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計
1946年4月24日下午3時,美國佛羅里達州邁阿密。
佛羅里達州南部地區地方法院裡,審判正在進行,記者們在外面拿着相機議論着、等待着。
庭審現場,審判已經進行到最後階段。
“本案有沒有任何不能宣判的理由?”法官問。
“沒有,法官先生。”
“我有話要說。你們可以把我關起來,但是你們不能不顧及你們和整個國家所面臨的情況,下次,我們要——”說話的是執迷不悟的休伯曼先生。
“別說了,這樣對您不利。”律師制止了他。
“本庭判決如下:被告休伯曼,對美國犯有叛國罪,經陪審團審理,依法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立即關押該被告,交由執行法官予以監護。退庭。”
終於結束了,人流涌出。休伯曼小姐慢慢地走出來,記者們圍了上去。
“請等等,休伯曼小姐。”
“休伯曼小姐,拍個照吧。”
“休伯曼小姐,關於您的父親,我們想請您談談。”
“比如他是否罪有應得?”
“您對您父親作爲德國情報人員而被判刑是否有異議?”
休伯曼小姐只是低垂着眼睛,沉默不語。
兩個男人在角落裡盯着休伯曼小姐的一舉一動。“如果她離開本市,就馬上報告我。”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
自那以後,休伯曼小姐家的附近經常有陌生人走來走去。
一天晚上,休伯曼小姐家裡在舉辦私人聚會。這是一次放鬆而愉快的聚會。休伯曼小姐穿着精緻的晚禮服,濃黑的秀髮披在肩上,襯得小臉白皙。她端着一杯威士忌,有點兒慵懶、有點兒無力地被衆星捧月,在燈下,顯得更加美麗了。
“埃莉西亞,真有警察盯着你嗎?”一位女士問。
“這酒真夠勁兒。等我給他們點兒厲害嚐嚐。”休伯曼小姐爲老船長倒酒,臉上很是不悅。
“哦,夠了,可以了。”老船長推辭着。
“我們還沒怎麼喝呢!”休伯曼小姐說:“來一杯嗎?帥哥?我們之前見過嗎?”顯然是一位陌生人,“沒關係,我歡迎不速之客。”休伯曼小姐在他對面坐下來,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不是不速之客,是我帶他來的。”一位正在跳舞的女士說。
“我倒不介意有警察跟着我。”另一位女士來倒酒。
“我最恨那些下流的警察在背後死盯着。不過,也難怪,我是被懷疑的人,隨時有可能到巴拿馬運河去。”休伯曼小姐說道,“要加點兒冰嗎?”
“不,謝謝。”那位帥哥淡淡地迴應。
“像您這樣美麗的女孩整天爲警察傷神,真是太不應該了。不過,明天就沒事了。”老船長說。
“真的?”休伯曼小姐將杯中酒喝掉了一大半。
“10點開船。”老船長點點頭。
“就這麼一走了之嗎?可是我想,這次聚會要有點兒新鮮感才行。”
“還是早點兒散吧,明天早上9點還要上船。在哈瓦那待一個星期,整件事就可以過去了。”老船長對休伯曼小姐肯離開這裡這件事非常有把握。
“您愛我嗎,船長?”休伯曼小姐的眼神有點兒迷離,問道。
“您非常美。”老船長回答。
“那麼喝一杯吧,我喜歡您這麼說。”休伯曼小姐又爲自己倒了一杯,擡起頭問道:“您還喝嗎?您知道嗎?我喜歡您。”休伯曼小姐盯着陌生男士說。
“明天早上9點,船上見。”老船長告辭了。
“讓我……讓我再想想。”休伯曼小姐站起身來送客。
“不用帶行李,我們在哈瓦那買就行。”老船長叮囑道。
“真遺憾,你們要走了,這真是次完美的聚會。”休伯曼小姐舉着酒杯,說道。
“晚安!”
“晚安!”
所有的人都走了,除了醉倒在沙發上的人和那位一直不怎麼說話的陌生男士。
休伯曼小姐坐回他的對面。
“剩下的還夠每人一杯,可是冰不盡如人意。”陌生男士終於開了口,他確實非常英俊,而且很紳士。
“怎麼說?”休伯曼小姐已有了醉意。
“沒了。”
“什麼沒了?”
“冰塊沒了。”
“您爲什麼喜歡這首歌?”陌生男士又問。
休伯曼小姐笑出聲來。“因爲它代表離別。”說着,她的神色黯然,“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情歌才讓人開心。”
她的聲音就像耳語,低得只有身邊的人才能聽見。
“說得對。”
“房間裡真悶啊。”休伯曼小姐喝了太多酒,覺得胃裡不舒服,想出去透透氣。
“有一點兒。”
“剛纔沒怎麼吃東西,您餓了嗎?不如……不如我們去野餐吧?”
“去外面?”
“在房間裡吃多悶哪。”休伯曼小姐站起來,身子有些搖晃,酒勁兒真的上來了,“您要乾杯嗎?”
“剩下不是很可惜嗎?”那位英俊的男士喝光了杯中的酒。
“真是孩子氣。”休伯曼小姐笑着,接過男士手中的酒杯,將最後的一點兒喝光,“我的車在外面。”
“想兜兜風嗎?”休伯曼小姐醉意甚濃。
“當然。”
兩個人都笑了。
“客人怎麼辦?”那位英俊的男士想起了這個問題。
“等他們緩過勁兒來,會自己走的。說好了,我來開車。”休伯曼小姐強調。
“不帶件衣服嗎?”
“有您就行。”
兩人走到外面,晚風清涼,休伯曼小姐覺得舒服多了。男士看着休伯曼小姐露腰的上衣,拉住了她:“等一等,把這個圍上,免得着涼。”
他將一條絲巾圍到休伯曼小姐的腰上。休伯曼小姐溫順地任他這樣做。
公路上,休伯曼小姐將車開得拐來拐去,還自得其樂。那位男士也很悠閒,慢慢地點燃了一支菸。
“我開得怎麼樣?”
“還不壞。”
“您害怕了?”
“不。”
“當然,您什麼都不怕。”
“也不盡然。”那位男士其實一直在密切關注着休伯曼小姐。她喝醉了,開得相當危險,有好幾次,他都差點兒要親自去掌握方向盤,但是休伯曼小姐每次都及時穩住了方向盤。
“有霧,看不清前面的路。”休伯曼小姐抱怨。
“是您的頭髮擋住了眼睛。”
“車速……多少?”
“65英里。”男士笑了。
休伯曼小姐看了他一眼,不高興了,說道:“我要開到80英里,好讓您笑不出來。我可不喜歡男人對我傻笑。”
車子繼續歪歪扭扭地飛速行駛,那位男士又忍不住想去握方向盤了。這時,後面有摩托車跟上來,警笛鳴響。
“警察。”那位男士提醒。
“您說什麼?”迷迷糊糊的休伯曼小姐沒聽清。
“後面有個警察在追我們,您看。”男士調整了一下後視鏡。
“最討厭這些警察。”休伯曼小姐的好心情瞬間消失了。
警察追上了汽車,但休伯曼小姐並沒有要停車的意思。“好像他要和您說話。”那位男士提醒她。
“酒駕,已經第二次,要坐牢了。一家人全坐牢也好。”休伯曼小姐只得無奈地停下車。
“您倒是自在得很啊!”警察走過來。
“您這種人應該去睡覺。”休伯曼小姐瞪了他一眼。
“喝醉了?”警察問。
“稍等,先生。”那位男士一邊說,一邊去掏西裝內兜。
“您別多嘴,先生,沒什麼藉口可找了。”雖然警察這樣說,但那位男士還是將證件遞了過去。
“不好意思,您怎麼不早說?”警察看過之後說。
“沒關係。”
“您能對付得了她?”
“嗯。”
“我想,您知道該怎麼辦。”警察說完,敬了個禮,走了。
休伯曼小姐察覺到不對勁兒:“罰單呢?他沒給我開罰單?”那位男士只是對着她微笑,“您叫什麼來着?”
“德弗林。”
“您把什麼東西給警察看了?我看到他剛纔給您敬禮了。”
“是嗎?”
“我都看見了!你這傢伙!你也是個警察!”休伯曼小姐憤怒了。
“您高看我了。”
“你給我滾下去!滾!”暴怒的休伯曼小姐竟然打着那位男士。
“我送您回家。”德弗林先生依然不溫不火地說着。
“我纔不用你送!”伯休曼小姐依舊扭打着。
“您坐到這邊來。快點兒。”
休伯曼小姐自然不肯,德弗林先生只好一巴掌打開了休伯曼小姐的手腕。休伯曼小姐吃痛,但是不肯妥協,仍然一通亂打。
她喊着:“滾開!你這個闖到我家裡來的聯邦警察!簡直就是個蒙面強盜!給我走開!我知道,你跟在我後面就是想害我!”
“安靜點兒,好不好?您坐過去。”
“不!放開你的手,我纔不會讓你……”只見一記手刀,休伯曼小姐沒了聲音。
第二天早上,休伯曼小姐痛苦地醒來,頭痛欲裂。此時她已經在牀上,還蓋着毛毯,不過是頭朝下趴着的。牀頭櫃上放着一杯水。休伯曼小姐看了看周圍,才反應過來,這是她自己的家。
“喝了它。”德弗林先生的聲音傳來。
“我爲什麼要喝?”
“喝了它。”德弗林先生重複了一遍。
休伯曼小姐勉強喝了兩口,想要放下。德弗林先生走了過來,還是那麼冷靜地說道:“喝完。”
從休伯曼小姐的角度看,德弗林先生是倒着的,這讓她的頭更疼了。“好些了嗎?”德弗林先生問。
“你管我好不好呢?你這討厭的警察……”休伯曼小姐掙扎着坐起來,含含糊糊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想做什麼?”
“做什麼?就昨天晚上的事來講,我只想和您做朋友。”
“朋友?你明明是想害我!”
“不,我是想找個事給您做。”
“得了吧,”休伯曼小姐平躺下來,“你們警察找我只有一件事,哦,算了,那你叫……”
“德弗林。”
“什麼?”
“德弗林。”
“我可不是告密的人,德弗林先生。”
“局裡派我來聘請您爲我們做點兒事,地點在巴西。”
“滾開,這種事只會讓我討厭!”休伯曼小姐厭惡地轉過身去,不再看德弗林先生了。
但是,德弗林先生並沒有如她所願,還是冷靜地待在原地,說道:“曾經收買您父親的一些德國人,目前在里約熱內盧活動。您聽說過法本化學工業公司嗎?”德弗林先生自顧自地說着,他知道休伯曼小姐在聽。
“我沒有半點兒興趣。”休伯曼小姐硬邦邦地迴應道。
“法本公司在南美有員工,它建於戰前。我們正在和巴西政府合作,要引他們出來。我們的頭兒認爲您這樣一個——”德弗林先生稍有遲疑。
“間諜的女兒!”休伯曼小姐主動說。
“可能非常有助於這項工作的進行。他們會信任您的。您也可以爲您父親彌補一些……過錯。”
“爲什麼我就該去呢?”
“愛國主義!”
“一聽到這個詞,我就頭疼。謝謝你了,什麼愛國主義、愛國者,我纔不吃這一套呢!”
