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巧施回春手 夜傳迷蹤步

招月芬又說道:“我想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原因。”

蘇飛鳳拉着她一隻手,道:“義父這幾年來的神情,確實和過去判若兩人,我心裡早就有了懷疑。咱們一塊兒去見我爹爹,也許他有辦法探出原因。”

招月芬淡淡一笑道:“現在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如果我現在回去,我父親也決不會輕輕放過我。”

蘇飛鳳回頭看了馬君武一眼,扁扁嘴道:“都是爲你,害得芬妹妹有家難歸。”

馬君武一時間無言可對,嘆息一聲,垂下了頭。

白雲飛突然一轉臉,兩道冷電般的眼神迫在蘇飛鳳瞼上,接過:“根本就不能怪他,相反的你們應當感謝他纔對。”

蘇飛鳳茫然問道:“怎麼了?”

白雲飛白中透紅的臉上,突然罩上一團肅穆煞氣,傲然答道:“招公義隱居翠石均,根本就不是想擺脫武林是非恩怨,他不是避仇就是受人所制,不得不洗手歸隱,這中間必定有一個極大隱秘,這隱秘不是他不願告人,就是他不敢告人。我能對兩位說的也就是這些。你們早就該設法去探求原因所在。如今亡羊補牢時尚未晚,不過你們要不是帶他去登門求醫,料你們還想不到這些,是不是應該感謝他呢?”說罷,轉臉對馬君武淺淺一笑,肅然如霜的俊臉上,立時又透出滿面春風。

白雲飛幾句話,全船震驚。玄清道人細想妙手漁隱招公義言詞神態,確實有很多可疑之處,他本是武林中一代奇醫,俠心仁術,名播江湖,遽然間隱居翠石均,斷絕塵緣,實非尋常。再想他剛纔替玉真子銀針驗毒時,仁慈隱現眉宇,但一提到聳雲嶺大覺寺,立時微露驚怖,似是心有餘悸……

玄清道人心裡在想,招月芬已移蓮步走近白雲飛,低聲說道:“不錯,我父親近年來行動的確處處可疑,但我總覺得是他老人家性情轉變。如今想來,蹊蹺頗多,中間必另有曲折院情。”

白雲飛看她深情款款,藉機攀談,不覺蕪爾一笑,緩緩轉過身子,這就使招月芬無法下臺,呆了一呆,粉臉上泛起來兩頰紅暈。

馬君武看場面鬧得十分尷尬,趕緊忙着打圓場,走上一步笑道:“失禮得很,我倒忘了替幾位引見了。”說罷,介紹白雲飛和蘇飛鳳、招月芬認識。回頭看李青鸞紅衣飄飄,站在身後,又對蘇飛鳳道:“蘇姑娘久想和師妹認識,此刻你們好好談談吧。”

李青鸞面帶微笑,走近蘇飛鳳道:“蘇姊姊,那晚上姊姊救了我們,我心裡就一直在感激着姊姊。”

蘇飛鳳聽得一怔,握着李青鸞一隻手,熱淚盈眶,低聲說道:“妹妹,我……”

李青鸞蟹着柳眉,右手緩舉,用衣袖擦去蘇飛鳳眼淚,滿臉感傷接道:“姊姊心裡難過嗎?唉,我心裡難過了也是要流眼淚的。”說罷,兩顆淚珠兒已順着眼角淌下,嬌軀慢慢偎入蘇飛鳳的懷中。

無影女俠悚然一驚,心中驟涌起萬千感慨:這樣純潔善良的人,我怎能和她奪愛?不由自主地一收右臂,抱緊着她,淚眼斜賺馬君武,滿臉纏綿悱側神情。馬君武心頭一震,轉臉他顧,但見白雲飛雙目圓睜,盯在蘇飛鳳和李青鸞身上,眉目間竟也是幽怨重重,忽然他眼神轉到馬君武臉上,微微一嘆,又轉頭望向別處去了。

幾人情形大都落入玄清道人眼中,目前除了對白雲飛有着莫測高深之外,存在他心中的幾點疑竇,此刻完全瞭然。偷眼向師妹看去,正巧玉真子轉臉看他,四目接觸,玉其子低聲說道:“你既把鸞兒薦入了我的門下,我決不許她和師父一樣,吃了一輩子苦,你得好好地照顧她。”弦外之音,無疑替李青鸞撐腰作主。

玄清道人道:“你放心吧!武兒不是負心忘情的人。這孩子雖聰明機智,但心地卻很忠厚,擔得起,放得下,我的話他決不會不聽。”

兩個人忘其所以的一唱一和,悟空大師也聽得放下了心裡一塊石頭。老和尚近來冷眼旁觀,看出李青鸞已全心全意地愛上了馬君武。小姑娘天性純良,稚氣未脫,萬一情場挫敗,結局必然悲慘。自見蘇飛鳳後,更是擔心,看她秀美不輸李青鸞,對馬君武用情之深,溢於言表,幾次想對玄清道人說,讓他以師父之尊,出面成全李青鸞心願,但總是開不出口,現今聽得他們師兄妹一番對話,暗裡高興,心道玉真子一力主張,要比我老和尚說的話有效百倍,這樣看起來,玄清道人想不管也不成了,不覺愁眉一展。

快艇在湖面劈波飛馳,船上人卻都是滿懷心事,幾顆兒女心,千縷癡情絲,交織成一片複雜的情網。

船近饒州碼頭,已是暮色蒼茫,萬頃湖波中漁火點點,蘇飛鳳送馬君武等棄舟登岸,握着季青鸞一隻手,幽幽說道:“妹妹,你自己珍重,姊姊不送了。”

李青鸞垂淚微笑,答道:“我以後會時時想你的。”

馬君武轉過身來對蘇飛鳳、招月芬躬身一禮,笑道:“兩位姑娘雲天高誼,馬君武感恩難忘,他日有緣再會,定當禮報隆情。”

蘇飛鳳淡淡一笑,拉着招月芬道:“義父的事,不宜再緩,妹妹和我一起到黔北見我爹爹去。”

招月芬回頭吩咐快艇馳回,無限依戀地望了白雲飛幾眼,才和蘇飛鳳並肩而去。

馬君武直望兩女背影消失,不覺悠悠一聲長嘆。白雲飛站在他身後,突然笑道:“看來蘇飛鳳對你很癡情,但她不忍奪人所愛,那蘇朋海能教出這樣一個女兒還算不錯。”

馬君武回頭答道:“招月芬對白兄鍾情尤深。”

白雲飛淡淡一笑,側目看着站在馬君武身邊的李青鸞,掉轉頭緩步而去。

馬君武已知眼前這位看上去纖弱秀雅的書生,是一位身懷奇技的異人,早已心存仰慕,見他要走,不覺追了兩步叫道:“白兄就要走嗎?”

白雲飛回頭笑道:“多情自古空餘恨,難道我不該走嗎?你還有什麼話說?”

馬君武徵了一怔,道:“萍水相逢,承白兄諸多援手,小弟意欲高攀,想和白兄杯酒訂交……”

白雲飛一笑接道:“酒入愁腸,易化相思淚,不喝也罷。”說完話,便又轉身欲去。

馬君武心中大急,搶一步攔住去路,道:“白兄風塵奇人,馬君武自知不配高攀論交,但相逢即是有緣,難道白兄就這樣決絕而去嗎?”說完話,黯然垂頭。

白雲飛星目一閉再睜,射出萬般柔情,低聲嘆道:“相見爭如不見,多情徒增別緒,又何苦多這分手前一刻小聚呢?”

馬君武慢慢擡起頭來,觸到了白雲飛的眼光,此刻他眼睛裡不再是迫人神光,而是淡淡的幽怨,無限的溫柔,如深壑大海,如當空皓月。馬君武本來是有話要說,但一接觸白雲飛的眼神,不覺一呆,忘記了要說的話。

白雲飛看他一副呆若木雞模樣,微微一笑,又道:“你既期望再作臨別一晤,多增一分悵潤離愁,那麼今夜二更天我在湖畔等你。”

馬君武拱手答道:“二更天小弟準到。”

白雲飛眼神猛地落到了五尺外的李青鸞身上,只見她,紅衣隨風飄動,臉露微笑,如花盛放,望着他和馬君武談話,神態間那樣天真純潔,眼光是那樣柔和,似乎她對誰都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不禁心頭一震,隨又加上一句道:“最好能帶你師妹同來。”說罷,轉身自去。

馬君武和李青鸞回到客棧,玄清道人等已是先到。三清觀主一心記掛着要到聳雲巖大覺寺,求得雪參果以便療治侵入師妹骨髓中的金線蛇毒。馬君武腦際裡卻盤旋着白雲飛的影子,這位秀逸絕倫的少年人,只露一手銀線系舟的絕技,已使馬君武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他一直在想着今夜湖畔聚晤之時,怎樣才能和人家套上交情。師徒兩人,各想各的心事。

一餐晚飯匆匆用畢,玄清道人放下碗,轉望着悟空大師笑道:“招公義提起聳雲巖時驚怖微現,大覺寺僧人們自是大不簡單,奇怪的是江湖上從未傳說過那座古剎事蹟,就目前形勢說,我們是非得去聳雲巖一趟不可,雖是拜山求藥,但不得不作應變準備,我想讓武兒、鸞兒護送他們師叔西送崑崙三元宮,我今晚上就動身趕往祁連山聳雲巖大覺寺去。你怎麼辦?是不是要回華林寺?”

悟空大師略一沉吟,笑道:“老和尚既已讓了方丈禪位,回不回華林寺都無關緊要,橫豎無事,我就陪你去聳雲巖吧。”

玄清道人高興得大聲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今夜就動身如何?”

玉真子一聽師兄馬上要走,不覺一皺眉,道:“妙手漁隱再三告誡說不可涉險,大覺寺僧人們當是非凡,不如先回三元宮去,見了掌門師兄再說。”

玄清道人望着師妹笑道:“老和尚十八羅漢掌和二十四式降龍杖法,獨步江湖,有他爲幫手,萬無一失,再說我們是求藥,不是去和人動手,大覺寺僧人如果是得道高僧,當不致吝嗇一枚雪參果,救人一命,如我們求藥順利,也許會先你們回到三元宮的。”

玉真子知師兄此刻心情,恨不得一下子療好自己身上蛇毒,無限深情地看了師兄一眼,遂閉眼不再答話。

玄清道人囑咐馬君武幾句,和悟空大師聯袂而去。

馬君武、李青鸞、龍玉冰送走了兩位長輩,回店後分頭安歇。龍玉冰爲服侍師父,和玉真子合住了一個房間,丟下了李青鸞單住一室,她正要脫衣就寢,忽聽臥室的門環輕響,打開門看,見馬君武穿一身深藍色疾服勁裝,頭戴玄色武生巾,白玉抹額,當門而立,身上越顯得英俊動人。

李青鸞看了一陣,笑道:“武哥哥,你穿這身衣服真好看。”

馬君武拉着她步入房中,微笑着道:“我在門外等你,你換件衣服,我們到湖畔赴約去。”

李青鸞很快換上了衣服,和馬君武並肩出店,直奔湖畔。

這時,初更已過,夜色將闌,街上行人已少,天上半輪新月,光華匝地,兩人匆匆出了城門,放眼望去,只見一片茫茫波光中,千萬點漁火閃爍。馬君武回頭看李青鸞新換衣服,仍然是一身銀白,白短衫、白羅裙、白絡裹發,襯着她雪膚玉貌,月光下更覺得嬌美無匹,容顏絕倫,不覺看得一呆。

李青鸞嫣然一笑,問道:“武哥哥,你看我,覺得我好看嗎?”

