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手摸摸臉,笑道:“我就說這張臉不適合我,寧侍書也這樣認爲麼?”
我點頭,頭卻痛的愈發厲害了,勉強的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既然我和你都覺得這張臉不好,權公子可否讓寧罌一睹真面目?”只是不知,真正的玉醉又到怎樣了,怕是給犧牲掉了。小皇帝這一招掉包計雖是極爲冒險,卻不能不說是出奇制勝。
他搖搖頭,走到我跟前,指尖挑起我下巴,一隻手拇指摩挲着我臉頰,輕聲道:“前幾日寧侍書還對玉醉說過,好奇心越多,死的越快,怎麼這會自己倒忘了?”口氣輕鬆似在開玩笑。
我輕嘆一口氣,側了側身,偏頭躲過那手指,閉着眼不再言語。腦中又開始轟鳴起來,有種靈魂一點點撕裂分離的奇異觸感,似是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深處呼之欲出。我極力壓抑着,現在還不行,再等等……即使寧罌現在回來亦無法,只會令情況更糟……只要……只要讓我知道寧出塵他們如何便好。所以,寧罌,再等等……
“可是惱我了?哎呀,清流真是罪過……”那人卻靠的更近了,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噴在臉上的氣息。我不得不睜開眼,他卻指尖撫上我的眼睛,一下一下描畫着,輕聲道:“好乾淨的一雙眼,只是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看到這雙眼裡……他日若有機會,可否再爲清流彈上一曲?”
我偏過臉,淡淡說道:“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亦不惱,只是靜靜地坐在牀邊。我頭甚痛,無力說話,只是蜷着身子忍着。
正痛的錐心刺骨間,那黑暗裡似是又閃出一個人影來,我吃力的擡頭,眼前竟有些模糊了,看了好大會,纔看清竟是小皇帝。
只是,這小皇帝臉上表情煞是古怪,原本可愛的一張笑臉上仍舊是那般模樣,只是嘴角的笑容卻陰森色的,昏黃的燭光下着實駭人,整個人倒像是變了個人一般,陰鶩而邪魅,配着那張娃娃臉,着實恐怖。
我低聲吃吃的笑,這便是他真正的樣子麼?倒是讓人驚奇。
權清流看他過來,便起身上前將小皇帝擁在懷裡,低頭吻住他。兩人口舌纏綿了好大會,權清流才含笑低聲對小皇帝道:“你怎麼也過來了?”
小皇帝仍舊穿着朝服,看來這裡仍舊是皇宮裡。他喘着氣,勾着權清流的脖頸,靠着他媚笑着,眼波流轉,好不風流,道:“你總是不回去,我只好來看看寧侍書到底有什麼本事,竟讓你呆在這地方如此之久。”眼神似有若無的掃過我,我閉上眼,不做聲。
權清流嗤笑,攬緊了他的腰,鼻尖親暱的蹭着小皇帝的鼻尖,道:“竟是生氣了?”
小皇帝不語,卻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忽地道:“寧侍書不想知道令尊如何了麼?”
我倏地睜開眼,灼灼的看着他,心跳有些加快,頭卻更痛了,伴着些一陣一陣的眩暈,分外難受。小皇帝只道:“寧丞相,哦不,前丞相正在玉晟帝國的天牢裡做客呢。寧侍書你一向孝順,倒不如成全你的孝心,讓你去陪着寧丞相可好?”
