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傳來“叮”一聲響, 是電梯,林雪估摸着時間,他要是趕早, 也該出去上班了。他不說話, 她有點緊張, 小聲重複:“你去不去啊?”
“去唄, 你好好想想小傢伙是讓你去哪兒燒來着, 要不然到時候燒錯地方就白瞎了。要是想不起來你就再睡一覺,在夢裡召喚他一回。”
他的聲音有點抖,應該是在走路, 又有點無奈又有點......說不上來的意味,反正林雪聽完感覺心裡溼漉漉的, 像下完雨的林間小道, 飄着幾片葉子, 散着點兒泥土味。
但是琢磨他後面的話讓她犯了難,去哪兒燒她倒還真不知道, 也沒考慮這個。夢裡頭那個地方她從來沒見過,只記得旁邊有黑漆漆的一片林子,她還恍惚看見那墓的碑,只是上頭的照片幾乎看不清了。
她沒多想,隨口回了句:“我知道在哪兒。”
隨便吧, 她今天神經兮兮的, 可能是被嶽女士給帶的, 也說不清她是真想去燒紙還是隻想找個由頭給顧延非打電話。
她以前也不是沒做過噩夢, 哪兒有那麼怕的時候啊, 她籲出一口氣,剛剛那聲音抖得呀, 自己都覺得自己是怕了。
顧延非磕上車門,應了句好,然後說:“那什麼時間去就再說吧,你決定,反正你肯定比我忙得多。”
那是,林雪喜滋滋的笑說:“那行,顧醫生,上班不要偷懶,要不然扣你工資啊!”
她情緒轉變得這麼快,顧延非也沒說什麼,隨口胡來:“你也不要偷懶,記得刮刮腋毛,塗塗口紅什麼的,要不然不漂亮了。”
......
今天顧延非來醫院來得很早,他把林雪給他的病歷都整理好,上頭全是馮躍替“他”寫的。兩個半月,患者走了一波又來了一波,他記住的名字裡只剩一個脊椎病的老大爺不時來做牽引的記錄,其他的幾乎都是新的名字,新的病況。
他環視了一下自己的辦公室,添了盆花,以前窗臺旁蔫趴下的仙人掌已經被林雪扔了,新添這盆花好像是君子蘭,帶點兒橙色的花瓣,跟他及其不搭。
顧延非以前也不是沒想過養花,但花的香味和顏色他都覺得吃不消,要是能有什麼花兒是黑色的他一定能不加思索的買回來養着,那樣辦公室裡也就不至於死氣沉沉了,雖然黑,但好歹是花。
他一瞥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噴壺,百無聊賴之際,他伸手拿過來,就着裡頭剩下的水就噴了幾下。
沒意思。
馮躍沒多久就來了,見到正往出走的顧延非,他笑笑說:“顧醫生今天這麼早啊?”
他點頭。
沒了下文,馮躍奇怪的看看他,揮了揮手,“那我先準備查房去了。”
一步還沒跨出去,顧延非就叫住了他:“馮醫生,這段時間謝謝你了,我沒什麼大問題了,以後工作我自己來,不麻煩你了。”
馮躍腳步一頓,回頭微瞪着眼,“顧醫生,你做完手術了?”
他的髮際線很高,並有逐漸往上走的傾向,身體有些發福,看着有點兒喜慶,一看就是好忽悠的主兒,怪不得林雪能指使人家給她做那麼多事兒。
“沒,我沒什麼事兒,只是之前頭有點兒疼,還不時噁心嘔吐,挺符合腦瘤的症狀的。”
“這......我記得你說檢查了長了個瘤啊......”
顧延非笑笑,“馮醫生你記錯了吧,我去做了核磁共振,沒什麼問題。可能是之前那段時間休息不夠就引起了頭疼,後來症狀沒緩解我又沒什麼心思工作,一直偷懶到現在。總之,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馮躍向前走了兩步,將信將疑道:“不對啊,顧醫生,你真沒事兒吧?”