馬君武正待答話,突聞身側一聲輕笑道:“嗯,好看極了,秀麗絕代,耀眼生花,他有你這樣美麗的師妹,豔福不淺。”

馬君武轉臉看去,不知何時白雲飛已到了兩人身邊,他仍穿着白天的一襲青衫,臉含微笑,望着兩人。

馬君武微覺臉上一熱,拱手笑道:“白兄已到多時嗎?有勞久候了。”

白雲飛眼光迫到他臉上笑道:“來很久了,你只顧說體已話,哪還會想到是來赴約的?”

馬君武訕訕笑道:“小弟晚到一步,這裡謝罪了。”說了話,真的深深一緝。

白雲飛笑道:“我已在湖畔備好小舟,我們今晚上在湖中賞月小飲,叫你送了杯酒訂交的心願。”

說完便和馬君武、李青鸞向湖邊走去。

停舟岸邊,站有一個身軀修偉的灰衣大漢,側臉而立,似是有意躲避着,恐怕被別人看清楚了他廬山真面目。

白雲飛先跳上小船,招招手,馬君武和李青鸞雙雙躍登舟上,只見船頭上早已鋪好了一條很厚的白色毯子,毯子中間放一張矮腿小圓桌,桌上擺着八小盤精緻菜餚、一把白瓷酒壺。白雲飛揮揮手,對岸上談衣大漢說道:“不用你了,我們要自己搖舟小飲。”

灰衣人對小舟一個長揖,轉身自去。

白雲飛左手收錨,右手搖櫓,小舟打個轉,直向湖心駛去。船行雖快,但極平穩,菜餚酒場,點滴未溢,片刻之間,已離岸裡許遠近。白雲飛放了櫓笑道:“好了,這裡湖面很靜,我們可以用酒啦。”說罷,伸出皓腕,端起瓷壺,替馬君武、李青鸞斟滿了酒杯後,又倒滿自己面前的酒杯。

馬君武見他玉腕欺雪,手指纖纖,斟酒時一陣珠蘭香氣襲人,不覺心中一動。但未容他多作遇想,白雲飛已舉杯勸酒,三個人對飲了三個乾杯,李青鸞已有些力不勝酒,放下杯子說道:“我不能再喝啦!再喝就要武哥哥扶我回去了。”

白雲飛微微一笑,斜睇着馬君武問道:“你怎麼樣?要不要我再陪你幹上三杯?”

馬君武笑道:“三杯酒我大概還可以奉陪,再多了就要當場出醜。”

白雲飛端起瓷壺,又替馬君武斟滿酒杯,笑道:“人生難得幾回醉,莫負今宵!”說罷,連飲了三個乾杯。

馬君武剛剛陪了一杯酒,忽聽得李青鸞叫道:“武哥哥,我頭暈了!”說着話,嬌軀移近馬君武慢慢把上頭身靠入他的懷中。

馬君武細看她嫩臉泛紅,星目半合,柳眉徽蹙,實在有了醉意,哪還忍推開她。只好輕輕扶着她,偎在自己身上,笑道:“我師妹稚氣未除,不懂一點禮教,白兄不要見笑纔好。”

白雲飛放下酒杯,望着兩人呆了一陣,低聲笑道:“這孩子這樣純真,倒是少見。”說完,慢慢轉過臉去。

這一瞬間,馬君武似見他眼睛中蘊含着兩包晶瑩淚水,心中甚覺奇怪,正待開口,白雲飛突然又轉過臉來笑道:“天上新月半圓,人間磷風相依。待小弟爲兩位和奏一曲,聊表祝賀心意。”說罷,移步入艙,取出一張鑲玉小琴。

馬君武細看那玉琴,只見翠玉爲胎,金線作弦,盤龍繞風,精緻無比,不覺吃了一驚。

白雲飛看出馬君武錯愕神情,淡淡道:“這張玉琴,雖然名貴,只是知音難遇,徒負這精緻玉琴了。”

馬君武笑道:“玉琴得遇白兄,正是寶琴得主,琴果有知,夫復何憾。”

白雲飛輕伸皓腕,理好琴絲,笑道:“但得一曲知音,玉琴碎而無怨。”說完話,織指走弦,一縷幽怨音,自弦上揚出,聲韻柔和婉轉,漸漸的琴聲愈來愈高,聲音也愈來愈覺悽婉。

李青鸞人本純潔,此刻又有了七分酒意,只聽得淚水若斷線珍珠,汩汩下落,終於她伏在馬君武懷中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馬君武初聽琴音,只覺聲音悽婉,聞之酸鼻。時間一久,似乎心神全被琴音控制着,不知不覺間星目中也滾滾淚下。

驀地裡琴聲停住,餘音嫋嫋,散入高空。馬君武神志一清,李青鸞已哭得像淚人一般,白雲飛此時放下寶琴,眼含淚光,站在身側笑道:“馬兄妙解音律,請評評琴韻如何?”

馬君武隨手抹下臉上淚痕笑道:“聲聲扣人心絃,如聞秋雨夜泣,好是好到極點,只是太過淒涼了。”

白雲飛笑道:“玉琴換得知音淚,從此不爲他人彈。”說罷,纖指一劃,琴絃盡斷。馬君武一怔,白雲飛又接着笑道:“絃斷琴未碎,異日有緣重聚之時,再爲你斷絃重續。”說完話,眉目間無限愁苦,慢慢地步入艙中,再出艙時,已恢復平靜神色。

李青鸞經過一哭,哭醒了幾分:“你彈得真好聽,把我和武哥哥都聽哭了。”

白雲飛笑道:“你喜歡聽,將來我就教你彈。”

李青鸞搖搖頭,道:“我不要學,學會了彈起來我就要哭的。”

白雲飛嘆息一聲,站起身子,擡頭看天上明月已偏西,凝注兩人一陣,說道:“天色已過午夜,你們也該回去啦。”

李青鸞突然走近白雲飛身邊,問道:“白哥哥,你的本領大極啦,你能不能醫治我師父的蛇毒呢?”

白雲飛微微一笑,轉臉向馬君武看去,只見他盤膝而坐,也正仰臉向自己望來,目光中滿是憂慮,似是對玉真子傷勢甚爲擔心,因爲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師聯袂上聳雲巖大覺寺,去求雪參果,丟下武功全失的玉真子,龍玉冰和李青鸞都是女孩子,保護玉真子安全的千斤重擔,無形中落在馬君武肩上。饒州府距崑崙山遙遙幾千裡,這段行程上萬一要出了什麼差錯,馬君武自是難對師父交代,有玄清道人同行時,他還不覺什麼,但師父一走,馬君武突感覺到自己的責任重大起來,所以李青鸞一提到玉真子的傷勢,馬君武就不自覺發起愁來。

白雲飛看馬君武愁苦神情,不自主地走近他身邊,笑道:“你愁什麼呢?吉人天相,也許你師叔會很快康復的。”

馬君武搖搖頭,苦笑道:“家師把療治我師叔蛇毒的希望,完全寄託在妙手漁隱招老前輩身上,哪知招老前輩亦是束手無策,雖然他說出雪參果可療蛇毒,但是不是有效,還難一定斷言。家師求藥心切,已和悟空師伯連夜趕奔聳雲巖去,小弟自知江湖閱歷欠缺,技不如人,保護師叔西行數千裡,頗感惶恐……”

白雲飛淡淡一笑道:“我看你白天在湖中和姓招的女子動手,招術功力都不算太差,一般武林道上人物,你已足可對付,如果碰到高手,那就有些麻煩了。”說到這裡頓一頓,又笑道:“至於招公義,不過是浪得虛名,他說金錢蛇毒,非大覺寺雪參果不能療治,那倒是未必見得。”

馬君武聽得俊目圓睜,問道:“怎麼?難道白兄醫得金線蛇毒嗎?”

看着他滿臉驚奇神情,白雲飛道:“蛇毒既已侵入骨髓,不管多高明的醫術,也難醫得。”

馬君武默然垂頭,白雲飛只是看着他的愁眉苦臉微笑。

這一陣,小船上靜極了,沉默中馬君武聞到白雲飛身上散出來陣陣甜香,如藝似蘭,幽幽沁人心肺,但和他常從李青鸞身上嗅得的香氣,大是不同,香雖清淡,卻是中人慾醉,不覺側臉向身旁的白雲飛望去。

白雲飛已警覺到,緩緩起身,斜睇着馬君武,嗔道:“你看什麼?天天有個如花似玉的師妹陪着你,還看不夠嗎?”

白雲飛說完一笑,走到船尾,掌着櫓又笑道:“我送你們登岸回店吧。”

馬君武皺皺眉,暗道:怎麼他在無意之間,常常會流露出女兒般的嬌媚情態?

不大工夫,小船靠岸,白雲飛送兩人登岸後,對李青鸞笑道:“你要好好地看住你武哥哥,別讓別人把他偷跑了。”說完後,半側臉斜睇馬君武又道:“蘇飛鳳決不會就此死心,她不奪人愛,不過是一時間天良譴責,據我看蘇飛鳳是個不平常的女子,不平常的女人很不容易對男人鍾情,但萬一對男人動了情,那就如春蠶作繭,不能稱心如願,必然絲盡人亡,古今多少英雄豪傑,確實能做到視富貴如雲煙、名利若敝屣,但真能擺脫情字的卻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女人,一旦墜入情網,就難自禁,她就是不因愛轉恨加害你師妹,但也必想盡方法去糾纏你,英雄肝膽,兒女心腸,你馬君武可能逃不出她綿綿情網,因爲我是……”是字說了一半,突然住口。

白雲飛眨眨眼又笑着接道:“我是旁觀者清,所以交淺言深地勸你幾句。你師妹胸無城府,心潔如玉,講心機手段決難和蘇飛鳳相提並論,鬼丫頭不但機智絕人,而且敢作敢爲,如果我看法不錯,她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她決不會讓自己受盡折磨,抱恨一生,馬兄看似薄情,其實閣下是個多情種子……”

李青鸞一直在睜着大眼睛聽兩人談話,小姑娘心地純真,卻並不傻,兩人談的話,她聽懂了不少,回頭看看馬君武,一張素來嬌稚無邪的臉上,突然間罩滿憂鬱神色,馬君武知她純樸的心靈上,已有了很大的感觸,不覺拉着她,低聲慰道:“白兄與我說笑話,你怎樣能當真的呢?”

