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患者
故事發生在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雖然已經到了12月,但是天氣依然很暖和,相對於這個季節來說,實在太熱了。這是一個星期五,一星期之內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在辦公室裡囚禁了五天的人們正心情愉快地期待着週末假日的來臨。下午2點43分,在一家小旅館陳設簡單的房間裡,拉得低低的百葉窗擋住了午後強烈的陽光。一個看上去已經不算太稚嫩的女孩只穿着內衣躺在牀上,靜靜地看着站在牀邊的男人。
這是一個身材高大、長相英俊的男人,他光着上身,正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汗。他看了一眼放在牀頭櫃上的午餐——還沒有動過,就問躺在牀上的女孩:“你向來都不吃午餐嗎?”
女孩從牀上坐起來,說:“我得趕緊回辦公室了,中午吃飯花了這麼長時間,老闆會發火的。”
“你幹嗎不乾脆給老闆打個電話,說下午你要休息一下?”男人把毛巾扔到一邊,坐到牀上,擡起女孩的下巴親吻着她,“今天都已經是星期五了,天氣又這麼熱。”
“那我下午做什麼,和你一起到機場去?”
男人順勢把女孩拉倒在牀上,摟着她說:“我們也可以在這裡多賴上一會兒。”
“退房時間是下午3點。你對什麼時候來旅館不感興趣,可一旦到了該退房的時候——”女孩用胳膊支起身子,看着男人的臉,說,“唉,山姆,我討厭和你一起待在這樣的地方。”
山姆撫摩着女孩祼露的肩頭,滿不在乎地說:“我聽說,有的已婚夫妻還會特意來這種便宜旅館,找找一夜情的感覺。”
“如果你結了婚,你自然可以隨心所欲地做很多事。”女孩的話裡帶着一絲怨氣。
“聽你說話的語氣,好像你結過婚似的。”
女孩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又躺回牀上,說:“山姆,這是最後一次了。”
“什麼最後一次?”
“和你秘密約會,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知道。你出差到這裡,我們只能利用午餐時間偷偷地約會。我真希望,從來沒有遇見過你。”這段地下情讓女孩受了莫大的委屈。
“好吧,那我們該怎麼辦呢?靠寫情書來聯絡感情?”看起來,山姆根本沒準備爲這段感情做更多的打算。
女孩一把推開男人,從牀上坐起來,走到一邊去穿衣服。“我得走了!山姆。”
山姆翻了個身,視線一直追着女孩,試探着說:“我下星期還會來。”
“不要。”女孩在梳妝鏡前,邊穿衣服邊說。
山姆趴在牀上,擡起頭懇求女孩說:“只是見見你,還不行嗎?一起在公共場合吃頓午飯。”
“我們可以見面,甚至可以一起吃晚餐,但是要彼此尊重。而且是在我家裡,我媽媽的照片擺在壁爐架上,我姐姐幫着我一起烤一大份夠三個人吃的牛排。”女孩繫着襯衫鈕釦,一字一句地說。
山姆從牀上起了身,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襯衫,坐在椅子上,沒一點兒正經地接過女孩的話說:“吃完牛排後,我們打發你姐姐去電影院,把你媽媽的照片衝牆擺着?”
“山姆!”女孩顯然被男人這種玩世不恭的態度激怒了,她皺着眉頭從鏡子裡瞪着身後的男人。
“那好吧!”山姆妥協地攤開雙手。女孩朝他轉過身來,山姆邊穿襯衫邊朝女孩走過來,微微低下頭,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說:“瑪麗安,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想見到你,不管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即使是彼此尊重。”
女孩有些不相信他說的話,轉過身去,嘴裡嗔怪道:“你說的尊重,聽上去就不太尊重。”
“不,不,我是認真的。這需要耐心、節制,需要爲之付出努力。雖然這些都很難做到,但是隻要我能見到你、撫摩到你,僅僅這些,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山姆從背後摟住了女孩,溫柔地吻着她的脖子。瑪麗安朝一邊微微地側着頭,享受着片刻的溫存。
突然,山姆想起了什麼,情緒變得焦躁起來。他在狹小的房間裡大步地走來走去,憤憤地說:“我厭惡透了爲那些不在我身邊的人流汗,我爲償還父親的債務流汗,而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墳墓裡;我還要爲付前妻的贍養費流汗,而她住在世界另一頭的不知哪個地方!”
他走到窗邊,猛地拉開百葉窗,屋子裡馬上明亮起來。
“我也要付出。那些在旅館房間里約會的人也要付出。”瑪麗安在梳妝鏡前坐下來,平靜地勸慰山姆。
“再過幾年,我的債就還完了。如果前妻再婚,我也不用出她的生活費了。”山姆手裡搓着窗簾拉繩,低着頭喃喃地說,不知是在說給瑪麗安聽,還是在安慰自己。
“結婚”兩個字又觸動了瑪麗安的傷心事。她站起來,低着頭幽幽地說:“我還一次婚都沒結過呢。”
山姆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誡女孩:“等你結了婚,你就知道在婚姻中備受煎熬的滋味了。”
但瑪麗安並不這麼想,婚姻正是她現在最盼望得到的——正式、公開、穩定的婚姻能給一個女孩帶來更多的安全感。她猛地撲向男人,摟着他的脖子,滿懷期待地說:“山姆,我們結婚吧!”
可是,有過一次失敗婚姻經歷的男人並不想這麼快又陷入一段婚姻,再說,以他目前的經濟能力,難以建立起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結婚?和我一起住在費維爾一家五金商店後面的倉庫裡?我們的生活一定會充滿歡聲笑語,讓我來告訴你爲什麼——當我給前妻寄生活費時,你可以在旁邊幫我貼郵票。”山姆訴說着現實的殘酷。
“我願意幫你貼郵票。”瑪麗安堅定而固執地說。
山姆推開女孩,走到窗邊,靠着窗子想了一會兒,開口問道:“瑪麗安,你是想了斷我們之間的關係,再去找個合適的對象結婚嗎?”
瑪麗安無比失望地看着這個自己愛着的男人,冷冷地說:“我是在考慮這個問題。”
“你爲什麼要考慮這樣的問題呢?”山姆勉強露出一絲微笑,試圖緩解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瑪麗安明白,這個男人不會給自己任何承諾了,於是,她拿起包徑直朝房門口走去,提醒男人說:“別誤了你的航班。”
山姆攔住她,說:“我們可以一起走,不是嗎?”
瑪麗安低頭看了一眼,說:“我要遲到了,你連靴子都沒穿呢。”說完,便急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瑪麗安回到了辦公室。謝天謝地,老闆和一個客戶在外面吃午餐,還沒有回來,辦公室裡只有另一個女秘書卡羅琳在。得知老闆還沒回來,瑪麗安長舒了一口氣。中午沒吃飯、天氣又熱、心情又不好,再加上急匆匆地趕路,她只覺得頭痛得厲害,便擡起手按了按額頭。
卡羅琳關切地問:“怎麼,你頭痛嗎?”
“沒事,不用管它,頭痛就像決心,等它過去了,你就把它忘了。”瑪麗安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坐下,拿出小鏡子補補臉上的妝。卡羅琳剛結婚沒多久,和她聊天張口閉口是自己的丈夫,這讓瑪麗安的心情變得更加落寞。她打斷卡羅琳的話,問道:“有我的電話嗎?”
“哦,有,你姐姐說她要去圖森買些東西,整個週末都不在家,還有——”
這時,老闆推開門走了進來,後面跟着一個看上去五六十歲的男人。
“這天氣可真熱。你們女孩應該讓老闆給你們裝臺空調,今天他可負擔得起。”那個男人一進屋就大大咧咧地說,眼睛在辦公室兩個女孩的身上不安分地掃來掃去。“瑪麗安,你能爲卡西迪先生把那些地契的副本準備好嗎?”老闆問。
“好的。”瑪麗安從抽屜裡拿出一沓文件。
“就在明天,我可愛的小姑娘——”卡西迪先生大聲說道,瑪麗安驚訝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他衝她搖着手說,“哦,我說的不是你,是我的女兒,我的小寶貝兒。”卡西迪先生走到瑪麗安的辦公桌邊,順勢一屁股坐到了辦公桌上,湊到她跟前。這讓瑪麗安有些不悅,但又不好說什麼,只好假裝在看手中的文件。
“她明天就要結婚了,離開我,去過她自己的幸福生活了。我給你看看我的小寶貝兒。”卡西迪先生的話又多又密。他從懷裡掏出錢包,拿出一張照片遞給瑪麗安:“她十八歲。過去的那些年,她就沒過過一天不快樂的日子。”
瑪麗安接過照片看了看,然後還給了他,臉上帶着職業化的微笑。
老闆站在裡間門口前招呼客人:“來吧,我的辦公室裡有空調。”他可不希望這傢伙對自己的秘書幹出什麼不合適的事來。
卡西迪先生絲毫不理會老闆的招呼,他只顧盯着瑪麗安,嘴裡還在喋喋不休:“你知道我怎麼對付不快樂嗎?我會花錢避開不快樂。你不快樂嗎?”
“還行吧!”瑪麗安只希望這個討厭的傢伙趕緊從自己眼前消失,不過臉上一點兒也沒表現出來。作爲一個普通的辦公室職員,面對客戶時,她不得不如此。
“我買下這所房子,送給她做結婚禮物的。四萬美元現金,這可不是在花錢買快樂,而是在花錢避開不快樂。”卡西迪先生掏出厚厚的兩沓錢,帶着點兒挑逗的意味,在瑪麗安面前晃着,似乎在炫耀自己如何富有,“我從來不帶我丟不起的錢。點點吧。”他把錢拍在桌上。旁邊的卡羅琳看到這麼多現金,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我從來不帶。這就是我能保住我的錢的原因。”卡西迪先生色眯眯地看着瑪麗安,強調說。
老闆皺皺眉頭,很是擔心地說:“湯姆,這麼大筆的現金交易可不合常規。”大量的現金出現在辦公室裡,的確令人不安。
“那又怎麼樣?這是我自己的錢,現在是你的了。”卡西迪先生滿不在乎地說。
“我想,我們可以把錢放入保險箱,等到星期一早上你感覺好一些——”
卡西迪先生的雙眼仍緊盯着瑪麗安。他揮手打斷了老闆的話:“說到感覺好,你跟我說過的你辦公桌裡的那瓶酒呢?”
老闆尷尬地看看辦公室裡的下屬,卡西迪先生這才發現自己失言了。他拍了拍嘴,跟瑪麗安開玩笑說:“你要知道,我經常管不住自己這張嘴。”終於,他離開了瑪麗安的辦公桌,拍拍老闆的肩膀,進了裡間辦公室。
進裡間之前,老闆囑咐瑪麗安:“我甚至不想讓這些錢在辦公室裡度過週末,你去把錢存進銀行的保險箱裡,我們讓他星期一給我們支票。”
老闆和卡西迪先生一進裡間,卡羅琳就急不可耐地跑到瑪麗安的辦公桌旁邊,羨慕地拿起桌上的一沓鈔票,體驗一下手握鉅款的感覺。“他在挑逗你。我猜,他肯定看到我的結婚戒指了。”卡羅琳說。瑪麗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從她手裡拿過鈔票,和另一沓一起裝在一隻紙袋裡,塞進了自己的手提包。
她敲開裡間的門,把那些文件交給老闆,說:“勞瑞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去銀行後我想直接回家,我有一點兒——”
卡西迪先生插嘴說:“回去吧,待會兒我要和你的老闆好好地喝兩杯,對不對?”
“當然了。你不舒服嗎?”老闆問。
“只是有點兒頭疼。”
“你應該到全世界的娛樂中心拉斯維加斯度週末。”卡西迪先生開玩笑地說。
“我得待在牀上度週末了。謝謝!”
瑪麗安出了裡間,和卡羅琳道過別後,就拿起手提包離開了公司。
但是,瑪麗安沒有去銀行,而是直接帶着錢回了家。錢,一大筆錢,一個父親用它來買下一處房產送給女兒做陪嫁的。憑什麼別的女孩就能攤上這麼有錢的父親,而她辛辛苦苦工作了這麼多年,也沒能給自己攢下一份嫁妝?她和山姆彼此相愛卻結不了婚,缺的不就是錢嗎?而現在一大筆錢就靜靜地躺在她房間裡的牀上。要在公司幹多少年,她才能攢下這麼一筆錢?但是瑪麗安也清楚地知道拿走這筆錢意味着什麼。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牀上裝錢的紙袋,它像一塊燙手的火炭,又像一種致命的誘惑。時間緊迫,得馬上做出決定。瑪麗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只要能和山姆在一起,就什麼都顧不上了。她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換洗衣物,下定了決心,把那隻紙袋塞進手提包裡,提起皮箱,拿上大衣出了門。
瑪麗安開着車,直奔山姆所在的城市而去。有了錢,就再也沒有什麼麻煩可以阻擋他們倆在一起。她甚至想象得到,山姆看到她帶着這麼一大筆錢來找他時開心的樣子。街道上車來人往,紅燈亮了。瑪麗安在停止線前停下車,把胳膊支在車窗邊,託着下巴,腦子裡還在情不自禁地想象着她和山姆見面時的情景。這時,老闆和卡西迪先生正好從車前的斑馬線上走過。老闆看到車裡的瑪麗安,微笑着,跟她打了個招呼。瑪麗安也下意識地朝老闆微笑了一下。老闆明明都已經走過去了,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很疑惑地回過頭來看着她。瑪麗安這纔想起來,自己是跟老闆說身體不適直接回家,還自稱要在牀上待着度過整個週末。天哪,她怎麼把這事忘了!怎麼辦,老闆會不會起疑心?天哪,他一定開始懷疑她了。
瑪麗安開着車一路狂奔,她得趕緊逃跑,離這座城市越遠越好。天漸漸黑了下來,瑪麗安也不敢找個旅館住一晚,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往前,繼續往前。到了深夜,要命的睏意一陣又一陣地襲來,瑪麗安只有拼命地眨着眼睛,強行命令自己別睡過去。到了後來,她實在挨不住了,只得把車停在路邊,側身半躺在前排的座椅上,準備打個盹兒再走。
沒想到,這一覺就睡到了天亮。等到她被突然叫醒時,車窗邊出現的是一張戴着警帽和墨鏡的冷峻面孔。警察!她驀地坐起身來,第一反應就是發動引擎,趕緊逃跑。
不料,警察伸出手按着車窗邊,說:“等一下!”瑪麗安的腦子這才清醒了些——事情不至於這麼快就敗露。她定了定神,搖下了車窗玻璃。
“您很着急嗎?”警察俯下身問道。
“是啊,我本來沒打算睡這麼久的。昨晚我因爲太困差點兒撞車,所以就決定把車停在路邊了。”瑪麗安儘量鎮定地對警察說。
“這麼說,您在這裡睡了一整晚?”
