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思源告訴林躍這個消息的時候, 他眼睛裡的情緒十分複雜矛盾。
她扶着肚子柔聲問他:“這是我們的孩子,你想要麼?”
沒過多久,嶽思源再去看他, 發現他眼眶紅了, 他低聲說了個“要”字, 嶽思源的心也就沉下來了。
第二天, 林躍出去工作, 嶽思源換上她爸給她買的白裙子,回到了岳家大宅。
從小照顧她的何伯見她回來,眼睛都紅了, 急急忙忙進門告訴她爸爸。岳父出來的時候,嶽思源的心揪了一下, 他頭上多了些銀白的頭髮, 氣色也不如往日了。
他極力抑住情緒的波動, 對着自己唯一的女兒吼道:“你回來幹什麼?”
嶽思源脊背挺直,腿一曲, 跪下了,眼淚隨着她的動作一起滑落,她說:“爸,對不起,我要嫁給他。”
岳父痛心疾首:“你怎麼就那麼執迷不悟啊!”
“......我懷孕了。”
世界彷彿都靜止了, 岳父並沒有反應過來, 嶽思源跪在地上不動, 直到他走過來, 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又是不歡而散。
嶽思源沒看到, 在她哭着跑開的時候,那個老人在她身後, 扶着何伯泣不成聲。
孩子生產十分順利,期間嶽思源的父親再也沒有來找過她,只是讓何伯在孩子懷了五個多月的時候送來了戶口本。
“你說,我們的寶寶叫什麼名字啊?”
嶽思源輕輕親了一下小朋友的額頭,看着臉上疲色盡現的男人。
他略作思索,說:“林凡,平平凡凡也是一種福氣。”
小朋友特別安靜,自己玩着自己的嘴脣,像是要吐泡泡。
嶽思源帶着溫柔笑意說:“小夥子,你聽見了麼?你叫林凡。”
林躍與嶽思源對視一眼,也跟着笑了。
日子從轟轟烈烈迴歸柴米醬醋茶,嶽思源的一身驕縱也逐漸被日子磨得消失殆盡。
一個大胖小夥被她養得又機靈又聰明,街坊鄰居看林凡這孩子胖嘟嘟的臉可愛,老想捏他臉,但這小大人總拿自己那小奶音義正言辭的拒絕。
嶽思源很滿足,這四年的時間裡,她有時候會在窗戶那裡收到信封,裡頭全是錢,她知道那是她父親送過來的。
這些年,她輾轉聽到她父親的消息,他父親身體大不如前,岳氏集團也不復往日的輝煌,市場被佔去了大半。
嶽思源卻始終忍住沒去看看他。
日子平靜的過着。
如果說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林躍了,他煙越抽越多、話也越來越少。
嶽思源平日在家帶孩子,林躍出去工作,兩個人的交流越來越少,最後僅限於在那張狹窄的小牀上。
不久之後,嶽思源懷上了她跟林躍的第二個孩子,也就是林雪。
嶽思源告訴林躍的時候,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出門點了一根菸抽完,他進門說:“思源,咱們別生了,我真的養不起了。”
嶽思源愣了愣。
就聽見他自嘲的笑着繼續說:“你是不是覺得我特窩囊啊?”
嶽思源沒回答,只是看着自己的肚子發呆。
當晚,林躍出門去找鵬哥,鵬哥正把一穿着暴露的女人壓在牀上打啵兒,一個小弟說讓他在門口等會兒的,就去旁邊點菸去了。
那晚風很急,他點了一根菸,靠在門邊看着那煙在指尖半明半滅,屋子裡陣陣尖利的叫聲讓他覺得噁心。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活得好像一條狗啊,一條生生把自己的愛情吞進肚子裡的狗。
進門的時候,鵬哥像饜足的獅子,脖子上的金鍊子裹着一層汗,林躍聽見他自己的聲音:“鵬哥,您上次說那買賣,我做。”
屋子裡的電扇把空氣吹得流動起來,帶着屋子的黴味和男人的汗臭味兒。
鵬哥陰測測的看着他說:“說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你特麼要是敢玩兒什麼花樣,老子有的是辦法收拾你那娘兒們。”
林躍脊背發涼,走了這一步,便沒法回頭了。
嶽思源的肚子慢慢大了起來,那天過後,林躍也再沒提過不要這個孩子的事了。
他只是作息時間越來越不規律,拿回來的錢越來越多,嶽思源隱隱有些不安。
第二胎確實比第一胎懷的要辛苦,嶽思源老是犯困,腿也經常抽筋。
看她難受,林躍沉默的把她的腳抱到懷裡一下一下揉捏,卻鮮少再笑一下。
直至生產前一個月,院子門口停了一輛熟悉的車,林凡沒怎麼見過那麼漂亮的車子,邁着兩條小短腿就衝出去了。
車上下來的一個老人看見他,神色倏忽變得柔軟。
嶽思源挺着大肚子追上林凡的時候,便看到自己的父親,正一臉痛苦的看着自己的兒子。
嶽思源遲疑的叫了一聲“爸。”
眼淚就再也抑制不住了,自己的爸爸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老了?
