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暗戀的人對着自己問出:“我們見過?”這種話, 實在是挺傷人自尊的,畢竟他們真的見過啊。
柳琬婷哼了一聲,語調裡有些失落的解釋道:“上次在‘三田小築’吃飯, 我跟何清潤一起去的。”
何清潤和路青陽當年在電影學院裡同級同班還同宿舍, 關係一直不錯, 私下裡也時常聚, 不久前他們確實在‘三田小築’吃過一次飯, 但當時人比較多,他只記得他帶了個姑娘,沒仔細看, 他仔細回想,終於有點眉目, “哦——上次你是不是有劉海啊?”
他居然還記得她有劉海, 她抑制住剛剛那一瞬的不快, 換上輕快的心情說:“因爲角色的髮型不能有劉海,所以今天接了發片。”
他對她笑笑, 繼而轉向顧延非說道:“林雪,出去坐坐吧。”說罷又轉頭朝柳琬婷說:“你也一起吧。”
“別了吧,裡頭還沒吃完呢......”顧延非把頭髮向後一攏,“林雪”精緻而小巧的面龐就這樣展現在柔和的燈光下。看着“林雪”淡然的神色,路青陽有短暫的恍惚, 回憶也悄悄跑出來作祟。大學的時候他加了個社團——星光藝術團主持部。那時他已是學校各大晚會爭相搶奪的男主持人, 在他看來, 她只是衆多漂亮姑娘中的一個, 後來, 二人日漸相熟,再後來, 他們簽了同一個公司,他也對她照顧頗多......
只是饒是很久不見一面,他自認爲他們關係還是不錯的,所以“她”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語調和神色還是讓他覺得很不解。
“爲什麼不去啊?你不是也不喜歡應酬嗎?”柳琬婷的聲音把路青陽的神思拉回來,只見她定睛看向“林雪”,偷偷朝她擠眉弄眼,期待這眼前這人能給自己當助攻。
卻不知這些小動作全都被路青陽看在了眼裡。
顧延非淡淡道:“先走的話不太禮貌吧。”以前醫院聚餐,縱然他再受不了女士們家常裡短的八卦和男士們被酒氣薰得大起來的嗓門,他也會待到結束爲止。
“沒事的,你看看裡頭那火熱的氣氛,你進去了說不定只能降溫,咱們走吧,我不想再在這兒待了。”
柳琬婷這番話說得合乎情理,只是他懷疑,她其實不是不想在這兒待,而是想跟對面正看着她那個人多待會兒。
他擡眼迎上他的視線,“......那走吧。”
路青陽聽罷點頭,“那我去打聲招呼。”
三人坐着路青陽的車來到“唸白”,路青陽去停車,顧延非和柳琬婷擱門口等着。顧延非把脖子往裡探了探,腳步一頓,皺着眉問道:“咖啡廳?”柳琬婷邊點頭邊四處看着,裡頭裝修頗有些性冷淡風,但添上昏黃的燈光倒是中和了些冷硬,怪不得聽過無數人說這咖啡廳特別,她倒沒想過是這種特別法。她聽說這咖啡廳一晚上的消費高得令人咋舌,但看起來路青陽卻是一副常來這兒的樣子,服務員只是見他來就把他們帶進一個小廳裡,裡頭一個人也沒有。
點單的時候,路青陽問他們要什麼,顧延非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剛剛咱們都喝了酒,酒後不能喝咖啡。”
路青陽手上一頓,問他說:“那你喝牛奶麼?要不點點兒甜點?”
顧延非想了想,林雪說過甜點最容易長膘,不讓他吃,他說:“熱牛奶吧。”
服務員笑笑,“純牛奶麼?如果不能喝咖啡,還可以點不加咖啡的拿鐵,抹茶......”
他打斷服務員:“就牛奶吧。”
路青陽問柳琬婷:“你也牛奶?”
柳琬婷:“抹茶拿鐵。”她看看顧延非,嬉笑着補充:“不加咖啡的抹茶拿鐵。”
點完單,路青陽開始閒聊,多是大學的事兒,他話不多,但顧延非應付的也夠嗆,不斷出現的陌生名字和陌生的事情讓他腦袋鈍痛,他只能發出“嗯”“哦”“好”這樣的單音節詞語。
一晃,時間就到了八點半,牛奶喝了半杯,餘下兩人還相談甚歡,路青陽隨便幾句話就能把柳琬婷逗得大笑,二人你來我往,好像還真擦出了些火花來,顧延非想着該怎麼開口告辭,一擡眼只見柳琬婷一張臉上光彩滿溢,笑得花枝亂顫。
他吐了口氣,又嘬了一小口。
“我去個洗手間啊......”柳琬婷屁股像是粘在了凳子上,說完之後還沒動作,沒過一會她又覺得有點囧,紅着臉跑開。
路青陽看着懶洋洋靠在凳子上的某人,“你今天沒精神,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答得倒是乾脆,就是眼皮都不擡一下。
他看着“林雪”的這幅不冷不熱的樣子,不自覺捏了捏手腕,又伸手伸手在桌子上一下一下扣着,問道:“你男朋友是幹嘛的?”