“是的,我剛纔都說了,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這附近有很多汽車旅館,您應該——我的意思是,出於安全的考慮。”
“我本來沒打算睡一整晚的,就把車靠邊兒停下打盹了。我犯法了嗎?”瑪麗安咄咄逼人地反問道。
“沒有,女士。”
“那我可以走了嗎?”瑪麗安說着,就要發動引擎。但警察突然冒出了一句:“有什麼事不對頭嗎?”
“當然沒有,我看上去有什麼事不對頭嗎?”
警察嘴邊擠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點着頭說:“老實說,是的。”
“拜託,我得趕路了。我都跟您說過了,我得趕路,而您在耽誤我的時間。”瑪麗安態度生硬地說完,發動了引擎,準備離開。
她的急於離開越發引起了警察的猜疑,於是,那張冷峻的面孔用更嚴肅且不容拒絕的口氣說:“只耽誤您一會兒,請關掉引擎!我可以看下您的駕照嗎?”
瑪麗安看了一眼旁邊座位上的手提包,那筆鉅款就放在裡面,駕照也在裡面,如果可以避免讓警察發現那筆鉅款,當然最好不要當着警察的面拿出駕照。她問道:“爲什麼?”
“請出示駕照!”警察只是重複自己的要求,根本不去回答她的問題。
看來是無法避免了,瑪麗安只好背過身去,儘量擋住警察的視線,從旁邊座位上的包裡先拿出了裝現金的紙袋,因爲裝駕照的錢包放在下面。趁着這會兒工夫,警察打量着車後座,憑藉一個警察的直覺,他認爲這個女孩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瑪麗安把駕照遞給警察。警察看了看駕照,又走到車前看了一眼車牌號,就走回來把駕照交還給她,徑直回到後面自己的車上去了。瑪麗安舒了一口氣,趕忙開車離開。
然而,麻煩好像沒有徹底解決,瑪麗安從後視鏡裡看到那個警察也開車跟在自己後面。前面出現了一條岔路,瑪麗安轉彎駛上了右邊那條路,往後視鏡裡一看,那輛警車竟然還跟在她後面!她拿不準警察是跟着自己,還是他正好也要走這條路。她緊張不安地握着方向盤,不知道警察到底有什麼打算。而警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既不超車,也不落得太遠,一直和瑪麗安的車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終於,在下一個路口,警車拐上了另一條岔路,瑪麗安這才放下了一直懸着的心。
路過一座小鎮時,瑪麗安把車開到了一家二手車店前。既然這輛車已經被警察查過了,當務之急是得換輛車,而且,換個外地車牌會更安全些。瑪麗安把車停下,拿着手提包從車上下來。車店老闆從屋子裡探出頭來跟她打了個招呼,請她稍等一會兒。瑪麗安點點頭,走到車場上去看車,這裡的車基本上都是加利福尼亞州的牌照。這時,她看到車場邊有一座自動售報機,就馬上過去買了一份報紙。如果她的事情敗露,說不定已經上了今天的新聞。瑪麗安取了報紙後,先從頭版頭條看起,沒有;社會新聞版面,沒有。她提心吊膽地把報紙一頁頁地翻了過去,沒注意到那輛警車正好經過這裡。警察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早上見過的女孩,他把車掉了個頭,停在街對面。
在翻報紙的時候,瑪麗安不經意地擡了一下頭,正好看到了停在街對面的警車,她的心猛地一沉。這時,警察已經從車上下來,背靠着車身站着,兩隻胳膊撐在身後的車上,毫不掩飾地看着街對面的女孩。瑪麗安心想,這個討厭的警察真是陰魂不散,那換車還有什麼意義呢?可自己既然已經在二手車店,用意就已經很明白了,不換反倒會引起那個警察的懷疑。沒容瑪麗安多想,只見車店老闆從屋子裡出來了,朝她這邊走過來。瑪麗安拿着報紙迎了上去。只聽車店老闆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可不想找麻煩。”
“什麼?”瑪麗安吃了一驚,她現在都有些神經過敏了。
“俗話說,‘每天的第一位客人總是最麻煩的一個’。我說‘總是’,我可不想找自己的麻煩,所以我絕對會和您公平交易,使您不會有任何理由——”
瑪麗安急切地打斷了老闆的開場白,問道:“我能換輛車嗎?”
“當然可以,女人總是喜歡換車。”車店老闆轉身看了一眼停在旁邊的車,問道,“那是您的車嗎?”
“是的,這車什麼毛病都沒有,我只是——”瑪麗安還在想着該找個什麼理由時,車店老闆已經幫她說了:“看膩了。”他擡手指着車棚裡和車場上停着的幾十輛車,說道:“您可以先在這兒看看,看什麼車能讓您眼前一亮,趁這工夫,我也讓技工好好地檢查一下您的車。要來杯咖啡嗎?”
“不。我趕時間。我只是想換輛車。”瑪麗安看了一眼街對面,那個警察還站在那裡,連姿勢都沒有變一下。
“買二手車不應該太匆忙。不過,今天是個好日子,不該討價還價,我就直接把您的車開進車庫吧。”車店老闆說完,就過去把她的車開走了。
瑪麗安看看街對面,那個警察還站在那裡,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看上去儘量坦然一些。她把報紙塞進包裡,裝作挑車的樣子緩步走到一輛車旁邊。這時,車店老闆轉回來了,拍拍那輛車,向瑪麗安推薦道:“如果讓我選,我會挑這輛車。”
瑪麗安馬上接受了老闆的推薦,直接問價:“多少錢?”
“上去開一圈,試試車吧。”老闆說道。通常,人們買二手車都得試試車的性能才行。可瑪麗安根本不關心這個,她現在沒心情挑挑揀揀,甚至也沒時間試車,只想換了車趕緊走。她着急地問道:“用我的車換,還要補多少差價?”
車店老闆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心急的買主,不禁有些詫異地問道:“您不再花點兒時間好好考慮考慮嗎?看來您真的很急,有人在追您嗎?”
“當然沒有,別開玩笑了。”瑪麗安說道。
“好吧,我這個賣家還是第一次被顧客催着要快點兒完成交易呢。”車店老闆笑着說道。他低下頭,稍稍想了想,又說道:“我想,大概要再加上七百美元。”
“七百美元?”瑪麗安想確定一下。
“您總有時間討價還價吧?”車店老闆說道。
“成交。”瑪麗安更着急了。
自己明明暗示對方價錢還可以商量,沒想到對方一口便答應了,這也太出乎車店老闆的意料了。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說道:“我希望您能證明車是您的。我是說——駕照之類的各種證件。”
“我當然帶齊了各種證件。這裡有洗手間嗎?”
“屋子裡有,在那邊。”車店老闆領着瑪麗安朝屋子那邊走去,給她指了指洗手間的位置。瑪麗安進了洗手間,從手提包裡拿出報紙和裝證件的錢包。她把機動車駕照拿了出來,又從紙袋裡取出一沓錢,將一百美元一張的紙幣數出來七張,再把掏出來的東西一一放回包裡。
瑪麗安從洗手間一出來,車店老闆就對她說:“我想,您最好試一下車,我可不想聽到人們說加州查理什麼壞話。”
“我真的覺得沒必要。我們不能就這樣定下來嗎?”
“坦白跟您說吧,女士,不是我不信任您,但……”老闆總覺得這筆生意有點兒古怪,他把手放在車前的引擎蓋上,手指在猶豫不決地敲着。
“但什麼?難道爲了趕時間而快速做決定是一件非常不對的事嗎?您懷疑我的車是偷來的?”
“不,女士。那麼,我們到屋子裡去吧。”相關證件都齊全,車店老闆也的確沒理由拒絕這筆交易。
瑪麗安交了錢,和車店老闆辦好相關手續,從屋子裡出來,看到警察已經把警車停進了二手車車場,並且下了車,在車邊轉悠着。瑪麗安急忙拉開車門上了車。車剛開出幾米,就聽到後面有人大喊一聲:“嘿!”瑪麗安只得停了下來,從窗口探出頭來。只見後面剛剛開過來停下的是她原先那輛車,車店裡的技工拿着她的皮箱和大衣下了車,走了過來。車店老闆奇怪地看着瑪麗安,那個警察也緩步朝這邊走來。奇怪的是,瑪麗安連車都沒下,只是轉身從車裡打開後面的車門,讓技工把這些東西放在後車座上,然後使勁兒一踩油門,逃出了二手車車場。
現在,二手車車場只剩下了摸不着頭腦的車店老闆和那個疑慮重重的警察。
“這是我第一次碰上顧客比賣家還心急的,難道有人在追她嗎?”車店老闆問那個警察。
“我們最好再仔細看看那些證件,查理。”那個警察提醒車店老闆。
“你覺得她像個壞人嗎?”車店老闆有點兒不相信。
“她的行爲古怪,確實像。”那個警察肯定地回答。
“她一下子付了我七百美元現金!”車店老闆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瑪麗安駕着車在高速公路上狂奔。她當然明白,最遲到星期一上午,一切都會敗露,她必須在被抓到之前趕到山姆那裡,然後一起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所以,她不敢休息,更不敢在旅店投宿。可是,昨天在車裡睡了一晚、今天一整天的連續駕車已經讓她疲憊不堪,很難再向前趕路了。
又一個夜晚降臨了,瑪麗安勉強睜大了眼睛,抵抗着一波又一波襲來的睏意。就在這時,幾滴碩大的水珠啪啪地落在風擋玻璃上,下雨了!緊接着,更多的雨滴敲打在風擋玻璃上。瑪麗安沒想到雨越下越大,她猛然一驚,顧不上自己的睡意了。很快,風擋玻璃上就已經一片模糊,對面來車的燈光化成一團團炫目的白光。瑪麗安打開了雨刮器,可是雨下得太大了,雨刮器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對面來車的燈光晃得她眼睛都睜不開,而自己的車頭燈只能照亮車前幾米的路面,前面幾乎是漆黑一片,到後來連路都看不見了,太危險了!夜色和雨簾交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網,讓她幾乎無處可逃,只能溜着路邊小心翼翼地前行。
前面的路似乎沒有盡頭。突然,瑪麗安看到雨幕中漸漸顯露出路邊一家旅館的霓虹燈招牌——貝茲旅館。她咬了咬牙,沒辦法,只能找旅館了。於是,她把車開進了那家汽車旅館。
一長排小木屋走廊裡的燈都亮着,最頂頭的一間屋子是值班室,屋裡亮着燈。瑪麗安把車開到值班室前面停下,冒着大雨朝屋門口跑去。她興沖沖地推開值班室的門,走了進去。屋子裡卻一個人都沒有。她走出門四處張望,看到旅館後面幾十米處還有一棟小樓,二樓一個房間裡的燈亮着。她正好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從窗前走過,看來旅館主人住在那棟樓裡。瑪麗安只好又回到車上,按了好一陣喇叭,纔有一個身影出現在那棟小樓的大門口,順着樓前的臺階下來,很快就走到了值班室前。是一個小夥子。他剛要撐開傘把瑪麗安從車裡接下來,但瑪麗安已經下車跑到了走廊上。
“抱歉!雨聲太大,我沒聽到您來。請進!”年輕人收了雨傘,把瑪麗安彬彬有禮地讓進了屋,然後跟在她身後進去,幾步就邁到她前面,繞進服務檯後面,把雨傘靠牆放好,再回過身來笑容滿面地和她打招呼:“真是個糟糕的夜晚。”
小夥子二十來歲,長得很清秀,有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孩子氣。雖然他帶了傘,但似乎是特意爲客人準備的,剛纔自己並沒有撐開傘,弄得頭髮上、臉上都是水珠。
瑪麗安急切地問道:“有空房間嗎?”