白雲飛恢復鎮靜,笑着對兩人道:“夜深了,你們快回客棧去吧。”

馬君武道:“白兄住哪家客棧?我們先送白兄回去。”

白雲飛談談笑道:“我如孤雁獨飛,茫茫天涯隨遇而安,你們走吧!”說完話,慢慢轉過身子,緩步而去。

馬君武望着白雲飛消失的背影,出神良久,才和李青鸞轉回客棧。

兩人回到客棧,天已三更過後,馬君武送李青鸞回到臥室,囑咐她好好休息,自己纔回到房間安歇。夜闌人靜,月華透窗,馬君武卻止不住心潮洶涌,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

突然一聲細弱的嬌叱,由靜夜中傳來,馬君武心裡一驚,翻身下牀,匆匆穿好衣服,推開一扇窗躍入院中。此刻店中客人都已入睡,各房漆黑,只有玉真子住的房間中燭光通明,這一下幾乎嚇得馬君武驚叫出聲,兩個縱躍,已落在師叔臥室門外,兩扇房門虛掩,一推便開,一掌護面,一掌蓄勢迎敵,一側身閃入房中,案上燭光一陣搖擺,微顫復明,但見玉真子仰臥榻上,閉目未醒,龍玉冰兩腳垂在牀下,上半身卻側臥牀上,看樣子,大概是她聞驚躍起,人還未落實地,已被人制着穴道,動彈不得了。

再看師叔牀前,一個青衣人正半伏身子,在她身上關節要穴推拿,馬君武一見那一襲青衫,不用再看來人面目,已知是白雲飛了。他只管推拿着玉真子的關節穴道,對馬君武逼近身後,渾如不覺一般。

驀地裡,白雲飛停了手,回過頭對馬君武笑道:“你怎麼沒有睡着呢?”

此刻,馬君武已想到白雲飛可能是在給師叔療毒,但他還是不自覺地問道:“白兄,你這是幹什麼?”

白雲飛眼神一閃,逼視着馬君武笑道:“我點了你師叔奇經八脈,鬆了她三百六十四處關節,你只要一動她,她就骨散筋脫。現在除了她五臟功效如常外,其他地方都已是沒有用了,而且在骨髓中侵入蛇毒,也正緩緩從鬆弛關節隨血液流入全身,再過一刻工夫,蛇毒就逐漸開始攻入心臟了。”

馬君武聽得呆了一呆道:“你存心要害她蛇毒攻心?”

白雲飛微微一笑道:“嗯,害了怎麼樣?”說着話,慢步到了門外,丟下了馬君武一個人站在房中發榜。

他跑到師叔身側,除了微微聽得喘息之聲外,全身各處果是連一動也不動,白雲飛告訴他,只要一動她,玉真子立時就骨散筋脫,馬君武哪裡敢動,自忖不是白雲飛敵手,心裡空自發急,想了一陣,才衝出房門,只見白雲飛神定氣閒地站在門外,擡頭賞月,若無其事,不由一陣心火激盪,冷笑一聲道:“白兄身負絕學,小弟早已窺出一二了,一個人生死大事,豈是開得玩笑的?”

白雲飛轉過臉,蹙着眉兒道:“你……”下面的話不說了。這就使馬君武心裡更急,冷冷接道:“白兄既然擺佈了小弟師叔,說不得小弟這條命一併奉送就是。”

他一時間急怒攻心,也沒有細看白雲飛臉上神情有無限委屈,說完話,突然出手,一招“赤手捷龍”猛地向白雲飛的右腕脈門扣去。

絕招驟出,迅如雷閃,馬君武心想萬無不中之理,哪知右手剛出,突覺眼前人影一閃,白雲飛已失去蹤跡。

馬君武躍上屋頂,流目四顧,月光下隱見正東方几十丈外一點人影晃動,馬君武人雖聰明,只是毫無江湖閱歷,急怒之下,更少思索,一騰身便向正東方追去。

馬君武追,前面那人就跑,一陣工夫,已到郊野,馬君武急怒間高聲叫道:“白雲飛,大丈夫敢作敢當,你一味逃逸,算哪門子人物!”

果然前面那人在樹下一片暗影中停了下來。馬君武施展“八步趕蟑”輕功,轉眼追上,右掌疾出一招“閉門推月”猛向那人後背擊去。掌勢打出,已擀出對方並不是白雲飛,再想收掌,已來不及。

突然那人一聲長笑,一個大轉身避開了馬君武掌勢,左腳一擡,踢小腹,避招還攻,幾乎是一齊動作。馬君武吃了一驚,趕忙躍退幾步,再細看那人,一身灰衣,青紗遮面,正是替白雲飛搖船的灰衣人。

灰農人看馬君武停手不攻,哈哈一陣大笑道:“娃兒家好大的火氣,就你那點微末之技,也配和我們小主人動手,我老頭子今夜要不給你教訓,你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馬君武看出他是替白雲飛搖船的人,心裡本就生氣,又聽他口稱白雲飛是小主人,又要殺害自己,這就激起心頭怒火,冷笑道:“白雲飛害了我的師叔,你既是他下人奴僕,我就先收拾了你再說。”

灰衣人聽馬君武出言不遜,大怒道:“崑崙三子也不過粒米螢光,你還能有多大的本領,接得老夫三十招,就算你不錯。”說罷,兩掌連環劈出,掌風颯颯,威勢果然非同小可。馬君武未帶兵刃,只好展開天罡掌迎敵,天罡掌招術雖然神妙,無奈那灰衣人招數更奇,而且功力也較馬君武深厚得多,果然未接二十招,馬君武已被迫得手忙腳亂起來,但那灰衣人似是有所顧忌,不敢對馬君武真下辣手,因此馬君武有驚無險,還可以勉強對付。

激戰中,突聞得女人一聲怒叱道:“你這老沒出息的東西,放着正經事不管,當真的和人家打起架來,你要失手傷了他,還想不想活,難道你瞎了眼,看不出小主人的心意嗎?”

灰衣人一收掌,跳出圈子笑道:“我要真和他打,他也支持不了這麼長時間,我恨他講話難聽,才逗着他玩玩。”說完,又轉身對馬君武一拱手笑道:“馬老弟,得罪了。”轉身幾個縱躍,便走得沒了影兒。

馬君武轉臉望去,丈餘外站着一個四旬以上婦人,穿一件月白及膝大褂,黑調長褲,腰中束一條黃色綠花汗巾,青帕包發,背插雙劍,雖然已屆中年,面目卻很娟好,微笑着對馬君武道:“馬相公不要和那老鬼一般見識,他就是那種火爆性子,將來有機會,我叫他向馬相公陪禮就是。”說罷,轉身就走。

馬君武此刻真如墜入了五里霧中,饒是他聰明透頂,也弄得糊糊塗徐。略一怔神,那中年婦人已到了五丈開外,趕忙追去大聲叫道:“老前輩請留步片刻,晚輩還有事請教。”

中年發人停住步,笑道:“馬相公太客氣了,有什麼話儘管清說,老前輩這稱呼,我可是擔當不起。”

馬君武皺着眉問道:“老前輩口中稱的小主人,可就是那白雲飛嗎?”

中年婦人似乎不敢直呼主人的姓氏,避重就輕地答道:“我們小主人出身尊貴,生性清高,老實說,他很少看得起人,能纖尊降貴和你馬相公交友,實在難得。”

馬君武冷笑一聲,道:“這麼說老前輩和那灰衣大漢,都是白雲飛的奴僕羽黨了?”

中年婦人臉色一變,但仍勉強忍着一口氣,道:“馬相公年輕輕的,怎麼出口就傷人呢?”

馬君武怒道:“白雲飛傷了我的師叔,我和他誓不兩立,縱然我打不過他,但崑崙派也不是好欺侮的!”

中年婦人格格一陣輕笑,道:“年輕人不要用大話嚇我好嗎,崑崙三子那點本領有限得很,倒是對你馬君武,我還有三分忌憚。”說完,驟展開絕頂輕功,兩三個飛縱,便走得無蹤無跡,月光下似一縷輕煙般消失。

馬君武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陣子神,暗想:這女人輕功之高,實爲驚人,去若電閃風飄,她那幾句狂言,倒非完全吹噓,追之不及,只好返回客棧。

他剛剛躍登上客棧屋頂,第一眼就瞥見王真子房中,燭光通明,心頭一急,立時趕奔過去,只見玉真子仍然仰臥在榻上,龍玉冰、李青鸞一左一右地站在牀邊,白雲飛臉若寒霜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

馬君武細看玉真子牀頭一張木椅上,站着那隻在括蒼山中連番遇見的奇大白鶴,白鶴長頸直伸,由長嘴垂下來一縷細如遊絲的白線,白線另端正好掉入玉真子微啓櫻脣的嘴中。馬君武此刻已完全明白白雲飛在替三師叔療毒,心中一陣感愧,低聲叫道:“白兄,小弟慚愧死了。”

白雲飛回過頭又看他一眼,還是沒有理他。這一下兩人相距甚近,馬君武發覺白雲飛臉上微帶倦容,疑竇雖解,細節不明,一時間楞在那裡開不得口。

李青鸞本正在用心看那大白鶴替師父療毒,聽得馬君武講話,轉身跑近他,笑道:“武哥哥,你到哪裡去了,你朋友在給我師父醫治蛇毒,我不去叫你,你就不來了。”

馬君武低聲道:“我出去了,不要講話,用心看白兄替師叔療毒。”

白雲飛冷笑一聲,左手輕輕一推那大白鶴,大白鶴雙翅一張,立時把口中垂下白線吸入腹中,長頸轉了兩轉,跳下椅子,鶴目半閉,狀甚萎靡,慢慢從馬君武身側走過,伏屋角休息。

白雲飛雙手緩緩伸出,在玉真子全身推拿一陣,突然一退步,右手幾指連揚,虛空指向玉真子各處要穴,但見他纖指指處,玉真子身上薄被陣陣波動,片刻工夫,已連指三十六穴,白雲飛一張冠玉般的臉上已是汗水如雨,停下手不自主倒退了數步。馬君武雙手同出扶着他兩個肩頭,道:“白兄,小弟知錯了,不知者不罪,我一時情急開罪白兄,難道你不肯原諒我一次嗎?”

