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鳥

羣鳥

這一天與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舊金山依然保持着它慣常的節奏。

米蘭妮走在馬路上,心情很好,她要去一家專門賣鳥的寵物店。快到的時候,此起彼伏的鳥叫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停下來望着天空,空中黑壓壓的全是鳥。很多人注意到了這不尋常的景象,但是並沒有深入去想。

來到寵物店,米蘭妮直接上了二樓。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太太。

“您好,麥太太。”

“您好,丹尼斯小姐。”麥太太熱情地打着招呼。

“您見過那麼多海鷗嗎?發生了什麼事?”米蘭妮一邊摘下手套,一邊問。

“可能海上有風暴,所以它們來了內陸。您再晚來一會兒就好了,他還沒到。”麥太太有點兒不好意思。

“可您說的是3點。”米蘭妮是個守時的人。

“我知道,我已經打了一早上電話。丹尼斯小姐,您要的那些鳥很難找到,我們要從印度帶雛鳥回來……”麥太太開始東拉西扯,轉移話題。

“我那隻不會是雛鳥吧?”米蘭妮打斷了她。

“當然不會,是已經長大的八哥。”

“會說話嗎?”

“當然!”麥太太的表情很不自然地停頓了一下,“您要教它說話。”看到米蘭妮有點兒不悅,麥太太趕緊說,“我要去給他們打電話,說好的是3點。可能堵車了。您稍等一下,好不好?”說完,她就想立刻離開。

“那您還是直接給我送去吧,我給您留地址。”米蘭妮說。

“哦,那好。但是我肯定他們已經在路上了。我先打個電話。”麥太太將記事本遞給米蘭妮。

“好。”

米蘭妮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用左手寫字。正在這時,一位穿深灰色西裝的男士走進了寵物店,一看就是個精明、嚴謹的人。他也上了二樓。

“可不可以幫我一下?”看到只有米蘭妮在,他對米蘭妮說。

“什麼?”米蘭妮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說,可以幫我一下嗎?”來人重複了一遍。

“好的,您想要什麼,先生?”米蘭妮美麗的大眼睛閃着調皮的光。

“愛情鳥。”

“愛情鳥?”

“是的,我聽說有很多種類,是嗎?”

“是的,沒錯。”

“我想給我妹妹買生日禮物,她馬上十一歲了。我不想要過於外向的鳥。”

“我完全明白。”米蘭妮擺弄着鉛筆說。

“我也不想要過於孤僻的。”

“當然不會。”

“那麼,您有一對友善的嗎?”

“應該有,讓我看看。”米蘭妮說着,在店裡邊走邊看。

“這些是愛情鳥嗎?”

“不,這些是……赤鳥。”小鳥紅色的羽毛給了米蘭妮靈感。

“我還以爲是燕雀。”

“是啊,也可以那樣叫。”

“這些就是愛情鳥了。”米蘭妮完全是在胡說。

“這些應該是金絲雀。”來人顯然對鳥有一定的瞭解,“您不覺得這樣很難受嗎?”

“什麼讓我很難受?”米蘭妮不解。

“把這些可憐的生物困在籠子裡。”

“我總不能讓它們在店裡飛吧?”米蘭妮覺得這種想法不可思議。

“也是。用獨立的籠子養鳥,有什麼鳥類學的原因嗎?”

“當然,是爲了保護某些種類。”米蘭妮越說越離譜。

“是啊,在蛻皮的季節尤其重要。”那位客人順着她往下胡編。

“那是危險時期。”米蘭妮似乎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兒。

“它們也會蛻皮嗎?”

“哦,有些是的。”

“您是怎麼分辨出來的?”

“它們會有很古怪的動作。”

“這樣啊。那麼,愛情鳥在哪裡?”