小夥子拿出登記簿,笑着說:“哦,我們這裡總共十二個房間,十二個房間都是空着的。他們把高速公路挪走了。”
“哦,我想,我已經偏離了主幹道。”聽年輕人這麼說,瑪麗安才意識到自己在雨裡不知不覺地駛離了大路。
“我猜也是。除了像您這樣走錯路的人,再也沒有客人來這兒住店了。”小夥子把登記簿翻開擺在瑪麗安面前,拿出一支筆遞給她,“不過,總想着損失沒有任何意義,我們仍然會在晚上亮燈照常營業。”
瑪麗安在登記簿上寫了一個假名字:瑪麗·山穆斯。寫到地址這一欄時,她有些遲疑。“哦,您的家庭住址只要寫上城市名就行了。”小夥子說完,轉身去拿房間鑰匙。瑪麗安看了一眼早上買的報紙,正好看到“洛杉磯”,就用了這個城市名。只見年輕人在取房牌時停頓了一下,十二個房牌都掛在這裡,最後他把一號房牌取下來交給瑪麗安,說道:“您住一號客房吧,就在值班室隔壁。這樣,您有什麼需要的話,我也比較方便服務。”
“我現在只想睡覺,也許還需要一些吃的。”瑪麗安拿起放在服務檯上的手提包,把它抱在懷裡。
“十英里外有家大餐館,就在費維爾城外。”
“我快到費維爾了嗎?”瑪麗安欣喜地問道,沒想到已經離山姆所在的城市這麼近了。
“還有十五英里。我來幫您提行李。”小夥子從車上取出瑪麗安的皮箱和大衣,用鑰匙打開一號客房的門,開了燈。
“屋子裡太悶了。”小夥子把窗戶打開,回過身來按按牀鋪,說道,“不過,牀很軟和。衣櫥裡有衣架。要是您想讓待在家裡的朋友們羨慕您,我們這裡還備有印着‘貝茲旅館’字樣的信紙。還有,這裡。”小夥子打開裡間的燈,那是一間浴室。
“好了,如果您需要什麼東西,那就敲敲牆,我會待在值班室裡的。”最後,小夥子說道。
“謝謝您,貝茲先生。”在這麼糟糕的雨夜裡誤打誤撞來到這麼一家小旅館,遇上這麼一位熱情好客、服務周到的老闆,瑪麗安覺得很舒心。
“諾曼·貝茲。”旅館老闆自我介紹道,又問了一句,“您不會真的還想開車出去吃飯吧?”
“不會。”瑪麗安搖搖頭。她已經很累了,何況天氣這麼惡劣,她也不想再冒險雨中開車了。
“那太好了。不知道我能否有這個榮幸和您一起吃晚飯?我正要吃飯。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有三明治和牛奶。如果您能和我一起去我家裡,我會非常高興的。我沒有佈置漂亮的餐桌,但廚房很有家庭氣息。”小夥子語氣誠懇地說。
“我非常願意。”瑪麗安很高興地同意了。
“那就好,您自己先收拾一下,把溼鞋子換下來。等我做好後,就過來叫您。”瑪麗安點點頭。旅館老闆把房間鑰匙交給她,帶上房門走了。
瑪麗安打開皮箱,拿出睡衣準備換上。她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先找個穩妥的地方把那筆鉅款放好。她把裝錢的紙袋從手提包裡拿了出來,環顧小小的客房,拉開梳妝桌的抽屜看了看,覺得梳妝桌正對着房門,位置太顯眼了。她又走到窗邊的立櫃前,又拉開牀頭櫃的抽屜,但是,她總覺得放在哪兒都不放心,都太容易被找到。最後,她展開那份報紙,把兩沓鈔票並排擺放在報紙上,又把報紙包了起來。
瑪麗安剛把包着錢的報紙放在牀頭櫃上,就聽到後面小樓裡傳出一個女人蒼老的聲音:“不行,我告訴你不行!我不許你帶陌生女孩來家裡吃晚飯!”瑪麗安聞聲走到窗邊,撩起窗簾看着後面那棟小樓。
那個女人的聲音還在繼續:“想想看,在燭光下吃晚餐,這種廉價的、撩人的場景會讓年輕人生出低劣的、色情的念頭。”
接着,是諾曼的聲音:“母親,求您別這樣說!”
“然後又會怎樣,吃過晚飯之後?音樂?甜言蜜語?”那個女人一定是貝茲夫人。
瑪麗安在窗邊聽到貝茲夫人的話,有些不安,沒想到自己的到來引發了他們母子的爭執。
“母親,她只是一個陌生的女孩,她很餓,而外面正下着大雨。”諾曼的聲音很低,但很清晰。
“‘母親,她只是一個陌生的女孩。’”貝茲夫人諷刺地重複着兒子的話,“好像男人不會打陌生女孩的主意,好像……我拒絕再說這種令人噁心的事,因爲它讓我噁心。你明白嗎,孩子?去,去告訴她,她那醜惡可怕的胃口休想從我做的食物或我兒子這裡得到滿足!還是要我去告訴她,因爲你沒有勇氣?怎麼樣,孩子?你有沒有勇氣,孩子?”貝茲夫人說這些話時,憤怒得聲音都在發抖,說出來的話也越來越不堪入耳。
瑪麗安聽着,嘆了口氣。真是一位不可理喻的老婦人。
“閉嘴!閉嘴!”諾曼控制不住地大喊起來。接着,爭吵聲就平息了。瑪麗安聽到了樓下大門打開的聲音,只見諾曼端着一隻托盤正順着臺階走下來。瑪麗安趕緊換了鞋,走出房間,在門口等着他。
很快,諾曼便在拐角處出現了。見到瑪麗安站在門前,他有些猶豫地停下了步子,臉上帶着尷尬的神色,不過最終走了過來。
瑪麗安神情冷淡地說:“我給您惹麻煩了。”
“母親……我母親……我想說什麼來着?她今天心情不太好。”年輕的旅館老闆神色很不自然,連說起話來都有些語無倫次。
“不必麻煩您了,我真的沒那麼大的胃口。”瑪麗安一語雙關地說,暗示剛纔他們的對話自己都聽到了。
諾曼垂下眼睛,很愧疚地說:“對不起!我希望我能替母親向您道歉。”
諾曼的真誠讓瑪麗安的氣消了很多。她轉念一想,也犯不着和一個老人家生氣,再說自己是真的餓了,就說道:“沒關係。既然您已經做好了晚餐,那我們還是吃吧。”瑪麗安說着,退到自己敞着的房門前。諾曼已經往前邁了一步,但又退了回去,似乎有什麼顧慮,又像是在暗暗地做着心理鬥爭。最後,他低下頭想了想,說道:“我們去值班室吃吧,那邊比較暖和。”
說完,他不等瑪麗安答話,便端着托盤轉身去了值班室,還不放心地回過頭看了看。瑪麗安會心地一笑,心想,這個小夥子還真是個聽媽媽話的孝順孩子。於是,她關上自己的房門,跟了過去。她注意到,這時,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諾曼端着托盤站在值班室裡等着她,說道:“我覺得在服務檯上吃飯太正式了,這後面還有一間小客廳。”說着,他進了裡間,把盤子放在茶几上,打開了桌上的檯燈。
瑪麗安站在門口打量着屋子,靠近屋角的牆壁上掛着一隻碩大的貓頭鷹標本,兩眼發亮,雙翼展開,似乎正從屋角俯衝下來;掛鐘旁邊掛着一隻渾身烏黑的烏鴉標本,壁桌上、寫字檯上,到處擺着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鳥類標本。這是個很奇怪的房間。
“請坐!”諾曼熱情地招呼着。
“謝謝!”瑪麗安在沙發上坐下來。諾曼有點兒拘謹地坐到對面的椅子上。
“您很親切。”瑪麗安誇讚了熱情的主人一句。她餓壞了,也顧不上客氣,就拿起了托盤裡的餐具。
“這些都是您的,我不餓,您儘管吃。”諾曼搓着雙手對她說,見女孩切下一小片火腿用叉子送進嘴裡,又說道,“您……您吃得就像鳥一樣少。”
“您當然很瞭解它們。”瑪麗安看着屋子裡的標本。
主人也順着客人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然後說:“不,不是太瞭解。不過,人們常說‘吃得像鳥一樣少’,這種說法並不……不準確,因爲鳥的食量其實很大。不過,我對鳥類的習性所知甚少。我的愛好是填充東西,也就是製作標本。我喜歡製作鳥類標本,因爲我討厭野獸做成標本的樣子,比如說狐狸和黑猩猩。有的人甚至會把狗和貓做成標本,我可做不了那些。我覺得,只有鳥類標本比較好看,因爲它們比較溫馴。”
瑪麗安往麪包片上抹着黃油,說道:“這是個古怪的愛好,很古怪。”
“也很不尋常。”諾曼補充說,“但這種愛好沒有您想的那麼貴,它很便宜,真的。您看,只要針、線和鋸木屑。化學藥品是唯一需要花些錢買的東西。”
“人應該有自己的愛好。”瑪麗安贊同諾曼有自己的愛好。
“這不僅僅是一種愛好。”諾曼伸出手摸着放在壁桌上一隻鳥標本的羽毛,說,“愛好是用來消磨時間的,而不是用來充實自己的。”
“那您感到空虛嗎?”
“不,我經營這家旅館,打掃房間和車場,還要幫母親做些事——那些她認爲我可以做的事。”
“您經常和朋友出去玩嗎?”
這個問題似乎讓諾曼有些難以回答,他想了一會兒,才無奈地說:“一個男孩最好的朋友,就是他的母親。”
見女孩像是能體會自己的苦衷似的點了點頭,諾曼就問道:“您一生中還沒有過空虛的時候吧?”
這個問題觸到了瑪麗安的心事,她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會這麼覺得。”
“您要去哪兒?”諾曼隨口問道,見女孩似乎不想回答,就又補上一句,“我不是想探聽您的隱私。”
“我在尋找一片自己的淨土。”瑪麗安咬了一口麪包,慢慢地嚼着,有些茫然地說。
“您在逃避什麼事情呢?”諾曼的身子朝前探了探,語氣真誠地問。
這個問題讓瑪麗安有些警惕,於是反問道:“您爲什麼問這個?”
“我不知道。人們似乎總也逃不過一些事情。”諾曼放在膝頭的手交握在一起,手指絞來絞去。
見女孩沉默不語,他就看看窗外,說道:“雨好像停了很久了,是不是?……您知
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我覺得,我們所有的人都掉在自己挖的陷阱裡,被它牢牢地困住了,誰也無法爬出來。我們拼命想要抓住什麼東西,想要爬出來,可抓到的只有空氣。我們用盡力氣,也沒辦法改變一絲一毫。”
瑪麗安很有同感地說了一句:“有時候,我們故意掉進自己設的陷阱。”
“我生下來就在陷阱裡,但是我已經不在乎了。”諾曼好像很悲觀地說道。
“可是,您應該……您應該在乎的。”瑪麗安很認真地說道,她真不希望眼前這個熱情和善的小夥子就這樣默默地承受着命運的捉弄。
瑪麗安的話讓諾曼心裡很溫暖,他的臉上又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他有點兒調皮地聳聳肩,說道:“其實,我很在乎,只是嘴上說不在乎。”
“您要知道,如果有人用像她對您的那種說話方式對我說話……”瑪麗安說着,朝窗外小樓的方向看去。
“有時候她那樣對我說話,我真想上樓去咒罵她,然後永遠地離開她,至少可以反抗她,但我知道我不能這樣。她有病。”諾曼嘆了口氣。
“不過,她的聲音聽上去很精神呢。”瑪麗安有些不解。
“不,我不是說普通的病。自從父親死後,她獨自撫養我長大。父親死時,我才五歲,那對她一定是個巨大的打擊。我指的並不是生活上的負擔,父親留下了一點兒錢,她不必出去工作或者做什麼事情養家。但是幾年前,母親認識了一個男人,那人勸她開了這家旅館,他能說服她做任何事。後來他也死了,這對母親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而那人死的方式……”說到這兒,諾曼帶着歉意笑了笑,說道,“我不該在您吃飯時說這些。總之,那對她真是個太大的打擊,她失去了一切。”
“除了您。”瑪麗安一邊吃着麪包,一邊很認真地傾聽。
諾曼回答:“是啊,可兒子是沒法兒替代愛人的。”
“那您爲什麼不離開她呢?”瑪麗安想知道他的想法。
諾曼反問了一句:“像您一樣,跑到一片屬於自己的淨土去嗎?”
瑪麗安嘆了口氣,把吃不完的一小塊麪包扔回盤子裡。她想想自己現在的處境,搖了搖頭,很肯定地說:“不,不是像我。”
“我不能那樣做,我走了,誰來照顧她呢?她一個人會寂寞,壁爐裡的火會熄滅,這裡會變得像墳墓一樣陰冷潮溼。如果您愛某些人,就肯定不會那樣對他們,即使您恨他們,您也不會那麼做。您肯定相信,我並不恨她,但我恨她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恨這種病。”諾曼非常無奈地說道。
瑪麗安吞吞吐吐地問道:“如果您把她送去某個地方……會不會更好一些?”她同情這個小夥子,但她也知道,人們通常都不大能接受把親人送去那種地方,儘管這確實是無奈之下一種相對較好的選擇。
果然,諾曼瞪大了眼睛,身子向前,離女孩更近一些,盯着女孩問:“您指的是,收容院?瘋人院?人們總是把瘋人院說成‘某個地方’,是不是?把她送去某個地方。”
“我很抱歉,我並不想說得我好像漠不關心一樣。”
諾曼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您對‘關心’的瞭解又有多少呢?您到過任意一個那種地方去看過嗎?他們又是哭又是笑,用冷酷的眼神觀察着您。讓我母親去那種地方?她可不會傷害人,就像那些鳥標本一樣。”
諾曼的指責讓瑪麗安有些愧疚,她後悔自己不該說出這麼唐突的話:“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她看上去在傷害您。我的本意是好的。”
“是啊,人們常說自己的本意是好的,他們斟酌着言辭,巧妙地提出建議。”諾曼咬牙切齒地說,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可怕。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就又靠回椅背上,情緒也平復了一些,“當然了,我也對自己提過這種建議,但我討厭這種建議。她需要我。她並不是瘋子,不是胡言亂語、說瘋話的人,只是有時候會變得有些不正常,我們所有人有時候也會變得有點兒不正常。您會不會呢?”
“會,不過,一次就夠了。謝謝您!”