白雲飛閉上眼只顧喘氣,幽幽甜香,隨着他喘息呼吸,撲上了馬君武的臉,也沁入了馬君武的心肺,這種異於尋常的幽香,他已感受了兩次,是那樣中人慾醉,這次再加上白雲飛口、鼻間喘息出的另一種香味,這就使馬君武有點兒迷迷糊糊,不知不覺間把扶在白雲飛肩上兩手隨之一緊。

驀然間白雲飛睜開了兩隻大眼,光如冷電,迫視馬君武臉上。幸好李青鸞這當兒手拿一條絹帕過來,這孩子對誰都是無限親切,玉腕輕揚,替白雲飛擦去了臉上汗水。

白雲飛身子一偏,擺脫了馬君武扶在肩上的兩隻手,目光轉到龍玉冰臉上說道:“你師父侵入骨髓蛇毒,已被那白鶴吸入腹中,我又替她打通了奇經八脈,續上了三百六十四處骨節,只要休養兩天,身體和武功都可完全復元,等下她醒來時,必覺腹中飢餓,最好用鮮魚給她做碗湯吃,如果她不食暈腥,先讓她吃碗糖水。明天中午以後,她一切都可復常,就不用你們操心了。”說完話,轉身就出了玉真子臥室房門。

馬君武和李青鸞一塊兒追出來,那大白鶴也跟着到了院中,馬君武道:“白兄,請暫留步。”

白雲飛轉過頭,李青鸞卻接口問道:“我想騎你的大白鶴可以嗎?”

白雲飛笑道:“它今天太累了,恐怕馱不動你了,以後再騎吧。”

李青鸞點着頭,眼光卻還是盯在那隻大白鶴身上,流露出無限的羨慕。

白雲飛冰不知是有意呢,還是無心?緩步走到李青鸞身側,拉着她一隻手低聲慰道:

“你不要心裡難過,將來我們再見時,我一定讓你騎着它飛上天去,玩個半天再下來,好嗎?”

李青鸞嘆口氣道:“要是我們以後不能再見面,那我就騎不成了。我養小白鶴,不知道要養到什麼時候才能和你養的白鶴一樣大?”

白雲飛笑答道:“養那大白鶴,你是等不了的。我有什麼本事,這隻大白鶴不是我養大的,養這白鶴的人死了幾百年了。這不是一般普通的白鶴,幾千萬只中,也沒有一隻能長到這樣大的,這中間有很多道理,一時間沒法子給你說得清楚,等以後再見面時,我再慢慢地說給你聽吧。”

李青鸞笑道:“我們要回崑崙山去,你以後要找我,就要到崑崙山去了。”

白雲飛微微一笑,鬆了李青鸞的手,連看也不着馬君武一眼,雙足微點,人已飛上屋面。那隻大白鶴,驟然長頸一伸,沖霄而起,若一道白煙直升高空。

馬君武心中一急,跟着一個飛縱也躍上屋面,口中叫道:“白兄,讓小弟說幾句話再走,好嗎?”

白雲飛連頭也不回,踏房越屋而去。

馬君武跟在身後拚命急迫,看上去白雲飛緩步從容,走得不快,但馬君武卻使出了全身氣力,疾逾弩箭離弦,奇怪的就是迫人家不上,片刻功夫,已達郊野,白雲飛突然加快腳步,馬君武心裡更急,一面盡展所學,全力急迫,一面不住高聲叫喊,無奈白雲飛輕功比他高出太多,追了一陣,已不見了影兒。

這時,五更已過,東方天際隱現出一片魚肚白色,馬君武這一陣拼命急奔,已跑得滿身大汗,停下步看自己置身在一片荒野,左靠柳林,右臨湖濱,喘喘氣,定下神,心裡暗想:

憑自己輕功腳程,無論如何是追不上人家,別人好心好意替師叔療治蛇毒,自己卻對人那樣強蠻無理,自難怪別人傷心。他越想覺慚愧,越覺得對不起人家,不覺長長地嘆了口氣,潛然淚下。

馬君武慢慢走到湖邊,蹲下身子,洗去臉上淚痕,正待掏手帕擦臉,突然一陣香風撲面,一隻雪白玉腕從身後伸來,遞給他一方絹帕。

馬君武心中一驚,霍然轉身望去,不知何時白雲飛已到了他的背後,馬君武大概是太緊張了,一時間呆瞪着兩隻俊目,望着白雲飛說不出話,臉上淚珠兒,一顆接一顆滴下來。

白雲飛本來是一臉委屈不已,此刻忽變得無限溫柔,慢慢地靠近馬君武,香帕緩舉,抹去他臉上水珠兒。笑道:“剛纔那樣兇,不聽人家把話說清楚,就發脾氣,現在又來追我幹什麼?”

馬君武黯然答道:“我已慚愧得無地自容了,難道白兄就不能原諒小弟這一次嗎?”說着話,星目裡淚光又現。

白雲飛不自禁又舉起右手香怕,擦去他眼眶中含蘊的兩包淚水,笑道:“那樣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流眼淚!也不怕難爲情?”

馬君武被他說得頗覺不安,飛紅了一張笑臉道:“我心中深覺愧對白兄,不自禁有點失常,悔恨交集,就難免熱情激盪了。”

白雲飛只聽得秀眉輕顰,一臉黯然,幽幽一嘆道:“這樣分手已感離愁難斷,你又何苦多增我一分別後相思呢?”說完話,雙目微閉,默然垂頭。

馬君武心中一動,不覺兩隻眼神盯在了白雲飛的臉上,晨曦光中,只見他秀眉淡淡,長髮如雲,瑤脣菱角,秀逸若散花仙子,他這一留意細看,就看出了白雲飛雖作男裝,確實毫無男子氣概,再細想他言行神態,便覺懷疑,不禁皺着眉道:“白兄……”兩個字剛說出口,白雲飛驀然睜開了一雙星目,凜凜眼神中,如挾着兩把利劍,逼得馬君武不敢再按說下去,呆了一呆,低下了頭。

白雲飛轉了轉眼珠兒,道:“你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不過你不必要太明白我的身世,明白了會增煩惱。”說完話,轉過身子,慢步向柳林中走去。

馬君武略一怔神,立時追過去攔住去路笑道:“白兄既不願談身世,小弟自不敢強自多問。我自知俗夫草莽,雖和白兄論交,萍水相逢,承白兄仗義多方援手,又替我師叔療好蛇毒。馬君武愧無以報,更慚愧的是情急失常,開罪白兄,只望白兄能原諒我無心之過,小弟才能夠心安。”說罷,深深一揖。

白雲飛一欺步,突然伸手扣住馬君武左腕,笑道:“我不會怪你。”

這一握,力造竟是極大,馬君武只覺得半身麻木,骨痛欲裂,來不及心念轉動,本能的一上步,右掌劈出一招“分花拂柳”,白雲飛動作卻異常緩慢,待馬君武掌勢劈到,才微一側身,右手扣着馬君武左胞不動,左手突的輕輕一翻,借力化力,消解了馬君武掌勢。

馬君武心裡一急,右掌倏然回擊,這一下,白雲飛卻不再還手,只見青衣飄動,一閃避開,握着馬君武一隻左腕始終不放,一面又要躲避馬君武右掌縱打橫擊,說也奇怪,白雲飛和馬君武相距就不過尺餘遠近,任他掌勢劈打,但始終就打不中一下,表面上看,好像白雲飛隨着馬君武掌勢在轉動,其實馬君武一招一式,都是在跟着白雲飛身法劈出。

馬君武一連劈出六七十掌,不要說打着白雲飛了,就是連人家衣服也沒有碰上一下,他左腕又吃人扣着,轉動不得,只好用一隻右手克敵,初打幾掌,意圖解救白雲飛扣着的左腕,打了幾掌之後,覺得白雲飛是有意戲弄,不覺動了真火,右掌愈打愈快。

馬君武連劈百掌以上,絕招用盡,自覺再打下去,也是徒自取辱,索性停了右手,圓睜一雙怒目,望着白雲飛冷笑道:“白兄取笑夠了吧,馬君武學藝不精,蒙此奇恥大辱,自無顏再見天下英雄,縱使白兄手下留情,不肯要我的命,我也會自求了斷,一條命抵我剛纔開罪過失,總夠了吧!”說完猛向自己天靈穴上擊去。

白雲飛左手一揚,抓住了馬君武右腕,兩道清澈如水的眼睛,脈脈含情,盯在他臉上微笑,他身上陣陣甜香,仍然是那樣中人慾醉,可是馬君武此刻已無心領受,看着他盈盈笑意,更是怒火高燒,閉上了兩隻眼怒道:“白兄如還有什麼高明手法來治我,馬君武唯有閉目領受就是。”

白雲飛緩緩鬆開了馬君武雙手,輕輕一聲嘆息,附在他耳邊說道:“你細心看看我踏在地上的腳印,照着練習幾遍,以你悟性,不難領會,以後只要用心練習,一兩個月,即可有成。”

說到此際,又復把一種口訣向他傳授道:“記着,蛇走鷹翻,魚遊兔脫,五行生剋,易強爲弱,縱讓強敵環攻,也不難脫出圍困,五行迷蹤步,妙在純熟快速,你……你不恨我了吧?”

馬君武只覺臉上一涼,睜開眼,但見青衣飄飄,白雲飛又到了幾十丈外,遙見他回過頭白絹一揚,人如電光閃動,兩起兩落之間,縱影已杳。

馬君武呆了一陣,伸手摸摸臉上一片水珠,心想必是白雲飛滴下的淚水,就地一跺腳,仰天嘆道:“馬君武啊馬君武!你怎麼這樣糊塗,難怪別人傷透心了。”說完話,兩眼中汩汩淚下。這一下,馬君武也是真傷了心,呆立望天,淚水滾滾,好一陣工夫,才擦乾臉上淚痕,細看停身處三尺方圓內,果然有五個半寸多的清晰腳印,立時遵照白雲飛所矚,循痕踏跡,練起五行迷蹤步來。

這五行迷蹤步看起來雖然像很簡單,實在是一種異常深奧功夫,包含着五行生剋變化,無窮玄機,馬君武人雖聰明絕頂,一時間也難完全領悟。好在他肯下功夫,從天色微明,一口氣練習到日正當午,少說點總有一千多遍,才停下來休息。說他是休息,其實還是用心揣摩,想出一點訣竅,立時又開始練習。想想練練,整整練習了一天,果然被他領悟不少妙用。直到紅日西沉,他才把五個腳印平好,帶着滿身倦意,回到客棧。

進了饒州城,已經是萬家燈火,他折騰了一天一夜沒有睡覺,又加上一方沒有吃飯,縱是一身功夫,也感到體力不支,回到客棧,只覺睏倦異常,勉強振作起精神,跑到三師叔房中,只見玉真子盤坐牀上,閉目養神,龍玉冰和李青鸞全都不見,馬君武走近牀前,拜伏地上,道:“三師叔,你身體可覺得好些嗎?”玉真子睜開眼,嘆口氣造:“我已不礙事,箇中經過,我已聽你師妹說過大概,你怎麼這樣晚纔回來呢?鸞兒上午出去找你,現在還沒有回來,我叫玉冰出去找她,兩個時辰了,也沒有見她回來。”

馬君武聽得心頭一震,倦意頓消,急道:“那我就去找她們兩人回來。”說話間,龍玉冰正好進門,馬君武不待師叔開口,搶先問道:“龍師姊可見着李師妹嗎?”