“您真的不想看看那些金絲雀嗎?我們現在有非常漂亮的金絲雀。”這次,米蘭妮不再胡說哪隻是愛情鳥了。

“好吧。那我可以看看嗎?”這位先生說着,伸出手來。米蘭妮遲疑了。她沒想到對方會提這個要求,但是她很快就將手中的鉛筆插進了盤起的頭髮裡,準備捉鳥。不得不說,米蘭妮有一頭美麗的金髮。今天她盤起了頭髮,這種髮型很適合她,再加上那身黑色套裝,越發襯得她皮膚白皙。她的表情那麼調皮,更顯得可愛極了。

米蘭妮打開了鳥籠,輕輕地捉住一隻金絲雀。但是很顯然,她沒幹過這活兒。金絲雀掙脫了她的手,一圈圈地撒歡兒飛。麥太太剛打完電話,就看到飛出籠子的金絲雀,緊張得張大了嘴巴。米蘭妮和麥太太費了好大的勁兒,也沒能捉住金絲雀。最後,它飛進桌上的菸灰缸裡,停了下來——這個菸灰缸的形狀像鳥巢。那位先生用帽子輕巧地扣住小鳥,捉住它,放回了籠子裡。

“太好了。”米蘭妮說。麥太太也長舒一口氣。

“回到你的鍍金籠子裡吧,米蘭妮·丹尼斯。”

“您說什麼?”聽對方這樣說着,並喊出自己的名字,米蘭妮的臉色瞬間變得非常不高興了。

“這只是個比喻,丹尼斯小姐。”對方倒是心情很好。

“您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一隻小鳥告訴我的。再見,丹尼斯小姐。”

“等等,我並不認識您。”

“但我認識您。”

“怎麼認識的?”

“我們在法庭上見過面。”

“我們從來沒見過面……”

“我應該說,我在法庭上見過您。”

“什麼時候?”

“還記得那次您打爛窗子的惡作劇嗎?”

“我沒有打爛窗子。”

“那確實是您的惡作劇。法官應該讓您坐牢的。”

“您是警察嗎?”

“雖然我不太相信法律,但是我不喜歡搞惡作劇的人。”這位先生的表情嚴肅起來。

“那您就用愛情鳥來——”

“我真的想要一對愛情鳥。”

“您知道我不是在這裡工作的。您故意——”

“我進來時就認出您了。我想讓您知道被惡作劇捉弄是什麼感覺。您現在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您就像一隻蝨子!”米蘭妮恨恨地說。

“我就是。再見,丹尼斯小姐、麥太太。”

“我很高興您沒有找到您想要的愛情鳥!”米蘭妮在他背後說。

“我會找到別的。法庭上見。”

“那個人是誰?”米蘭妮氣呼呼地問麥太太。

“我不知道。”麥太太看米蘭妮面色不對,便沒再多說。

米蘭妮忽然想到了什麼,追下樓去。但是她顯然耽擱了時間,那位先生的車已經發動了,米蘭妮只看到了車牌。她回到店裡記下了車牌號。

“如果您可以再來,他們保證會送到這裡。”麥太太在樓上大聲說。

“不了,還是送去給我吧。我可以打個電話嗎?”米蘭妮的心情好了很多。

“當然。”

“《每日新聞》嗎?我是米蘭妮·丹尼斯。幫我接本地新聞部好嗎?你好,查理,我是米蘭妮。我想你幫我一個忙。不,是小事。你有壓力?不會吧?我會這樣嗎?可以幫我打電話去機動車處嗎?查一下這個車牌號碼的主人:WJH003。沒錯,是加州的。不,我會中途停留一下,我爸爸在辦公室嗎?不,別打擾他開會了,告訴他我遲點兒再去找他吧。謝謝你,查理。”

打完這個電話,米蘭妮問麥太太:“這裡有愛情鳥嗎?”

“這裡沒有,但是我可以給您預訂。”

“要多久?”

“您什麼時候要呢?”

“越快越好。”

“明天早上應該會有的。這樣可以嗎?”

“很好。”米蘭妮滿意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米蘭妮提着鳥籠來到了一棟公寓前,籠子裡是一對可愛的愛情鳥。

在走廊裡,米蘭妮將鳥籠放在一個房間的門口,還放了一封信。剛剛和她一起乘坐電梯的中年男士恰好就住在對面。他打量了一下米蘭妮,禮貌地開口道:“小姐,這是給米契·博納的嗎?”

“是的。”

“他不在家。”

“什麼時候回來?”

“下星期一。”

“星期一?”這個消息讓米蘭妮備感失落。

“是的。您不會把它們留在走廊裡吧?”

“他去哪裡了?”

“波德加灣。他每個週末都去那裡。”

“那地方在哪裡?”