“謝謝您,‘諾曼’。”諾曼嘿嘿笑着,像小孩子一樣補上了自己的名字。
“諾曼。”瑪麗安很認真地重複道。與諾曼的這番談話讓瑪麗安受益匪淺,她似乎猛地醒悟過來了。沒錯,正常人有時候也會發瘋,幹出荒唐事——爲了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而不管不顧,不惜傷害他人,犯下大錯。
還來得及,要挽回這一切還來得及。
見瑪麗安站起身來,諾曼問道:“您是要回房間去嗎?”
“我很累了,明天還要趕很遠的路,回鳳凰城。”
“真的?”
“我在那裡掉進了一個自己設下的陷阱,我得趕回去處理,儘量把自己救出來,趁現在還來得及。”瑪麗安坦誠地說了自己的事,因爲她覺得這個小夥子值得信任。而且這個晚上,正是他教會了自己一些人生道理。
諾曼臉上露出讚許的笑容,問道:“您確定,真的不想再多待一會兒了?只是聊聊天?”
“我很想,但是——”
諾曼理解地點點頭,伸出手讓瑪麗安不用再說下去:“好吧,那就明天早上再見。我會給您帶早餐過來,好嗎?您要什麼時候起牀?”
“很早,天一亮就走。”
“好的,女士。”
“克萊。”瑪麗安說了自己的真姓,就像諾曼重複自己的名字那樣。
“好的,克萊小姐。”諾曼會意地點點頭。
“晚安。”瑪麗安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諾曼看着女孩的背影,拿過入住登記簿,才發現女孩先前登記的名字和地址都是假的。他放下登記簿,進了裡屋,關上門,側耳傾聽着隔壁房間裡的動靜。這個晚上的交談讓諾曼覺得自己和女孩的心拉近了,她欣賞他、同情他,更重要的是能理解他。他發現自己已經愛上這個女孩了,頓時心神不定起來。他在封閉的小客廳裡茫然地四下張望着,不由自主地嚥着唾沫,呼吸也變得越來越重。終於,他忍不住摘下了掛在牆上的一個畫框,露出牆上的一個小孔,把眼睛慢慢地貼了上去,偷窺着女孩脫去身上的衣服、換上了睡衣的情景。
然後,諾曼把畫框掛回牆上,走出值班室回小樓去了。他神色凝重,似乎是想上樓去和母親說點兒什麼,可走到樓梯前又喪失了勇氣,朝後面的餐廳走過去了。他坐在餐桌邊沉思着,像是要做什麼重大的決定,卻又遲遲定不下來。
客房裡,瑪麗安翻開自己的銀行存摺,在筆記本上計算着支出款項,寫上四萬,減去七百……寫完之後,又把這一頁撕下來,幾下就撕成了碎片。正要把碎紙片扔進紙簍裡時,她想了想,還是扔進了馬桶,並蓋上馬桶蓋,沖走了。她脫掉睡衣邁進浴缸,拉上浴簾,打開淋浴頭,一股熱水噴了出來,滿身的疲憊和滿腦子的不快似乎都被這溫暖的水流沖走了。
可是她隔着浴簾,不知道致命的危險正在逼近。正在這時,浴室的門打開了,浴簾上映出了一位老婦人的身影。只見那位老婦人一步步朝浴簾走過來,但是女孩沒有聽見任何動靜,依舊享受着熱水澡。突然,浴簾猛地掀開了。老婦人的手舉了起來,她手中有刀!可憐的瑪麗安這時也聽到了聲響,她回過身來,頓時嚇得高聲尖叫:“不!”
可是,爲時已晚,瑪麗安躲不開厄運了,她徒勞地躲避着。老婦人使出全身的力氣,舉着刀往女孩身上狠狠地紮了下去。一刀又一刀,流進浴缸裡的水變成了紅色。瑪麗安徒勞地抓住浴簾的一角,癱倒在浴缸裡,帶着整幅浴簾都掉了下來。瑪麗安一直圓睜着雙眼,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家家庭旅館裡。而她用報紙包着的那些鈔票還原封不動地放在牀頭櫃上。
殺人事件剛結束,就聽到小樓裡傳來諾曼驚慌失措的叫喊聲:“母親!天哪,母親!”
諾曼衝出了屋子,連滾帶爬地下了屋前的臺階,朝客房跑過來。他推開門衝進了瑪麗安的一號客房。只見浴室裡的淋浴頭仍然開着,衝着已經死去卻圓睜雙眼的瑪麗安,眼前的情形令人觸目驚心。諾曼無法接受,剛纔那個善解人意的女孩頃刻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諾曼不由得轉過身,捂住了嘴,拼命剋制着自己內心的悲傷和恐懼。他的肩膀劇烈地抖動着,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等平靜一些後,他先走過去把窗戶關上,又關了客房裡的燈,渾身打戰地出了房間。他靠着走廊上的木柱,手神經質地往襯衫上擦着,但他的手上並沒有沾上血跡。諾曼萬分恐懼地朝一號客房的門望過去。
過了一會兒,他進了值班室,先把燈關了,摸黑拿了拖把和水桶走出門,又進了一號客房。他站在浴室門口瑟縮着,終於鼓足勇氣走了進去,關了淋浴頭,強忍着心頭的恐懼和噁心,把浴簾從女孩的胳膊下一點點地拉出來,扔在外面房間的地毯上;再把女孩的屍體拖出浴缸,放在浴簾上,在洗臉盆裡洗去了雙手上沾的血;然後把洗臉盆沖洗乾淨,打開淋浴頭,用拖把擦掉浴缸周圍沾上的血跡,還有浴室牆上、地板上的血跡。擦完以後,再用毛巾把這些地方細細地擦了一遍,都擦完後,他把毛巾扔進水桶裡。不一會兒,浴室便被他擦得乾乾淨淨,找不出來兇殺留下的痕跡了。
諾曼的步子也穩下來了。他走出浴室,低頭看看房間地毯上的屍體,然後出了門。他把瑪麗安開來的那輛車掉了頭,車尾衝着房門口。然後,他把後備廂打開,又進了房間,輕手輕腳地用浴簾裹住了屍體。在裹屍體的同時,他不時地看看女孩的臉,似乎生怕她會突然活過來。他橫抱起屍體,走出房門,慢慢地放進後備廂,關上了廂蓋。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四下裡一片寂靜。於是,他又進了一號客房,打開了燈,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鑰匙,放進了自己的口袋,接着取下掛在衣櫥裡女孩的大衣,塞進她的皮箱裡,把梳妝檯上的手提包也塞了進去。他又拉開梳妝檯的每個抽屜仔細地查看,把寫字檯上的筆記本和存摺、女孩的高跟鞋、散放在各處的衣物全都塞進皮箱裡。經過這麼一番收拾,他還不放心,又去浴室裡查看了一番,看看那裡有沒有女孩的化妝品和洗漱用品,又把放在裡面的拖把和水桶拎了出來。他把皮箱、拖把和水桶全都放進了後備廂,再一次進房間查看。這次,諾曼看到了牀頭櫃上的報紙,趕緊拿了起來,關了房間裡的燈,鎖上門,把報紙啪地一下扔進了後備廂。
諾曼開着車,在偏僻的路上急駛,到了一片沼澤地。他從車上跳下來,費了很大的勁兒,一點兒一點兒地把車推進了一片大沼澤。做完這些,他往嘴裡塞了一塊糖,嘎巴嘎巴地嚼着,在旁邊看着車慢慢地沉了下去。沼澤裡發生汩汩的聲響,一點點地吞沒着車。但是,車沉到一半就停住了,好像是因爲太輕無法一沉到底。這下諾曼有點兒發慌,他四處張望,想找個什麼重物把車壓下去。不過,沒等他找到重物,突然,車又歪歪斜斜地往下沉了。很快,白色的車頂最終消失在沼澤裡。最後一個水泡消失了,沼澤地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直到此時,諾曼的臉上才浮現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星期一上午,在鳳凰城瑪麗安的辦公室裡,瑪麗安的遲遲未到讓老闆勞瑞先生十分不安。他急得轉來轉去,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到辦公室。只聽老闆連聲問道:“卡羅琳,瑪麗安還沒來嗎?”
“沒有,勞瑞先生,不過,瑪麗安星期一經常會到得晚一點兒。”
“她一來就通知我!”老闆的嗓門兒提高了八度。
沒過一會兒,老闆的電話又來了:“你給她姐姐打電話!她家裡沒人嗎?”
“剛纔我給她姐姐打過電話了,就打到她姐姐上班的地方——音樂製造者唱片店,您知道的。不過,她姐姐也不知道瑪麗安去了哪裡。”
老闆的語氣越來越着急:“你最好到她家裡去看看,她有可能沒法兒接聽電話。”
“她姐姐正準備回去找她,她跟我們一樣着急。”卡羅琳不由得也着急起來。
瑪麗安的姐姐也覺得奇怪,這兩天她在圖森買東西,並沒有回家,所以也不知道妹妹的行蹤。接到妹妹的老闆的電話,她急忙趕回家,到家後,才知道妹妹並不在家。於是,她在妹妹的房間裡查看了一圈,發現妹妹的皮箱不見了,衣櫃裡的衣服也少了一些,可是瑪麗安並沒有留下任何字條說明自己的去向。瑪麗安會去哪兒呢?瑪麗安的姐姐趕緊給勞瑞先生打電話。不管怎樣,上星期五瑪麗安還在辦公室裡上班呢。
“不,我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剛纔我說過,最後看到你妹妹是星期五她離開辦公室時,她說她身體不舒服想早點兒回家,我說可以。那就是我最後看到——”說到這裡,勞瑞先生突然想了起來,“哦,等等,後來我又看到了她,她正開着車……我覺得,你最好到我的辦公室來,快一點兒!”
勞瑞先生想到了一種極爲可怕的可能性,他當然希望事實不會如此,可現在看來,事實可能就是這樣。
勞瑞叫卡羅琳給他接通卡西迪先生的電話:“這下完了,卡西迪,我早就告訴過你,那是一大筆現金!”
“我可不擔什麼責任!”卡西迪先生吼了一聲。
“哦,老天!”勞瑞先生哀嘆一聲。卡西迪先生不願意擔責任,這是自然的,畢竟卡西迪先生是當着自己的面,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把錢交給了自己的秘書,也是自己讓秘書把這些錢拿去銀行存進保險箱裡的。然而,話說回來,如果他拿的不是現金,不就沒有這麼多麻煩了嗎?
“一個爲我工作了十年的女孩,我當然會信任她。算了,不說了,你最好快點兒過來。”勞瑞先生覺得再說什麼也沒用了。
“我可不會白白地扔掉這四萬美元,我一定要把這些錢找回來。如果少了,我會讓她用身體來抵!毫無疑問,我會派人去追蹤她的!”卡西迪先生惡狠狠地說。
“等一下,卡西迪,我還是不敢相信,這真讓人想不明白,我不能——”勞瑞先生還是想弄清楚一切再說。
“你有沒有去銀行查過?沒有嗎?有沒有其他人看到她,沒有嗎?你居然還相信她?簡直是頭畜生!我把錢掏出來的時候,她就坐在那裡,幾乎沒用正眼看過錢,卻在心裡暗暗地謀劃,甚至還跟我調情!”卡西迪先生氣急敗壞,在電話那頭怒吼着。
在費維爾的山姆·盧米斯五金商店後面的房子裡,山姆正在給瑪麗安寫信。外面櫃檯前,一個顧客正在挑選殺蟲劑,一直嘮叨個不停,讓櫃檯裡的夥計不勝其煩。這時,一個女人在店門口下了出租車,走了進來,有點兒猶疑地問站在收銀機後面的夥計:“您是山姆嗎?”
“山姆!有位女士找你。”夥計朝後面的房子喊道。
山姆聞聲走了出來,面帶微笑地問道:“小姐,您有什麼事?”
“我是瑪麗安的姐姐。”那個女人回答。
“哦,那您就是萊拉了。”雖說萊拉的到來讓山姆有些意外,但他還是熱情地和她打着招呼。
不過,萊拉顯然不是來串門的,她看着山姆,嚴肅地質問道:“瑪麗安在這兒嗎?”
山姆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他也嚴肅地回答:“當然沒有。出什麼事了嗎?”此時,一個男人出現在五金商店的玻璃門前,靜靜地聽着商店裡的對話。
“她星期五就離家出走了,我週末待在圖森,直到現在也沒有再見到她,甚至連個電話也沒接到。如果你們兩個在一起,我不會管,這不關我的事。可我要和瑪麗安談談,我要她親口告訴我,說這不關我的事,然後我就走。”萊拉語速很快,又氣又急而且帶着哭腔和顫音。
見萊拉情緒如此激動,山姆連忙回過頭支走了櫃檯後面的夥計,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個時候,門外的男人推門走了進來,但山姆和萊拉都沒怎麼留意。
山姆急切地問道:“那現在,我們能一起做些什麼?”
萊拉轉過身去,擦着眼角的淚水說:“對不起,我不該在您面前哭的。”
“瑪麗安遇到什麼麻煩了嗎?這是怎麼回事?”山姆焦急地問。
“我們一起來談談瑪麗安吧,好不好?”一個聲音突然插進來。是那個剛進來的陌生男人。
“您是誰,老兄?”山姆對這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自然懷着戒心。
“我叫阿伯蓋斯,老兄。我是個私家偵探。”說着,那個陌生男人從懷裡掏出證件給兩人看了一眼,又轉向萊拉問道:“她在哪裡,克萊小姐?”