“這一點值得探討。”德弗林先生說着,走出了房間。
“一隻手揮舞國旗,一隻手伸進別人的口袋,這就是你們的愛國主義吧?你自己留着吧!”休伯曼小姐諷刺着,搖搖晃晃地起牀了。
“我們在您家竊聽了三個月。”德弗林先生在客廳裡繼續着他的話題。
休伯曼小姐聞言一愣。“約翰·休伯曼和他女兒的對話。1946年1月9日傍晚6:30,佛羅里達州邁阿密,這是審判中沒有使用的一些證據。”德弗林先生將唱片放進留聲機。
“我不要聽。”休伯曼小姐拒絕道。
“放鬆點兒,好好聽。”德弗林先生知道她會聽。
“這是給我們兩個的,有很多錢,埃莉西亞。”留聲機裡傳來休伯曼先生的聲音。
“聖誕夜之前我就告訴過您,我不幹。”這是休伯曼小姐自己的聲音。
“再好好想想,你可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非常容易。”
“我不想聽,爸爸。”
“這不是你的祖國,對不對?”
“我媽媽生在這裡,我們是美國公民。”
“你怎能這麼想呢?埃莉西亞,在感情上,你是德國人。你應該聽我的。”
“我知道你們爲了什麼,您和您那些殺人的德國人。當我知道這一切時,我就恨死你們了!”她的聲音非常激動。
休伯曼小姐一邊梳着頭髮,一邊走向客廳。德弗林先生觀察着她的反應。
“我的女兒不可以這樣對我講話。”
“別到我房間裡來!”
“別那麼大聲。”
“我恨你們。我愛的是這個國家,您懂嗎?我愛她!我寧願看見你們全被絞死,也不會救你們。現在,馬上給我滾出去!天哪,我要控告你們!別再到我面前來說你們骯髒的陰謀了。”
聽完唱片裡的對話,休伯曼小姐眼含熱淚,望了一眼德弗林先生,輕輕地說道:“這說明不了什麼。我並沒有去檢舉。”
“我們也沒指望您檢舉。您打算怎麼做?”
“走開,我不要你管!我要過我自己的生活。和我喜歡的人快樂地在一起,而不是那些把我當活靶子一樣打的卑鄙警察。我要和對我好的、喜歡我的、瞭解我的人在一起。”
這時,門鈴聲傳來,休伯曼小姐狠狠地瞪了德弗林先生一眼,走過去開門。
“早上好,埃莉西亞。”是老船長。
“您好。”休伯曼小姐依然頭痛。
“我擔心您今天早上需要人幫忙,因爲馬上就要開船了,您準備好了嗎?”
“是的。”
“您沒把這事忘了吧,親愛的?”
“差點兒。”
“我來幫您收拾一下吧,其實也用不着,船上什麼都有。”
“謝謝,我自己來吧。”
“船停在馬克旅館前面,您知道在哪兒嗎?”
“知道。”
“您可真美,親愛的。一會兒見。”老船長走了。
“想好了嗎?明天一早的飛機。”德弗林先生點燃了一支菸。
“好吧,去和你的頭兒說吧。”
德弗林先生走了。休伯曼小姐一直盯着腰上的絲巾,覺得這結果令人難以置信。飛機上,休伯曼小姐獨自坐着,德弗林先生站在他們斜後方位置的一位男士身邊,交談着。
“你和她說吧。”那位男士說着,德弗林先生便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長得很帥。”休伯曼小姐笑着說。
“到了那裡,您會時常看見他的。”
“哦,不必了,到了里約熱內盧,我誰都不見。”
“要見的,他是我們的頭兒保爾·布萊斯特。”
“他說要我做什麼?”休伯曼小姐回頭望了一眼。
“沒說。”
“一點兒也沒透露嗎?”
“沒有。他聽到了一些關於您父親的消息。”
“什麼?”
“今天早上,他死了。”
“哦,”休伯曼小姐好半天沒有出聲,“怎麼死的?”
“服毒。”
“自己服毒?”
“是的,在監獄裡。”見休伯曼小姐沉默了,他說,“別難過。”
“沒想到我會這麼難過。”休伯曼小姐笑得很難看,“前幾年,當他對我說他是什麼人時,我根本不在乎他給我帶來的影響。現在想起來,他人還不錯,我們在一起相處挺好的。其實是好極了。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出事的不是他,而是我。現在,我再也不用恨他或者恨我自己了……”
“我們馬上就到了。”德弗林先生平靜地說。
從舷窗望出去,里約熱內盧已經清晰在望。“是的,我們到了。”休伯曼小姐幽幽地說。
里約熱內盧繁華熱鬧,人們盡情地享受着戰後寧靜的生活。
德弗林先生和休伯曼小姐坐在餐廳的露天座位上。
“大使館能不能幫我找個女傭?那是一套很好的公寓,我可以自己做清潔打掃的工作,但就是不想做飯。還有,您幫我問一下什麼時候開始工作,什麼工作?”
“請問,還需要什麼嗎?”服務生過來問。
“要不要再喝點兒什麼?”德弗林先生問休伯曼小姐。
“不,謝謝,我不喝了。”休伯曼小姐回答。
“我來一杯威士忌汽水。”德弗林先生說。
“你聽見我的話沒有?我基本戒酒了,覺得不一樣了。”休伯曼小姐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
“裝裝樣子而已。”德弗林先生不相信。
“你覺得女人改變不了嗎?”
“能變,不過就是一時新鮮。”
“你真滑頭,德弗林。”
“好吧,好吧,八天了,您沒有醉過,據我所知,也沒找到新朋友。”
“這算什麼?”
“八天了,您簡直是白璧無瑕。”
“可是我很快樂。你幹嗎不讓我快樂?”休伯曼小姐盯着德弗林先生。
“沒人攔着您。”德弗林先生避開了休伯曼小姐的目光。
“你爲什麼不讓你的警察大腦休息休息呢?”休伯曼小姐以審視的目光看着德弗林先生,“你每次看我,我都覺得你在想——騙子永遠是騙子,妓女永遠是妓女!來,握住我的手吧,我不會爲了這個訛詐你的。害怕了?”
“我……一向有點兒怕女人,可是現在不怕了。”不過,德弗林先生並沒有伸出手。
“那麼,你是怕你自己了,怕你會愛上我。”休伯曼小姐繼續分析着。
“那不是難事。”
“哦,那麼當心點兒,當心點兒!”
“您喜歡拿我尋開心嗎?”
休伯曼小姐笑了:“不,德弗林,我在拿我自己開心,我假裝自己是個心中只有鮮花的天真浪漫的小姑娘。”
“美好的夢。然後呢?”
休伯曼小姐臉色變了變,服務生送威士忌汽水過來了。“我還是再喝一杯吧。”休伯曼小姐說。
“我就知道您改變不了。”
“來個雙份。”
“好吧,咱們倆都來個雙份。”
“你幹嗎不信任我,德弗林?哪怕一點點。你幹嗎不信任別人?”休伯曼小姐表情痛苦地問道,但德弗林先生沒有回答。
兩人驅車來到海邊的山上,海風溫柔地吹着,美麗的景色讓人沉醉。
“我知道你爲什麼不信任別人,那是因爲你在邁阿密逼我的時候,你發火了。看到我醉了,你不喜歡,打心眼兒裡不喜歡,怕別人會笑話你這個情場老手居然會愛上一個不值一提的女人。”休伯曼小姐自顧自地說着,越說越激動。德弗林先生望着別處,一言不發。
“可憐的德弗林,愛上這樣一個女人,是一件多麼糟糕的事……”休伯曼小姐還沒有說完,德弗林先生突然就將她擁進懷裡,吻了她。
布萊斯特上校的辦公室裡,正在舉行會議。
“各位,我肯定,休伯曼小姐能夠勝任這份工作。”發言的是布萊斯特上校。
“我擔心的不是她。我想問,我們爲什麼不直接把那個德國科學家抓起來?”一位男士問。
“那沒有用,即便我們把亞歷克斯·塞巴斯蒂安抓起來,也很快會有另一個人去接替他的位置。”另一個人說。
“說得對。布萊斯特上校,我看,還是您說得有道理。”
“是呀,她擅長與男人打交道,而我們正想派一個人去取得他們的信任。”布萊斯特上校說。
“您對這個計劃是否有把握,上校?”
“有,只要能派個人……”
“您和那位小姐商量過了嗎?”
“還沒有。事實上,不久前德弗林才帶她到這裡,正等着塞巴斯蒂安回來。”
“德弗林和那位小姐談過工作性質嗎?”
“沒有,我們還沒和德弗林談呢。不過,對這個女人,你們儘管放心。”
“政治上可靠嗎?”
“可靠。”
“那麼,就按您說的辦吧。這個計劃看上去萬無一失。”
“那好,我馬上給德弗林下指示。”
一對不知情的戀人回到了公寓,心情愉快。陽臺上,兩人擁抱在一起,又是一個甜蜜的長吻。從陽臺望過去,外面就是海岸,海水溫柔地輕撫着沙灘,一切都是那麼溫馨怡人。
“這裡多好啊!別出去吃了,就在這裡,好不好?”休伯曼小姐深深地陶醉在愛情的甜蜜裡。
“那就做點吃兒的。”德弗林先生依然很深沉。
“就在這兒吃,我來做飯。”
“您不是不愛做飯嗎?”
“是的,我不愛做飯。冰箱裡有隻雞,我們烤來吃。”
“吃完了還得洗很久的盤子。”
“那我們就用手吃。”
“連盤子也不用?”
“用啊,你一隻盤子,我一隻盤子。”
“那您介意我留下來吃晚飯嗎?”
“我開心極了。你去哪兒?”德弗林先生要進屋去。
“打電話問問酒店有沒有人給我留言。”
“必須打嗎?”
“必須打。”
兩人相擁着,慢慢地走到電話機旁,休伯曼小姐的頭一直靠在德弗林先生的肩上。
“這種愛情太古怪了。”休伯曼小姐始終不能完全相信這種幸福。
“爲什麼?”
“或許,實際上,你並不愛我。”休伯曼小姐主動吻着德弗林先生。德弗林先生一邊撥電話,一邊回吻着她。
“皇宮酒店嗎?我是德弗林,有人給我留言嗎?”
趁着對方沉默的間隙,德弗林問道:“我不愛您,您又怎麼知道?”
“因爲你什麼都沒有說。”
“行動永遠勝於語言。有留言?好的,是什麼?”
電話終於掛斷了。“布萊斯特上校讓我馬上過去。”德弗林先生說。
“他說什麼事了嗎?”
“沒有。”
“是談我們的工作?”
“有可能。”兩人繼續纏綿着,“要我帶什麼東西回來嗎?”
“那就帶一瓶好酒回來,慶祝一下。”
“我幾點回來合適?”
“7點。”
“好的,再見。”
“再見。”
德弗林先生走了,休伯曼小姐閉着眼睛靠在門上,久久地回味着。
德弗林先生先去買了一瓶香檳,然後來見布萊斯特上校。他以爲說完事就可以立刻回到休伯曼小姐那裡,並沒有預料到這是場並不令人愉快的談話。
布萊斯特上校說了行動安排。德弗林先生沉吟着,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怎麼了?德弗林,你這是怎麼了?”布萊斯特上校不明所以。
“我不知道她肯不肯!”德弗林先生略顯激動。
“你怎麼知道她不肯?你又沒有和她談過。”
“當然沒有,因爲我現在才知道要她做什麼。”
“那你怎麼知道她不肯呢?”
“我猜,她不是那種女人,她應該是那種——”
“我不明白你的態度。”布萊斯特上校打斷了德弗林先生。德弗林先生轉過身去,“爲什麼你認爲她不肯?”
“她沒有這種經驗。”德弗林先生找到了一個理由。
“得了吧,依你看,她還缺少什麼經驗?”