龍玉冰搖搖頭,嘆道:“饒州附近我都找遍了,卻是找不着她。聽人說李師妹出的南門,我一口氣追了七八里,就再問不出她的去向。”

馬君武急得一跺腳,道:“她什麼都不懂,一個人如何能走得路,龍師姊請侍候三師叔,我就去追她回來。”

龍玉冰看馬君武焦急神情中隱現倦容,略一沉吟,道:“李師妹天真爛漫,一個人實在容易通上危險,你從昨夜到今天恐怕就沒有好好休息過,不如你留在店裡,我去找她。”

馬君武搖搖頭道:“我還不要緊,再說三師叔尚未完全復元,還得師姊侍候,還是我去吧。”

玉真子一臉慈和,望着馬君武笑道:“鸞兒心地純善,並不是全不懂事,我想她絕不會跑得太遠,也許再等一會,她就會回來,我剛纔試行運氣,已覺得好了不少,如果那姓白的朋友說得不錯,這一兩天內我就可以完全復元,你就是去找鸞兒,也得先吃點東西再去,今晚你必須回來,因爲鸞兒要是真的出了差錯,事情就不簡單,等明天她要是還不回來,我們再一起去找她。”

馬君武本來有許多話要對玉真子說,但他此刻一心惦着李青鸞安危,玉真子既未深究,也就樂得不再多說,胡亂叫些東西吃吃,立時回房佩上長劍,離開客棧,向南追去。

這時,已是夜色沉沉時候,天上星河已現,路上行人絕跡,馬君武心急如焚,一口氣追出去七八里路,夜色中四野寂寂,哪裡有李青鸞的影子。

馬君武停住步,擡頭深深吸一口氣,走走神,心裡暗想:我這樣盲目追尋,哪裡能找着她?這時廢,他感到天涯茫茫,玉人何處,不覺呆站着猶豫起來。

驀地裡由夜色中傳來了一陳得得蹄聲,不大功夫,隱見官道對面急馳來兩匹快馬,馬君武正值六神無主當兒,難免作僥倖之想,暗道:這兩人從對面而來,也許遇見過李青鸞,不妨借問一聲。

他心裡剛剛想定主意,兩匹馬已風馳電掣般闖到面前,馬君武見兩馬來勢太急想招呼已來不及,顧不得再看馬上人的模樣,一橫身兩手齊出,硬搶控馬繮繩,想先擋住馬勢再問人家。

哪知馬上人亦非等閒,馬君武剛剛發動,突聞得一聲怒叱,道:“什麼人敢攔去路,你是找死。”話剛出口,寒光電閃,左右兩把刀,一齊劈出,同時馬上人又一齊急勒繮繩,兩匹馬急馳間收勢不住,但聞得兩聲長嘶,猛向馬君武撞擊。

馬君武想不到對方一出手就動兵刃,百忙中急收雙臂,一個仰翻退出去七八尺遠,但仍攔住去路,拱拱手笑道:“兩位請恕我魯莽,我攔兩位去路,只是想問兩句話,此外並無他意。”

這當兒,馬上人都已躍落地上,橫刀而立,聽完馬君武問話,右邊一個四旬左右的瘦長大漢,打量馬君武兩眼,冷笑一聲,答道:“朋友話說得好輕鬆,你這不像是問話,倒像是劫路的模樣。”

馬君武自知理虧,而且又有事求人,只好賠禮笑道:“我已先向兩位告罪了,請原諒我行動魯莽。”說罷,又深深對兩人一揖。

兩個大漢看馬君武再三告罪,態度轉趨溫和,剛纔答話的人收了單刀,問道:“你有什麼話,請快些說,我們還要趕路。”一面答着話,一面拉起繮繩,準備上馬,看樣子確似有着火急的事情一般。

馬君武問道:“兩位來路上,可遇過一個身穿紅衣的少女麼?”

兩人聽了馬君武問話,相對望了一眼,又轉臉望望馬君武,搖搖頭,躍上馬鞍,放縱慾去。

馬君武看兩人神情,疑念頓生,心裡一急,厲聲問道:“兩位究竟是見到沒有,不說實話,今夜就別想走路。”

左邊大漢一直就沒有開口,此刻突然冷笑一聲,接造:“見到了,不告訴你又怎麼樣?”

馬君武怒道:“那麼兩位就別打算能好好過去。”

右邊大漢冷冷笑道:“朋友你好大的口氣!別說我們不告訴你,就是告訴你也沒有用。”

說完,一抖轡繩,硬向前衝。

馬君武心知不動手製服兩人,他們決不肯說,一聲不響,暗運功力,縱身一躍,一招“蒼鷹搜燕”直撲過去,右面大漢見馬君武撲攻來勢迅猛至極,心中吃了一驚,左掌一招“橫身攔虎”封住門戶,右手“葉底偷桃”五指分張,點向馬君武小腹上去。

馬君武一發動,就有了速戰速決心意,身懸空中,微一吸氣,右手驟然伸出,發招“赤手搏龍”扣住了大漢右腕脈門,順勢一推,那大漢已跌下馬背,馬君武也從馬上跳過,腳落地上,仍扣着那瘦長大漢脈門不放。

左面大漢見馬君武一擊之下,已擒住了同伴右腕,心中也是一驚。兩足一點馬蹬,飛縱過來,單刀猛劈馬君武后背。

馬君武匆忙裡一閃身,他這一閃身之勢,無意中用了剛剛學會的五行迷蹤步。在邊大漢一刀劈去,只見眼前人影一閃,不見了馬君武,剛覺一呆,馬君武左手已由右側橫打過去,蓬的一聲,正中肩骨。這一掌勁力不小,那大漢只感到右肩一陣劇疼,手一鬆,單刀落地,馬步浮動,馬君武又順勢一腳踢中大漢左胯。這一下,那人如何還能承受得住,直被踢飛三丈多高,仆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馬君武舉手投足之間,收拾了兩個大漢,自己也感到出手意外,不覺怔了一怔。回頭再看那被扣脈門的瘦長大漢,雙目半閉,氣喘如牛,頭上汗珠兒雨水般直向下淌,原來馬君武怕他掙脫被扣右腕,不自覺加了勁力,脈門是人身十大死穴之一,馬君武手上加勁,直如一道鐵箍緊收,瘦長大漢這個苦可就吃大了,不但感到半身麻木,而且血道受阻,五腑血涌,氣塞咽喉,頭暈眼花,人已到了半昏迷狀態。馬君武突然一鬆手,瘦長大漢連退四五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過了一盞熱茶工夫,瘦長大漢才緩過氣來,定定神看同伴橫躺道旁,微微發出呻吟,那馬君武凝神位立,濛濛月色下,眼光卻盯在自己臉上。

瘦長大漢慢慢站起身子,對馬君武一聲冷笑道:“想不到我們今晚遇上了高人,朋友既有這等身手,自非沒有來歷人物,江湖上講究恩怨分明,如果朋友你不怕我們將來報仇,請把門派姓名賜示……”

馬君武搖搖頭,接道:“我和兩位動手,原非本意,彼此素不相識,當然更談不上恩怨,我也自知出手重了一些,難免兩位記恨。不過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了,今後兩位要找我報仇與否我倒不計較,要我奉告門派姓名,也不困難,但兩位須先告訴我那紅衣少女下落,要不然就別怪我一錯再錯,心狠手辣了。”

那瘦長大漢又一聲冷笑着:“男子大丈夫,生死算得了什麼,朋友如果想用強迫手段逼供,那無疑是白日做夢。”

馬君武生性本很善良,不願以辣手懲人,但此刻心念李青鸞安危,五內焦急如焚,看那大漢仍是不肯說出李青鸞行蹤,更加心火怒發,左手一收一縮,格登一聲,扭斷了那大漢腕骨,只疼得那人大叫一聲暈倒過去。

馬君武看人暈倒心腸又軟了下來,蹲在地上,先替他接上斷骨,又替他解開穴道,用推宮過穴手法,活了他血脈,一會兒工夫,那瘦長大漢悠悠醒轉過來。

馬君武蹲在他身邊,很溫和地說道:“紅衣少女是我的師妹,你們如果遇見過她,告訴我又什麼關係呢?”

瘦長大漢看馬君武替自己續骨活穴,心中似很感動,剛想說話,突然又垂下頭去,默然不語。

馬君武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神情,心中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道:“你們不肯實說,也許有着難言隱衷,這麼吧!我只求你指示一條路,細節方面,我絕不多問,兩位黑夜飛馬,想必還有事待辦,這樣耽誤下去,彼此都覺無益。”

那人聽了馬君武幾句話,果然動容,正待答話,突聞得丈餘外傳來了一陣森森冷笑聲,這冷笑聲音不大,卻嚇得那瘦長大漢剛剛張開的嘴巴又趕緊閉上,馬君武霍然跳起,轉臉望去,只見月光下站着一個五旬上下、全身勁裝的人,腰中圍着軟索三才錘,正是夭龍幫黑旗壇壇主開碑手區元發。

區元發突然出現,確實把馬君武嚇了一跳,定定神,正待開口,區元發已搶先冷笑道:

“我以爲是什麼人?原來是崑崙三子的高徒,你把本幫兩名弟子截留下來是什麼意思?”

馬君武心知人家武功比自己武功高出很多,如要動上手,絕難抵敵,鬧僵了事情麻煩太大,自己生死事小,難免要連累三師叔一同遭殃,心裡打了幾個轉,拱手笑道:“晚輩截留貴幫門下弟子,並非有意,到現在爲止,如不是老前輩現身喝問,晚輩還是不知底細。”

區元笈並不答話,冷笑着跑過去把躺在路旁的一個大雙扶起,又拉起那瘦長大漢,炯炯眼神盯在兩人臉上,道:“你們還不走路,存心留在這裡現眼出醜嗎?”

