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喜歡你。我愛你,遠遠超過你的想象。伶之如是對我說,深褐色的眸子裡柔情如水,照亮了那個雪夜,是我看不懂的情愫,所不能理解深入的領域,伶之說那是他的天堂,我是那天堂的神祗。
而我在這一刻,才真正明白他的情深。只因,我此刻才發現,我對寧出塵的愛遠比我想象的多。
爲什麼要跟來呢?只是爲了讓他知道我沒有生他的氣?只是爲了讓他安心?可是我又算什麼呢?我有些茫然的望着門上的雕花鏤空,晨間的金色陽光在地上投下冉冉的光影,繁複縟雜,紛亂如此時的心緒,裡間那女子帶着淒厲的叫聲似是一根根絲線緊緊地將身體縛住,竟僵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寧出塵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隻手緊握着我的手,我垂下眼不去看他。我坐在這裡,和他一起,等一個女人爲他生孩子……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滿眼無奈的自嘲,我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
恍然想起很久之前看過的一句話,爲何魚只要一種表情便可以面對全世界?爲何我卻不能只用一種表情來面對你?
如果可以,我會深切的期盼,那唯一的一種表情,是微笑。
正出神間,忽的落入一個帶着些微涼意的懷抱,寧出塵將我擁在懷裡,低喃着道:“對不起,以後絕對不會了。”
我輕輕推開他,低頭輕笑着,說:“我明白。”
是,我明白,明白你的心,全明白,只是,都明白並不意味着不介意。
那女子在爲他生孩子,痛不欲生,她並沒有錯。此刻寧出塵的懷裡若是擁着其他的人,對她來說,太過殘忍。
我雖不是心善之人,卻亦無資格踐踏旁人的尊嚴和愛情。因爲,我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那是何滋味。
忽的聽得裡間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過了會產婆便喜形於色的懷抱着一個用紅布裹着的小嬰兒出來,給寧出塵行了禮,笑吟吟的道:“恭喜老爺,母子平安,是位小少爺。”
寧出塵卻並不答話,只是轉頭看着我,幽深的黑眸一明一暗。產婆尷尬的抱着孩子立在屋子中央,我輕嘆一聲,走過去對產婆笑道:“給我吧,我看看孩子。”
從產婆懷中接過孩子,剛出生的嬰兒,皮膚皺皺的,圓滾滾的小身子,手腳都小小的,一雙大大的黑亮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沒有哭鬧,忽的咯咯笑起來,小手在空中搖晃着,抓住我的一根手指用力的握着。心裡忽的暖暖的,以前都是取人性命,如今見了這新生兒,竟心生一種陌生的對生命的神聖之感。我低笑一聲,轉頭看着寧出塵道:“跟你長的好像,尤其是這雙眼睛,真漂亮。”
寧出塵聞言,走到我身邊,攬着我的腰,湊到我耳邊輕聲道:“你喜歡他?”
那產婆見寧出塵終於肯看那小嬰兒,趕緊的諂媚的笑道:“老爺給小少爺取個名字吧。”
寧出塵一臉的漫不經心,瞟了那孩子一眼,皺着眉,道:“他是夏天的早晨出生,就叫寧晨生……”
我輕咳一聲,看了寧出塵一眼,他嘆了口氣,將我摟的緊了,低聲道:“你以爲呢?”
“你是孩子的父親,定要用心取名纔是。”我輕聲道。他沉默了會,道:“寧夏陽,可好?”
我低頭看着懷裡笑的開心的小嬰兒,捉着他在空中胡亂揮舞着的小手,柔聲笑道:“夏陽,夏天的太陽……夏陽,我是你三哥,這個仙人似的人是你爹爹……”
正和夏陽玩的開心,冷不防夏陽被寧出塵抱走交給了產婆,我被他圈在懷裡,擡頭看他,卻突的被他低頭吻住,心裡一驚,待反應過來,他舌卻撬開牙齒,滑了進來,迫我與他脣舌糾纏。待我推開他,早已渾身發軟,只能軟軟的靠在他懷裡。
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屋子的丫鬟下人會是何表情。我埋頭在他肩窩裡,恨得牙癢癢,他總是這樣,隨心所欲。不管怎樣,我和他……可是血緣上的父子……
“辛苦她了,孩子好生照看着。”他說罷,便攬着我走了,竟是看也未看那女子一眼。
回到他房裡,我掙開他,斂了神色,道:“你應該進去看看那思年姑娘的,畢竟她冒着生命危險爲你生了孩子。”
他將我擁在懷裡,脣輕輕的在額上碰了碰,微涼柔軟的觸感,低聲道:“你真的希望我這樣做?”
我一怔,垂下眼簾,不語。
他抱緊了我,湊在我耳邊,柔聲道:“你不喜歡的事,我決不會再做。”
溫柔的似是能將人溺斃的眼神,將心都泡的柔軟了。輕嘆一聲,反手抱住他,頭抵着他胸膛,悶聲道:“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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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吃了些粥,便捧了本書靠着牀百無聊賴的看着。正出神間,便見逐月端着個精巧的玉製小碗推門進來,放下書,看着他幸災樂禍的表情,皺着眉道:“這便是那什麼毒的解藥?”