“她沒受過訓練,會被對方識破的。”
“我們不僅僅是因爲她父親的背景才找她,還因爲塞巴斯蒂安和她很熟,所以才選擇她。沒錯,塞巴斯蒂安還愛過她。”布萊斯特上校緊盯着德弗林先生。
德弗林先生迅速地轉過身來。“哦,這一點我倒不知道。”他不太相信。
“我不知道爲什麼要爭論這樣的小事。我們有重要的事要做,塞巴斯蒂安家是一個神秘的地方。不管法本公司在這裡做些什麼,我們都必須讓休伯曼小姐進去看看裡面在搞什麼鬼。”另一個人說。
“我看,你還是回去和休伯曼小姐談談需要她做什麼。”布萊斯特上校說。
“我……”德弗林先生的內心在激烈地鬥爭着。
“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德弗林先生彷彿下定了決心。
“你好像有些話沒有說出來。”布萊斯特上校琢磨着德弗林先生的表情。
“如何讓他們見面?”德弗林先生卻對此一個字也不再提了。
“我們討論過了,騎馬俱樂部最合適。塞巴斯蒂安早上經常在那裡騎馬,你和休伯曼小姐見機行事吧。德弗林,我想,先這樣吧。”
“好吧。”
德弗林先生一個人出去了。布萊斯特上校注意到,他忘了拿走帶來的那瓶香檳。
休伯曼小姐正在廚房裡忙碌着。
“德弗林,是你嗎?”
“嗯。”
“幸好你回來晚了,沒想到烤一隻雞要這麼久!他們怎麼說?雞烤得有點兒過,其實是差點兒烤煳了。”休伯曼小姐一邊忙活,一邊開心地說着。
陽臺上的德弗林先生卻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我看,我還是先嚐嘗。我猜,你不想用手吃。我想,還是吃一頓正式的晚餐吧,我已經擺好了刀叉。結婚一定很有趣,每天都要忙這些事。”
休伯曼小姐端着盤子,快步走到陽臺上。
“陽臺上是不是有些冷?進去吧。”她將盤子放到桌子上,立刻擁抱了德弗林先生,並吻了他,“像我們現在這樣,你曾經有過嗎?”
德弗林先生沒有任何反應,沒有迴應她的吻,也沒有擁抱她,依舊沉默着。
“怎麼回事啊?別緊繃着一張臉。發生什麼事了?”休伯曼小姐將德弗林先生的手臂放到自己身後,摟住自己的腰,“小帥哥,要和媽媽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樣的情緒,連晚餐都吃不好。”
但德弗林先生依然一言不發。
“好了,先生,幹嗎愁眉苦臉呢?”
“吃完再說,好嗎?”德弗林先生終於開口了。
“不,就現在說。好了,不讓你爲難了,現在是不是該告訴我,你有妻子孩子,我們只不過是一時衝動?”
“您常常聽到這種話嗎?”德弗林先生問。
休伯曼小姐的臉色變了,她再次受傷了,有些顫抖地說道:“你總是這樣對我。這太不公平了。”
“先不說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說,有一個任務。”
“終於有任務了。”
“你認識一個叫塞巴斯蒂安的人嗎?”德弗林先生瞥了一眼休伯曼小姐。
休伯曼小姐臉色又是一變:“亞歷克斯·塞巴斯蒂安?”
“是的。”
“是我父親的一個朋友。”
“他曾經愛過你。”
“我對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休伯曼小姐微笑着。
“他目前就在這裡,是一家德國大公司的老闆。”
“他們家族一向很有錢。”
“過去的德國戰爭機器有他一份,現在還想東山再起。”
“這可不是小事。”休伯曼小姐皺起眉頭,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沒錯,不是小事。我們需要和他接觸。”
聰明的休伯曼小姐走開一點兒,坐了下來,快速地看了一眼德弗林先生,說道:“那就把話都說出來吧。”
“明天要跟他見面,後面就看您的了。您要想辦法留在他身邊。”德弗林先生的臉色很平靜。
“爲了偷文件而犧牲色相?”
“不需要偷文件。只要掌控他,看看他家裡究竟在搗什麼鬼,他和他周圍的人在打什麼主意,然後報告給我們。”
“我猜,這個好差使,你早就知道了吧?”休伯曼小姐傷心地問。
“不,我也是剛剛知道。”德弗林先生看上去很無力。
“你就什麼也沒有說?我的意思是,也許我不適合這份工作。”休伯曼小姐傷心極了。
“由您自己決定。如果您不想接受——”
“你應該說過:‘埃莉西亞·休伯曼小姐用不了多久,就能讓塞巴斯蒂安乖乖聽話,這方面她最在行。’”當一個女人自我貶低的時候,她的心在滴血。
“我什麼也沒有說。”
“真的沒有替剛剛分手的心愛的人說句話嗎?”休伯曼小姐極力忍住哭聲。
“我已經說過,這是公事。”德弗林先生艱難地說。
“好了,不必多說了。我是真的希望,我心愛的人能爲我說幾句這樣的話:‘怎麼可以,先生們!讓埃莉西亞·休伯曼——那個全新的休伯曼小姐,遭遇如此醜惡的命運!’”休伯曼小姐走到他身邊。
“這一點兒也不可笑。”德弗林先生點燃一支菸,不去看她。
“你想讓我做什麼?”
“您自己知道。”
“我是問你。”
“您自己來決定。”
“等你的一句話,就這麼難嗎?”淚水漫上了休伯曼小姐的雙眼,“親愛的,你不曾對別人說過的話,請對我說吧。說你相信我很好,我是真心愛你的,我永遠不變心。”
“我在等您的回答。”德弗林先生沒有做出任何表示。
休伯曼小姐徹底失望了:“你可真夠朋友啊,還是不相信我,一點兒也不相信。讓埃莉西亞見鬼去吧,她活該!哦,德弗林,德弗林!”休伯曼小姐再也受不了了,爲自己倒了一杯酒,迅速地喝了下去。
“我什麼時候爲山姆大叔效勞?”她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了。
“明天早上。”
兩人觸目所及,是精心佈置的餐桌、鮮花、燭光、精緻的餐具和美味的烤雞。
“哦,真不該把烤雞擺在這裡,讓風吹涼了。”休伯曼小姐說,“你在找什麼?”
“我買了一瓶香檳,忘記放在哪兒了。”德弗林先生緊皺着眉頭。
車上,德弗林先生最後叮囑着休伯曼小姐,這時她已經換好騎馬裝,面無表情地聽着。
“有人問起我,就說我是泛美航空公司的。”
“叫德弗林?”
“是的。負責對外聯絡。”
“還有什麼?”
“我們是在來里約熱內盧的飛機上認識的。總之,說得越少越好。”
林蔭道上,德弗林先生和休伯曼小姐並排騎在馬上。塞巴斯蒂安先生和一位老婦人就在他們前面不遠處。
“您能確定是他嗎?”德弗林先生問。
“是的。”休伯曼小姐回答。
“我們騎過去,讓他認出你。來吧。”
兩人策馬上前,很快就與塞巴斯蒂安先生並排,但塞巴斯蒂安先生只是望了他們一眼,並沒有打招呼。兩人只能繼續往前騎。
“我看沒有人會記得我。”休伯曼小姐有些開心。
“是塞巴斯蒂安嗎?”
“沒錯。”
“我們繼續騎,再給他一次機會。”
德弗林先生踢了休
伯曼小姐的馬一腳,馬受了驚,便向前猛奔。這時,塞巴斯蒂安先生看到後,才立刻跟上去,奮力拉住了休伯曼小姐的馬。德弗林先生遠遠地看着兩人握手寒暄,面無表情。
任務的第一步終於完成了。
餐廳裡,休伯曼小姐獨自坐着,而德弗林先生坐在稍遠的位置,兩人彷彿不認識。
不久,塞巴斯蒂安先生走進餐廳,看到了休伯曼小姐,他那微笑的眼睛閃着光。
“親愛的埃莉西亞,我來晚了。”塞巴斯蒂安先生禮貌而熱情地吻了休伯曼小姐的手,“對不起,公司臨時有會議,您接到了電話嗎?”
“是的,沒關係,亞歷克斯。”休伯曼小姐優雅地笑着,顯得甜美可愛。
“讓您久等了。我還以爲您已經走了。”
“您想甩也甩不掉我的。我心裡總想着和您見面這件事。”
“我真的感到累了。做生意容易讓人變老,我像個老頭兒似的。”
“那爲什麼您一點兒也不像呢?”休伯曼小姐認真地說。
“四年來的奔波勞碌實在是太可怕了。”
“亞歷克斯,其實您比在華盛頓時年輕多了。”這種恭維顯然讓塞巴斯蒂安先生很受用。
“這只是短暫的變化,完全是因爲您在這裡。我一看見您,就精神振奮。你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吧?除非您存心要躲着我。要不要再來一杯?”
“好的。”
“兩杯馬丁尼。”塞巴斯蒂安先生對服務生說。
布萊斯特上校走進餐廳,在一位女士對面坐了下來。休伯曼小姐看到他,臉色一變。塞巴斯蒂安先生回頭望了一眼,問道:“您認識那個人?”
“不認識,可是有點兒面熟。”休伯曼小姐回答。
“那是保爾·布萊斯特上校,搞情報的。他在這裡純粹是爲華盛頓政府搞間諜活動的。美國大使館全是這號人。”
“真的嗎?”
“他很帥,是不是?”
“一看到間諜,我就反感,他們的優點可不吸引我。”休伯曼小姐聰明地回答。
“您剛來,他們就來找您的麻煩了?”
“不,還沒有。”
“在邁阿密,他們找您的麻煩了嗎?”
休伯曼小姐點了點頭,說道:“所以,一判決,我就走了,省得麻煩。”
“到底爲什麼離開您父親?”對面這個已過中年的男人有着鷹一樣的眼睛。
“是他堅持的。他不顧自己,總是惦記着我,堅持要我離開。我根本沒想到他會死。”休伯曼小姐面色凝重。
“爲了我們的祖國,很多人都死了,但是我們的精神不能死。或許我能幫您忘記……那些悲痛,我很願意這麼做。”
“真奇怪,跟您在一起就無拘無束,就像在家一樣。”休伯曼小姐垂下眼睛說。
“您知道嗎,親愛的,我知道會是這樣的。在我們見面那天,我就知道。我再次見到您,簡直和從前一樣……一樣愛您。親愛的,您那麼可愛……我再也不做傻瓜了。”塞巴斯蒂安先生自嘲了一下,“您一定有男朋友了,是不是?是誰?和您一起的德弗林先生?”
“誰也沒有。”提起德弗林先生,休伯曼小姐內心一陣悲傷,但是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他看起來對您非常殷勤。”
“我到了這裡,德弗林先生就死盯着我,對我大獻殷勤。我們是在飛機上認識的。”
“看起來很般配!”這句話好像是在開玩笑,事實上,塞巴斯蒂安先生還是緊盯着休伯曼小姐。
“行了,亞歷克斯,別拿我開玩笑了。德弗林纔不吸引我呢,那天是因爲太無聊,我才找這個人一起騎馬。”
“讓我來拯救您的孤獨吧!”
“您真好,居然不計較我當年那樣頑皮。”休伯曼小姐看上去很真誠。
“親愛的,您對我的感情,一下子就能試出來。”狡猾的男人說道,“明天晚上能和我一起吃晚飯嗎?”