“我不認識您。”儘管這個陌生男人有私家偵探的證件,但萊拉還是沒法兒相信他。
“我知道您不認識我。因爲如果您認識我,我就沒法兒跟蹤您了。”那位私家偵探氣定神閒地回答。
“爲什麼您要管這件事?”山姆想知道這件事的由來。
阿伯蓋斯斜靠在櫃檯邊,語氣淡淡地說:“爲了四萬美元。”
“四萬美元?”山姆怎麼也沒法兒把瑪麗安和這麼一大筆錢聯繫起來。
不料,阿伯蓋斯點着頭說:“正是。”
山姆探詢的目光朝萊拉看看,又看看偵探,焦躁不安地說:“你們兩個最好快點兒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可沒什麼耐心……”
阿伯蓋斯慢悠悠地說:“別激動,老兄。事情是——您的女朋友偷走了四萬美元。”
“你胡說什麼?”山姆覺得這簡直是栽贓,於是怒不可遏地衝阿伯蓋斯吼道,又轉過頭問萊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星期五她被老闆派去銀行存錢,但她沒有把錢存進銀行。從那以後,就再也沒人見過她。”萊拉看着山姆,似乎想從他的眼睛裡看出點兒什麼。
阿伯蓋斯話裡有話:“可是,總會有人見過她。一個帶着四萬美元現金的女孩,總會有人注意的。”
萊拉語帶懇求:“山姆,他們不想提起訴訟,只是想把錢要回來。山姆,如果她在這裡——”
山姆伸出手,制止她再說下去:“沒有,她不在這裡。”
阿伯蓋斯插嘴道:“克萊小姐,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您來這裡只是憑着直覺,而沒有別的原因嗎?”
“甚至都不是直覺,我只是希望她在這裡。”萊拉失神地搖着頭說。
“好吧,我們要做點兒調查,才能知道可不可以相信您。”阿伯蓋斯還是那麼平靜地說。
很明顯,萊拉被阿伯蓋斯的話激怒了,她怒氣衝衝地提高了嗓門兒:“我可不在乎你們是不是相信我,我只想在瑪麗安陷得太深之前找到她!”
“您有沒有去鳳凰城的醫院找過?也許她出了車禍,也許被人搶劫了。”山姆提醒萊拉。
阿伯蓋斯搖着頭否認道:“不會的。我可以告訴您,有人看見她開車離開了市區。是她的老闆看見的。”
“可是我不相信,您相信嗎?”山姆問萊拉,但萊拉對此不置可否。
“要知道,我們總是最先懷疑名聲不好的人。”阿伯蓋斯往前走了幾步,在萊拉麪前站定,非常肯定地說,“我認爲,她就在這裡,克萊小姐,因爲這裡有她的男朋友。當然,她不會和螺絲釘、螺絲帽一起待在後面的倉庫裡,但她應該就在這裡,在這座城市的某個地方。我會找到她,我也會再見到您的。”私家偵探說完,朝萊拉點點頭,便大步離開了五金商店。
私家偵探離開了,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山姆和萊拉。他們一時沒有主意,只能等阿伯蓋斯回來,看看他是否能帶回來瑪麗安的消息。
接下來的兩天裡,費維爾城內大大小小的旅館,阿伯蓋斯都挨家打聽過了,但是一無所獲。於是,他決定沿着往鳳凰城方向的路繼續進行地毯式搜查。這天傍晚時分,他來到了老高速公路邊的貝茲旅館。只見年輕的旅館主人諾曼正坐在值班室門口吃着糖,翻看着一本雜誌。
“晚上好!”私家偵探和旅館主人打着招呼,“我剛纔差點兒開過去了。”
諾曼起身迎接客人:“我總是忘了把招牌的燈打開,不過,我們這裡真的有空房間。事實上,有十二間房都空着。要吃糖嗎?”
“不了,謝謝。這兩天我已經看了很多家旅館,看招牌看得眼睛都花了。您這裡真是個遠離塵囂的地方。”私家偵探和旅館主人寒暄着。
“實話實說,不是我忘了打開招牌的燈,就是開了,好像也沒什麼用。您看,那條路曾經是高速公路主幹道。”私家偵探點點頭,似乎想到了什麼。
旅館主人把客人往屋裡讓,連聲說道:“我們進去登記吧。”
私家偵探並不想住店,於是攔住熱情的旅館主人,說道:“不,不用,您坐下。我不是想麻煩您,只是想問您幾個問題。”
“不麻煩,我今天正好要把牀單換洗了。不管有沒有人住,我總是每星期換洗一次牀單,因爲我討厭潮溼的味道。來吧,進來吧。”旅館主人誠懇地發出邀請。
就這樣,私家偵探跟着旅館主人進了值班室。這個時候,房間裡光線已經很暗了。諾曼進屋先打開了桌上的檯燈,問私家偵探:“您是想買一家旅館嗎?”
“不是。”私家偵探還在順着剛纔的思路想着。
旅館主人笑着說:“剛纔您說這兩天看了很多家旅館,我還以爲……您要問什麼?”說着,他打開旁邊的櫃子,拿出一摞整齊乾淨的牀單。
“我在找一個失蹤的人。我叫阿伯蓋斯,是個私家偵探。”阿伯蓋斯向旅館主人出示了自己的證件,說道,“我在打聽一個女孩的下落,她從鳳凰城來,已經失蹤了一個星期。這是私人糾紛,家人們願意原諒她,她不會有任何麻煩的。”
“我想,警察不會找沒有惹麻煩的人吧。”旅館主人看上去有點兒緊張。
“我不是警察。”阿伯蓋斯強調。
“哦,對。”旅館主人忙着肯定了一聲。
阿伯蓋斯從錢包裡抽出瑪麗安的照片遞給旅館主人,說道:“我們有理由相信她會走這條路,應該在附近停留過。請問,這個女孩來過嗎?”
可是,旅館主人並沒有去接照片,甚至都沒有看一眼就說:“我們這兒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來過客人了。”
阿伯蓋斯晃着手中的照片,說:“您在確認之前能不能先看看照片呢?”
旅館主人笑着說:“確認?您這樣說話,口氣真像警察。”
“看看吧。”阿伯蓋斯堅持道。旅館主人只得接過照片看了看,搖搖頭,把它還給了阿伯蓋斯。
“您確定,沒有見過嗎?”
“我確定。”
阿伯蓋斯把照片放回錢包,慢悠悠地補充說:“她有可能用假名。她的真名叫瑪麗安·克萊,但她可能會用另一個名字登記。”
“我現在都懶得登記顧客姓名了,您知道的,旅館生意成了這樣,漸漸地,就會放棄常規,我甚至都不想換牀單了,只是積習難改。這倒提醒了我。”旅館主人說着,打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
“那是什麼?”
“燈,招牌的燈。上個星期來過一對夫妻,他們說,如果不開燈,他們都以爲這家旅館早就關張了。”
“您看,我就是這個意思。”阿伯蓋斯馬上聽出了自相矛盾之處,他抓住破綻追問道,“您剛纔說有好幾個星期沒來過客人,卻有一對夫妻上個星期來過,不知道您這兒還營業?”
諾曼自知失言,但只是“嗯”了一聲,儘量不露聲色。
阿伯蓋斯敏銳地說道:“就像您說的那樣,積習難改,是吧?那個女孩可能用別的名字登記過。我可以看看您的登記簿嗎?”
“可以。”諾曼拿過登記簿放在服務檯上,並且往嘴裡塞了一塊糖嚼着。
阿伯蓋斯一頁頁翻着登記簿:“毫無疑問,我會找到日期的。”
“我說了吧,沒有這個人。”
“讓我們看看,我這裡帶了一份她的筆跡樣本。”阿伯蓋斯又從錢包裡拿出一張紙,比對着登記簿上面的筆跡,“哦,對了,就是這個,瑪麗·山穆斯,一個很有趣的化名。”
諾曼嘴裡嚼着糖,緩解着內心極度緊張的情緒,湊過去看登記簿,問道:“這是她嗎?”
“我想是的。瑪麗,瑪麗安;山穆斯,她的男朋友叫山姆。她喬裝打扮了嗎?要不要再看看照片呢?”私家偵探的語氣裡似乎多了一些質問的意味,他再度拿出了瑪麗安的照片,要遞給諾曼。
諾曼爲自己辯解道:“我可沒對您撒謊,先生。”
“我知道,我知道您是不會撒謊的。”阿伯蓋斯點點頭。
“只是時間太長,我忘記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伯蓋斯頻頻點頭。
諾曼接過照片,似乎這次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哦,沒錯。那天下着雨,她的頭髮都溼透了。不過,這張照片真的不太像她。”
阿伯蓋斯雙眼緊盯着旅館主人,想捕捉到他臉上最細微的表情。
“我猜也是。和我詳細談談吧,說說她怎麼樣了。”
“這個嘛,那天晚上,她到這兒時已經很晚了,然後……她直接就去睡覺,第二天早上就走了。”
“有多早?”
諾曼含糊地回答說:“非常早。”
“是哪天早上?”私家偵探的問話一句緊追一句。
“是……第二天早上,星期天。”旅館主人似乎變得越來越緊張,說話時嘴脣都有些哆嗦。
“我知道了,她在這兒跟什麼人會過面嗎?”
“沒有。”
“她是和什麼人一起來的嗎?”
看來自己並沒有成爲懷疑對象,諾曼輕鬆了一點兒,裝作仔細回憶當時情景的樣子想了想,然後回答說:“沒有。”
“她有沒有給誰打過電話?”
“沒有。”
“打過本地電話嗎?”
“沒有。”
諾曼只顧否認私家偵探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連連搖頭,一不小心又露出了破綻。
“您那天晚上和她在一起嗎?”阿伯蓋斯突然發問。
諾曼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不知道偵探爲什麼會這麼問,於是搖搖頭,說:“沒有。”
阿伯蓋斯笑着說:“哈哈,那您怎麼知道她沒有打過電話?”
原來破綻出在這裡,諾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結結巴巴地說:“她……她很累了,而且……瞧,我現在正試着把我的記憶聯結起來,您知道的,有時候會忘記某些細節。”他下意識地擡起手摸摸額頭,並用手指敲打着。私家偵探看出來,他內心很不安。
“沒錯,這就對了,彆着急,您好好想想。”私家偵探點着頭,鼓勵諾曼慢慢地說下去。
“她……她坐在那裡,不……不,她是站在那裡,手裡拿着三明治,她說,她得早點兒睡,因爲要開車走很遠的路。”
“哪裡?”
“她去的地方。”諾曼誤以爲私家偵探問他女孩開車是要去哪裡。
“不,我是問你她站在哪裡,您說她站着。”
“是的,在我的會客室裡。她很餓,於是我給她做了份三明治。然後她說她很累,直接去睡覺了。”
“明白了。她怎麼付的賬,現金還是支票?”
這次諾曼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回答:“現金。”
“現金?她離開後就沒有再回來?”
“是啊,她爲什麼還要回來?”諾曼說這話時,笑着聳聳肩,想讓自己顯得輕鬆一些,眼前這傢伙咄咄逼人的追問已經讓他難以招架了。他清了清嗓子,直接下了逐客令:“好了,阿伯蓋斯先生,我想,也就這些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還有事要做。”
私家偵探可沒那麼容易被打發走,他毫不客氣地說:“說實話,我介意。您看,您提供的這些信息拼在一起,得不出一個完滿的結果,無論如何都說不通,好像還缺了點兒什麼。”
“可我不明白,您還能指望我知道些什麼。您也知道,這裡是旅館,人們來到這裡,然後又離開。”
“沒錯,她已經不在這裡了,是嗎?”
“是啊。”旅館主人笑了起來,但那笑聲像是刻意發出來的,非常生硬。
“如果我想檢查一下房間——這裡的全部十二個房間,我需要拿來警察局的許可證嗎?”
“如果您不相信我,那就跟我一起來吧,可以幫我一起換牀單。”旅館主人擡擡胳膊上的牀單,說。
“好啊。”阿伯蓋斯跟着旅館主人出了值班室。
諾曼拿着牀單走在前面,習慣性地準備從一號客房開始換起。但走到門前正要去開門時,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跳過這間客房,朝二號客房走去。
阿伯蓋斯注意到了這個不太尋常的細節。他走到值班室裡的旁邊,看到了後面的小樓,二樓的窗口亮着燈,一個女人正站在窗子邊,好像在往下看着什麼。諾曼見私家偵探沒有跟上來,就招呼他說:“怎麼,您改變主意了嗎?”阿伯蓋斯轉過身來,旅館主人大步走回來,自嘲地說:“我想,我一定是長了一張不太容易讓人相信的臉。”
阿伯蓋斯問:“您家裡有什麼人嗎?”
“沒有。”
“可我明明看到有人在窗戶邊。”私家偵探很奇怪,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旅館主人爲什麼要否認呢?
“不,不,沒有。”
“真的有,不信您去看一眼。”
“那肯定是我母親。她是個病人,一個病人,好像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明白了。”阿伯蓋斯點點頭,然後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懷疑,“如果這個女孩——瑪麗安·克萊,在這裡,您不會把她藏起來吧?”
“不會。”
“即使她給您很多錢,您也不會?”
“不會。”
“讓我們做個假設,如果她要您勇敢地保護她,您要知道,您是被她利用了,您不會這麼傻吧?”
“我又不是傻瓜。我不會被人當成傻瓜耍的,女人也不行!”年輕的旅館主人說這話時帶着幾分怒氣,像是生怕被人看成年輕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
私家偵探趕緊解釋說:“我不是懷疑您的男子氣概。”
旅館主人來了句:“那我這麼說吧,即便她能騙得了我,也騙不了我的母親。”
“這麼說,您母親見過她,我可以和您母親談談嗎?”
不料,阿伯蓋斯的請求被旅館主人一口回絕了,他冷冷地說:“不行,我已經告訴過您了,她需要和外界隔離。”
阿伯蓋斯堅持請求道:“我只要幾分鐘就夠了,也許會有些您沒留意到的線索,要知道,病中的老人通常很敏感。只需要一小會兒,我不會打擾到她的。”
“阿伯蓋斯先生,我想……我想,我已經對您說了我要說的。我想,您最好現在就離開這裡,謝謝!”