顧延非擡眼,他表情有些詫異,只是一頓,他答:“醫生。”
路青陽點點頭,沒一會兒氣笑了,“咱們怎麼說也認識五六年了,可我怎麼覺得......你現在挺不對勁的......”
說罷他直直看着他,只見“林雪”神態自若,伸手端起牛奶又嘬了一口,開口:“怎麼有點兒涼了。”
路青陽不想說話了。
他打量對面的人,心裡不是滋味的想:一個人看另一個人的眼神,說變就變,那雙眼睛迷茫得有點空洞,他從沒見過“她”臉上出現過這種神色,
以前的林雪挺願意跟自己聊天兒的,他想了想問:“需要加熱麼?”
“不用。”
路青陽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林雪,你找男朋友了,爲什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好歹......在別人看來,我們......”
顧延非打斷道:“反正那事兒是假的,不是麼?”
路青陽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秒,“那你好歹也要先說一聲,這樣的後果你也不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做事這麼不經大腦了?在這個圈子裡能不能大大方方談戀愛另說,就是再怎麼神魂顛倒也要考慮一下時機。”
“對不起,這事兒是我欠考慮。”
路青陽聽着這脫口而出的一句道歉、看着“林雪”幾乎沒怎麼變過的表情,既覺得自己剛剛的說教顯得可笑,又覺得今天晚上實在是挺沒意思的。
他低下頭去攤開手心看了看,最近太忙,很久沒找樂子了......
顧延非知道這事兒不僅解釋不通,還確實是“自己”理虧,他伸手捏了捏鼻樑,好幾句話在腦子裡過了一圈,正當要開口時,柳琬婷回來了。
三言兩語打破僵局,這從來不是顧延非的強項,他的強項是製造僵局。他皺着眉,有點慶幸柳琬婷在場,他捏了捏僵硬的脖子,想不出來到底哪裡不對。
九點半,顧延非被路青陽送到門口,臨別前,路青陽說:“我今天說這些話是挺衝動的,你別介意,只是以後你有什麼事兒可以找我說說,別讓這聲師兄白叫了。”
最後,他又補充:“我們是朋友。”
他連連點頭,嘴裡也應着,卻不怎麼明白“朋友”這兩字兒的重要性,他自己是朋友不多,跟人相處始終保持在一個恰當的距離,不近但也不至於疏離。
頭幾年他一心炒股,近幾年鑽研醫術,沒什麼真正的朋友,他也不會孤獨。他始終覺得自己是內心強大的人。
但一想到林雪,在那個電話裡,她努力壓抑住自己情緒的聲音他是牢牢記住了,怎麼想怎麼覺得心疼。
他是顧延非,不是林雪,他沒權利氣走她身邊的人,朋友也好,別的......也好。
* *
他進門時,林雪正嗑着瓜子看電影,一部韓國片,卻難得的不是愛情片。她見他進門,把臺一換,扭頭問他:“喝酒了嗎?”
“喝了一點兒。”
他走到沙發前想坐下腳步一頓,提腳朝臥室走去,“我先換睡衣。”
“換個睡衣還要跟我說......”林雪樂呵呵的笑,只覺得今天的他很聽話,她把臺換了回去。
顧延非開了燈,鏡子裡的人臉頰微微泛紅,拍戲時頭髮燙了微卷,此時肩上搭了幾縷。或許是吃飯時喝的白酒後勁太足,又或許是牛奶太膩,他總覺得頭腦有些發昏。牀上是一套分體式睡衣,被他隨意放在牀邊,他轉身把睡衣提溜到一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低頭開始脫衣服。
脫完,他像被什麼牽引着那樣,鬼使神差的擡眼看鏡子,裡頭的人只穿着一條內褲,他並不是第一次看這具身子,但每一次看都不帶什麼邪念。他是醫生,看不着衣物的人體就像工廠裡流水線生產出來一件產品,那只是其中一個步驟,冰冷而不帶任何別樣的情愫。
所以,當一團火熱朝着下腹衝去時,他腦子像忘了上油的齒輪,一時之間生澀得轉不動了,直至那種灼人的感覺快要將他吞噬,他才急忙轉身穿上衣服,剛手忙腳亂的把衣服套上,外頭忽地傳來一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