義勢利小人,不重武林道義,但說出來勢必引起一場紛爭。”

玄清道人道:“靈藥濟世,旨在活人,我們以禮晉見,只求少許,難道還會引起紛爭不成?”

妙手漁隱仰臉一嘆道:“道兄執意要問,小弟只得奉告了。隴、青交界處祁連山中,有一座終年冰雪封鎖的奇峰,稱爲聳雲巖,巖上有一座古剎,剎名大覺寺,大概除了寺中和尚不會有外人知道,寺中生一株天地間絕無僅有的奇物,在藥書上稱爲雪參果,十年開花一次,百年參果成形,每次得參果三枚。令師妹骨髓中侵入蛇毒,大概只有此物救得,不過大覺寺中僧人,一個個都懷有絕技,而且招數自成一家,和一般武學大不相同,小弟昔年採集藥物,誤入聳雲巖,故此知得……”話到這兒,倏然住口,臉上微露驚怖神值,沉吟一陣又道:“大覺寺僧人閉關自守,和天下武林同道不相往來,雪參果又是天地間奇物仙品,決不肯輕易送入,道兄如拜山求藥,勢必引起一場風波。”

玄清道人回頭望了師妹一眼,笑道:“承蒙指示,貧道已感戴莫銘,不便再擾清修,我等就此告別。”說完話霍然離座,合掌施禮。

招公義抱拳笑道:“茅舍已備薄酒,小飲三杯再走如何?”

玄清道人笑道:“不敢再多叨擾,異日後會有期。”

招公義也不強留,送幾人出了水道石門,遣舟相送,招月芬輕聲對父親道:“爹爹,女兒和鳳姊姊代你老人家送客。”

妙手漁隱白了女兒一眼,卻是不好阻攔。招月芬一拉蘇飛鳳躍上馬君武等所乘快艇。玄清道人正要攔謝,招月芬和不住地以目示意,三清觀主一時間不解兩女心意,只好任由兩女登舟。

快艇疾發,不大工夫,已行駛數裡。招月芬站在船頭,望着那逐漸消失的聳立翠島,滿臉黯然神色,嘆道:“鳳姊姊,我不敢再回去了。”

蘇飛鳳道:“都是我害了你,姊姊慚愧不已。”

掃月芬回過頭悽然一笑;道:“父親自歸隱翠石塢後,除蘇伯伯和你之外,就沒有外人到過。”

馬君武站在一旁聽了更是難過,接造:“招姑娘爲我們受此委屈,令人感愧,無地自容,待我莫明師父,再送姑娘回去,懇求令尊免於責罪。招老前輩一言九鼎,只要他當面答應,當不致再貴罪姑娘了。”

招月芬搖搖頭道:“我父親自歸隱翠石塢後,不知爲什麼,性格大變,整日間埋頭靜室,五年來就沒有離開過翠石塢一步,對我也不似過去一股愛護了。蘇伯父是他最知己的朋友,但他對於蘇伯父也不似過去那樣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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