見對方態度如此堅決,甚至已經帶有明顯的敵意,私家偵探也沒什麼辦法,只得無奈地說:“好吧,如果您讓我跟她談談,就會幫我省去很多工作。我需要拿個許可證再來嗎?”
“當然。”
“好吧,不管怎樣,還是謝謝您。”阿伯蓋斯說完,便上了車。諾曼靠着廊柱站着,冷冷地看着偵探的車離開。
阿伯蓋斯在一個電話亭旁邊停了下來,給山姆打了個電話:“您好,盧米斯,我是阿伯蓋斯,萊拉在嗎?您讓她接一下電話……聽我說,瑪麗安來過這裡。是的,星期六晚上,她在一家叫貝茲旅館的汽車旅館過夜,就在城外老高速公路旁邊。我甚至知道她住的是哪個房間,就是一號客房。那個經營旅館的小夥子說,她待了一晚,第二天就離開了,就這些……不,不完全是這樣。我問過他了,相信我,我想從他那裡能得到的信息我都得到了。我正準備以這些信息爲基礎做深入調查,但我並不滿意現在的結果。這個小夥子有個生病的老母親,我認爲她見過瑪麗安,而且和她說過話……沒有,他不願意讓我和她談。我想再去那家旅館一趟……不,您就和盧米斯一起待在那裡,我一個小時後回來,也許用不了一個小時……好,聽着,您會很高興知道我現在是怎麼想的。我想,我們的朋友山姆·盧米斯並不知道她來過這裡……沒錯,好的,一個小時後見。”
掛了電話,阿伯蓋斯又開車回到貝茲旅館。這時,諾曼還在忙着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換牀單。聽到汽車聲音,他閃身躲進了黑暗中。阿伯蓋斯徑直朝亮着燈的值班室走去,但旅館主人並不在那裡。“貝茲?”阿伯蓋斯叫道,走到裡面小客廳的門口,首先看到的是那些擺在桌上、掛在牆上的鳥類標本,不禁有點兒吃驚。然後,他進了裡間,見靠牆擺放着一隻小保險箱。他蹲下,打開看了看,又大致查看了一下屋子,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阿伯蓋斯出了值班室,朝小樓的方向看去。二樓窗子的燈還亮着,但窗簾已經拉上了。他想了想,決定去小樓裡找旅館主人的母親。到了大門口,阿伯蓋斯不放心地朝四處看了看,仍然看不見那個小夥子。他推開門,一樓客廳裡沒有人,正對着門口的就是通往樓上的樓梯,於是他輕手輕腳地上了樓梯。
就在這時,二樓那個房間的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位老婦人拿着刀猛衝出來,揮刀就朝阿伯蓋斯的臉上砍去。阿伯蓋斯猝不及防,被刀砍中受了傷,滾下了樓梯。沒等他爬起來,那位老婦人又撲了過來,惡狠狠地補上了幾刀。
在城內山姆的五金商店裡,山姆和萊拉正在等待阿伯蓋斯回來。兩個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彼此沒有任何交流。氣氛很沉默,這讓山姆覺得有些不自在,他開口打破了屋子裡的寂靜:“有時候,星期六的晚上反倒更安靜。您有沒有注意到,萊拉?”
萊拉心神不寧地轉動着座椅。已經過了很長時間,阿伯蓋斯還沒回來。“山姆,他說過,不超過一個小時就會回來的。”
山姆看了看錶,說:“是啊!已經三個小時了。”
“難道我們就在這裡一直等下去嗎?”
山姆在屋子裡踱着步,雖然他的心裡也非常不安,但還是安慰萊拉說:“他會回來的。我們就在這裡安安靜靜地等他回來,好嗎?”
可萊拉不想再這麼消極地等待了,她霍地站起身,問山姆:“那條老高速公路離這兒有多遠?”
“您想去那兒嗎?直接闖到那兒去,然後——”
“是的。”
“讓他們大吃一驚?”
“是的,是的。”萊拉情緒激動地說。
山姆希望萊拉能理智一些,說:“這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萊拉固執地說:“耐心等待不是我家的傳統,山姆,我要去那裡。”
“可他已經說了——”
“他說他一個小時後回來,甚至都不用一個小時。”萊拉強調。她覺得私家偵探遲遲不回,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山姆想了想,覺得萊拉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就走到電話機旁準備給某個人打個電話。這時,萊拉拿起自己的包,怒氣衝衝地說:“我這就去!”
見她態度這麼堅決,山姆只好拿了自己的外套,說:“您一個人是找不到那個地方的。
”他邊穿外套邊走出屋子。萊拉緊跟着跑了出來,山姆卻對她說:“您就留在這裡。”
“我爲什麼不能跟您一起去?”
山姆拉上外套拉鍊,說:“我不知道,但我們倆總得有一個留在這裡,方便和他聯絡。”
“那我留下來做什麼?坐着乾等嗎?”
“是的,您就待在這裡等着吧。”
而這時,諾曼已經把這起案件中的第二位犧牲者連人帶車推進了沼澤,仍舊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車沉下去。
山姆開車趕到了貝茲旅館,但這裡黑漆漆的一片,一個人都沒有。私人偵探不在,旅館主人也不在。他大聲喊着阿伯蓋斯的名字,但沒有人應答。呼喚的聲音傳到附近的沼澤地。諾曼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頭,臉上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又有人找上門來了。他咬住了嘴脣。
山姆圍着旅館轉了一圈,看到了旁邊旅館主人的小樓,二樓窗口邊有一位老婦人的身影。於是他跑到樓下敲了敲門,但沒有應答。這樣一想,私人偵探或許已經回去了。山姆就上了車,掉頭離開了。
等他回到五金商店時,等得坐立不安的萊拉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他還沒回來嗎?”山姆問道。事實顯然如此。
萊拉滿懷期待地看着山姆,希望他能帶回有用的信息,可是結果讓她很失望:“阿伯蓋斯不在那裡,也沒看到什麼貝茲先生,只有那位老太太在家。可是,生病的老人家沒法兒下樓來開門,或許是不願意。”
萊拉更加憂心了,她着急地問道:“那麼,私家偵探能去哪裡呢?”
山姆猜測說:“可能去查線索了吧,也可能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不管怎樣,他也應該給我打個電話啊!”萊拉覺得山姆的猜測根本站不住腳。
“可能是太匆忙了,來不及吧。”
“但是之前他還沒找到太多線索就給我們打來了電話。難道您不覺得要是他真的發現了什麼,早就會打電話過來了嗎?”萊拉跺着腳說道。
萊拉的分析確實有道理,山姆無話可說。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沒錯,他是該給我們打電話。我們還是去找錢伯斯吧,他是我們這兒的副警長。”
深夜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過往的車輛也很少。心急如焚的萊拉和山姆坐車一路飛馳,轉眼到了副警長的家門口。他們急忙按着門鈴。錢伯斯夫婦都已經睡下了,聽到這麼急切的門鈴聲,都驚醒過來,開了門。副警長夫婦已經上了年紀,人很好,儘管客人深夜打擾,他們還是不計較,很熱情地接待了山姆和萊拉。
山姆小心地選擇着用詞,儘量簡短地把整個事情說明白,最好是能掩蓋一些不方便透露的細節。“我不知該從何說起,還是從頭開始說吧。這位是從鳳凰城來的萊拉·克萊。”山姆指指身邊的女士,把她介紹給錢伯斯警長,“她來這兒找她的妹妹,還有一位私家偵探也在幫着找。不久前,我們接到私家偵探打來的電話,說他已經找到了老高速公路旁的汽車旅館。”
“那肯定是貝茲旅館。”錢伯斯夫人對丈夫說,看來夫婦倆對這家旅館並不陌生。
山姆接着說下去:“他在電話裡說,他要去找貝茲太太談一談。”
聽到這裡,錢伯斯夫人很驚訝地問道:“諾曼結婚了嗎?”
“不,我認爲不是,是位老太太,是他的母親。而且,這已經是今天晚上早些時候的事。從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見到私家偵探,也沒接到他的電話。”
聽山姆這麼說,錢伯斯夫婦疑惑地對望了一眼。
錢伯斯警長問萊拉:“您的妹妹失蹤多久了?”
“她離開鳳凰城已經一個星期了,一直沒有任何消息。”
“您和那位私家偵探怎麼會找到費維爾來呢?”
對錢伯斯警長的這個問題,萊拉正不知該如何作答時,山姆就直接替她回答道:“他們以爲她會來找我。”
錢伯斯警長目光極其敏銳,一眼就看出內有隱情,於是盯着萊拉說:“她一個人離開鳳凰城的嗎?……這麼說,她不是失蹤,而是自己跑掉的。”
都到這種時候,不說實話也不行了。山姆低聲迴應着:“是的。”
“她爲什麼要跑?”
萊拉舔舔嘴脣,只覺得喉嚨發乾,要承認警長的推測並親口說出事實,真的很艱難:“她偷了一筆錢。”
“很多嗎?”
“四萬美元。”
涉及這麼大一筆錢,竟然是當事人的家屬來找當事人,這讓錢伯斯警長感到有些奇怪,他問道:“難道,警察沒有——”
山姆解釋說:“大家都只想找到她,把錢找回來,就沒有選擇報警。”
“所以他們就找了私家偵探,這個私家偵探追蹤她,一直找到了貝茲旅館。”錢伯斯警長總結道。見對面兩人點着頭,他接着問:“他在電話中具體都說了些什麼?”
萊拉說:“他說,瑪麗安在那裡住過一晚,然後就離開了。”
“帶着那四萬美元?”
“他壓根兒沒提錢的事。”萊拉搖搖頭,她對錢伯斯警長還在追問這些細節有些不滿,“他在電話裡說了什麼並不重要,對不對?他在和那位老太太談過之後應該回來和我們見面,但他沒回來。所以我需要您做點兒什麼。”
她幾乎是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語速又急又快。
可是,錢伯斯警長依然很平靜地問道:“比如說?”
萊拉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不起,我太着急了。但我覺得,肯定有什麼事情不對頭,我一定要知道是什麼事情。”
錢伯斯警長撓撓後腦勺,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也覺得有些事情不對頭,小姐,但我跟您想的不一樣。我覺得,可能是您的私家偵探出了什麼問題。我想,他找到了一條有關您妹妹去向的重要線索,可能是從諾曼·貝茲那裡得到的,於是他給您打電話讓您留在原地,而他自己好去追您妹妹和那筆錢。”
萊拉馬上否認了錢伯斯警長的猜測:“不,這不可能,他說他對了解到的信息並不滿意,他還要回那兒去。”
“您爲什麼不給諾曼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錢伯斯夫人向丈夫建議。
時間太晚了,錢伯斯警長覺得這時候去打擾旅館主人不太合適。但山姆說:“我剛纔去找他時,他不在,如果他回來了,那麼現在應該還沒睡。”
錢伯斯警長似乎對諾曼很瞭解,他搖着頭說:“他不是不在家,只是像一些人通常會做的那樣,不願意在深夜應門。這傢伙過着隱士般的生活,你應該還記得十年前發生的那起慘劇——”
聽錢伯斯警長又把話題扯遠了,萊拉打斷他,哀求道:“求求您,給他打個電話吧!”
副警長終於朝妻子點了點頭,答應了。錢伯斯夫人拿過電話,幫他接通了貝茲旅館,着急地把聽筒遞給丈夫。
“您好,是諾曼吧?我是錢伯斯警長。……我很好,謝謝。我們這裡有點兒小麻煩。今天晚上有沒有人去找過您?……不是投宿的客人,他是一個私家偵探,名叫……”錢伯斯警長看看萊拉,萊拉趕緊說出了私家偵探的名字,“阿伯蓋斯。……他走之後呢?……不,沒事了。”
錢伯斯警長掛了電話,對萊拉和山姆說:“私家偵探是去過他那裡,諾曼跟他說了關於那個女孩的事,私家偵探謝過他之後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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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拉對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她還是不太相信地問道:“私家偵探沒有再回去嗎?沒有見到旅館主人的母親嗎?”
“您那位私家偵探跟您說他不能馬上回來,因爲他要去問問諾曼·貝茲的母親,是嗎?”錢伯斯警長問萊拉。
“是的。”
緊接着,錢伯斯警長說出了一個驚人的事實:“諾曼·貝茲的母親已經死了十年,就埋在青草地公墓。”
山姆和萊拉聽後都萬分驚訝。錢伯斯夫人補克說:“是我幫諾曼挑選了她入殮時的衣服,海螺藍色的。”
“這在當時是很轟動的新聞,這也是費維爾歷史上唯一包含了他殺與自殺的案件。貝茲太太發現她的情人是有婦之夫,就把他毒死了,然後自己也服毒自殺,用的是士的寧,死得很慘。”錢伯斯警長說完,錢伯斯夫人又補充說:“是諾曼發現他們兩個死在一起的——在牀上。”
山姆並不知道這起案子,但他的確看到了那棟樓裡有老太太的身影。他問錢伯斯警長:“這麼說,我看到的那位坐在窗前的老太太不是貝茲的母親?”
“等等,山姆,你確定,你在他家裡看到了一個老太太?”錢伯斯警長問道。因爲他相信,一般來說,像諾曼那種不願和外人結交的人,家裡應該不會有別人。
山姆斬釘截鐵地說:“是的,就在旅館後面的那棟小樓裡!我在下面大聲叫門,也敲了門,但她就是不理不睬!”
錢伯斯警長簡直無法相信山姆的話,於是慢吞吞地說:“你是跟我說,你看到的是諾曼·貝茲的母親?”