“謝謝。”
“在我家裡。”
休伯曼小姐身子微微一震,但是臉上迅速地浮起笑容,說道:“那太好了。”
“我母親明天晚上請客。”
“她不介意多一個客人嗎?”
“老朋友怎麼會是多餘的呢?”塞巴斯蒂安先生向休伯曼小姐舉杯,“我想,我們該點菜了。”
“是的,我真餓壞了。”
“看一看……我們的第一次晚餐吃點兒什麼。”
此刻,休伯曼小姐的心思飄到了餐廳的角落裡,無法立刻進入狀態。她的心正被那傷人的愛情煎熬着,她不知道怎樣擺脫這種痛苦。
在休伯曼小姐的公寓裡,德弗林先生和布萊斯特上校在客廳等待着。塞巴斯蒂安先生的請柬已經送到了。休伯曼小姐正在臥室裡梳妝打扮,德弗林先生假裝看着報紙,其實眼睛盯着請柬,布萊斯特上校則看着他。
休伯曼小姐出來後,看到德弗林先生便一愣,但還是打了個招呼:“晚上好!”語氣有點兒生硬。
“您真美!”布萊斯特上校讚美道。
“還可以吧。”休伯曼小姐說。
“戴上這個,特地租來的。”布萊斯特上校打開手上的珠寶盒。
休伯曼小姐拿起項鍊,看了一眼德弗林先生,但德弗林先生沒什麼反應。“謝謝您,幫我……”休伯曼小姐只能對布萊斯特上校這樣說。
“當然可以。”布萊斯特上校幫她戴上了項鍊。
“謝謝。”
“那老傢伙認識我?”布萊斯特上校問。
“他還覺得您很帥。”
“真有這事?”布萊斯特上校笑了,“那我就不送您去了,然後就交給德弗林了。記住您今晚見到的所有人的名字——男性的,還有他們的國籍,這一點很重要。”
“您是說德國人?那對我來說不是難事。”
“不要問任何問題,只要用您的眼睛和耳朵多聽、多看。這羣亡命之徒非常機警,可別小看他們。”布萊斯特上校叮囑道。
“謝謝您的建議。”休伯曼小姐說。
“還有一件事,除非有非常緊急的情況需要報告,我建議你們最近幾天都不要再見面了。我擔心,您去過之後,他們會調查您。”
“我明白了。”
“就這些,祝您成功!”
“再見!”
“再見!”
休伯曼小姐出門走了,德弗林先生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車子將休伯曼小姐送到塞巴斯蒂安先生的家。這是位於海邊的獨棟大房子。休伯曼小姐按響門鈴,來應門的是管家。
“晚上好,我是休伯曼小姐,請通知塞巴斯蒂安先生。”
管家將休伯曼小姐帶到會客室,休伯曼小姐一路觀察着室內陳設。
最先從樓上下來的是塞巴斯蒂安夫人。休伯曼小姐看到她,有些莫名的緊張。
“休伯曼小姐?”塞巴斯蒂安夫人問。
“是的。”休伯曼小姐回答。
“請原諒,讓您久等了。”
“沒關係。”
“您很像您的父親。我是亞歷克斯的母親。”
“一見到您,我就認出來了。”
“亞歷克斯很欣賞您,現在我知道爲什麼了。”塞巴斯蒂安夫人笑着說。
“您太客氣了。”休伯曼小姐禮貌地迴應道。
雖然塞巴斯蒂安夫人溫和有禮,但休伯曼小姐能清楚地感受到一種距離感和壓迫感。她知道自己的任務並不容易,甚至困難重重。
“您父親受審的時候,您沒有做證,我們都覺得這不太正常。”的確是一個厲害的女人。
“他不要我做證。”休伯曼小姐有備而來。
“爲什麼?”
“您好,埃莉西亞!”塞巴斯蒂安先生終於出現了,熱情地吻了吻休伯曼小姐的手,“我真高興。認識我母親了嗎?”
“是的,剛剛認識。”休伯曼小姐甜甜一笑。
“四年前,您沒能在華盛頓見到埃莉西亞,是不是,媽媽?”
“當時我不知道您在那兒。亞歷克斯,我們去看看別的客人吧。”塞巴斯蒂安夫人顯然不高興兒子對休伯曼小姐這樣的態度。
“我幫您放披肩,好嗎?”塞巴斯蒂安先生殷勤地問休伯曼小姐。
“謝謝。”
三個人來到客廳裡。一屋子的客人都到齊了。休伯曼小姐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休伯曼小姐,我來介紹一下,埃瑞克·馬蒂斯、威廉姆·羅斯曼、伊米爾·胡伯克、諾爾先生、安德森博士。今晚安德森博士是主客。”塞巴斯蒂安先生一一介紹道。
客人們紛紛上前問好,休伯曼小姐應對自如。
“亞歷克斯,你不要總談科學,這會讓休伯曼小姐厭煩的,至少不要在飯前談。”顯然,塞巴斯蒂安夫人的話是一種提醒,提醒塞巴斯蒂安先生不要得意忘形,也提醒這些人不要當着休伯曼小姐這個外人的面談論機密。
“晚餐準備好了,夫人。”用人提醒道。
大家走向了餐廳。
“安德森博士,您坐在我旁邊,亞歷,你坐在休伯曼小姐旁邊。”塞巴斯蒂安夫人分配着座位。
“夫人,您剛從西班牙回來嗎?”
“幾個星期之前。但是好像很久了。”
“現在的旅行真是快捷,去哪兒都那麼方便。”
就在大家陸續落座的時候,伊米爾·胡伯克忽然拉住塞巴斯蒂安先生,指着邊櫃上的一瓶紅酒。他看起來非常緊張,緊張到無法控制自己。塞巴斯蒂安先生很快將他安撫回座位上,他意識到了,畢竟有外人在場。
“下午的電影好看嗎?”塞巴斯蒂安問埃瑞克·馬蒂斯。
“不怎麼樣,太令人失望了。”埃瑞克·馬蒂斯回答。
“一定是出喜劇,埃瑞克就愛到電影院裡哭鼻子。他心腸太軟。”塞巴斯蒂安先生說。
休伯曼小姐笑了,剛纔的事情就這樣掩飾過去了。她知道那瓶紅酒有問題,但是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晚宴過後,伊米爾·胡伯克在會客室門外徘徊,惴惴不安。會客室裡面,男人們正在討論着。
“我想,先生們,我們得對伊米爾做些什麼了。”說話的是埃瑞克·馬蒂斯。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是一個不應該有的疏忽,他可能是太累了。”安德森博士說。
“這是個很危險的疏忽。”威廉姆·羅斯曼說。
“可這不是第一次,已經好幾次了。如果不採取任何措施,還會這樣的。”諾爾先生說。
“這不好,很不好。”安德森博士說。
“各位,我看,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我有辦法。去山頂的那條路崎嶇不平,山很高,還有很多急轉彎,我要搭伊米爾的車……這沒有任何困難,但是要跳車,就不那麼簡單了。我小心些就是了。這樣,剛纔的事就不會再次發生了。”說這些的時候,埃瑞克·馬蒂斯氣定神閒。
他剛說完,伊米爾就推門進來,問道:“夫人問,你們是和客人一起喝咖啡,還是在這裡喝?”
“我們就在這裡喝。”塞巴斯蒂安先生回答。
“很抱歉,先生們,晚餐時我失態了。”伊米爾艱難地說。
“沒什麼,您太緊張了。”安德森博士說。
“您太累了,需要休息。您的健康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埃瑞克·馬蒂斯說。
“多謝體諒,我確實很累。所以,現在,我看,也許……亞歷克斯,您替我跟女士們告辭,我很抱歉這麼早告辭……我想先走了。”
“伊米爾,還是我和您一起走比較好,”埃瑞克·馬蒂斯站起來,說道,“這麼遠的路,一個人開車會不舒服的。我來替您開車。”
“不!”伊米爾緊張極了,“這麼遠的路,我想,您也受不了,而且,怎麼可以讓您開車?”
“哪兒的話,我願意和您一起走。走吧,伊米爾。再見,各位。”埃瑞克·馬蒂斯摟住伊米爾,將他帶出門去。
“再見,亞歷克斯。”伊米爾的聲音很小,他有點兒驚慌失措了。
“明天您就會恢復精神了,伊米爾。”威廉姆·羅斯曼說。
“謝謝,我真是抱歉,當着外人的面這樣失態,真是對不起——”伊米爾再次回頭說道。
埃瑞克·馬蒂斯打斷了伊米爾,點了點頭,說道:“多謝這頓豐盛的晚餐。亞歷克斯,對您母親說,那道點心味道好極了。”說完,他關上門出去了。
賽馬場上,喧囂而嘈雜。
看臺包廂裡,塞巴斯蒂安先生在用望遠鏡觀看,塞巴斯蒂安夫人看着報紙。
“休伯曼小姐去了好一會兒了。”塞巴斯蒂安夫人提醒。
“有必要總是稱呼‘休伯曼小姐’而不是‘埃莉西亞’嗎?我希望您能對她熱情點兒,媽媽。”
“是嗎?我覺得我對她很不錯了。她跟你抱怨我了?”
“沒有。”
“感激之至。”
“您要對她隨和些。”
“要是我們倆都像白癡一樣對她傻笑,那不是太過分了嗎?”
“好了,媽媽,讓我好好看一會兒吧。”
“跟我在一起,你真是心煩啊。”
“一點兒也不!”
賽道欄杆外,德弗林先生好容易才找到了休伯曼小姐。
“您好!”
“您好!”
“人可真多。”
“是啊。”
兩人像一般的朋友偶然遇見一樣,握手寒暄。
“他們在哪兒?”德弗林先生壓低聲音問。
“看臺包廂裡。不會看見我們的。”休伯曼小姐回答。
“別再打電話找我,下次我來找您。”
“能聽清嗎?”
“您說吧。”德弗林先生準備好紙筆。
“你聽說過安德森博士嗎?”
“沒有。”
“好像是個科學家,人很和氣,大約六十歲,頭髮銀灰色,前額皺紋很深,身材矮小。聽說過伊米爾·胡伯克嗎?”
“沒有。”
“那天晚上,他爲了一瓶紅酒緊張了好一會兒。”
“一瓶紅酒?”
“他好像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瓶子裡。”
“是什麼?”
“是紅酒,我們都喝了。”
“他們後來又做了什麼?”
“後來他就不見了。”
“還有什麼?”
“沒有更重要的了。只是一些供你參考的消息。”
“什麼?”德弗林先生準備記下來。
“跟我逢場作戲的人當中,加上德弗林的名字。”
德弗林先生沒想到休伯曼小姐說的是這個。“您做得不錯。”他這樣說。
“那不正是你要的嗎?”
“好了……”德弗林先生打斷她。
“你下注了嗎?”
“沒有。”
“10號領先,看來塞巴斯蒂安眼光不錯。”
“多謝您的指點。”
“塞巴斯蒂安說,他們整個賽季運氣都不錯。”
“別跟我說這些,您是他的新女友,他是您的情人兼保鏢。”德弗林先生看似若無其事地說。
“你這個白癡!你就只會說這些令人傷心的話嗎?你知道我在做什麼,你明明知道!”休伯曼小姐既傷心又憤怒。
“是嗎?”
“你說一句話就能阻止這一切,但是你沒有,你把我扔給了他。”休伯曼小姐落淚了。
“我沒有這麼做。”
“不都是你自己說的嗎?”