兩個大漢聽完一句話,如逢大赦一般,顧不得滿身傷疼,一蹶一拐地爬上馬背,放轡急去。

區元發直等兩名弟子人馬俱杳,纔回過頭望着馬君武,冷冷說道:“凡是天龍幫弟子,都不能受人欺侮,你怎麼懲治他們,我也同樣地擺佈你一頓,這還是看在崑崙三子面上,留下你一條小命。”說着話,緩步向馬君武逼近。

開碑手看馬君武凝神屏氣,竟準備和自己一拼,不覺一聲輕蔑的冷笑,但他心中卻是暗暗佩服馬君武的膽氣。冷笑聲音未停已然出手,右臂一伸,閃電般指向馬君武肩井穴,左掌由外向內圈打,一攻之勢,用了兩種不同的力道。

馬君武吃了一驚,左掌急施天罡掌中“赤手搏龍”,翻碗疾擒區無發右腕脈門,右手卻用悟空大師傳授的十八羅漢中一招“金剛開山”斜劈左臂。

這一下馬君武也用了兩種不同掌力,一巧一猛,柔剛並濟,區元發一時大意,幾乎上了大當,左掌圈打力道先被馬君武掌勢一震,化解開去,右手略慢一着,竟被馬君武搭上了手腕。

但區元發畢竟是武林中傑出的高手,而且內功火候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一着失機,立時應變,仗深厚功力,借勢反擊,趁馬君武左手尚未合扣脈門,右腕一彈一震,變點爲打,上步欺身,內勁突發,掌勢直逼馬君武前胸而來。

馬君武吃虧在內功沒有人家深厚和對敵經驗不足,以致於坐失制勝良機,微一錯愕,區元發掌勢力道已迫近胸前,再想變勢招架,已是不及,百忙中隨着打來掌力向後一個倒翻,退出去一丈多遠。饒是他應變得快,前胸仍覺吃一股潛力擊中,幾乎站不住腳,幸得區元發這一掌是求解危勢,力道不足,再者馬君武應付得法,順勢避力,纔算僥倖一時,沒有被人震傷。

可是區元發這一緩過手來,立時展開了快攻,這一次,他在急怒之下,一掌比一掌力猛,一招比一招辛辣。馬君武不敢硬接人家掌勢,處處受制,縱有精妙招術,也難發揮威力,好在天罡掌法走的是巧、柔的路子,講求以巧制力,馬君武纔算勉強對付着接區無發二十多招猛攻。

開碑手見馬君武在自己手下連走了二十幾招不敗,又驚又怒,雙掌愈發劈打凌厲,但聞呼呼風聲,震得馬君武衣衫飄動。區元發這一輪急攻,直似排山倒海,馬君武不但險象環生,而且已被人罩人掌力之下,此刻只是想不戰而逃,亦是不可能了。

又勉強支持了一會,馬君武已到了生死呼喚的危險關頭,頂門上汗落如雨,自知已難再接人家十招,剛覺氣餒,心中突然一動,暗道:白雲飛傳我五行迷蹤步時,說過縱在強敵環攻之下,亦不難脫出圍困,現在雖然尚未練習純熟,但已略通概要,不妨一試,看看能否逃出對方掌下。

想到這裡,精神突然一振,奮起餘力,施出天罡掌中三絕招中的“雲龍噴霧”猛攻一掌,這招他用盡了全力,敗象畢呈中絕招突出,而且力道很大,區元發驟不及防,果然被一擊之勢,逼退兩步。

開碑手想不到馬君武在自己掌力籠罩中,居然還能反擊,幾乎又吃了虧,不由大怒。他原想把馬君武活活累倒,然後懲治一番,放他歸去,這一來激起殺機,厲喝一聲,雙掌連環劈出,兩股極強勁風,隨掌而出。

哪知區元發掌風劈到,馬君武人影一閃,便失蹤,區元發一怔神,急收住劈去掌勢,流目四顧,只見月色濛濛,竟是看不到馬君武人在何處,這一驚非同小可,不覺楞在當地,呆呆出神。突然聞得背後一聲輕微的冷笑,區元發久闖江湖,驚愕之間,方寸不亂,右掌疾施一招“迴風弱柳”,一轉身猛地平掃過去。他這一拍出手既快,力道又足,心想:縱然打不中,掌勢潛力亦必把馬君武逼迫開去,可是掌風到處,只擊得一丈開外一株榆樹上落葉紛飛,卻仍是不見馬君武人在哪裡。

這一下,只驚得區無發出了一身冷汗,暗想:難道這娃兒有邪術不成,我這一擊力道,武功再高之人,也不能夠形跡不露,心中驚疑未定,驟覺一股掌風,襲到後背。

開碑手匆忙間往前一縱,跳出兩丈多遠,回身看去,馬君武仍站在原地未動,區無發本疑馬君武用的什麼邪法,但又覺說不出口,遲疑了半晌,才冷笑一聲,道:“崑崙派號稱武林中九大正宗主脈之一,原來練的盡是邪門功夫。”一面發話,一面暗運功夫,準備驟然出手一舉擊斃馬君武。

馬君武卻是一語不發,凝神靜立,表面上看他是在蓄勢待敵,其實他是在琢磨五行迷蹤步的竅決,開碑手說的什麼話,他根本就沒有聽清楚。

區元發見馬君武凝神待教,全不理會自己問話,不覺羞怒交加,兩足一點,直撲過去,兩掌平胸推出,這一招他含忿出手,用上了十成勁力,威勢之猛,直若洪流潰提,罡風猛卷,人隨掌勢一齊向馬君武直撞過去。

只見馬君武身形一閃,人已不知避到何處,區元發幾十年江湖行蹤,不知道會過多少高人,但馬君武這種奇特的避招身法,他不但沒有見過,而且根本就沒有聽人說過,身不離三尺方圓之地,但卻如魔影一般,忽前忽後,忽隱忽現,區元發數擊不中,心膽已寒,借發招之勢,縱出去三丈多遠,頭也不回,連着幾個急躍,隱沒逸去。

馬君武初試五行迷蹤步,驚走了區元發,自己也驚出一身汗水,暗道愧慚,如果不是白雲飛授此奇技,今夜決難逃對方掌下,想到此處,又懷念起白雲飛來,憶此後相見無期,不覺黯然神傷。

呆了一陣,一個人又練起五行迷蹤步來,這一次全神集中,邊練邊想,又被他體會出不少妙用。

突然一聲梟鳴,由靜夜中傳來,馬君武神志一清,又想起李青鸞來。

一想起李青鸞,哪還有心情再練武功。定定神,回味剛纔那兩個大漢,已隱約透露出來,李青鸞似是被人劫持而去,只是四顧茫茫,對方行蹤不明,一時間哪裡去找。

想了半晌,突然心中一動,暗道:所遇兩個大漢都是天龍幫中弟子,區元發是天龍幫五旗壇主之一,以區元發武功而論,要想動持李青鸞,自是易如反掌,目前只有先到天龍幫去探一下再說。他越想越覺不錯,立時定了主意。

玉真子本要他今晚上回饒州客棧,但馬君武既推想出李青鸞下落,恨不得一步追上,生怕多耽誤一天時間,李青鸞就多了一分危險。再說王真子蛇毒雖除,身體尚未復元,一兩天內能否趕路還很難說,自己如回到客棧,再向三師叔請命單身一劍到黔北找尋李青鸞,玉真子絕不會答應,這一耽誤,也許一兩天就不能動身,他想了一陣,拔出背上長劍,把路邊一株樹上樹皮削去一片,留下崑崙派中暗記,指示出自己去向,立時連夜向黔北天龍幫總壇趕去。

一天一夜的急趕,到第二天中午,竟被他趕了四五百里,到了贛江渡口的唐家集。

唐家集雖只是個小集鎮,但因地處要衝,卻是相當熱鬧,酒店林立,客棧毗連。馬君武這當兒也實在累了,而且計算行程,李青鸞若真被天龍幫劫持,自己這一天一夜急走,必可超到前面,這地方渡口要道,是到黔北必經之路。正好停下來休息一下,一面也可探詢消息,遂在渡口邊尋了一家酒館,叫了一壺酒,幾盤精緻菜餚,慢慢地用了起來。

他幾天來勞碌奔走,只覺疲倦異常,再加幾杯酒下肚作怪,不知不覺間竟在座位上伏案沉沉睡去。

醒來已經是斜陽滿窗,馬君武喚過來酒館夥計結算酒帳,酒館夥計搖搖頭笑道:“相公的酒帳,已由你朋友會過了。”

馬君武驚得一跳,他的失常舉動,可也把店夥驚得一呆,手一鬆,一把細磁茶壺掉在地上打得粉碎。

馬君武定定神,看滿座酒客數十道眼光都集射他身上,趕緊鎮靜下心神裝作若無其事,淡淡一笑問道:“我的朋友,走時候可留下什麼話嗎?”酒館夥計還未來得及答覆,他又加上一句道:“我那朋友是什麼樣子,大概有多大年齡?”

酒館夥計聽他問得奇怪,皺皺眉笑道:“看樣子有五十出頭,很矮很瘦,你相公剛剛進店不久,他就來了,一直在你對面坐着,怎麼,你們不認識嗎?”

馬君武轉頭看桌案一邊,隱現字跡,一望即知,是用金剛指之類的功夫刻在桌上,妙在淺淺的僅可辨認,只見寫道:“玉人無恙,儘可放心一醉。”

下面既無署名,也不留暗記,這就鬧得馬君武莫名其妙,搜盡枯腸,想不出對方究竟是什麼人。

這兩三個月的江湖經歷,連番奇遇,使初出茅蘆的馬君武增長了不少見識。來人既如霧中神龍,自己卻想不出一點頭緒,要從酒保口中探得消息,更不可能,索性不再多問,掏出一塊銀子,放在桌上,暗運內功,隨手抹去字跡,對酒保笑道:“這銀子,賠你揮破的茶杯,餘下的就賞了你吧。”說完話,遷自出店。

這地方緊靠渡口,出了店就到江邊,放眼望贛江,江水滾滾,漁舟點點,渡船頻繁,馬君武徘徊渡口,直到紅日西沉,天色入暮,他已完全浸沉在懷念愁慮之中,行至江岸,忘記了已入深夜。

突然一陣轆轆輪聲,從夜幕中遙遙傳來,馬君武精神一振,擡頭張望,只見月掛中天,清光溶溶,已經是三更時分了,渡船已停,人蹤絕跡,只有那滔滔江流中,萬千月光閃爍。

馬君武伸手摸摸肩上劍把,閃身躲入一片暗影之中,雙目凝神,註定來路。

約過了一盞熱茶工夫,果然有一輛黑篷馬車,急急駛來,車輪聲衝破了夜幕,月光下,看車前坐着一個白紗裹臂的大漢,單手揚鞭,車行如飛,待近渡口,倏然停車,從懷中取出一個號角,吹出一陣嗚嗚怪聲,劃破夜空,然後跳下馬車,不住向江中張望,待號角聲沉寂之後,馬車中卻隱隱傳出輕微的呻吟之聲。

馬君武者時機已成熟,翻腕抽出背上長劍,一跳而出,待那白紗裹臂大漢警覺,馬君武已跳進車前,長劍疾出,挑開垂簾,定神一看,不覺呆在那裡,說不出話。

馬車中不是他幾天來夢索魂繞的李青鸞,而是三個滿身傷痕、奄奄待斃的大漢,馬君武長劍桃開垂簾,三個人也就不過是睜開眼望望他,又閉上了眼睛。

這當兒,那白紗裹臂大漢已到馬君武背後,出手一掌,猛向馬君武背後劈去,掌挾風聲,力道竟是不弱。馬君武一飄身讓開掌勢,回過頭橫劍問道:“幾位可是天龍幫中的弟子嗎?”