“這裡六十英里以北的海岸邊。”

“六十英里……”

“走高速公路需要一個半小時,走海岸公路需要兩個小時。我本來可以幫您看着小鳥的,但是我也要外出,很抱歉。”

米蘭妮有了新的主意。很快,她駕車上路了。海岸公路彎彎曲曲。這個季節天氣已經有些冷了,米蘭妮開着敞篷車,並沒有把雨篷拉起來。她裹着圍巾,戴着手套,看起來心情不錯。終於,波德加灣就在眼前。

這是一座小鎮。米蘭妮將車停在郵局門口,進去詢問。

“早上好!”

“早上好!”郵局值班的是一個溫和的老頭兒。

“可以幫我個忙嗎?”

“我盡力吧。”

“我在找一個叫米契·博納的男人。”

“哦。”

“您認識他嗎?”

“認識。”

“他住在哪裡?”

“就在這裡,波德加灣。”

“我知道,但是具體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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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海灣對面。”

“海灣對面?”

郵局值班的老頭兒出門指給她看:“看到我指的地方了嗎?那裡有兩棵大樹。”

“還有一棟白色的房子。”米蘭妮說。

“博納一家人就住在那裡。”

“一家人?博納夫婦嗎?”米蘭妮有些意外。

“不是,只是莉迪亞和她的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米蘭妮更驚訝了。

“是的,米契和他妹妹。”

“哦,”米蘭妮不禁啞然失笑,“是這樣。怎麼去那裡呢?”

“沿着海灣的路走,就可以到他家門前了。”

“有到他家後面的路嗎?”

“沒有,就只有一條路。”

“我想給他們一個驚喜……”米蘭妮仍然不死心。

“哦。”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來了。”

“哦。”

“是一個驚喜。”這是一條重要的補充。

“您可以開船過去。”郵局值班的老頭兒顯然被她說動了。

“在哪裡能找到船呢?”

“就在潮水餐廳下面。您自己開過摩托艇嗎?”

“當然。”

“要我幫您找一艘嗎?”

“好啊,謝謝。”米蘭妮開心極了。

“您姓什麼?”

“丹尼斯。”

“好的。”

郵局值班的老頭兒進去打電話。米蘭妮忽然想起了什麼,也跟進去問:“我想知道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米契的妹妹?”

“是的。”

“好像是叫愛麗絲。哈利,米契的妹妹是叫愛麗絲嗎?”值班的老頭問着一個來取信的人。

“路易絲。”

“是愛麗絲。”老頭的語氣肯定極了。

“您確定嗎?”

“我不是很確定。”米蘭妮向他確認,他倒不敢肯定了。

“我想確認一下。”

“那我告訴您該怎麼做吧。您一直開車下去,到左邊那家小酒店後向右轉,山頂附近有一所小學,再往上有一棟有紅色郵箱的房子,小學老師安妮·海沃夫就住在那裡。您可以問問她。”

“好的,謝謝。”

“應該叫愛麗絲,不用費力去問了。”郵局值班的老頭兒最後幽默地說。

“請在二十分鐘後安排好船吧。電話要多少錢?”米蘭妮顯然並不相信老頭兒的話。“哦,不用了。”

“謝謝您。”米蘭妮的笑容總是帶着點兒調皮。

米蘭妮驅車向前,很快就找到了那棟有紅色郵箱的房子。她按下門鈴,只聽一個聲音從院子裡傳來:“您是誰?”

“海沃夫小姐嗎?”

“是的。”一個年輕的女孩穿着工裝、拿着工具從花園裡走過來。

“我是米蘭妮·丹尼斯,很抱歉打擾您。”

“什麼事?”

“郵局的人讓我來找您,說您知道米契妹妹的名字。”

“凱西嗎?”

“住在海灣對面白色房子的那個女孩嗎?”

“是的,就是她,凱西·博納。”

“郵局的那個人記錯了。”

“所以他經常送錯郵件。”安妮快人快語,問道,“您吸菸嗎?”

“謝謝。”米蘭妮接過來一支。

“您是來找凱西的嗎?”安妮幫米蘭妮點菸。

“不是。”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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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米契的朋友?”安妮看了米蘭妮一眼,然後轉過頭去。

“不,不算是。”

“二十分鐘前我就想吸菸了,我還是忍不住。這裡的胡麻長得很快。”安妮轉移了話題。

“這座花園很漂亮。”

“哦,謝謝,我是用來打發時間的。波德加灣空閒的時間很多。您打算在這裡長住嗎?”安妮問到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時,總是不看對方。

“不。”

“您見了凱西就走嗎?”