“男人不能告訴女人去做什麼、不去做什麼,除了她自己。您的小把戲差點兒讓我相信女人……可以爲她喜歡的人做出犧牲。”德弗林先生冷酷無情地說。
“你真可惡!”休伯曼小姐有點兒氣急了。
“我之所以沒有阻止您,答案在您自己。”
“我懂了,你想試探我。”
“沒錯。”
“你從來就沒有相信過我的感情。”
“我認爲,您從來就不定性,一定會移情別戀。”
“如果你曾說過你愛我,哪怕僅有一次……哦,德弗林。”休伯曼小姐的心裂成碎片。
“聽着,您得到了新男友,不會有什麼傷害的。”
“我恨你!”休伯曼小姐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別再說了,您乾得很出色。10號跑在前面,看來亞歷克斯非常有經驗。”
“你就只想跟我說這些嗎?”休伯曼小姐擡起頭望着他。
德弗林先生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轉移了視線,冷冷地說道:“把眼淚擦乾,這樣不合身份。振作起來,還有很多事等着您去做。別哭了,您的心上人來了。”
“哦,亞歷克斯,賽馬真精彩!您還記得德弗林先生嗎?”
“您好!”塞巴斯蒂安先生禮貌地問好。
“您好。埃莉西亞讓我買10號,可惜晚了,再見。”
“再見,德弗林。”休伯曼小姐轉過身,沒有看塞巴斯蒂安先生:“這場比賽太精彩了。您贏了多少?”
“我沒看賽馬。”塞巴斯蒂安先生盯着休伯曼小姐。
“沒有?我看見您在用望遠鏡看。”休伯曼小姐努力笑着。
“我在看您和您的朋友德弗林先生。我猜,這就是您離開我的原因,您和他有個約會。”
“這太可笑了!我們只是偶然遇見的。”休伯曼小姐差點兒哭了出來,但是她拼命地控制着自己。
“您好像捨不得與他分開。”
“哦,他只是……”
“我都看見了。我想,或許您愛上他了。”塞巴斯蒂安先生也在試探。
“別這麼說,我討厭他。”休伯曼小姐飛快地迴應着。
“真的嗎?德弗林很帥。”
“亞歷克斯,我以前就跟您說過,德弗林先生對我來說並不意味着什麼。”
“如果您讓我相信,那我願意相信,埃莉西亞,您對德弗林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布萊斯特上校的辦公室裡,會議正在進行。
“巴博薩先生,很值得高興,我們的計劃很順利,已經掌握了一些情況。”布萊斯特上校說。
“太好了,什麼情況?”巴博薩先生問。
“奧托教授正在巴西進行研究工作。”
“一個天才的德國科學家登場了。”比斯利先生說。
“我不知道這個人就在這裡。”巴博薩先生說。
“他現在住在塞巴斯蒂安家進行研究工作,大家都叫他安德森博士。”布萊斯特上校說。
有人在敲門。“打擾了,上校,休伯曼小姐想見上校或者德弗林先生。”秘書打開門,說。
“她來這裡了?”布萊斯特上校問。
“是的,先生。”秘書回答。
“請她進來。”布萊斯特上校說。
“是的,先生。”
“這樣不好,她不該到這裡來。”布萊斯特上校說。
“像她那樣的女人,我不放心。”比斯利先生說。
“哪樣的女人,比斯利先生?”一直站在窗邊、背對着大家沒有說話的德弗林先生忽然轉過身,問道。
“我想,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對她的品行不抱幻想。”比斯利先生回答。
“不是全部。休伯曼小姐當然不是一個高貴的女人,但是她可以冒着生命危險去獲取情報。說到高貴,先生,她當然不能與您的妻子相比——可以在華盛頓跟那些高貴的女人打橋牌。”德弗林先生平靜地說着。
“好了,德弗林。”布萊斯特上校制止他。
“對不起。”德弗林先生立刻道歉。
“您對我妻子的評價完全沒有必要。”比斯利先生說。
“我收回,並向您道歉,先生。”德弗林先生微笑着。
正在這時,秘書打開門,休伯曼小姐走了進來。
“您好,休伯曼小姐。”首先問好的是布萊斯特上校。
“您好。”
“這是比斯利先生和巴博薩先生,請坐。”布萊斯特上校爲她做介紹。
“謝謝。”
“我代表巴西政府向您表示敬意,小姐。”巴博薩先生說。
“但是您的來訪使我們不安。”布萊斯特上校說。
“我保證不再違反規定。我需要請示,但是找不到德弗林先生。事實上,我午飯前就要來的。”
“發生什麼事了?”
“有件事讓我很爲難。塞巴斯蒂安先生向我求婚了。”
“哦,是這樣。”
“他要馬上和我結婚,要我在午飯前給他答覆。可是我不知道,你們對這件事有什麼想法。”
“您願意爲我們邁出這一步嗎,休伯曼小姐?”布萊斯特上校問。
“是的,如果你們需要。”休伯曼小姐始終面無表情,德弗林先生也一言不發。
“你怎麼看,德弗林?”布萊斯特上校問。
“我看,這樣不錯。”德弗林先生終於說了一句。
“您瞭解的情況比我們都多。”布萊斯特上校說。
“請問,是什麼事情讓亞歷克斯·塞巴斯蒂安邁出這一步呢?”德弗林先生問休伯曼小姐。
“他愛上我了。”休伯曼小姐望着他,平靜地回答。
“他認爲您愛上他了嗎?”德弗林先生又問。布萊斯特上校一直看着他。
休伯曼小姐並沒有馬上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是的,他是這樣認爲的。”
“各位,機不可失啊。”巴博薩先生說。
“那麼,意思就是可以?”休伯曼小姐問,好像難過得快要哭出來了。
“我看可以。”布萊斯特上校看了一眼德弗林先生,說,“當然,對我們來說,這是樁理想的婚姻。”
“只是有一點,會不會耽誤正事?”德弗林先生說。
“什麼意思?”布萊斯特上校不解。
“塞巴斯蒂安是個風流的傢伙,是不是,埃莉西亞?”
“是的。”
“他很可能會帶着新娘出去度一個很長的蜜月,這不是一種耽誤嗎?”
“沒想到這一點。”布萊斯特上校說,“不過這也難說,我們可以相信休伯曼小姐,她會想辦法儘快回來的。”
“是的,我想,我能做到。”休伯曼小姐無力地說。
“既然一切都安排妥當,我看,這裡就用不着我了,是嗎,上校?”德弗林先生走了出去。
“休伯曼小姐,我要感謝您,非常感謝您。我認爲,這一切都是經過精心安排的。”布萊斯特上校說。
“是的,非常感謝您。”巴博薩先生說。
在塞巴斯蒂安夫人的臥室裡,她一邊做針線活兒,一邊問道:“你肯定她來這裡不是爲了找你這個……富有的亞歷克斯·塞巴斯蒂安做丈夫?”
“別瞎想,她根本不知道我在這裡。”塞巴斯蒂安先生說。
“今晚我們得好好談談。”
“今晚沒什麼可談的。”塞巴斯蒂安先生走近自己的母親,說道,“所有這些問題都出自嫉妒,您總是嫉妒我喜歡的女人,所以,這件事沒什麼好談的。”
“你的意思是,要結婚了?”
“我的意思是下個星期就結婚,不請外人。如果您願意出席,我們將非常高興。”塞巴斯蒂安先生心意已決,說完就離開了。
在休伯曼小姐的努力下,蜜月很快結束了。這天晚上,夫婦倆回到了他們海邊的家。
約瑟夫一邊穿衣服,一邊來應門。他先打開門上的小窗,起初還以爲是別人,過了一會兒才認出來。他打開門,說道:“晚上好,先生、太太。”
“哦,好像冷冰冰的。”塞巴斯蒂安先生走進門,說。
“真抱歉,先生,老夫人認定您今晚不會回來。”約瑟夫說。
“爲什麼?我打過電報。”
“是老夫人吩咐我們休息的。”約瑟夫打開了客廳的燈。
“老夫人呢?”
“很早就睡了。”
“對不起,親愛的,沒想到這麼冷清。”塞巴斯蒂安先生真誠地道歉。
“沒關係,親愛的。”休伯曼小姐——現在的塞巴斯蒂安太太說,她是真的不在乎。
“是不是讓約瑟夫給我們準備點兒吃的?”
“我不想吃什麼了,我有點兒累。”
“那我們上樓去吧。”
“晚安,約瑟夫。”
“晚安,夫人。”
第二天早上,用人們在臥室裡幫休伯曼小姐整理衣服。
“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放在牀上,一件也不要掛,我喜歡自己整理。”休伯曼小姐叮囑女傭,又問道:“約瑟夫,有壁櫥嗎?”
“有,夫人。”
“哦,這個壁櫥不夠大,不夠放。”休伯曼小姐走向另一個壁櫥,約瑟夫跟在後面,“這裡鎖着?”壁櫥打不開。
“這裡是當儲藏室用的,夫人。”約瑟夫回答。
“能把鑰匙給我嗎?”
“我沒有鑰匙,夫人。”
“鑰匙在哪兒?”
“所有的鑰匙都在老夫人那裡,夫人。”
“哦。塞巴斯蒂安先生在哪裡?”
“大概在樓下和股東們談生意。”
在會客室裡,大家正在討論。
“伊米爾·胡伯克,可惜啊,第一流的冶金專家。”安德森博士說。
“格拉金也不錯。”塞巴斯蒂安先生說。
“這是您的看法,我不想多加批評。您要寫個報告——書面報告。對了,朋友們,工作還是順利的。”安德森博士說。
“你們成功了?”所有的人一起問。
“是的。”安德森博士肯定地回答。
就在這時,休伯曼小姐敲了一下門就進來了:“哦,實在對不起,我……”
“進來吧。”塞巴斯蒂安先生看到妻子後,走到了門口。
休伯曼小姐退了出來,說道:“不,打擾你們了,我不知道你們正忙着。壁櫥鎖着,能給我鑰匙嗎?”
“哦,對不起,我忘了給你拿鑰匙。當然可以。”塞巴斯蒂安先生拉着妻子的手上樓去。他們到了老夫人的房間門口,但休伯曼小姐沒有進去。
塞巴斯蒂安先生溫柔地對妻子說道:“我馬上就把鑰匙交給你,親愛的。”
不出所料,房間裡傳出了爭吵聲。休伯曼小姐在塞巴斯蒂安先生出來之前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並關上了門。很快塞巴斯蒂安先生就進來了,微笑着說道:“都在這兒了。我上午恐怕很忙,親愛的,午飯時見。”
“謝謝,親愛的。”
休伯曼小姐用這些鑰匙打開了家裡所有鎖着的門,只有一扇門打不開,鎖上刻着“UNICA”。
“這裡只有塞巴斯蒂安先生有鑰匙,夫人。這是酒窖。”約瑟夫解釋道。休伯曼小姐只好離開了。
休伯曼小姐和德弗林先生在公園裡見了面。兩人坐在長椅上。
“應該進酒窖看看。”德弗林先生說。
“鑰匙在亞歷克斯那裡。”休伯曼小姐說。
“去和他要。”
“怎麼要?”
“你們還分彼此?”
“拿到鑰匙後,我該怎麼做?”
“看看有沒有讓那個傢伙失態的那種酒。”
“我看那些酒瓶都一樣,我可沒那個本事。”
“您做得不錯。”
“並不好受,德弗林。”休伯曼小姐望着德弗林先生,表情凝重。
“後悔也來不及了。”德弗林先生沒有任何迴應,“爲什麼不說服您的丈夫舉辦一次酒會呢?將您介紹給社交界,就在下個星期,怎麼樣?”
“爲什麼?”