萊拉連忙證明這不會是山姆自己的幻覺,她說道:“這應該是真的,因爲阿伯蓋斯也這麼說!但是那個年輕人不讓他見她,因爲她太虛弱了。”
這下輪到錢伯斯警長疑惑了,他自言自語道:“如果那樓上的女人是貝茲太太,那麼躺在青草地公墓下的女人又是誰呢?”
在貝茲旅館的值班室裡,諾曼放下了錢伯斯警長的電話,陷入沉思。他發現,事情變得越來越棘手了,如今連警察都已經參與其中,說不定明天他們就會過來搜查整個旅館。想到這裡,諾曼坐不住了,出了值班室,朝後面的小樓跑去。等進了屋走上樓梯後,他的腳步又變得遲疑起來。他輕輕地推開門,進了母親的房間。
“現在,母親,我要帶您去……”諾曼結結巴巴地低聲說道,像是生怕惹惱了母親。
只聽他母親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裡帶着嘲諷:“抱歉,孩子,可是你給我下命令時,聽上去實在滑稽。”
“求您了,母親。”諾曼提高了嗓門兒,堅持說道。
不過,他母親的聲音比他的大,幾乎是在喊叫:“不!我纔不要躲在儲藏室裡。哈,你以爲我瘋了,是嗎?我就要待在這裡,這是我的房間!誰也別想把我趕走,連我強壯大膽的兒子也不行!”
“他們很快就會來的,母親。那個私家偵探來找那個女孩,現在別人又來找他。母親,求您了,只躲幾天就行。只要躲上幾天,他們就找不到您了。”諾曼又是威脅又是請求,軟硬兼施。
可他母親根本不吃這一套,仍然固執地說:“只要幾天?待在那陰冷黑暗的儲藏室裡?不!兒子,你以前就把我藏在那裡,你不能再那樣做了,永遠不能!現在就給我滾出去!我讓你出去,兒子!”
“我來抱您,母親。”諾曼不顧母親的反對,就去抱她。
他母親氣急敗壞地大喊起來:“諾曼,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別碰我,不要,諾曼!”
諾曼抱着母親出了房間,朝樓下的地下儲藏室走去。一路上他母親還在大叫:“把我放下!把我放下!我自己能走!”
第二天早上,在費維爾教堂門口,山姆和萊拉等着剛做完禮拜出來的錢伯斯夫婦。山姆對副警長說:“如果您不介意,我們想和您一起去旅館。”錢伯斯警長回答,在做禮拜之前,他就去過旅館了,但什麼也沒有發現。
做完禮拜的人陸陸續續地從教堂裡出來,不時地撞到他們,還有人聚在門邊聊天,周圍一片嘈雜。
錢伯斯警長帶着他們幾個走到旁邊安靜點兒的地方。
“關於我妹妹,那個旅館主人都說了些什麼?”萊拉跟在副警長身旁焦急地問。
“和他跟私家偵探說的一樣。她用了個假名字,我親眼看了登記簿,還查看了整個地方,那個年輕的旅館主人就一個人住在那裡。”
聽錢伯斯警長的描述,那家旅館似乎沒有任何特別之處,那個老太太也離奇地憑空消失了。山姆還是覺得很蹊蹺,問道:“沒有看見他母親嗎?”
錢伯斯警長看看山姆,用平和的語氣說:“你一定是看走眼了,山姆,我知道你應該不會是那種容易產生幻覺的人,但那裡確實沒有女人,而我也從來不相信有鬼魂。所以,只能是這樣。”
“我還是覺得,有些事情——”萊拉剛要說點兒什麼,卻被錢伯斯警長打斷了,他愛莫能助地說:“我也很遺憾,沒能幫上您什麼忙。這樣吧,下午到我的辦公室來,報告失蹤案和盜竊案。您越早把這件事訴諸法律,您妹妹被解救的機會就越大。怎麼樣?”
萊拉還是拿不定主意。她憑直覺認爲問題就在那家旅館裡。怎麼可能什麼都看不出來呢?
“今天是星期天,晚上可以來我家寫報告,然後在我家用餐,那樣感覺會好一點兒。”熱情的錢伯斯夫人對萊拉說,又轉頭招呼山姆:“你也一起來,山姆。”
送走錢伯斯夫婦後,山姆也開始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沒想到錢伯斯警長去看了一遍仍是一無所獲。他沮喪地說:“也許是我產生幻覺了。”但萊拉越來越覺得,那並不是幻覺,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而那個旅館主人一定有什麼問題。
山姆情緒很低落,過了好一會兒,他纔想起來問道:“要不要我送您回酒店,還是——”
萊拉並沒有打算就此罷手:“山姆,我要親自去一趟,否則我不甘心。”
“我也是。走吧。”山姆咬咬牙,說道。他們上了車,直奔貝茲旅館。兩人在路上商量好,假扮成一對夫妻前去投宿,然後一定要找機會把裡裡外外的每寸地方都搜一遍,不找出問題,絕不罷休。
汽車駛進了貝茲旅館,待在二樓房間的諾曼聽到了聲音,撩開窗簾往外看去,也不知道這次來的又是什麼人。他想,多半是麻煩事。他極其厭惡地看着那輛車和從車上下來的人,這件事怎麼沒完沒了?
山姆下了車,直接進了值班室。萊拉往旅館後的小樓看去,正好看到二樓窗口的窗簾在動。值班室裡沒有人,山姆走出來,說道:“不知道諾曼·貝茲到底住在哪裡?”
“二樓窗戶邊兒有人,我剛纔看見窗簾動了。”萊拉說。
兩人正準備往小樓裡去,諾曼已經邁着輕快的步子從小樓前的臺階上下來,隔着一段距離就和來客打着招呼:“有什麼事嗎?”
山姆掩飾着要偵查的行跡,說道:“剛纔正要按鈴叫您來着。”
諾曼雙手插在褲兜裡,顯出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滿面笑容地說:“想要個房間,是嗎?”
山姆抓住萊拉的胳膊,把她拉到身邊,對旅館主人說:“我們本想直接去洛杉磯的,但天氣似乎不太好,好像要變天了,是嗎?所以……”
“跟我來吧。”諾曼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值班室,山姆和萊拉隨後跟了進去。諾曼取下一個房牌,對他們倆說:“我帶你們去十號客房。”
山姆說:“我們最好登記一下。”
“不,不必登記了。”上次那個私家偵探就是在登記簿上發現了問題。現在,不管來客到底是什麼人,諾曼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麻煩。可山姆堅持要登記,他說,這趟旅行是老闆出的錢,主要是爲公事,得要個收據回去報銷,最好是登記入住。山姆編造的這個理由讓旅館主人諾曼無法拒絕,只好從服務檯下面拿出了登記簿。山姆在上面隨便寫了個姓名地址,萊拉也順勢湊過去看了一眼,因爲妹妹失蹤後被人們發現的最後一點兒信息就留在這本簿子裡。等山姆寫完,諾曼收好登記簿,說道:“我去幫您提行李。”
“哦,我們沒有行李。”山姆說。他們臨時決定來貝茲旅館,沒來得及也沒想到要帶上這樣的道具。諾曼感到很奇怪,一絲懷疑的神色從臉上一閃而過,不過他馬上換了一副笑臉:“那我帶你們去房間吧。”
山姆仍然鎮定自若地說:“我也是頭一次碰到這種情況。要是在其他某些地方,不帶行李入住就得預付房費呢。”
“那好吧,十美元。”旅館主人說道。山姆拿出一張十美元的鈔票給旅館主人。諾曼收了錢準備帶他們去房間,山姆卻提醒他說:“我的收據。”在山姆和旅館主人交談時,萊拉一直在旁邊暗暗地打量着值班室內的情形,觀察着旅館主人的神色。趁着諾曼開收據,她抓起服務檯上的房牌鑰匙說道:“那我先過去吧。”
萊拉走出值班室的房門,經過旁邊的一號客房時,試着轉了轉門把手,門沒鎖。她剛把門推開,就聽到山姆和旅館主人說着話出了值班室,於是立刻把門關上,然後不動聲色地繼續朝前走去。
“不麻煩您了,我們自己能找到。”山姆對旅館主人說道。他幾步就追上了萊拉,朝十號客房走去。在他們身後,諾曼站在值班室門邊,手扶着門框,眉頭緊鎖、神色陰鬱地看着他們。
剛進屋,萊拉就說:“我們得去搜查一號客房,哪怕我們會找到什麼讓我們害怕的東西,或者我們可能會受到多大的傷害。”
“我知道。如果瑪麗安真的出了事,您認爲,事情就發生在那間屋子裡,是嗎?”山姆問。
“我不知道。但如果您有一份不賺錢的產業,比如說這家旅館,您會不會考慮把它賣了,再到別的地方置下一份新的產業呢,用那四萬美元?”
旅館主人見財起意、圖財害命,萊拉的推測似乎很有道理。於是,山姆問道:“如果他一年後纔在新高速公路邊開了旅館……我們怎麼能證明……”
這樣的證據未免太不充分了,何況需要漫長的等待。然而,萊拉堅信證據就在這家旅館裡。她說道:“一定有證據存在。一定會有證據證明他從瑪麗安那裡拿了錢。”
“您怎麼這麼肯定?”
“因爲阿伯蓋斯,他不再敵視我了。而最開始他是懷疑我們的!山姆,我能在和他的最後一次通話中感覺到,他對我抱有歉意,對您也是一樣。他不會不告訴我們就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的,除非他遇到了阻礙。他沒告訴我們他遇到了阻礙,這就說明,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問題。”
聽了萊拉的分析,山姆也下定了決心。他從牀上起身站住,說道:“我們就從一號客房開始查吧。”
在打開房門前,山姆提醒萊拉說:“如果旅館主人看見我們,就說我們要出來散散步。”
外面一片寂靜,他們沿着木屋的走廊走到一號客房門口。山姆先去了值班室,發現旅館主人並不在那裡。他們倆進了一號客房。萊拉仔細地察看衣櫥,連衣櫥邊都沒放過。他們把抽屜一一拉開,仍是一無所獲,旅館主人早已把瑪麗安所有的東西都收走了。萊拉進了浴室,當然,裡面的血跡在當天晚上就被擦洗得乾乾淨淨了。山姆也跟了進來,他注意到,浴缸旁的浴簾杆上只有掛環,但沒有浴簾。 ωwш✿Tтkan✿¢○
這時,萊拉在馬桶裡有了重大發現,這正是她妹妹那天晚上撕碎的紙片中的一小塊。她拈起紙片遞給山姆:“您看,這上面有一些數字,它沒有被沖走。您看啊,是四萬加上或減去一些數字,這證明瑪麗安在這裡待過。我想,這絕對不是巧合。”
山姆掏出錢包,把那塊紙片小心翼翼地夾進裡面。他提醒萊拉:“可是,貝茲並沒有否認瑪麗安在這裡待過。”
“這是不是能證明他知道錢的事呢?”
山姆把錢包放回口袋,問道:“我們要不要直接問他把錢藏在哪裡了?”
“不行。不管那位老太太到底是誰,她應該告訴了阿伯蓋斯一些事,我要讓她告訴我那些事。”萊拉說完,就要去找那位老太太,卻被山姆拉住了:“您不能去那兒!”
“爲什麼?”
“因爲貝茲。”
萊拉提議說:“那好,先找到他,我們倆中的一個纏住他,另一個就去找那位老太太。”
可山姆不放心,覺得這個主意有點兒冒險,他說道:“如果他不願意被纏住,我們就肯定拿他沒辦法。我可不想讓您一個人去那棟小樓。”
“一位生病的老太太,我能對付得了。”萊拉很自信地說。
山姆想了想,覺得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方法。“那好吧,我去找貝茲,然後纏住他。”他關了浴室的燈,和萊拉走到房間裡,壓低聲音問道,“如果您從那位母親那裡得到什麼線索,能自己找到回城的路嗎?”
“能,當然可以。”
“如果您知道了什麼,不用等着告訴我。”山姆意識到了這一行動的危險性。他覺得,到了緊要關頭,先把信息送出去是最重要的。
兩人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分頭朝兩個方向走。山姆剛走到值班室門口,突然聽到旅館主人問他:“您要找我嗎?”不知什麼時候,諾曼已經回到了值班室。
山姆一邊說着“是啊,真是太好了”,一邊往值班室裡走,正好把想要出門的諾曼堵在門口:“我妻子睡覺了,嫌我太吵,所以我想,也許我可以找您聊聊。”
“可以啊,你們對房間還滿意嗎?”
“非常好。”旅館主人只好轉身回到值班室裡,趁這工夫,山姆一隻手伸出門外,給萊拉打了個手勢。
萊拉馬上從長排木屋的另一頭繞到屋後。那棟小樓就在眼前,坐落在荒草叢生的土坡上,一條曲曲折折的石板階梯通到樓前。萊拉沒走階梯,而是直接穿過草叢爬上土坡。越接近那棟小樓,她心裡莫名的恐懼越深。終於站在門口,她輕輕地擰動門把手。門開了,正對着門的是通往樓上的樓梯,樓梯旁的通道通往後面的餐廳。大廳裡沒有人,餐廳裡也沒人。她返身走回門口,看了看外面的動靜,關上了大門。
值班室裡,山姆和旅館主人的談話正在極其無聊地進行着。山姆斜倚着服務檯站着,手指隨意地撥弄着服務檯上的物品,說道:“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說,不是嗎?我還以爲一個長期獨處的人有機會和人聊聊時,會有很多話說呢,現在卻一直是——我在說,您在聽。”
諾曼雙手插兜站在服務檯後面,根本無心聊天,聽到山姆這麼說,他只是笑笑,仍不想開口。
“您一個人住在這裡,是嗎?”見諾曼點點頭,山姆說,“要是換了我,我會發瘋的。”
諾曼對“發瘋”這個詞似乎有些敏感,他有些激動地說道:“我想,那是一種太過極端的反應,您覺得呢?”