“應該是的。不好意思,我不是故作神秘。”

“其實和我沒什麼關係。”

“我該走了,謝謝您。”米蘭妮顯然不想被安妮問太多問題。

“不客氣。”安妮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沒有說出口。

“您是從舊金山沿海岸公路來的嗎?”安妮送米蘭妮出了門。

“是的。”

“很好。”

“風景很美。”

“您是在那裡認識米契的嗎?”安妮還是問出來了她想問的。

“是的。”米蘭妮停下了腳步。

“我想,所有的人都是在那裡認識他的。”安妮幽幽地說。

“現在,您就有點兒神秘了,海沃夫小姐。”

“是嗎?”安妮笑了,“我不想這樣的,其實我很坦率。哦,很可愛,那是什麼鳥?”

“愛情鳥。”

“哦,祝您好運,丹尼斯小姐。”安妮一語雙關地說道。

“謝謝。那邊可以出去嗎?”

“右轉就可以回到公路上了。”

“謝謝。”

米蘭妮重新買了信封和卡片,寫好了“致凱西”,開車來到碼頭。

“有給丹尼斯小姐的船嗎?”米蘭妮問碼頭工人。

“有的,小姐。就是下面這艘。”

那是一艘簡陋的摩托艇。工人直搖頭,他實在不懂,一個妝容精緻、穿着講究的時髦小姐竟然來坐這樣破的船,還提着只鳥籠。不過,米蘭妮並不介意,她提着鳥籠下到艇上,向海灣對面駛去。

離米契家的白色房子越來越近,可以清楚地看到米契送他的母親和妹妹上了車,兩個人開着小卡車走了,米契走進了車庫。米蘭妮關掉摩托艇的馬達,用木槳划着靠了岸。

米蘭妮提着鳥籠上了岸,慢慢地靠近白色的房子。房子裡沒有人。米蘭妮順着走廊走進客廳,將鳥籠放在桌子上,並擺好了給凱西的卡片。她撕掉了之前寫給米契的信,又把碎片裝回包裡,然後匆匆地離開了。

米蘭妮迅速地回到了摩托艇上,調整了方向,用木槳划着離開。等劃出一段距離後,米蘭妮就停了下來,遠遠地望着米契出了倉庫,走進白色的房子。米蘭妮耐心地等着。很快,米契就跑出了門,查看房子的四周,並向水面張望着。他發現了摩托艇。米蘭妮立刻將身子伏下。米契快跑回房間拿出望遠鏡,清清楚楚地看到摩托艇上的人是米蘭妮,於是笑了。

米蘭妮開着摩托艇駛回對岸。那邊,米契放下了望遠鏡,沿着岸邊的路開車奔向小鎮。這次,米蘭妮笑了。

米契先到了對岸的碼頭。他靠在木頭欄杆上,饒有興致地看着即將靠岸的米蘭妮。米蘭妮也望着米契,依舊是調皮的樣子。就在這時,一隻海鷗突然俯衝下來,啄了一下米蘭妮的額頭,又立刻飛走了。

米蘭妮按了一下額頭,她的額頭出血了,頭髮也被弄亂了。突發的狀況嚇了米契一跳。他跳了幾下,跳到米蘭妮的摩托艇上。

“您沒事吧?”米契焦急地問。

“還好。那隻鳥爲什麼這樣做?”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事。它似乎是在故意襲擊您。哦,您流血了。小心點兒。好了。快過來。”

疼痛讓米蘭妮有些眩暈,米契扶她走到一家餐廳前。

“怎麼了,米契?”碼頭工人問道。

“一隻海鷗襲擊了她。”

“海鷗?”