白紗裹臂大漢,聽馬君武問得單刀直入,楞了一下,停住手答道:“不錯,你朋友是幹什麼的?”

馬君武心中一轉,不答問話,卻反問道:“車上的人是怎麼傷的?你們押送的人呢?”

他這若有其事一問,還真是把那白紗裹臂大漢給嚇得暈頭轉向。因爲天龍幫人多勢大,幫中弟子不下數千人,遍佈江南水旱兩路,馬君武又問的正在點上,那白紗裹臂大漢一時間哪裡弄得清楚,怔了一怔,答道:“押送的人已遭人劫走,弟子等四人力戰受傷,尊駕可是派來接應我們的嗎?”邊答着問話,一面右手立掌當空,食中兩指半屈,對馬君武躬身一禮眼卻盯在他兩隻手上。

這是天龍幫中特定的暗號,一禮之中,表示是輩份地位,馬君武哪裡弄得清楚,略一猶豫,那人已看出破綻,怒道:“好小子,你敢使詐!”右掌一揮,猛向馬君武撲去。

馬君武看他傷着一條臂,出手仍是極快,倒是不敢大意,左手一招“閉門推月”,封開攻來一掌,橫劍冷笑道:“我確非貴幫中人,但也非貴幫仇人,我只想向你打聽一件事情。”

那人看馬君武出手不凡,而且自己左臂傷勢很重,車上還有三個同伴奄奄待斃,急需施救,想了想,停住手,冷冷笑道:“你要打聽什麼事?說吧!”

馬君武問:“你們押送的人,可是一位很美的紅衣少女嗎?”

那人看了馬君武一眼,點點頭道:“不錯。”

馬君武臉色一變,沉聲又問:“她在哪裡呢?”

傷臂大漢答道:“被別人搶走了。”

馬君武忍着一腔悲忿,追着問道:“什麼人搶走了?在什麼地方?搶的人走的哪個方向?”

傷臂大漢看馬君武越問越急,怒聲答道:“搶的人是兩個行腳和尚,去的方向不知道,我們被劫之處,距此三十里左右,一片墓地旁邊,你可到那裡看看。”

馬君武聽他話風似非虛語,問了去路,立時趕去。

不到頓飯工夫已趕了三十多裡,果然見道旁有一片墓地。馬君武借月光運目力打量四邊景物,這地方實在荒涼可怕,觸目荒草,擅着那壘壘青家,幾株矗立高大古柏,襯托得陰森森的,靜夜中真使人有置身鬼域之感。細看道旁,果然發現不少血跡,有不少荒草已經踏倒,看樣子,確實有人在這裡動過手。他很細心勘查一遍,但除血跡和一片經人踐踏過的荒草痕跡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痕跡。

突然一聲悽歷刺耳的夜梟悲鳴,把馬君武從如醉如癡的情愁中驚過來,看身上已盡被冷露浸溼,天色已過五更,黎明將近,但馬君武的心情卻更是紛亂,他原想到黔北天龍幫總壇去追蹤李青鸞的主意,此刻也不得不改變了,可是到哪裡去呢?天地是這麼廣大,人海是這樣渺茫,李青鸞杳杳芳蹤,有如落海沙石,縱不惜遍歷天涯,也覺得欲尋無處。

他越想越覺得愁懷難解,仰望着寥落辰星,不覺一聲長嘆,一縷情愁,萬千幽報,英雄肝膽,兒女心腸,任他馬君武自負人間奇男子,這當兒也不覺英雄氣短,潸然淚下。

就在馬君武嘆聲餘音未絕之際,驚聞得身後壘壘青冢裡,也傳來一聲悠悠長嘆,這一聲長嘆,只嚇得馬君武激凌凌打個冷戰。

馬君武運足目力看去,只見丈餘外一塊石碑上,有一片白影飄動,立時一掌護身,一掌防敵,縱身跳近石碑,取下一看,原來一方白色羅帕,上用黛筆寫着:“我一時大意,致使令師妹又遭磨難,變起突然,連我也有點亂了方寸,目前煙沉霧籠,五人行蹤不明,但我料行兇匪徒,志在劫色,令師妹人間威鳳,諒必可逢凶化吉,匪徒等如真敢行出軌外,使玉人玷瑕抱恨,定當手刃羣兇,誅盡彼獠,以謝歉咎,唯望君能自珍自重,不出一月,定當有佳音奉告。”

字雖娟秀,但很潦草,這說明留字人的心情也很混亂,馬君武反覆閱讀,越看越怕,“使玉人玷瑕抱恨……”幾個字,變成了一團烈火,燒得他心肝裂碎,熱血沸騰,也無暇推想羅帕來歷,隨手放入袋內,翻身跑出那一片荒冢。跑約四五里,馬君武又自己停下腳步,暗自問道:我往哪裡走呢?四海渺茫,行止難決。

這時,太陽已冉冉升出天際,陡然間,一個蒼老沉重的聲音,喝道:“馬老弟別來無恙,想不到我們又會在此地碰上。”

馬君武轉身望去,不知何時他身邊已多了一個老者,蒼白長髯,軀幹修偉,正是初離現時,在洞庭湖中所遇長江神蛟鄭如龍。鄭如龍身後三丈外,另兩個背插單刀的大漢,控着三匹健馬。

馬君武心頭一凜,冷笑道:“貴幫聲勢浩大,遍佈江南,不過作爲究竟脫不了盜匪氣質,鄭壇主快馬趕來此地,莫非還想綁架我馬某人嗎?”

鄭如龍聽得臉一熱,微怒道:“馬老弟這話是什麼意思?前次侵犯,事非得已,幫規森嚴,令諭難違,我已當面向老弟說明,旬前已得總壇新論,藏真圖事出誤會,那《歸元秘笈》既成泡影,彼此已敵意全消,馬老弟出言責罵,究屬何指?”接着又說:“本幫弟子昨夜距此不遠處,受人截擊,四個人都受重傷,並被人搶走了押送要犯。我昨夜得報,因此趕來勘查,不想得遇馬老弟……”話說到這兒,頓一頓,又道:“昨夜本幫中弟子,在唐家集贛江渡口,所遇到的使劍少年,可就是馬老弟嗎?”

馬君武道:“不錯。貴幫押送的什麼人?鄭壇主知道嗎?”

鄭如龍搖搖頭道:“據幫中弟子告知,是一位年輕姑娘,箇中詳情如何,我也不很清楚,只是奉得總壇紅旗令諭,要把她押解黔北,不想昨夜遇劫……”

鄭如龍話未完,馬君武已爆出心頭怒火,厲聲喝道:“我師妹初涉江湖,從未和人結過樑子,你們擄劫一個純善無知的女孩子,是何用心?”

長江神蛟聽得一怔,道:“怎麼?紅旗令諭押解的人犯,是馬老弟師妹嗎?”

馬君武看鄭如龍錯愕神色,不像故意裝模作樣,面色稍見緩和,答道:“正是和晚輩同在洞庭湖中,遇見鄭壇主的那位李青鸞。”

鄭如龍聽得一皺兩條濃眉,道:“這件事我的確不知情,但我想其中必有原因,也許事出誤會,想紅旗令諭是本幫總壇中五旗壇主-令之一,而且令中明示要本幫弟子沿途妥爲保護押解總壇,這證明對令師妹並無加害之意……”

馬君武看長江神蛟,再想胡南平以成名武林數十年聲譽,他又爲什麼劫持李青鸞呢?一時間只管呆想,站在那裡忘記答人家的話。

陡然間,他腦際閃起一個念頭,白雲飛在鄱陽湖畔說的幾句話,在他心裡泛起了一陣波動,他說蘇飛鳳決不甘心忍着一生的折磨痛苦,她必要想盡方法纏着自己……她是天龍幫幫主海天一叟蘇朋海的愛女,也許是她出主意叫胡南平劫持了李青鸞……人在情急中,難免自作聰明,他越想越覺得不錯,很得他咬牙切齒,就地一頓足,道:“不錯,定是那鬼丫頭玩的花樣。”

鄭如龍看馬君武呆呆地想了半晌,突然一跺腳,自言自語說起話來,這就弄得久歷江湖的長江神蛟也莫名其妙了,一拂胸前長髯,問道:“馬老弟,你覺得老朽幾句話,可說得有點道理嗎?我鄭某人身受令師救命大恩,幾十年來都無機緣報答,姑不論劫持令師妹原因何在,但當前最重要的事,是先追出令師妹的下落,本幫弟子遍佈江南各地,老朽願藉機略效微勞,我立刻用快船飛馬,傳到各處,着令他們留心令師妹芳蹤去處,好在已知道搶劫令師妹的是兩個行腳和尚,有此線索,就不致於追查不出,只要聽得令師妹的消息,我們就兼程趕往,本幫中有特殊的連給信號,一日夜之間可傳遍四五百里,如果你馬老弟信得過我,就和我一塊兒走。”

馬君武看人家說得懇切,確有誠意,而且除此之外,也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點點頭,正待答話,遠見正西方一匹快馬馳來。

馬如電掣風飄,快得出奇,數百丈距離,不過是眨眼工夫就到。馬君武不願再答長江神蛟的話,轉眼向來人望去,看來馬如一團紅雲般,神駿異常,從頭到尾,足足有九尺多長。

那馬金鞍銀蹬,垂鬃三尺,馬背離地盡有六尺多高,全身看不見一根雜毛,絕世神駒,罕見龍種,馬君武只看得暗贊不已,再看馬上人的衣着也很別緻,一件淡黃及膝大褂,腰中束着一條三寸寬的白絲帶子,淡黃綢褲,粉底快靴,玉面劍眉,膚白如雪,脣紅珠砂,兩隻袖管高高捲起,手腕上露出來四隻耀眼金環,看形貌美如處子,遺憾的是缺少英秀氣質,但卻風流俊俏。

黃衣人馬接近馬君武后,兩又俏目流波,也盯在馬君武臉上,一對各極其美的少年,互望良久,那黃衣少年跳下馬,就對鄭如龍拱手笑道:“鄭壇主倒先到一步了,本幫被劫女犯,可查出一點頭緒?”

馬君武聽來人口稱李青鸞爲被劫女犯,不禁又動了怒火,不待鄭如龍答話,冷笑一聲,搶先接道:“貴幫也不過是江湖道上一個幫派。難道還奉朝廷的詔旨不成?非法擄人,居然口口聲聲稱她爲女犯?”