“當然也得請我。我要親自進去看看酒窖裡的東西。”
“依我看,我的丈夫現在沒有娛樂的心思。”
“還陶醉在蜜月裡嗎?”
休伯曼小姐沒有回答。
德弗林先生仍然說了下去:“別小看您的魅力,塞巴斯蒂安夫人,您能做到。”
“請你來,恐怕不容易辦到。他認爲你愛我。”
“跟他說,請我到你們家裡,讓我看看你們的婚姻多麼幸福甜蜜。這樣,我對您的狂熱就會就此打消。”
“真是合情合理。”
“下個星期一定要拿到鑰匙。我馬上要去柏林,但是會趕回來的。”
“那好,我們就等着再見吧。”
“見到您愉快之至,夫人。”
休伯曼小姐沒等他說完,就轉身走了。對她來說,這種見面實在是一種煎熬。
休伯曼小姐做到了,酒會如期舉行。
休伯曼小姐已經梳妝完畢,塞巴斯蒂安先生還在浴室裡。此時,他的鑰匙圈就放在臥室裡休伯曼小姐的梳妝檯上。機不可失,休伯曼小姐立刻走了過去。
“德弗林先生,對您的到來,我感到很意外,”塞巴斯蒂安先生竟然在一個人練習怎麼說。他聽到了妻子的聲音,說道:“有人愛上你,並不奇怪,親愛的。我只希望這次邀請不要讓他誤會。我一會兒就出來。”
休伯曼小姐什麼也沒說,只是迅速地卸下了刻着“UNICA”的鑰匙。她剛轉過身,塞巴斯蒂安先生就走出來了。“親愛的,”他握住休伯曼小姐的手,“不是我不信任你,到我這個歲數,有人看你一眼,對我就是威脅。哦,你能原諒我這樣說嗎?我太多心了。”
塞巴斯蒂安先生說着,就去吻休伯曼小姐的右手。休伯曼小姐一驚,不過攤開的掌心裡什麼都沒有,鑰匙在左手。當塞巴斯蒂安先生又要去吻左手的時候,休伯曼小姐彷彿深受感動似的投入了他的懷抱,趁着擁抱的時候,她將鑰匙移到右手,扔到地毯上,又踢到了櫃子底下。
酒會很盛大,賓客盈門。精心打扮過的休伯曼小姐越發顯得端莊美麗,當然,這種場合她應付自如。
夫婦倆站在大門口不遠處迎賓。休伯曼小姐手裡握着那把鑰匙,焦急地等待着,但德弗林先生還沒有來。
“我想,我們現在可以進去了。客人差不多都到齊了。”塞巴斯蒂安先生說,休伯曼小姐只能跟着走進了大廳。
“我來晚了。塞巴斯蒂安夫人呢?”德弗林先生終於來了。
“在大廳。”
“謝謝。”
德弗林先生走進大廳。休伯曼小姐很快看見了他,並向他走來。塞巴斯蒂安先生也看見了他。
“您好,德弗林。”休伯曼小姐的舉止優雅得體。
“晚上好。”德弗林先生吻了休伯曼小姐的手,休伯曼小姐趁機將鑰匙交到德弗林先生手中。塞巴斯蒂安先生一直在遠處注視着他們,但是沒有發現這個小動作。
“您是第一次來我家吧?”
“這棟房子真不錯。”
“我帶您到處看看,怎麼樣?”
“他在盯着我。”
塞巴斯蒂安先生走了過來:“您好!”
“您好!”
“歡迎!”
“謝謝您邀請我。”
“是我們兩個人邀請您的,德弗林先生。親愛的,您好好招呼客人吧?哦,對不起。”塞巴斯蒂安先生有事走開了。
“看來不好下手啊。”
“怎麼了?”休伯曼小姐很緊張。
“他很警覺,像鷹一樣盯着我們。”
“是的,他這人嫉妒心很強。”
“從哪裡拿到的鑰匙?他的鑰匙圈?”
“是的。”
“但願酒夠喝,不然,塞巴斯蒂安就要去酒窖拿酒了。”
“我沒想
到這一點。”休伯曼小姐更緊張了。
“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酒會上,一位夫人認識德弗林先生,拉他過去說話。休伯曼小姐看着冰鎮的香檳,還有十瓶。
“約瑟夫?”
“夫人。”
“你覺得這些香檳今晚夠不夠喝?”
“這很難說,夫人,希望夠喝。”
塞巴斯蒂安先生在和朋友們說話,那位夫人仍然纏着德弗林先生不放,休伯曼小姐便走了過去。
“玩得還高興嗎,德弗林先生?”
“非常高興。”
“我想問您一些關於美國的事,已經好久沒有那邊的消息了。”
“知無不言。”德弗林終於擺脫了那位夫人。
兩人坐在椅子上假裝聊天,塞巴斯蒂安先生遠遠地望着他們。
“要快一些。”休伯曼小姐說。
“不急。”
“不行,約瑟夫可能要跟亞歷克斯說拿酒了。恐怕喝得差不多了。”
“這就糟糕了。他還在盯着我們?”
“是的。你先到花園裡去,到這棟房子後面等我。我帶你去酒窖。”
塞巴斯蒂安先生走了過來。兩人起身分開。
“非常成功的酒會,是不是?”塞巴斯蒂安先生說。
“棒極了!”休伯曼小姐附和道。
“你今晚的表現太好了,我很自豪。德弗林先生騷擾你了?”
“沒有,親愛的,他在借酒消愁呢。”
德弗林先生繞到約瑟夫附近點了一支菸,香檳還剩七瓶。不能再耽擱了。於是,德弗林先生貌似悠閒地走了出去。
“對不起,我去讓樂隊演奏一些巴西樂曲。他們一直在演奏華爾茲。”休伯曼小姐注意到德弗林先生離開,立刻找了個藉口。
“好吧。”塞巴斯蒂安先生說。
休伯曼小姐下樓來,德弗林先生正在花園裡等着。她趕緊打開門:“快進來。我去讓花園的門開着,一有情況就告訴你。”
酒窖裡看上去並無異樣,除了架子上一排排的酒,牆上還掛着記錄的冊子。
休伯曼小姐不安地守着門,大廳裡的酒會依然熱鬧,約瑟夫那裡的香檳還剩下五瓶。
德弗林先生在一排酒的後面看到另一個記錄的冊子,他在翻看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一瓶標註“1934”年產的葡萄酒。酒瓶摔碎後,並沒有酒流出來,撒出來的是一地的沙子,顏色和葡萄酒差不多。
“發生什麼事了?”休伯曼小姐聽到聲音,走進來問。
“這些陳酒是沙子?得把這些酒按原樣放好。幫我找一個同樣牌子的酒瓶來。”
“這不是沙子,對不對?”
“大概是一種礦物。”德弗林先生用隨身帶的紙袋裝了一些沙子回去。
樓上,酒會照常進行,香檳只剩下三瓶,約瑟夫去找塞巴斯蒂安先生。
“這裡面一定有鬼。”德弗林先生一邊收拾碎片,一邊說。
“我害怕極了。”休伯曼小姐非常緊張。
“就當是在狩獵吧,獵人是不會害怕的。”德弗林先生非常沉着。
“我們太慢了。”休伯曼小姐將一隻瓶子倒空,遞給德弗林先生。
“我們是按計劃來的,放鬆點兒。”德弗林先生將地上的沙子裝進了這隻瓶子。
“好像有人來了。”
“哦,沒關係。”
“他可能跟約瑟夫一起來了。”
“真不走運。”但德弗林先生一點兒也不慌張。
大廳裡,約瑟夫已經找到塞巴斯蒂安先生,說香檳馬上就喝完了。酒窖裡,德弗林先生基本上將地面打掃乾淨了——時間緊迫,也不可能完全打掃乾淨。兩人將僞裝好的瓶子放回原處,立刻關燈出門。他們剛走出通往花園的小門,樓梯上塞巴斯蒂安先生和約瑟夫已經下來了。
“有人來了。是亞歷克斯。”休伯曼小姐發現了他們,立刻想走。
“等等,”德弗林先生拉住了她,“那我只能吻你了。”
“不,他會以爲我們——”
“就是要讓他這麼以爲。”不容休伯曼小姐再說什麼,德弗林先生已經吻住了她。塞巴斯蒂安先生當然看到了,約瑟夫也看到了。
“你先上樓,上面恐怕忙不過來。”塞巴斯蒂安先生對約瑟夫說。
“是的,先生。”
“哦,德弗林!德弗林!”這個吻讓休伯曼小姐無比悲傷。
“推開我。”感覺到塞巴斯蒂安先生走過來,德弗林先生就對休伯曼小姐說。
“對不起,打擾了你們的雅興。”塞巴斯蒂安先生拉開門,說道,看上去還算平靜。
“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他喝多了。”休伯曼小姐結結巴巴地說。
“所以就抱着你來這裡了?”
“別這樣,亞歷克斯。”
“你愛他?”
“不,我當然不愛他。您走吧!”
“您妻子說的真話遠勝於我對您的道歉。我比您先認識她,先愛上她,但是您比我運氣好。對不起,埃莉西亞。”德弗林先生說。
“請馬上離開!”
“晚安。”德弗林先生走了。
“亞歷克斯,別瞎想了,我來這裡是因爲如果不和他單獨見面,他就會吵起來的。”休伯曼小姐試圖解釋。
“他吻你了。”
“我沒辦法。”
“我們回頭再談吧。樓上還有很多客人,應該去照應一下。”塞巴斯蒂安先生並沒有失去理智。
用人幫德弗林先生穿上大衣,恰好被老夫人看到了。
“德弗林先生,您這就要走了?”
“是的,明天還要早起。多謝款待,再見。”
老夫人一臉狐疑。
“約瑟夫?”塞巴斯蒂安先生喊道。
“是的,先生。”
“現在下去拿酒吧。”
“好的。”
兩人走到酒窖門口,塞巴斯蒂安先生這才發現自己的鑰匙圈上已經找不到刻有“UNICA”的鑰匙了。他看了一眼酒窖,又看了一眼通往花園的小門,就什麼都明白了。
“約瑟夫,我看不用拿那麼多香檳了。樓上不是還有一些嗎?”
“是的,先生。”
“還有威士忌和紅酒。”
“是的,先生。”
“那麼就用這些招待客人吧。”
“好的,先生。”
酒會終於圓滿結束,客人們都走了,用人們在忙着打掃。塞巴斯蒂安先生吻過母親,老夫人就去休息了。只剩下夫妻兩個。
“剛纔的事真抱歉。”休伯曼小姐低着頭說。
“哦,親愛的,我永遠不能原諒我剛纔那種幼稚的行爲。”塞巴斯蒂安先生握着休伯曼小姐的手,微笑着說。
“你相信我了?”
“當然。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謝謝你。你上樓嗎?”