“只是一種習慣說法而已。我的意思是,換作我,我會想辦法離開,難道您不會嗎?”山姆旁敲側擊,希望能得到點兒有用的信息。
“我不會的。”
萊拉上了二樓,輕輕地敲了敲門,她剛來這裡時看到窗簾在動,應該就是這個房間。“貝茲太太?”無人應答,她便推開門走了進去。環顧室內,這裡應該是一位太太的臥室:老式雕花的木架牀,牀頭掛着一幅女性肖像,可能是貝茲母親年輕時的畫像。靠窗那邊擺着梳妝檯,梳妝凳前面,正挨着窗口的地方有一把靠背椅。靠近門口的地方有一個洗面盆、青銅水龍頭,連放肥皂的架子都非常精緻。壁爐裝飾精美,儘管天氣這樣暖和,壁爐裡還有不久前剛燒完的木柴灰燼。壁爐臺上面擺了兩幅小照片,應該是貝茲的父母。萊拉打開衣櫃看了看,裡面掛的都是女人的衣服。她走近梳妝檯,纔看到桌上放了一個很奇怪的擺件,是青銅澆鑄的搭在一起的一雙手。她慢慢地湊過去,這時,她從梳妝檯鏡子裡看到身後有一個人影,不禁嚇得低呼一聲,猛地轉過身去,才發現是對面穿衣鏡裡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真是虛驚一場。她撫着胸口轉過身,又注意到牀上有一個側躺着的人形凹坑,像是長年臥病在牀的人壓出來的形狀。
值班室裡的對話漸漸變得劍拔弩張。山姆已經在服務檯前站直了身子,施加給諾曼一種無形的壓力。他毫不客氣地說道:“我不是說您應該不滿足於待在這裡,我只是懷疑您是否安於現狀。我想,如果您有機會離開,您會拋棄這地方的。”
諾曼對這話的反應很激烈,他的呼吸粗重起來,說道:“這地方?這地方碰巧是我唯一的世界。我在那房子里長大,我有過非常快樂的童年,我和我母親曾經非常幸福。”
萊拉上到了頂層,推開一扇房門。這裡像是一個小男孩的房間,牆上掛着繪有帆船的油畫,櫃子上堆放着玩具汽車、士兵人偶和城堡模型。屋角擺着一張非常簡陋的單人牀,牀尾放着一個很舊的毛絨兔子玩具,牀上的被子和枕頭皺巴巴的,像是一直有人睡在這裡。屋子裡的小桌子和牀頭櫃上還擺放着唱片、書籍、地球儀之類的東西。
這時,山姆盯着旅館主人說道:“您看上去是嚇到了,難道我在說什麼很可怕的事嗎?”
諾曼雙手撐在服務檯上,手指不停地敲擊着桌面,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道:“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我在談論您的母親,還有您的旅館。您想怎麼做呢?”
“做什麼?”諾曼的神色變得越來越緊張。
“去一座新城鎮買一家新旅館,在那裡,您就用不着把您母親藏起來了。”山姆竟然直接說出了諾曼的秘密,儘管他其實並不知道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秘密。
“您幹嗎不開您的車離開這裡呢?”聽到這話,諾曼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就像當初對私家偵探所做的那樣。由於情緒激動,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山姆見對方越來越慌亂,反而毫不相讓,更步步緊逼:“您是從哪裡弄到錢買旅館的,貝茲?還是您已經弄到錢,存起來了?”
“閉嘴!”諾曼失去了控制,衝山姆吼道。
“一大筆錢,四萬美元。”
諾曼不想再繼續了,轉身進了後面的裡屋。但山姆跟了進來,不依不饒地說道:“我敢說,您母親知道錢藏在哪裡,還有您是怎麼弄到這筆錢的。我想,她會告訴我們的。”
聽到這話,諾曼猛然醒悟過來:“和您一起來的女孩在哪裡?她在哪裡?”
他掀開窗簾,朝後面的小樓看了看,便要衝出去。山姆搶先一步,攔住了他。兩人扭打在一起。諾曼拿起桌上的糖罐朝山姆頭上砸去,山姆倒在了地上。諾曼衝出值班室,朝小樓跑去。這時,萊拉正從樓梯上下來,透過窗戶看到諾曼一個人瘋了似的朝這邊跑來,馬上就要到大門口了,情急之下,她躲到了樓梯下面。
諾曼進了屋,四下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異樣,便直奔樓上。萊拉本來想趁這個機會跑掉,但當她站起身時,意外地發現旁邊就是通往地下室的門。這棟小樓裡的每個房間萊拉都看過了,只剩下這個之前還不知道的隱秘地方。她明知這樣做非常危險,但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鼓動着她推開了這扇門。顯然,這裡是這棟小樓的儲藏室,堆着不少雜物,還有一個裡間。萊拉打開裡間的門,在燈光下,看到一位頭髮花白、披着毛織披肩的老太太背對着門口,坐在一把轉椅上。
萊拉叫着“貝茲太太”,走了過去。但老太太並不出聲,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萊拉走到她背後,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轉椅緩緩地轉了過來——竟然是一具裹着衣服、戴着髮套的乾屍!萊拉嚇得連連驚叫,驚恐的叫聲響徹了整棟樓。
這時,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一個穿着女式睡衣、戴着髮套的人舉着刀衝進了地下室,向萊拉揮舞着刀。萊拉嚇得連連後退,但在狹小封閉的地下室裡根本無處可躲、無路可逃。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眼看尖刀就要刺進萊拉的身體裡,山姆趕到了。他一隻手勒住那人的脖子,另一隻手死死地握住那人拿刀的手腕,讓那人一時動彈不得。此時此刻,萊拉萬分驚訝地發現,那人正是諾曼·貝茲!
諾曼瘋了一般拼命地掙扎着,很快,他的髮套從頭上掉了下來,睡衣也掙得裂開了,他的臉因爲極度的瘋狂而扭曲變形,全身都在不停地抽搐。終於,山姆奪下他手中的刀,制伏了他。
儘管已是晚上,但費維爾市立法院裡內燈火通明。許多人聚集在法院門口議論紛紛,大家談論的都是這起恐怖離奇的案件。法院裡也是人來人往,走廊裡站了很多警察。他們神色嚴峻,不時地低聲交談幾句。
萊拉和山姆在法院辦公室裡等候着,錢伯斯警長坐在他們對面,辦公室裡還有兩三個法院和警察局的人。萊拉身心俱疲,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她驚嚇過度,只覺得渾身一陣陣發冷。更讓她揪心的是,遇上這麼離奇可怕的事情、這麼瘋狂恐怖的人,她心裡明白,妹妹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如果能有人從他嘴裡問出答案,那麼只能是精神病醫生。連我都無法同諾曼交流,他還認識我呢。”見萊拉緊了緊身上的大衣,錢伯斯警長關切地問了一句,“小姐,您覺得暖和點兒了嗎?”
“好多了。”
這時,辦公室的門開了,精神病醫生走了進來。屋子裡站着的人都坐回去,萊拉和山姆也坐直了身子,等着精神病醫生的問訊結果。
“他跟您說話了嗎?”山姆問。
“沒有。我已經瞭解了整件事,但不是從諾曼那裡,而是從那位‘母親’那裡。諾曼·貝茲已經不復存在。剛開始,他就只佔有自己頭腦的一半,而現在,另一半已經佔有了他的全部頭腦,可能以後一直都會如此。”精神病醫生站在會議桌前,一開口便講了一大串大家都聽不太懂的話。
萊拉緊張地問:“是不是他殺了我妹妹?”
“是的,但又不是。”精神病醫生的話聽上去像是故弄玄虛。
旁邊有人插話道:“聽着,如果您想提一些精神病學原理,那傢伙會自己辯解的……”
精神病醫生笑着說:“精神病醫生不提原理,只是試着解釋它們。”
“但是,我的妹妹……”萊拉的話只說了一半。她還是不敢相信這個顯而易見的結果。
精神病醫生朝萊拉走近幾步,壓低聲音說道:“是的,我很抱歉。”
萊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那個私家偵探也是相同的遭遇。如果你們去旅館附近的沼澤地打撈,你們就會發現……”說到這裡,精神病醫生想起來,問坐在會議桌對面的本區警長,“您那裡是不是還有懸而未決的失蹤案件?”
“是的,有兩起。”警長肯定了這一點。
精神病醫生追問道:“有女孩嗎?”
“他是不是承認……”警長探身向前。如果真是這樣,那兩起懸案也可以告結了。
“如我剛纔所說,我是從‘母親’那裡得知的,也就是說,從諾曼頭腦的那另一半——‘母親’那裡得知的。就在十年前,諾曼殺了他的母親和她的情人。”
聽到這裡,辦公室裡的人都吃了一驚,此前他們都以爲這是一起情殺和自殺案。
“自從他父親死後,他的精神就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只是沒有人察覺。而他的母親是一個嚴厲又苛求的女人,諾曼的一舉一動都要在她的控制之下,都要聽憑她的意願行事。他們母子倆多年來相依爲命,對諾曼來說,他的世界似乎再也沒有別人。但是,有一天,諾曼的母親遇到了一個男人,要再婚。這在諾曼看來,像天塌了一樣。諾曼覺得,他的母親因爲這個男人而拋棄了自己,於是,他被推到了瘋狂的邊緣,把母親和她的情人都殺了。”
“弒母,可能是所有罪行中最讓人無法接受的一種,對弒母的兒子來說更是如此。所以他必須消除這種罪惡感,至少在他的頭腦中要消除得一乾二淨。於是他偷走了母親的屍體,而當時下葬的只是加重了分量的棺材。他把屍體藏在地下室裡,並對屍體做了化學處理,以便儘可能地完好地保存。他母親存在那裡,但只是一具屍體,這樣還不夠,他便開始替她思考和說話,好比把自己的生命分一半給她。有時,他的雙重人格之間還能對話;有時,‘母親’的那一半則完全佔據着他的頭腦。他從來不是完整的諾曼,他經常只是‘母親’。由於他對母親懷着病態的妒忌,就假設‘母親’同樣也妒忌他。因此,一旦他感覺到來自其他任何女性強烈的吸引力,他身上‘母親’的那一半就會變得瘋狂。”
精神病醫生說着,走到萊拉麪前,說道:“當他遇見您的妹妹時,他被打動了,激起了愛慾,這當然激怒了妒忌的‘母親’,於是‘母親’殺死了那個女孩。謀殺過後,諾曼像是從沉睡中醒來,而且,像個孝順孩子一樣,爲了替母親掩蓋罪行,他消滅了所有的犯罪痕跡。他深信,是他母親殺了那個女孩。”
“他爲什麼要穿戴成那樣呢?”山姆問。
“他是異裝癖者。”旁邊有人說。
“不完全是。如果一個男人穿女人的衣服,爲了達到性別轉換的目的或者得到性滿足,這是異裝癖。但諾曼的特例說明,他做每件事,只是爲了儘可能地保持母親還活着的幻覺。當真相逼近時,當危險和慾望對這種幻覺構成威脅時,他就會換裝,甚至戴上他買來的廉價假髮套,走進‘母親’的房子,坐在她的轉椅上,用她的嗓音說話,試着變成自己的母親。而現在,他已經變成了他母親。所以我說,我是從‘母親’那裡瞭解到這些事的。要知道,當一個人頭腦中存在着兩種人格時,常常會有衝突、有爭鬥。而這個諾曼的特例說明,這場爭鬥已經結束了,佔優勢的‘母親’人格獲得了勝利。”
精神病醫生這番詳細解釋,雖然聽上去是那麼複雜怪異,這樣的精神病患者簡直令人難以想象,但整個事件一目瞭然。不過,錢伯斯警長還是提了一個問題:“那四萬美元呢?誰拿了?”
“在沼澤裡。諾曼屬於情緒型犯罪,並不是爲了利益。”精神病醫生很肯定地說。
這時,一名警察拿着一條毯子敲門進來,問道:“他覺得有點兒冷,我可以把這條毯子給他嗎?”
精神病醫生衝警長點點頭,於是警長說道:“當然可以。”
在一間空蕩蕩的牢房裡,諾曼被單獨關押着,門口有警衛看守。正如精神病醫生所說,此時的他,已經變成了“母親”。他以一個老太太的姿態端莊地坐在椅子上,雙腳在腳踝處交叉,兩手交疊搭在一邊的腿上,眼睛也有些混濁呆滯,直直地盯着前方。
當警察把毯子給他時,他一動不動,用貝茲太太的嗓音說道:“謝謝您!”
警察走了,諾曼還是以一位老太太所做的那樣,顫抖着雙手,裹了裹身上的毯子,心裡默默地想着:“一個母親不得不說出對他兒子不利的話,真是一種悲哀。但我不會讓他們相信我會犯謀殺罪的。現在,他們會把他關進監獄,就像多年前我就該做的那樣。諾曼這個孩子一直很壞,到最後還跟他們說,是我殺了那個女孩和那個男人,好像我除了像只標本鳥一樣坐在這裡,還能做其他任何事似的。他們明明知道我連動動手指都困難。我不會動的,我只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裡,以免他們真的懷疑我。他們可能在監視我,那好吧,讓他們看好了,讓他們看看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時,一隻蒼蠅落到他的手背上,但他仍然一動不動,任由蒼蠅在手背上爬着。
“母親”心裡這樣想:“我甚至不去打那隻蒼蠅。我希望他們正看着我,他們會看見,他們也會知道,然後他們會說:‘她連只蒼蠅都不會去傷害。’”
漸漸的,太陽落山了,那間單獨的牢房陷入了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