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諺渾渾噩噩過了好幾天。
他睜開眼,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沒有了靈魂的軀殼。
厚實的窗簾將屋外的光屏蔽得一絲不入,屋裡仍像是深夜。
整個房間飄着一股子酸腐的酒味,他的人、他的一切都在發黴。福叔好幾次想進來打掃,但是都被他給拒絕了鯴。
這樣也好,就讓從前那個周子諺慢慢地腐爛吧……
周子諺在牀上坐了一會兒,終於掀開了被子,揉了揉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從牀上跳下來囡。
他進浴室洗了個澡,才下樓。
樓下大門緊閉,靜悄悄的,福叔似乎並不在家。
“福叔!”周子諺叫了一聲。
一天一夜光喝了點酒,他這會兒有些餓了。
“福叔!”
屋裡只有冷冷清清的迴音,並沒有迴應。
就當周子諺死心的時候,大門口忽然傳來了按鍵的聲音,有人來了。
“福叔……”
“是我。”
大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人是周泫御。
周泫御一身運動裝,看着並不像是從公司裡過來的。周子諺反應了幾秒,想起今天是週日。
這樣算來,他都已經一個禮拜沒有去公司了。
“你爲什麼知道我家裡的密碼?”周子諺的眼神和語氣都不友善。
周泫御沒有回答他,他徑直走了進來。
“福叔告訴你的?”
話題牽扯到了福叔,周泫御這才擡眸。
“福叔只說這密碼與我那裡一樣。”
他說着,掃了一眼周子諺,周子諺洗過澡了,所以並沒有福叔口中形容的那樣狼狽。這讓周泫御稍稍舒心些。
他也見不到周子諺邋里邋遢的樣子。
周子諺感覺到了周泫御的目光,他有些彆扭的看向了別處。
“吃過飯了嗎?”周泫御問。
福叔今天臨時不舒服去醫院了,想請假又不敢上去打擾了周子諺。周子諺雖然平時並沒有什麼主人的架子,但是福叔知道,他心情不好的時候,起牀氣也是極重的。
最後,福叔只能給周泫御打電話。
周泫御正打算今天空了過來看看子諺。
君兮每日念念叨叨的人就是周子諺,她總是放心不下他,擔心他會出什麼事情。這種掛慮雖然只是出於對朋友的關心,但是周泫御還是覺得不是滋味。
他開玩笑說:“總覺得我只得到了你的人,沒有得到你的心。”
君兮說他把話說反了。
也是,她左右也算是一個傳統的姑娘,得不到她心者,怎麼可能得到她的人。
“沒吃。”周子諺隨口答了一句,就不管周泫御,兀自走到廚房裡,將冰箱門打開,掏出一包泡麪,準備吃泡麪度日。
“餓了?”周泫御跟進來。
周子諺沒有作聲,轉身將水壺通上了電燒水。
周泫御一把將插頭拔了。
“你幹什麼!”周子諺沒有了耐心。
“你出去,我給你做。”
“不用了,我吃泡麪。”
周子諺將面撕開,扔進了鍋裡。周泫御不讓他燒開水,他就直接在鍋裡煮得了。
周泫御又走過去,不動聲色的將鍋底的火滅了。
“你到底要幹什麼!”周子諺一着急,直接拿起手邊的鍋蓋,一把砸了出去。
“你瞧瞧你的臉色!”周泫御瞪了周子諺一眼,隨手把他推出了廚房。
這個傢伙,每天不是抽菸就是酗酒,都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他的胃,哪裡還經得起這一包辣味的泡麪?