“可能要打破傷風針。”米契說道。

“我去年出國時打過了。”米蘭妮回答。

走進餐廳,所有的人都盯着這兩個人。

“怎麼了?”店主關切地走過來問道。

“你好,迪克,這位小姐受傷了。”米契回答。

“需要找醫生嗎?應該不算嚴重。海倫,拿些棉花和消毒水來。您在外面受的傷嗎,小姐?”店主又問。

“別擔心,迪克,她是在摩托艇上受的傷。”米契一語道出店主關心的問題。

“我只是在停車場無意絆倒了一個男人……”店主解釋。

“我想,丹尼斯小姐不會無故告任何人的。”

“你做律師的最清楚。”店主說道。

“那是什麼?”米蘭妮問。

“雙氧水。我要幫您清洗傷口。”米契回答。

“原來您是律師啊。”米蘭妮又有了心情,調皮勁兒又上來了。

“沒錯,我經常爲人辯護,但如果我是控方……”

“您在這裡工作?”

“不,在舊金山。”

“什麼方面的律師?”

“刑事犯罪。”

“所以,您希望所有的人都進監獄嗎?”

“哦,不是所有的人。”米契小心翼翼地擦着米蘭妮的傷口。

“只是那些愛搞惡作劇的人,對嗎?”米蘭妮對上次的事情耿耿於懷。

“是的。”

“哦!”米蘭妮呼痛。

“對不起。您來這裡做什麼?”這是米契關心的問題,雖然他猜到了答案。

“您沒有看到那對愛情鳥嗎?”

“哦,您來這裡,就是爲了帶那兩隻鳥給我?”

“給您妹妹的。您說她就快過生日了。反正我原本也是要來這裡的。”米蘭妮嘴硬道。

“爲什麼?”

“爲了見我的一個朋友。小心點兒!”米蘭妮繼續嘴硬道。

“哦,對不起,您的朋友是誰?”

“安妮·海沃夫,那位小學老師。”

“安妮·海沃夫,哦,這世界真小。”米契隱隱有了笑意,只是不動聲色。

“沒錯。”

“您是怎麼認識安妮的?”

“我們上同一所大學。”米蘭妮再這樣下去,就不是嘴硬,而是又快變成惡作劇了。

“是嗎?那您打算在這裡逗留多久?”米契的笑意更深了。

“這個週末。”

“已經止住血了,您按着這裡。”米契坐到米蘭妮的對面,問道,“您是來這裡探訪安妮嗎?”

“是的。”米蘭妮毫不遲疑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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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爲您是來找我呢。”

“這裡這麼多人,爲什麼我要找您?”

“我不知道,不過看來您花了不少精力,才知道我是誰、住在哪裡。”米契有一種天生的自信。

“一點兒也不麻煩,我就給我爸爸的報社打了個電話。另外,我原本就打算來這裡。”

“您喜歡我,對嗎?”米契不再轉彎抹角了,直接指出了米蘭妮的心思。

“我討厭您。您沒禮貌、傲慢自負。其實,我給您寫了一封信,但是後來撕了。”

“寫了什麼呢?”米契忍着笑,問道。

“不關您的事。我也不喜歡那些海鷗。我那麼遠來這裡——”

“您本來就打算來這裡的,還記得嗎?”米契提醒她。

正在這時,一位端莊的中年女士走了進來,徑直來到米契身邊。

“米契,我看到你的車了,你來鎮上做什麼?”

“我來感謝人家給我送東西。”

“什麼?”

“媽媽,這位是米蘭妮·丹尼斯,這是我媽媽。”米契給兩人做着介紹。

“您好!”米蘭妮打着招呼。

“您好,丹尼斯小姐。要感謝什麼?”博納太太問米契。

“丹尼斯小姐從舊金山帶了兩隻小鳥給我們,是給凱西的生日禮物。她在哪兒?”

“在布林克商店。”

“丹尼斯小姐將在這裡度週末,所以我已經邀請她今晚來家裡吃晚餐了。”米契自作主張安排好了,但是米蘭妮欲言又止,博納太太也沉默着。

米契對米蘭妮說道:“麻煩您了。”

“沒什麼。”

“什麼小鳥?”博納太太問道。

“一對愛情鳥。”米契回答,然後望着米蘭妮笑了。

“哦,知道了。”博納太太若有所思。

“我們應該好好感謝您的心意,您還沒見過凱西呢。您這個週末都會在這裡。”米契說道。

“是的,不過——”

“就這麼定了。”米契決定了一切,“什麼時候吃晚餐,媽媽?”

“7點,和往常一樣。”博納太太的眼神既不友好,也不熱情。

“我來接您吧,您住哪裡?”

“當然是安妮家。”

“哦,7點15分來,好嗎?”