顧延非有點兒無奈,要林雪掰了個別的病他可能還好圓一些,但腦瘤......CT平掃和核磁共振都鮮有誤診的情況,他壓根沒法用“誤診”去搪塞。只能像趙本山賣柺一樣瞎謅,讓馮躍相信自己的說辭。
“馮醫生,實話告訴你吧,我不想進副高所以纔來這麼一出,之前院裡邊兒大點兒的手術都是我做的,有時候一臺手術一上就是五小時以上,我要真成了副高,以後指不定多累。”
樓裡漸漸來了些上班的護士,還有幾個上洗手間的陪牀家屬路過。他們目不斜視似的,他看着馮躍,稍微壓低了聲音接着說:“所以我之前跟你扯了個謊,也希望你別介意,我就想歇一陣,之前繃得太緊,我覺得挺沒勁的。”
顧延非這一刻覺得,他挺不能理解那些接了一堆戲演技還是一樣爛的演員的,一個人在劇組裡摸爬滾打了那麼久,演技不可能不見長。就比如他,他第一次覺得睜眼說瞎話也能那麼遊刃有餘,要是以往,他可能都懶得敷衍。
馮躍的表情被逆着的光掩得更加難以捉摸,顧延非也沒有動作,輕輕靠在門邊,等着他反應。
沉思了半晌,馮躍始終不能理解,一個醫生能在馬上再上一個臺階的時候把別人拉過來說:我讓你上!畢竟之前他的努力他都看在眼裡,他以爲的病魔並沒有纏上他,而是這人把他不想要的東西推給了自己。
自己盼了那麼久的副高不是別人不得已讓出來的,而是別人就不想要了扔給他的,這麼一想他覺得面子上有點兒掛不住。
他不由皺眉,開口:“顧醫生,你當時要直說我也不會......”
顧延非打斷:“馮醫生,我很抱歉我隱瞞了你,但副高這個職位本來就不應該是我的,論資歷論勤奮我都遠不如你,我也不認爲我適合比你先進副高。”
一番話懇懇切切,着實讓馮躍愣了愣,他沒再說什麼,招呼了一句就走了。
這邊顧延非慢慢把工作接過來,那邊林雪也忙得不可開交,之前網上的言論就像湖裡頭投進了個石子,撲通一聲濺出點兒水花,連浪都沒翻起來就沉底了。
偶爾也有幾個鍵盤俠不依不饒的在微博底下罵她,她現在也能視而不見了,畢竟誇她的人更多。
嘉瑞公司規模不大,各經紀人手底下都有好幾個藝人,一整個公司能叫出名字的沒幾個,近些年來路青陽爆火這公司纔算有了點兒知名度。林雪接了這戲,指不定就能讓她像路青陽那樣一炮而紅。藝人出席活動免不了被採訪,林雪不算新人,所以以前何佳雲給她的回答她大概都有了模板,也一直沒出過錯,因此何佳雲很是放心,乾脆對她採取“放養”的模式。但現在......何佳雲對“她”之前種種任性的做法耿耿於懷,對她是盯緊了許多。
她的行程也緊了很多,睡眠嚴重不足,連日在高鐵飛機上度過,跑外地跟回家似的,嶽女士在她去影視城拍定妝照的時候突襲她家,結果等了挺久都沒人,爲此還氣得給她打電話吐槽她出差不告訴她。最後還不忘問她:小顧跟你怎麼樣了?
小顧。
林雪聽完笑哈哈的答:“挺好的。”
是挺好的,偶爾打個盹兒再一看手機,沒他短信沒他未接來電。
林雪幾乎要開始懷疑人生了,每次自己對別人有點兒意思,別人都對她持冷淡態度,偏偏她還打雞血了似的一點都不介意。
就像對路青陽那樣,明示、暗示、製造機會跟他多待會兒、再試探試探。
就是不表白就是不表白......
結果,堅持了四五年之後,莫名其妙的碰上個醫生,一下子就移情別戀了。
她都爲那五年虧得慌。
至於顧延非......說不定也是這樣,等她把耐心用完了,說不定、說不定就不喜歡了......
她靠在舒適的靠背上攥着手機無聲的笑,這次又是幾年?
她心說:我都主動到這個份上了,剩下的看你了啊顧醫生!
到地方化妝、換衣服,折騰了很久纔開始拍定妝照。
九月的天氣還是很熱,一層層衣服蓋上去,林雪被悶得立馬出了一層汗,古裝戲的妝容很重,一照鏡子,她覺得有點刻板生硬。
但拍出來的效果倒還是不錯,她穿着袖邊花樣繁複的古裝照着攝影師的要求擺姿勢,倒也符合戲裡靈動、俏皮的人物形象。
林雪拍完一看,白欣欣不在旁邊,她的包被她拿着。林雪四處張望着,視線繞了一圈也沒找着她,倒是不小心跟何佳雲對上視線,她反射性的勾勾嘴角,見何佳雲往外揚了揚下巴,嘴角噙着笑,心情看起來還不錯。
她也挺高興的,換了衣服出棚,這才發現白欣欣正在外頭接電話。
林雪比了個“誰啊”的口型,白欣欣壞笑着衝她眨了眨眼睛,說了幾個“好”之後就把手機從耳邊移開,林雪拿過手機一看,氣得要死。
電話是顧延非打的,剛掛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