黃衣少年俊臉上現出怒容,俏目裡隱透殺機,翻腕拔出背上奇形金環劍,劍指馬君武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敢如此潑口撒野。”

馬君武看他手中兵器奇怪,形雖如劍,但劍尖和劍身及護手處,卻多三個金環,劍身動處,三環交鳴,鏘鏘鐺鐺如金盤珠走,清脆聲響中,暗合節奏。黃衣少年借拔劍之勢,已運用內功,貫注劍身,抖動劍身金環,暗向馬君武示威。

馬君武也抽出長劍,正想反脣相譏,鄭如龍卻搶前一步,攔在兩人中間笑道:“兩位都請暫息怒火,江湖上有句俗語說,不知者不罪,我來替兩位引見吧。”

說到這裡指着馬君武道:“這位是崑崙派中玄清道長門下高足馬君武。”回頭又指着黃衣少年笑道:“這位是本幫幫主的衣鉢弟子,金環二郎曹香主曹雄。”

曹雄轉臉看了鄭如龍一眼,問道:“劫持的人,不知和這位馬兄有着什麼關係?”

鄭如龍道:“紅旗令諭押送的少女,就是這位馬老弟的師妹。”

曹雄收了金環劍問鄭如龍道:“胡壇主爲什麼要傳紅旗令劫持崑崙派中的女弟子?”說罷帶着歉意對馬君武拱拱手,笑道:“這就難怪馬兄情急責問了。不過我們天龍幫有嚴峻的規矩約束。胡壇主執掌本幫紅旗今,決不致知法犯法,目前我還不了然箇中詳情,但這件事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現在不但馬兄要追尋令師妹的下落,就是本幫也幹能眼看着四個弟子受傷不管,只要能找到令師妹,就不難弄明白事情的因果,屆時或由合師出面,或者馬兄和小弟一起到本幫黔北總壇評說是非曲直,自會有合理解決辦法,當前,還需先導得令師妹下落纔好。”

金環二郎曹雄一席話,頭頭是道,馬君武聽完後,點頭笑道:“曹兄高論,使小弟茅塞頓開。追尋找師妹還得借貴幫大力。”

曹雄笑道:“馬兄太客氣了,如果不嫌小弟一身俗氣,咱們就結伴同行如何?”

馬君武臉一紅,笑道:“適才情急失言,望曹兄不要介意纔好。”說完話,躬身一揖,慌得曹雄趕忙還了一揖,笑道:“剛纔小弟亦有開罪馬兄地方,你這麼的多禮,反而使我慚愧了。”

鄭如龍在站在旁邊,看看這兩個剛纔拔劍相向的少年,一會兒工夫,卻變得親熱異常,宛如故友重逢一般,遂哈哈大笑,道:“兩位是英雄相惜,一見如故,此地不是談話地方,唐家集贛江渡口,現停泊我的座船,何不請到我船上小飲幾杯,再者也好早點傳諭本幫水旱兩路弟子,追查馬老弟師妹下落。”說完話,一擺手,三丈外兩個帶刀控馬的大漢,立時送來健馬。

鄭如龍招呼馬君武上了馬,自己也縱上馬背,笑道:“曹香主赤雲追風駒,日行千里,馬老弟,咱們先走一步吧。”說畢,縱騎當先,加鞭急馳。

馬君武抖緩急迫,剛剛跑出去十幾丈路,突覺身側一陣急風捲起,曹雄的赤雲追風駒如狂飆掠空而去,但見一道紅煙如箭,逸塵如飛,一剎那間,人馬俱杳。

馬君武和鄭如龍兩騎趕到唐家集贛江渡口,金環二郎曹雄已早到多時,三個人三匹馬乘小船上了長江神蛟的雙桅巨帆,船艙中金碧輝煌,富麗異常,鄭如龍先讓馬君武和曹雄在空艙中落坐,然後從懷中取出一面白緞子繡着金蛟的旗子,站在船頭上,迎風搖展一陣,立時由後艙中竄出來十二個佩刀的勁裝大漢,一字排在長江神較面前,鄭如龍面色很嚴肅地吩咐了幾句,十二個大漢立時紛紛跳下雙桅巨帆,分乘大船旁停泊的六艘小艇,搖櫓裂波,如飛而去。

鄭如龍緩步進了中艙,吩咐兩個青衣童子擺上酒席,不大工夫,酒菜擺好。

鄭如龍肅容入座,捧杯敬酒,馬君武一心掛念着李青鸞,哪還有心情吃得下酒,勉強吃了兩杯,就放下了杯子,悶悶不樂。

鄭如龍看馬君武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幹了一杯酒,笑慰道:“馬老弟請暫開愁懷,我已派人通知本幫散佈在贛、鄂、皖、湘一帶的弟子,追尋令師妹的行蹤,也許在這一兩天內,就會有佳音奉告。”

金環二郎曹雄接口笑道:“只要能得到令師妹的消息,小弟願把赤雲追風駒借馬兄一用,就不愁追趕不上。”

馬君武無限感激地答道:“曹兄盛情,馬某人感戴異常,曹兄赤雲追風駒,是世無其匹的龍種,小弟如何能夠借得。”

曹雄笑道:“此馬我已答應送給我師妹蘇飛鳳,大概在兩三個月之後,赤雲追風駒就非小弟所有了,劫持令師妹的兩個野和尚,不但馬兄不肯放過,就是小弟也要看看他們是銅澆羅漢,還是鐵打金剛,好在赤雲追風駒神駿異常,我們不妨就一騎雙乘。”

馬君武道:“曹兄如此隆情,我這裡先謝謝了。”起身一揖。

曹雄也起身,還禮笑道:“小弟生性一向孤傲,但和馬兄卻一見如故,這也許就是緣分了,請兄暫釋滿懷愁慮。”

說完話,俏目中神光閃閃,雙手捧杯,含笑敬酒。

馬君武推辭不得,一口氣陪了人家三個乾杯,吃過幾杯酒,豪氣迸發,暫時忘記了李青鸞,酒助談興,他和曹雄談得十分投機,一席酒罷,天色轉夜。

這時,曹雄、馬君武同上甲板,月光下急風拂面,看天色初更左右,頓使人精神一爽,看雙振上風帆滿張,順水順風,船快如箭,不過這雙桅巨帆太大,雖然快逾狂奔怒馬,但在艙中卻覺不出快,可是站在船頭上,就感到江風疾勁,拂面飄衣。

馬君武回頭向曹雄:“曹兄,我們現在到哪裡去?”

金環二郎笑道:“接到傳來信號說,在南昌附近發現那兩個可疑和尚,現在咱們連夜追去。”

兩個人愈談愈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直到三更過後,兩人才回到艙中安歇。

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四、俠僧隱幽洞 神駒越千嶺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十七、山雨風滿樓 浪誦江湖險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三、巧施回春手 夜傳迷蹤步十七、山雨風滿樓 浪誦江湖險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十二、誤入臥虎嶺 株守萬年龜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四、俠僧隱幽洞 神駒越千嶺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初試玉琵琶 猝見歸元笈三、巧施回春手 夜傳迷蹤步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十六、仁心蹈陷阱 歹徒盜秘笈七、賊子心歹毒 玉女情最癡十、初試玉琵琶 猝見歸元笈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十四、荒峽琵琶引 禁宮翠蝶夢十六、仁心蹈陷阱 歹徒盜秘笈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十二、誤入臥虎嶺 株守萬年龜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三、巧施回春手 夜傳迷蹤步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四、俠僧隱幽洞 神駒越千嶺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十四、荒峽琵琶引 禁宮翠蝶夢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九、羣雄爭秘笈 決戰白雲峽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十六、仁心蹈陷阱 歹徒盜秘笈十四、荒峽琵琶引 禁宮翠蝶夢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十二、誤入臥虎嶺 株守萬年龜十七、山雨風滿樓 浪誦江湖險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十九、羣雄爭秘笈 決戰白雲峽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十九、羣雄爭秘笈 決戰白雲峽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十、初試玉琵琶 猝見歸元笈十、初試玉琵琶 猝見歸元笈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十七、山雨風滿樓 浪誦江湖險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十二、誤入臥虎嶺 株守萬年龜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三、巧施回春手 夜傳迷蹤步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六、仁心蹈陷阱 歹徒盜秘笈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十四、荒峽琵琶引 禁宮翠蝶夢十七、山雨風滿樓 浪誦江湖險十六、仁心蹈陷阱 歹徒盜秘笈七、賊子心歹毒 玉女情最癡十四、荒峽琵琶引 禁宮翠蝶夢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
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四、俠僧隱幽洞 神駒越千嶺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十七、山雨風滿樓 浪誦江湖險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三、巧施回春手 夜傳迷蹤步十七、山雨風滿樓 浪誦江湖險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十二、誤入臥虎嶺 株守萬年龜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四、俠僧隱幽洞 神駒越千嶺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初試玉琵琶 猝見歸元笈三、巧施回春手 夜傳迷蹤步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十六、仁心蹈陷阱 歹徒盜秘笈七、賊子心歹毒 玉女情最癡十、初試玉琵琶 猝見歸元笈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十四、荒峽琵琶引 禁宮翠蝶夢十六、仁心蹈陷阱 歹徒盜秘笈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十二、誤入臥虎嶺 株守萬年龜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三、巧施回春手 夜傳迷蹤步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四、俠僧隱幽洞 神駒越千嶺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十四、荒峽琵琶引 禁宮翠蝶夢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九、羣雄爭秘笈 決戰白雲峽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二、俠門憶情愁 深谷驚絕藝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十六、仁心蹈陷阱 歹徒盜秘笈十四、荒峽琵琶引 禁宮翠蝶夢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十二、誤入臥虎嶺 株守萬年龜十七、山雨風滿樓 浪誦江湖險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十九、羣雄爭秘笈 決戰白雲峽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十九、羣雄爭秘笈 決戰白雲峽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十、初試玉琵琶 猝見歸元笈十、初試玉琵琶 猝見歸元笈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十八、逼服化骨散 苦心遭誤解十七、山雨風滿樓 浪誦江湖險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六、初試馭劍術 巧破百毒掌十二、誤入臥虎嶺 株守萬年龜九、龍玉冰失足 蘇飛鳳癡情三、巧施回春手 夜傳迷蹤步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六、仁心蹈陷阱 歹徒盜秘笈一、秘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十五、藍衛話往事 小蝶通神功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八、雲飛救青鸞 龍女救曹雄十一、生死見真情 兩女護君武十四、荒峽琵琶引 禁宮翠蝶夢十七、山雨風滿樓 浪誦江湖險十六、仁心蹈陷阱 歹徒盜秘笈七、賊子心歹毒 玉女情最癡十四、荒峽琵琶引 禁宮翠蝶夢十三、靈龜得復失 羣雄詭又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