周子諺在廚房門口站了一會兒,他看着周泫御利落的從冰箱裡取出了一根胡蘿蔔,一根香腸……還有什麼,他沒有耐心看下去了。
他走到沙發邊坐下,本想一走了之的,但是他知道,逃避已經不再是辦法。
廚房裡沒一會兒就飄出了香味,周子諺本就飢腸轆轆的,一聞到味道,就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是咖喱的味道。
周泫御以前廚藝不好,最拿手的,也就是一個咖喱蛋炒飯而已。
周子諺記得,那個時候母親剛剛去世,他又見不得他父親,周泫御將他接到了他的家裡。
周泫御那裡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他不會下廚。他幾乎每天都帶着他下館子度日,偶爾在家實在不想出去的時候,他就會給他做他拿手的咖喱蛋炒飯。
說是拿手,但其實只是因爲周泫御那時候只會炒飯。
蛋炒飯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見得簡單。周泫御時常炒的滿鍋子飯都是糊味,咖喱炒飯的由來,其實就是他故意撒上咖喱粉去糊味的。
周子諺那個時候最怕周泫御給他做飯,但是最喜歡的,偏偏又是看着周泫御給他做飯的背影。
他看着這樣的背影的時候,總會想起他的媽媽。
只有媽媽和小叔,會怕他餓着;只有媽媽和小叔,會真心誠意的爲他下廚;也只有媽媽和小叔,像愛着自己那樣愛着他……
那個時候,周泫御爲他在廚房裡忙活的時候,他就在他身後蹦躂來蹦躂去,周泫御一邊用不嫺熟的技術對付着鍋子裡的炒飯,一邊還要安撫他:“快好了,再等一等就可以吃了。”
……
周子諺靠在沙發的軟墊上,想起那段歲月時,竟然一不小心紅了眼眶。
爲什麼君兮愛的人偏偏是他的小叔,如果不是小叔,如果換做是小叔之外的任何一個人,他都不可能會這樣輕易的放棄,就算兩敗俱傷,他也會放手一搏。
但是,偏偏是小叔,他能捨得自己,也捨不得讓君兮讓小叔受到傷害。
正想着,周泫御已經端着一盤子炒飯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可以吃了。”周泫御將盤子放在餐桌上,對周子諺說。
周子諺看了看那盤子色香味俱全的炒飯。他的小叔,這廚藝大概也早不再是當年那樣難以下嚥的水準了。
他不免更心酸。
他們都變了,變得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周子諺走到了餐桌邊,周泫御坐在他的對面。
“嚐嚐味道。”周泫御說着,將勺子遞了過去。
周子諺接過了勺子坐下來,卻沒有碰一口。他怕隨意嘗一口就會溫情的落下眼淚來,而他們現在,不是適合掉眼淚的場景。
“你找我想說什麼,就說吧。”周子諺看着周泫御。
“不吃飯?”周泫御慢條斯理的,甚至還爲他準備好了一碗湯。
“你先說。”周子諺挪開了目光。
他現在能和周泫御打一架,卻不敢觸到他溫情脈脈的目光。
“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來提醒你,當初公平競爭的約定,你別忘記。”
“我沒有忘。”周子諺嘆了一口氣:“只是我發現自己輸不起。”
周泫御挑眉:“這算什麼?”
“不算什麼,我已經輸了太多了。輸掉她之後,我就一無所有了。”
因爲輸掉了她,也等於輸掉了這麼多年深厚的叔侄之情,以後,要他如何坦然的面對這兩個人?
“你怎麼會一無所有?”
周泫御伸手拍了拍周子諺的手背。他們兩個的手一溫一涼,觸感對比懸殊。
“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得不到就什麼都不要了?”
“是。”周子諺倔強的點頭。
“胡說!”周泫御一聲高喝。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着。”周子諺下了逐客令。
“今天這件事情不說清楚我是不會走的。你一天不打起精神來,君兮就一天不能安心,我不忍心看她爲你擔心傷神。”
周子諺冷嗤一聲:“她還會擔心我?”
周泫御凜了臉,他可以接受周子諺對他冷言冷語,卻無法接受周子諺有一絲絲懷疑君兮的心。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意義?”
周子諺不作聲。
他只知道君兮對他而言意義非凡,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對她而言到底算什麼。
一個十多年的朋友?還是一個知心的竹馬?
……
www ●ttκā n ●co
他真的不知道。他已經被愛迷了心,哪裡還有思緒再去思考這麼多。
“你對她而言,是可比肩親人的存在。如果拋卻了男女之間的愛,你與我在她心中的地位,根本就是一樣的。”
“你不用安慰我。”
“我爲什麼要安慰你?”周泫御頓了頓:“我知道你需要時間走出來,我也沒有讓你立馬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去和君兮鬧成一片,但是,我們誰也不想看到你像現在這樣,一灘爛泥扶不上牆。”
最後一句話有些重了,但是周泫御是故意的。他現在恩威並重軟硬皆施,能說的都說了,能做的也都已經做了。
剩下的,只能靠周子諺自己去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