“安妮和我可能有別的安排,我看看再說吧。我還得知道怎麼去您家。”

“您現在能確定嗎?您不會再坐摩托艇過來吧?”米契簡直有些促狹地問道。

“我確定。”

“那就7點。”

“差不多吧。”米蘭妮還是沒那麼肯定,她也明顯地感到了博納太太對她的排斥。

“我們會等您。您的頭現在怎麼樣了?”

“好多了,謝謝。一隻海鷗啄了我一下,就是這樣,博納太太。”米蘭妮解釋道。

米蘭妮又回到安妮這裡。她按響了門鈴,在安妮來開門之前整了整頭髮。

“哦,您好,找到他了嗎?”安妮沒想到來人是米蘭妮。

“找到了。我看到了那個,我可以在您家住一晚嗎?”安妮指着“房間出租”的標誌問。

“我很早就想出租一間房了。”安妮回答。

“太好了。我找遍了整個鎮子,都是滿員。”

安妮笑了一下,沒說什麼。雖然她瞭解鎮裡的情況,但是並沒有揭穿對方。

“那好吧,您的行李在車上嗎?”

米蘭妮晃了晃手裡的紙袋。

“真是簡約主義。”安妮笑道。

“我剛剛在百貨店買的。我並不打算常住。”米蘭妮解釋道。

“我知道,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嗎?”

“是的。可以打個電話嗎?我想打電話回家。”

“我剛煮了咖啡。”安妮請米蘭妮進來。

空中傳來了鳥叫聲。“它們一直在遷徙嗎?”安妮說道。兩人一齊望着空中。

晚間,米蘭妮駕車來到米契家門前,下車前又補了補妝。屋子裡開着燈,米蘭妮以爲有人,但是按響門鈴之後,纔看到米契一家從外面走回來。

“嘿!”米蘭妮打着招呼。

“嘿!”凱西看到米蘭妮,就飛跑過來,開心地問,“丹尼斯小姐?”

“是的。”米蘭妮笑了。凱西熱情地擁抱了她。

“它們真可愛啊!正是我想要的。是一男一女嗎?我分不出來。”是那個小孩子凱西的問題。

“應該是吧。”米蘭妮回答。

博納太太沉默地打量着米蘭妮,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您好,安妮那裡沒有安排嗎?”米契很開心地問。

“沒有。”

“很高興您能來,餓了嗎?”

“是的。”

“晚餐已經準備好了。我們本來想吃雞的,但是那些雞有問題。”

“雞沒有問題。”博納太太似乎很不開心,“我馬上給布林克打電話。”

“那有什麼用?”米契問母親,然後悄悄地告訴米蘭妮:“那些雞不吃東西。”

“是他賣飼料給我的,對吧?”博納太太說道。

“貨物出門,概不退換。媽媽,叫其他人注意點兒吧。”

“你到底在幫誰啊?”

“我只是在援引法律。”

“別提法律了。不會很久的……”博納太太對米蘭妮說道。

博納太太打了電話:“布林克嗎?我是莉迪亞,我沒打擾你吃晚飯吧?”

“喝一杯,好嗎?”米契問米蘭妮。

“好的。”

“你賣給我的飼料有問題。是雞飼料,但是雞都不肯吃。它們總應該餓吧,我打開了一袋,但是它們一點兒也不吃。那些飼料肯定有問題。怎麼會?雞是不會挑食的。誰?他和這個有什麼關係?”博納太太看起來是個嚴肅的、一絲不苟的人。

“是您的爸爸嗎?”米蘭妮指着鋼琴上方的照片問道。米契長得神似照片中人。

“是的,請坐。”米契說道。

“我不管你賣給他多少飼料,我的雞……哦,我明白了,丹·法瑟,就是今天下午,這說明我是對的……哦,那我過去找他談談吧。你不覺得有些不妥嗎?不,沒有,不是生病了,只是不肯吃東西。我儘快去找他。好的,謝謝。”