他……竟是真的對寧府下手了。我心一跳,面上不動聲色,笑道:“皇上當真待我寧家不薄,先前用整個權府當探路石試探寧府的實力,又拉着佟家逼爹爹放權,如今又這樣替寧罌考慮,真是讓寧罌不知何以爲報。”
他咯咯的笑出聲,歪倒在權清流懷中,好大會才道:“原來竟是小看了你,倒真是個玲瓏剔透的聰明小人兒,可惜了……”
我搖搖頭,淡淡的看着他,“你既然心知爹爹不會造反,爲何這樣咄咄逼人?低估了對手可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的。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卻亦有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這樣於你亦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的。”
他瞅了我一眼,只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玉晟帝國百姓只聞寧丞相而不知君王,即使他無心謀反,我亦有心除之。”
我垂頭,心下好笑,也罷,你不惦記別人,卻不能阻止別人惦記你,不論你把自己的存在封鎖得多麼嚴密,你永遠生活在別人慾望的視野內。這是個人的無奈,亦是他人的悲哀吧。
“你打算如何處置寧氏一門呢?”我淡淡的看着他,低聲道。我並不關心他人,只是希望寧出塵無事。
小皇帝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看着權清流,手輕撫着他的臉,柔聲道:“清流將整個權府送給我,我自是要還他的。”說罷便輕吻了權清流的脣,輕輕柔柔,看得出小皇帝是對這權清流愛極深了的。
權清流含笑摟着小皇帝,在他耳邊低語着什麼,小皇帝亦點頭,溫柔的看了他一眼,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皇上倒是會做戲,怕是全天下都被他瞞了去。”待小皇帝走後,我似漫不經心的低聲嘆道。權清流看着我,“嘖”了一聲,輕輕搖頭,道:“我還道你已經看了出來,方纔那個可不是你平日裡所見的皇上,兩個皇上可都是真性情。”
他說的隱晦不明,我卻聽了出來。仔細回想了一下,平日裡在我面前的小皇帝無拘無束、天真無邪,這個卻陰翳狡猾、城府頗深,倒像是一個人的兩個極端。
“原來如此。”這小皇帝本性原本純真善良,只是這深宮之中,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如此性情怎能生存,怕是無奈之中被逼的便又分裂出另一個人格,我平日裡所見的,應該是其中一個吧。若在現代,應是精神分裂,倒是和我這一體雙魂有些相似了。
“你可知道一個叫阮至的人?”我忽的想起逐月說過的那人,不知道後來問出來了沒。心裡好奇,便脫口問了出來。【此人見番外一、第十二章】
“阮至?好像有那麼個人……可是東西閣的那個?是皇上的死士。”他笑着點頭。我心道果然。他們自是一早便聯合起來的罷。
“你既不愛他,又爲何這樣幫他?甚至將族人都捨棄?”我淡淡的看着他,輕聲道。他眼中一驚,斂了笑容,斜睨着我,低沉着聲音,似是頗爲危險。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愛他?”
我輕笑,他看着小皇帝的眼神,雖極是溫柔深情,卻總帶着些刻意。愛一個人與否,從眼中便可看出來。
權清流忽的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堪稱詭異的笑容,湊上我臉前,柔聲道:“沒想到你竟這般有意思……那權府雖是我族人,對我來說根本什麼也算不上,即然這樣,便給了他又如何?我從未對什麼產生過興趣,你……可是第一個。”
我亦低笑,道:“那寧罌還真是三生有幸了,只是怕是受之有愧,令閣下失望了。”
林老爺子總是說我不夠無情,不是個合格的工具。這人,倒真是無情,如若是跟在林老爺子身邊,定會備受讚賞。與他爲敵,必定吃夠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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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清流帶着小葉子走了後,我便一直昏昏沉沉,時間概念已經完全混亂,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只是這壓抑之極的黑暗讓人有些呼吸困難,頭亦鈍鈍的痛的厲害。其間似是權清流送飯過來,我不覺得肚餓,只是身體發軟,閉着眼睛昏沉睡着。迷糊間似有冰冷的觸感在臉頰上來回摩挲,心裡一驚,想要醒來,卻仍是意識不清,手腳亦不能動彈,竟是不知道是因爲被下了藥,還是因爲我對這個身體已經無法支配了……
費力的睜開眼睛,卻是小皇帝伏在牀邊,臉上帶着奇怪的笑容,手裡拿着把黑色的匕首,在我臉上比劃着,卻是寧出塵給我的那把。
“你說……我要是在這臉上這樣……這樣……劃上幾道,會怎樣?”他見我醒來,似是商量的口氣,極認真的看着我,嘴角的笑容卻愈發陰鬱了。
“不會死。”我閉上眼,淡淡說道。林老爺子說過,人生除死無大事。我從未在意過容貌,自是不關心。不過寧罌怎麼辦呢?看這身體的情形和我的精神狀況,腦中常有着什麼蠢蠢欲動的感覺,似是寧罌就要“回來”了。這小皇帝似是極爲認真的,他能不能接受一個被毀了容貌的身體?