她父親一看到她就神情激動,他雙手顫抖地指着她,大聲說:“是我給你們的錢不夠用麼?你居然容忍他去幹那檔子缺德事兒!”
嶽思源拼命搖頭,像是醜惡表面那層膜就快要被揭開,嶽思源心裡的不安霎時被放大:“沒有,我沒有,什麼缺德事兒......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啊......”
嶽老爺子一口氣沒喘過來,眼淚也簌簌的落下。
他一巴掌招呼到自己臉上:“我怎麼對得起你媽,我怎麼能讓你嫁給一個毒販啊......”
他這話一說完,嶽思源崩潰了,眼前是撥不開的迷霧,腦海裡只有一個畫面,那就是林躍給她遞錢時,臉上那疲憊不堪的複雜神色。
毒販?她嫁了個毒販?
她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直到自己兒子的哭聲在自己耳邊響起,一回神,她親眼看見自己白髮蒼蒼的父親躺倒在了地上,而她卻沒來得及扶住他。
嶽老爺子死的時候,是晚上九點。
那時,嶽思源坐在搶救室外的長椅上,捏着林凡肉嘟嘟的手心看。
林凡還不到五歲,正是討人喜歡的年紀,見到個醫生護士經過都甜甜的叫叔叔阿姨。
沒一會兒,一個年長的女醫生拿了塊兒蛋糕過來遞給他吃,嶽思源這纔想起來,還沒給孩子做飯呢。
可是自己的父親還在搶救,生死未卜。
她生平第一次感到絕望,第一次覺得有責任擔在自己肩上,很重很重的責任。
像等待凌遲的犯人那樣,她唯一的依靠便是自己的兒子。她看着正認真吃蛋糕的孩子,眼淚都掉不出一滴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年輕的醫生帶頭走了出來,他看着嶽思源搖了搖頭。嶽思源很平靜的道謝,還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不多不少,正好九點鐘。
她看着給她父親開車的司機一項一項的辦理相關事宜,自己則只顧捏着林凡的手站着,有些像做夢,有些手足無措。
回到家的時候,林躍臉上有着急的神色,他過來拉嶽思源的手腕,她不着痕跡的躲開了。
“你帶着孩子去哪兒了?”
“醫院。”
林躍有些着急:“怎麼了?怎麼跑醫院去了。”
嶽思源這才擡眼看了他一眼:“我爸死了。”
她不哭也不鬧,很平靜的說着這話,好像在說明天咱們吃什麼一樣。
林躍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覺得很無力。
她看了他一眼,把林凡領到沙發上坐着讓他玩小車玩具,慢慢走到他面前坐下,再次開口:“你之前給我的那些錢,是不是販毒掙來的?”
這話如同一道雷由天靈蓋兒上劈下來,讓林躍整個人都脫力了。他扶着牆勉強站住,然後再擡眼看她。
嶽思源擠出一個笑,說:“別幹這個了不行麼?”她摸着肚子輕描淡寫那般,“我不想讓我的孩子有個毒販子爹。”
當晚,林躍又來到了鵬哥屋門口,屋子裡的聲音又換了一種叫法,像是要頂破天。
林躍進屋的時候,一個陌生女人還在穿衣服,見一個大男人就這麼進去了,便拋去一個媚眼,嬌笑着罵了一句:“哎呀討厭。”
鵬哥見到來人是林躍,撈起那姑娘的衣服塞她懷裡,不耐煩道:“臭不要臉的婊.子,還在老子的牀上就他媽想勾三搭四,快滾。”
這半年來,鵬哥從林躍這裡撈到不少好處,對他的態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那女人出去之後,他從被隨意甩在一旁的褲兜裡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來扔過去。林躍接住之後,將煙在手裡轉了兩圈,開口:“鵬哥,我想收手了。”
鵬哥明顯不信,他笑得黃牙都露出來了,“小林,你開什麼玩笑,從沒聽過有嘗過這裡頭的油水還有本事吐出來的人,還是你嫌分到的錢少了?”
他堅持,“不是,鵬哥,我幹不了了。”
鵬哥那雙眼睛裡慢慢染上陰鷙,他抽出一根菸叼在嘴上,點了。
煙霧升騰的同時,他開口:“行啊,這叫什麼......什麼盆洗手是吧,下個月最後一票,你幹完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