他點點頭,將藥碗遞給我,一股苦澀帶着些泥土腥氣的難聞味道衝的人幾乎無法呼吸。咬了咬牙,閉着氣一口氣喝了見底,卻差點吐出來,忙的抓起牀頭的茶灌了幾口。
“我爹爹呢?”待緩過氣來,纔沒好氣的 看了一眼笑的好不奸詐的逐月,問道。他捋了捋自己的頭髮,漫不經心的道:“出門辦事了,丞相要見他。不過他竟然讓我這個大忙人來照看你……真是……我不是老媽子,你也不是小嬰兒,有什麼好照看的……”抱怨歸抱怨,他嘴角的邪笑卻滿是戲謔,我裝作沒聽見,又拿着茶杯猛喝幾口,怎麼這樣苦?突然間非常懷念現代的西藥……
“三年前……”我看着逐月,緩緩道,“小葉子怎樣了?我對那日救我之人說了,讓寧出塵不要難爲小葉子的。”
逐月歪坐在椅子上,尋了個舒適的姿勢,懶洋洋的道:“他害了你,原本定是要死的。只是因爲你一句話,他便撿了條命,主公還真是對你有求必應……好啦……他一直被關在寧府的地牢裡。”
我一愣,“關了……三年?”
逐月瞟了我一眼,有些好笑的道:“要不然呢……主公沒殺他已經算是最大的忍耐了。我是不知道這三年你和主公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主公當時可是非常生氣的,硬是從天牢裡一路殺出來,急急的領了兵去和小皇帝要人,後來突然又放着你不管……”
我不做聲,只是呆呆的望着窗外綠色的芭蕉,陽光照射下半透明的鮮綠,經絡分明,脆生生的,似是能滴出水來,心忽的就被那翠綠填滿了,輕笑着,喃喃道:“如果當時被小皇帝關起來的是聽風師父,你便知道爲何了……”這幾日待寧出塵得了閒讓他把小葉子放出來吧,他也不過是個孩子……
他一怔,忽的苦笑着,將手蓋在眼睛上,低沉的聲音裡帶着些惆悵,道:“也是……除了想着定要救那人,哪還顧得了考慮什麼利害……”
“聽風師父可是忙得很?竟不見他……”這兩人……只怕也沒那麼容易。輕嘆了聲,我笑着轉開了有些沉重的話題。
“他啊……這陣子在幫丞相,哦,就是主公的父親,也是我和逐月的師父,幫他找那被盜走的木石圖,定是脫不開身的。”
我想起方纔晨間聽他說道的白衣男子,沉思了一會,方道:“小皇帝……怎樣了?”
“現在是太上皇攝政,小皇帝還是那樣……怎麼了?”
“那權清流……呢?”
逐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道:“問他作甚?他三年前和主公比試自然是輸了,便不知所蹤,料他一個人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我看着他眼中的鄙夷,搖搖頭,道:“雖然我跟他交情不深,不過此人深藏不露,亦正亦邪,又率性而爲,隨心所欲,做事毫無章法,不能小看他。……你早上提到盜出那什麼圖的人,腰上掛着一個玉笛……”我擡眼看了看臉色逐漸凝重起來的逐月,緩緩道:“三年前在宮中之時,我曾經……送給權清流一隻翡翠玉笛……”
“那木石圖定是十分重要之物了,半月前我被人擄了去,聽那其中一人說到,他們本是要拿我來要挾爹爹和阮姨,交換什麼條件……而且,那日我逃出刑室,在山洞外所見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阮姨口中的梅未申,另一個雖也帶着面具,卻並不是我在刑室中見到的那人,定然還有你們不知道的人蔘與其中。如果說那木石圖丟失又再次出現的時間和我被那些人劫去發生時間相差不遠,我覺得也不能排除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或許我被劫只是一個調虎離山的障眼法……”
逐月臉色一變,霍得站起來,一轉眼便奔了出去。我一愣,心突然跳了起來,難道竟真的如我所說?那寧出塵不知在做什麼,會不會有危險?這樣一想更覺得心神不寧,越來越後悔爲何不問清逐月,一時間懊惱不已。
心下煩躁,便扔了書,開了門正要出去走走,卻見早晨見到的那個小丫鬟正在門外呆立着,似是在猶豫,見我出來,便紅了臉,垂着頭行了個禮。
我笑笑,示意她不必多禮,問道:“你家思年姑娘可還好?”
她仍是垂着頭,似是不敢看我,訥訥的點點頭。我有些好笑,便道:“你叫什麼?”
“奴婢醉荷。”蚊子似的聲音,勉強聽到。我不禁摸了摸臉,難道我長的竟這般驚悚,竟讓她不願看我……三年前被小皇帝劃得傷早就好了,也沒有什麼嚇人的疤痕,長的雖不似寧出塵那般,也應該能看的過去吧。
“你來找我可有事?”我儘量放柔了聲音,誰知她頭更低了。
“我家思年姑娘……想請三少爺過去……過去喝茶……,不知三少爺……可否方便……”她紅着張小臉,囁嚅的小聲道。
我一愣,那思年姑娘……要請我……喝茶?嘴角有些抽搐,剛生完孩子就有精神請我……喝茶……
大概已經猜到所爲何事,我輕輕嘆了口氣,壓下心頭的苦澀,點頭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