臉上有些微微的疼痛,有溫熱粘稠的液體在臉上慢慢蠕動着,順着臉頰滴落在枕邊,狹小的空間裡立刻充斥着極重的血腥味兒,我睜開眼,看着他臉上快意而殘忍的笑容,忽然很想將那匕首拿過來,那是寧出塵給我的……
“知道嗎?朕……非常討厭清流看你的眼神。”他附到我耳邊,喃喃的說着,似是帶着極大的痛苦,深深的壓抑着,哪怕在多上那麼一滴,這痛苦便會滿溢出來,再也無法無視、忽略,只能沉在那痛苦之中,備受煎熬。
他亦是知道的吧……權清流並不是真的愛他,他的愛只是一個溫柔的假象。縱使他擁有了全天下,他卻無法擁有唯一的那個人的心和愛。
所以才說,最高的統治莫過於操縱別人的愛情,這纔是至高無上的權力,因爲愛情,很多時候便是人最完整亦是最深沉的內心。在這一點上,他無疑是徹底的敗給了權清流。
而……在外人眼裡毫無破綻的伶之,在某種程度上,亦是敗給了重華吧……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朕!朕不需要一個失敗者的同情!”他忽然有些聲嘶力竭起來,臉上火辣辣的痛。同情嗎?不,那不是同情……
他似是有些狂亂,忽的又停下了,側耳聽了聽,提身便掠到那黑暗中去,面色極爲陰鶩,我並無內力,又昏昏沉沉的,臉上痛的厲害,自是聽不到什麼,恍恍惚惚的想着,當初因爲覺得麻煩,年齡亦有些大了,便沒有習內力,現在看來,真應該跟着寧出塵學些功夫的,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便是了……
臉上黏黏呼呼的,費力的擡着胳膊就着袖子抹了抹,扯出一陣鑽心的痛,心道這下真是破了相了,有些無奈。閉着眼,竟是無法集中精神,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身體似是在往下沉,卻沒有盡頭,一直下落着,下落着……
不知過了多久,朦朧間聽到有人似是在叫“寧罌……寧罌……”那麼遠,我用盡全身力氣才從那片白濛濛中醒轉過來,勉強睜開眼,又看不甚清,看向叫我那人,卻是一陣恍惚,擡手撫向那張臉,喃喃道:“寧……出塵……”
男人捉住我的手,縷起袖子輕柔的擦了擦我臉上的血,卻是早已凝固了,柔聲道:“我不是你爹爹,呃……按輩分來說,我應該是你爺爺。”
我腦中漸漸清明起來,才注意到這人並不是寧出塵,只是和寧出塵有七八分相像,看上去四十不到,頗有氣勢威嚴。
寧罌的……爺爺?那便是寧出塵的父親了?玉晟的前丞相?他不是和老皇帝去遊歷了麼?怎會出現在這裡?【見第十章】
卻又聽的一個聲音從一旁道:“他醒了?那我們便出去罷。要不然你兒子就快把我兒子給廢了。”那聲音極爲渾厚,卻似帶着些戲謔,我才注意到竟是還有一個人在,只是我視線已然模糊,連盡在眼前那人費勁全力才能看得清,自是無法看清那人是誰。
莫不是小皇帝的爹,老皇帝吧?
自稱是寧出塵的父親的那人點點頭,極爲輕柔的將我抱在懷裡,朝那一面黑色牆壁走去,在牆上不知按了什麼,又掏出一把鑰匙用力的擰了擰,那黑門便無聲無息的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