米契和米蘭妮等着博納太太打完電話。

“丹·法瑟不久前找過布林克,說他農場裡的雞也不肯吃飼料。”博納太太對米契說。

“媽媽,如您所說,布林克的飼料是有問題。”凱西說。

“不,凱西,布林克賣給丹·法瑟的飼料是另一個牌子。你不覺得它們也許生病了嗎,米契?”博納太太很迷惑,問題好像有點兒嚴重。

晚餐結束後,米契幫着母親收拾餐具,米蘭妮在彈鋼琴,凱西站在旁邊和她說話。

“您怎麼知道我喜歡愛情鳥?”凱西想到小鳥就很開心。

“你哥哥說的。”米蘭妮微笑着回答。

“您是在舊金山認識米契的嗎?”博納太太聽到米蘭妮的回答,問道。

“不完全是。”米蘭妮回答。

“米契在舊金山認識很多人,但多數是惡棍。”凱西這樣說。

“凱西!”博納太太呵斥道。

“媽媽!是他自己承認的。”凱西不滿道,“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爲那些惡棍做辯護。”

“凱西,在民主社會,每個人都有辯護權。你哥哥的工作——”

“哦,媽媽,拜託,我知道什麼是民主,但那些人的確都是惡棍。”凱西轉向米蘭妮,說道,“他的一個委託人向自己的太太頭上開了六槍。六槍,您能想象嗎?我覺得兩槍就已經很過分了,難道不是嗎?”

“他爲什麼要殺他太太?”米蘭妮問米契。

“他當時在看電視直播的球賽。”

“什麼?”米蘭妮不明白。

“他太太換了頻道。”這就是律師的幽默。

“您明天會參加我的生日聚會嗎?”凱西期待地問。

米蘭妮遲疑了一下,還是說:“應該不會了。我要回舊金山。”她顧及博納太太的態度。

“您不喜歡我們嗎?”凱西感到很失落。

“哦,親愛的,我當然喜歡。”米蘭妮認真地回答。

“您不喜歡波德加灣嗎?”

“我還不知道呢。”

“米契很喜歡這裡,雖然他在城市裡有房子,但他每個週末都回來。他說,舊金山就像一個螞蟻窩。”

“我想,他可能對螞蟻過敏吧?”米蘭妮的

調皮無處不在。

“如果您決定來,不要說是我告訴您的。”凱西開始說悄悄話了,“這應該是一個驚喜聚會,要讓他們花點兒功夫才能發現。我明天下午去米歇爾那裡,她媽媽會說自己不舒服,讓米歇爾送我回家。當我們回到這裡時,所有的小孩都會跳出來!您也來,好嗎?您也參加,好嗎?”凱西再次請求道。

“我應該不來了。”米蘭妮不看凱西,內心在掙扎着。

廚房裡,博納太太一邊洗碗,一邊提起了老話題。

“她很有魅力,是吧,米契?”

“是的。”

“還很漂亮。”

“是的。”

“你認識她多久了?”

“親愛的,我說過我們昨天才認識。”米契忍不住笑了。

“在一家專門賣鳥的寵物店?”

“是的。”

“她是賣小鳥的嗎?”

“不,只是我讓她以爲自己是賣小鳥的,很複雜。”

“但是她親自把愛情鳥帶來了。”博納太太覺得這種行爲可不那麼簡單。

“媽媽。”米契轉過身來。

“怎麼了?”

“你在哪兒讀的法律?”米契問。

“原諒我吧,”博納太太笑了,“我只是對這種類型的女孩好奇。她很有錢,是嗎?”

“應該是的,她父親是一家大報社的合夥人。”

“她的父親應該可以不讓自己的女兒見報。但她總是有很多新聞,米契。”這纔是正題。

“是的,我知道。”米契的心情有些沉重。

“她就是去年夏天在羅馬跳進噴泉的那個女人嗎?”

“是的。”米契不情願地回答。

“可能那裡的夏天很熱吧,報紙說她當時沒穿衣服。”

“是的,我知道,親愛的。”米契有些不耐煩了。

“那不關我的事,但是,你把這樣的女人帶回來——”

“親愛的……”米契打斷了母親。

“什麼?”

“我想,我可以自己處理我和她之間的事。”米契請求道。

“只要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可以,米契。”

“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米契吻了吻母親。

米蘭妮向米契一家告別。米契送她出門。

“你自己回去,可以嗎?”