“等會兒再上去,安德森博士在書房等我。你先去睡吧。”塞巴斯蒂安先生吻了吻休伯曼小姐的臉頰,“酒會很成功。”
“晚安。謝謝你對我這樣好。”
“晚安。”
休伯曼小姐上樓去了,她沒有看到塞巴斯蒂安先生望向她的眼神,陰險,而且充滿怨恨。
更晚一些時候,塞巴斯蒂安先生回到了臥室,而休伯曼小姐已經睡着了。他眉頭緊皺,想了又想,再次將自己的鑰匙圈放在梳妝檯上。
第二天早上6點,一直沒有睡熟的塞巴斯蒂安先生醒來了,旁邊牀上的休伯曼小姐依然熟睡着。塞巴斯蒂安先生輕輕地起牀去看自己的鑰匙圈,刻有“UNICA”的鑰匙已經回到了原位。
塞巴斯蒂安先生一個人來到酒窖。標有“1934”的酒瓶都好好地擺在那裡,他甚至以爲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忽然,水池裡殘留的水跡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休伯曼小姐將紅酒瓶倒空之後沖洗紅酒留下的未乾的水,而通常情況下這裡是常年乾燥的。塞巴斯蒂安先生再次去查看那排標着“1934”的紅酒,竟然有一瓶上寫着“1940”。原來是忙中出錯,德弗林先生讓休伯曼小姐去找一瓶牌子一樣的,緊張的休伯曼小姐沒看清楚,拿了一瓶1940年的。這下子,塞巴斯蒂安先生認出來了,再加上封口處的僞裝也是匆忙中弄的,仔細一看便能知曉。
塞巴斯蒂安先生蹲下來查看,很快就發現架子底下有沒來得及清理乾淨的沙子和酒瓶碎片,其中一片上分明標着“1934”。
什麼都不用說了。
塞巴斯蒂安先生來到母親的房間。老夫人還在睡着,這個時間實在太早了。
“母親,母親。”內心極度慌亂的塞巴斯蒂安先生喊着。
“你怎麼起得這麼早?”老夫人看了一眼鬧鐘。
“我需要您的幫助。”
“出事了?”
“出大事了,埃莉西亞。”
老夫人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笑了。“我早就料到了,早就料到了。”她簡直有點兒亢奮,“是什麼事?德弗林先生?”
“不是。我娶了個美國特工。”
這下,老夫人笑不出來了。她拿出一支菸,點着了,迅速地思考着。
休伯曼小姐還在睡着,她還以爲放回了鑰匙,一切就不會被發現。
“沒錯,現在一切都清楚了,當時怎麼沒看出來呢?是因爲她父親的關係纔派她過來的。”老夫人說。
“我一定是瘋了。她那麼溫柔體貼,我就像傻子一樣相信她。”塞巴斯蒂安先生無力地靠在沙發上。
“別再想那些好事了!”
塞巴斯蒂安先生忽地站了起來:“那我能怎麼辦?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這下徹底完蛋了。他們會發現的。”
“他們不會發現的。”老夫人平靜地說。
“他們會發現的。你忘了他們是怎麼幹掉伊米爾的,伊米爾其實也沒做什麼。可我背叛了他們,闖了大禍,就是罪有應得。如果有人背叛了我,我也一定會殺了他!”
“不讓他們發現就是了。”老夫人再次說。
“埃瑞克·馬蒂斯這個人很精明。”塞巴斯蒂安先生提醒道。
“是的,而且不喜歡你,但是他對你能力的評價還不至於想到你會娶個美國特工。所以我們還能隱瞞這件愚蠢的事一段時間。”老夫人分析着。
“聽着,我要親自對付埃莉西亞。”塞巴斯蒂安先生髮狠地說道。
“不可以。”
“站在她牀邊看她睡覺,我真想——”
“冷靜,亞歷克斯。你就像你想結婚時那麼衝動,將我完全擋在這件事之外。這次讓我來安排吧。你聽我說,不能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不能讓任何人懷疑到她、你和我。讓她自由地行動,但是要暗地裡監視,不能讓她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情報去彙報。我知道你一定要幹掉她,但是這事得慢慢來。”
塞巴斯蒂安先生望着母親,老夫人慢慢地說道:“她可以生病,持續那麼一段時間,直到……”
一家人坐在陽臺上曬太陽。
“喝點兒咖啡,親愛的,再不喝就冷了。”塞巴斯蒂安先生一邊抽雪茄,一邊說。
“你今天下午出去嗎,亞歷克斯?”休伯曼小姐問道。
“不,親愛的,我要寫幾封信。你打算做什麼?”
“出去買點兒東西,到商場看看,或者去書店看看有什麼新書。”
“那你能不能順便看看我訂的雪茄到了沒有?大約一千支。如果到了,請他們替我好好地保存。”
塞巴斯蒂安先生讓休伯曼小姐喝了自己的咖啡,老夫人在一旁不動聲色地做着針線活兒。
在布萊斯特上校的辦公室裡,休伯曼小姐一陣陣頭暈,難受極了。
“您不舒服嗎?”布萊斯特上校看出她不舒服。
“不是的,我有點兒怕光,好像有點兒頭痛。您是否介意……”
“那我把百葉窗放下來。”
“謝謝。”
“有人在這裡曬太陽過了頭,您最好小心些。您一定感到很自豪吧,塞巴斯蒂安夫人?德弗林送來的礦砂是鈾礦砂。我們現在有頭緒了。您後面的任務就是想辦法弄清楚這些礦砂是從哪兒來的。鈾礦的地點關係極其重大,我們已經派很多人去調查了,但是我覺得您也要繼續努力。”
“好的。”
“今天請您來的主要原因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
“我是想告訴您,一個星期內我將換掉您的聯繫人。德弗林先生要調到西班牙去。”“調去西班牙?他自己知道嗎?”
“當然,是他自己請求的。”
“爲什麼?”
“我猜,他是覺得這裡太無聊了。”
“他想離開這兒?”
“也許他覺得西班牙更有趣。”
“是呀,我能想象得到。對德弗林先生這樣聰明的人來說,這裡確實沒有用武之地了。”
“是的,現在這裡沒什麼要緊的事了。”
“那現在我還向德弗林先生彙報嗎?”
“是的,新人沒到之前,他還在。”
“謝謝,布萊斯特上校,我會留心觀察的。再見。”
“再見。別曬太多太陽。”
一個很好的上午,天氣晴朗。喝完咖啡,休伯曼小姐和塞巴斯蒂安先生去散步。可是還沒走幾步,休伯曼小姐就覺得有些頭暈。
“親愛的,你怎麼了?”塞巴斯蒂安先生表面上非常着急地問道。
“我不知道。”
“你哪裡疼嗎?”
“我……我頭暈。”
遠處的安德森博士跑了過來。“她怎麼了?”他關心地問。
“我們在散步,她突然不舒服了。”塞巴斯蒂安先生回答。
“我沒事,我們回去吧。”休伯曼小姐說道。
在見面的老地方,休伯曼小姐姍姍來遲,然後無力地靠在長椅背上。
“對不起,我沒能準時。”休伯曼小姐的聲音也有氣無力。
“整天坐在長椅上,真是無聊。”
“是呀,里約熱內盧本來就是無聊的城市。”休伯曼小姐盯着德弗林先生說道。
德弗林先生沒有迴應,轉而問道:“有新情況嗎?”
“沒有。你有新情況嗎?”
“沒有。那天我走之後,你們有沒有吵架?”
“沒有。”
“礦砂有線索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
“今天就爲了見一面?”
“呼吸點兒新鮮空氣有好處。”
“您的臉色不太好啊。”
“還好。”
“病了?”
“不,喝醉了。”
“真是新聞,又開始喝了。”
“借酒消愁嘛。”
“又是大型酒會?”
“家裡人相聚。”
“很好。”
“只不過太無聊了。”
“您這樣無節制地喝可不行。”
“你不是也覺得這裡太無聊了嗎?”休伯曼小姐片刻也沒有離開這個話題。
“里約並不是座糟糕的城市。瞧您困得!徹夜狂歡了吧?”
“沒錯。”
“那麼,您願意這麼玩下去,就玩吧。沒人能阻止您。”
“說得對,德弗林。這個東西是你的,我早就該還給你了。”休伯曼小姐將一條絲巾遞給了德弗林先生。
“什麼?”
“你在邁阿密借給我的絲巾。”兩人終於對視了一眼。
“大掃除發現的?”
“是的。”休伯曼小姐無力地點頭,她的心都碎了。“再見,德弗林。”休伯曼小姐準備走了。
“再見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是再見。空氣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新鮮。”
“坐回來,您的酒還沒有醒呢。”
“我不想坐了。”
“您去哪兒?”
“回家去。”休伯曼小姐重重地說。
在塞巴斯蒂安家的客廳裡,幾個人都在。
“你太不注意身體了,埃莉西亞。”安德森博士說。
“我好多了。”休伯曼小姐虛弱地說。
“你的臉色太差了,眼圈都黑了。孩子,你應該找個醫生看一看,到底得了什麼病。”
“我從來沒找過醫生,他們卻總想把我送到醫院去。”
“也許你是應該去醫院看看。告訴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舒服的?”
老夫人又給休伯曼小姐倒了一杯咖啡。
“我不記得了……我想,也許是從前段時間那次酒會……”
“我看,你還是到海上旅行一次,比什麼醫生和醫院都好。去旅行一次吧,西班牙怎麼樣?很快就能恢復健康。”塞巴斯蒂安先生說。
“我看不一定,我不喜歡坐船。”休伯曼小姐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我陪你去,親愛的,如果你捨得離開亞歷克斯幾個星期。”老夫人很少這樣和顏悅色。
“我會暈船,我希望亞歷克斯陪着我,我一坐船就暈。”休伯曼小姐回答。
“那麼你也許喜歡山上,山上空氣新鮮。我下星期就走。”安德森博士說。
“您要走了?我會想念您的。”
“我的工作已經耽擱太久了。你願意跟我去嗎?爬山是不會暈的。艾瑞斯羣山真美呀,到處都是鮮花。”安德森博士一臉神往。
“埃莉西亞需要休息,不需要爬山。”塞巴斯蒂安先生趕緊打斷了他,生怕他再說出有價值的信息。
“我聽說過艾瑞斯山。”休伯曼小姐說。
“聽說過?真的?”安德森博士很開心。
“是呀,還有那些美麗的城鎮。您是不是要去利奧波迪那?”休伯曼小姐又喝了一口咖啡。塞巴斯蒂安母子一直盯着她。
“不,我是到聖·馬——”安德森博士一直很喜歡也很關心休伯曼小姐,對她並沒有太多防範之心。
“喝點兒白蘭地嗎,奧托?”塞巴斯蒂安先生再次打斷了他。
“不,謝謝。”塞巴斯蒂安先生的兩次打斷引起了休伯曼小姐的注意,“我一杯就夠了,而且一杯都已經太多了。我喝完這杯咖啡吧。”安德森博士端起的是休伯曼小姐的咖啡杯,因爲放得太近了,所以安德森博士以爲那是他的。
“不要,那杯不是您的……”
“那是埃莉西亞的……”
母子倆同時出聲阻止。
“哦,對不起。”安德森博士倒不覺得有什麼,休伯曼小姐卻意識到不對勁兒了。
“也許亞歷克斯是對的,孩子。你還年輕,休息是最好的治療。”安德森博士繼續說着,可是休伯曼小姐再也聽不進去了,“如果你好好睡幾天,看看書,什麼都別想,這比什麼治療都好。等我回來的時候,你一定已經好了,我們又能高高興興的了。”
休伯曼小姐看了一眼自己的咖啡杯,又看着塞巴斯蒂安母子的眼神,全都明白了。她用盡全力想站起來,可她剛喝完咖啡,已經暈得站不穩了:“對不起,我要睡覺了,我覺得……”
“哪裡不舒服,親愛的?”塞巴斯蒂安先生問道,“需要我送你回房間休息嗎?”
“要我幫忙嗎,親愛的?也許需要熱水?”老夫人也站起來問。
“不。我沒事。”人影開始晃動,休伯曼小姐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如果她明天早上還這樣,我覺得還是叫醫生比較好。我看她神色不對,亞歷克斯。我很擔心她,我覺得,她病得很厲害。”
安德森博士的話,休伯曼小姐已經聽不清了,終於,她暈倒了。
“埃莉西亞!埃莉西亞!”最先跑過來的是安德森博士。
“約瑟夫,快來幫忙送上去!”老夫人喊。
“我看她是病了。別緊張,醒醒。”安德森博士和約瑟夫扶着休伯曼小姐慢慢地上了樓。
“不!走開!不!”休伯曼小姐看着走在前面的塞巴斯蒂安先生,拼命地掙扎着,可是根本沒有力氣,最終還是被送回到臥室的牀上。
“她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我想,並沒有大問題。”老夫人說。
“一定要找個醫生來,這孩子病得不輕啊。我去打個電話,我要親自和醫生說。”安德森博士說着,就要去打電話。
“別擔心,奧托,我會找醫生的,找個好醫生。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老夫人說。安德森博士終究沒有去找醫生。
“約瑟夫,把電話拆了。夫人需要絕對的安靜。把電話拿走!”塞巴斯蒂安先生吩咐道。
德弗林先生在老地方等了又等,但是休伯曼小姐再也沒有出現。此時,她一直躺在牀上,無比痛苦,還被老夫人在旁邊監視着。
“五天了,是嗎?她這次喝得太不節制了。”布萊斯特上校說。
“我不這麼想。”德弗林先生來找上司彙報情況。
“你說上個星期她喝醉了,而且是你親眼看到的。”
“是的。但是後來我又想了想。”
“想到什麼了?”
“她說她喝醉了,我並不相信。”
“那她爲什麼對你說謊?”
“不知道。她不是喝醉了,好像是病了。也許,就是因爲這個才精神萎靡。”
“你這麼說,我還是覺得她喝醉了。”
“我要去找她一次。”德弗林先生說着,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我希望你不要把事情搞砸了。你也知道,不需要多久就會水落石出。”在布萊斯特上校看來,什麼都比不上工作重要。
“我不會搞砸的,只是登門拜訪一下。我是他們全家的朋友。”
“你要去就去吧,只是別大意。回來時記得給我打電話。”
“好的。”
德弗林先生很快就來到了塞巴斯蒂安家。來應門的是約瑟夫。
“晚上好,先生。”
“晚上好,都在家嗎?”
“都在,先生。”
“請通知塞巴斯蒂安先生,就說我來了。”但是約瑟夫站着沒有動,“怎麼了,約瑟夫?”
“非常抱歉,先生,塞巴斯蒂安先生說過,不要去打擾他。”
“已經睡了?”
“不是,他和幾個股東在談事。”
“還要多久結束?”
“我不清楚,先生。”
“塞巴斯蒂安太太在家嗎?”
“在。”約瑟夫稍稍遲疑了一下。
“那麼請你通知她。”
“恐怕不行,先生。”
“爲什麼?”
“塞巴斯蒂安太太病得厲害,臥牀不起。”
“真不幸。病了多久?”
“一個星期。”
“找過醫生了?”
“找過了,先生。我們都很擔心。您是否可以在這兒等一下,我去通知塞巴斯蒂安先生。”
“好的。”
“打擾了。”約瑟夫匆匆走進了書房。
“什麼事,約瑟夫?”塞巴斯蒂安先生問。
“德弗林先生要見您。”
“告訴他,我一會兒就來。”
“好的。”
“往下說,安德森博士。我看,情況很嚴重。”
“我看也是。”埃瑞克·馬蒂斯說。
“星期一發生了什麼事?”
“老樣子。”安德森博士說,“我一出銀行,就有人跟着我。今天早上我去買火車票,那個人又跟着我,站在我身邊。”
塞巴斯蒂安先生一言不發,眼睛發直,因爲他心裡有鬼。埃瑞克·馬蒂斯仔細地聽着,大家的表情他盡收眼底。
德弗林先生等了半天,塞巴斯蒂安先生還是沒有出來。二樓上,老夫人進了一個房間,關上了門。德弗林先生決定自己上樓去看看。他選擇進入另一個房間,房間里拉着窗簾,光線昏暗,從門口望進去,裡面臥室牀上躺着的真的是休伯曼小姐。
“埃莉西亞!埃莉西亞!”看着牀上病弱的休伯曼小姐,德弗林先生呼喚着。
休伯曼小姐伸手握住德弗林先生的手。“德弗林!”聲音非常微弱。
“埃莉西亞,你怎麼了?”德弗林先生湊近休伯曼小姐。
“你來了,我真開心。”休伯曼小姐艱難地說。
“我必須來,我再也忍不住了。”德弗林先生把臉貼在休伯曼小姐的臉上,“再也不能在那裡等着,一直擔心你。那天你不是喝醉了,你是病了。你得了什麼病?”
“是的,我病了。”休伯曼小姐撫摩着德弗林先生的臉頰。
“是什麼病,埃莉西亞?”
“哦,德弗林!”
“親愛的,你哪裡不舒服?”
“他們對我下了毒,不讓我走。我想走,但是太虛弱,沒有力氣。”
“多久了?”
“酒會之後。亞歷克斯和他母親發現了。”
“使勁兒坐起來。我要帶你離開這裡。”德弗林先生將休伯曼小姐扶了起來。
“我以爲你已經走了。”休伯曼小姐虛弱地說。
“不,我至少還要再見你一次。我要調走,是因爲我愛你。我無法忍受你跟他在一起。”
“原來你愛我,爲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我?”休伯曼小姐撲進德弗林先生的懷裡,痛苦地問。
“我知道,但是那時候我不能夠坦率表達,坦然面對。我就是個渾蛋,沒有你,我整個人都被撕裂了。”
“哦,你愛我,你愛我!”休伯曼小姐完全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中,幾乎忘記了病痛。無論德弗林的表白多遲,她終究還是等到了。
“很久以前,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天,我就愛上你了。”德弗林先生吻了她一下。
“來,穿上這個。”休伯曼小姐溫順地穿上了衣服,輕吻着德弗林先生的臉頰,“努力坐好。”
“哦,德弗林,恐怕我坐不起來了,他們給我吃了東西,我就想睡覺。”
“醒醒,說話!大衣呢?”
“壁櫥裡。他們不想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
“說話。後來呢?說話。”德弗林先生拿來大衣。
“是亞歷克斯發現的。”
“別人都沒有發覺?”
“別人知道後會殺了他的。他們殺了伊米爾。”
“哪裡疼?”
“吃了藥就不覺得疼了。”
“站起來……”德弗林先生幫休伯曼小姐穿上鞋子。
“再說一遍,你的話能讓我不睡着。”休伯曼小姐請求。
“我愛你!”德弗林先生又說了一遍,“站起來,站起來,醒醒,說話!”眼看着休伯曼小姐就要倒下去了,德弗林先生焦急地搖着她。
“安德森博士……”
“說下去……說下去……”
“礦沙來自艾瑞斯山脈。”
“他跑不了的。”德弗林先生抱扶着休伯曼小姐,慢慢地往外走。
“那地方叫聖·馬……”
“好姑娘!我們會監視他的。別睡着,繼續走。”
“不行,他們都在家,我們走不了。”
德弗林先生小心地打開門觀察着。門外暫時沒有人。“再也別離開我了。”休伯曼小姐請求着。
“你想甩也甩不掉我了。”
“我纔不會那樣做。”
塞巴斯蒂安先生上樓了。“打起精神,他來了。”德弗林先生提醒着。塞巴斯蒂安先生看見了他們。
“您在做什麼,埃莉西亞?這是怎麼回事,德弗林先生?”
“我要帶她去醫院,她中毒了。”
“中毒?”
“您想讓你樓下的朋友知道嗎?”德弗林先生直接地問道。
“我送她回房間。”塞巴斯蒂安先生說。老夫人聽見聲音,也走出了房間。幾個人一起站在樓梯口。
“您可以試試看,我會大聲喊出來。”
“亞歷克斯,他知道了?”老夫人問。
“是的。”塞巴斯蒂安先生回答。
“怎麼回事,亞歷克斯?”安德森博士在樓下問,看來樓下會客室的人也聽見了聲響。
“埃莉西亞。”老夫人搶着回答。
“她病重了?”
“是的。”
“好了,親愛的,我們走!”德弗林先生抱扶着休伯曼小姐慢慢地下了樓梯,“他們是怎麼對付伊米爾的,您沒忘記吧,塞巴斯蒂安先生?”
會客室的幾個人都走出了房間,看着正在下樓的幾個人。“幫幫他,亞歷克斯。”還是老夫人反應快。
“還是您比較有頭腦,夫人。”德弗林先生說。
“我並不怕死。”塞巴斯蒂安先生說。
“您想死的話,現在就是機會。告訴他們她是誰。”
“要幫忙嗎,亞歷克斯?”安德森博士問。
“不用,我們可以。”德弗林先生回答。
“你們要送她去哪兒?”安德森博士又問。
“您來回答,塞巴斯蒂安先生。”德弗林先生說。
塞巴斯蒂安先生不開口,老夫人就搶着回答道:“到醫院去,亞歷克斯,你說話呀,快!”
老夫人急得聲調都變了,但塞巴斯蒂安先生還是不開口,幾個人慢慢地往下走着。
“我真高興你們去……你們不應該耽擱這樣久,亞歷克斯。”安德森博士說。
“我要怎麼做?開槍嗎?”德弗林先生問塞巴斯蒂安先生,他的右手放在西裝口袋裡。這一次,塞巴斯蒂安先生和他母親都沒有回答。
德弗林先生說道:“挺住,親愛的,離大門只有二十碼了。”
“發生什麼事了,亞歷克斯?”威廉姆·羅斯曼問。
埃瑞克·馬蒂斯已經起了疑心。
“嗯……”塞巴斯蒂安先生被問得一愣神,“她……她暈過去了。德弗林先生等我的時候聽到了她的叫聲。挺住,埃莉西亞。”塞巴斯蒂安先生結結巴巴地回答,終於做出了幫助的姿勢,去扶休伯曼小姐。
“我一看見她的樣子,就給醫院打電話了。”德弗林先生說。
埃瑞克·馬蒂斯死死地盯着他們。
“您有車嗎,德弗林先生?”老夫人問。
“在門口。”德弗林先生回答。
“快走,亞歷克斯。”老夫人說。
“您也跟着去?”埃瑞克·馬蒂斯問道。
“不,亞歷克斯會打電話回來的。我在這裡等着就行。”老夫人回答道。
德弗林先生和塞巴斯蒂安先生扶着休伯曼小姐,已經走到了大門口。
“可憐的孩子……”安德森博士說。
“感覺怎麼樣?”德弗林先生問。
“頭暈。”休伯曼小姐回答。
“試試深呼吸。”德弗林先生說。
“快……快……”塞巴斯蒂安先生催促着。
塞巴斯蒂安先生打開車門,德弗林先生將休伯曼小姐放在車裡,自己也上了車,關上了車門。
“等一等,我要和她坐在一起。”塞巴斯蒂安先生請求道。
“沒有您的位置,塞巴斯蒂安先生。”
“帶上我,他們盯着我呢。”
“您自己看着辦吧。”
“求求您。求求您!”
德弗林猛地一踩油門,車開走了。
“臥室裡沒有電話,怎麼可能打到醫院裡呢?”威廉姆·羅斯曼對埃瑞克·馬蒂斯說。
“亞歷克斯,請你進來,我想和你談談。”埃瑞克·馬蒂斯說道。
這時,塞巴斯蒂安先生已無路可走,等待他的是已知的命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