“哦,可以的。”

“我們會再見嗎?”米契替她打開車門。

“舊金山離這裡很遠啊。”

“我每個星期有五天在舊金山,空閒時間也不少。”米契靠着車門,“我想見您,也許我們可以去游泳。媽媽告訴我,您喜歡游泳。”

“您的媽媽怎麼知道我喜歡什麼?”米蘭妮有點兒不悅。

“我們都看花邊新聞的。”米契想裝作不在意,可是不知爲什麼,他的內心還是介意這些的。

“哦,是羅馬那次。”米蘭妮有點兒沮喪。

“我真的很喜歡游泳,一起去吧?”

“既然您感興趣,那我就告訴您,我是被人推到噴泉裡的。”米蘭妮試圖解釋。

“不穿衣服嗎?”米契也知道這樣會讓米蘭妮不高興,但還是忍不住不問。

“是的,寫新聞的那家報社是我爸爸報社的對手。”

“您的意思是——您是可憐無知的受害者。”律師的職業病發作了。

“我不是可憐,更不是無知。事實就是……”米蘭妮真的不高興了。

“事實就是,您和一羣狂野的人在一起。”

“沒錯,那是事實,我被人推進噴泉也是事實。”

“那您真的認識安妮·海沃夫嗎?”

“不,來這裡之前不認識。”米蘭妮實話實說。

“你們不是同學?”

“不是。”

“您不是來這裡探望她的嗎?”

“不是!”米蘭妮的火氣被他挑了起來,但她還在努力壓制着。

“您說謊了!”有些人就是這樣,心裡越是在乎,言語越是尖刻。米契不但故意惹怒了米蘭妮,律師的職業病也讓他時不時地將她逼到牆角,躲無可躲。

“是的,我說謊了!”

“您寫給我的那封信也是謊言嗎?”

“不,我寫那封信不是謊言。”

“寫了些什麼?”米契其實一直想知道米蘭妮的心思。

“信上說,親愛的博納先生,我知道您需要這些愛情鳥,希望能對您的人格有幫助,就這些。”

“但是,您把信撕了?”

“是的。”

“爲什麼?”

“因爲那樣做看上去很傻。”米契的態度和言語讓米蘭妮多少有些傷心。

“就像在羅馬跳進噴泉一樣。”

“我已經告訴過您事實是什麼。”

“您希望我相信您嗎?”

“哦,您相信什麼,我纔不在乎!”米蘭妮生氣了,米契卻開心起來。

“我還是想再見到您。”

“爲什麼?”

“我想,那應該很有趣。”

“在羅馬的時候應該是的,但現在絕對不會。”

“對我來說,會的。”

“但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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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想做什麼?”

“我以爲您知道。我想裸體跳進噴泉!晚安。”米蘭妮徹底生氣了,踩了油門,立刻衝了出去。

米契一直望着生氣離去的米蘭妮。過了好一會兒,頭上的鳥叫聲纔將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房子旁邊的電線上停了好多烏鴉,柵欄上也都是。

米蘭妮回到了安妮家。“是丹尼斯小姐嗎?”安妮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是。”米蘭妮看起來很累。

“怎麼了?傷口不舒服?”

“不,不舒服的不是傷口。”米蘭妮脫下了大衣。

“來點兒白蘭地嗎?”安妮穿着白色的睡袍,看上去和白天很不同。

“好啊,我喜歡。”

“我去拿,請坐。”安妮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您要穿毛衣嗎?”

“不,謝謝。您叫我米蘭妮吧。”

“好的。”安妮倒了一杯酒,遞給米蘭妮,“這裡的夜晚很冷,尤其是靠近海灣的地方。今晚過得怎樣?見到莉迪亞了?”看到米蘭妮瞬間黯淡的神色,聰明的安妮立刻說道,“或者,您希望我換個話題?”

“我想是的。”米蘭妮說完,安妮就笑了。

“那您覺得這座小鎮如何?”

“我不喜歡。”米蘭妮實話實說。

“我想,對那些短暫停留的旅行者來說,這裡的確沒有什麼吸引力,要習慣這裡需要些時間。”

“您從哪裡來,安妮?”

“舊金山。”

“您爲什麼要來這裡?”

“很久以前,一個朋友邀請我來這裡度週末。”安妮搖了搖頭,“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那個人就是米契·博納,您應該想到了。”安妮的確是個坦率的人。

“我猜到了。”米蘭妮也是。

“您不必擔心,我們很久以前就結束了。”

“安妮,我和米契沒什麼。”米蘭妮的語氣很鄭重。

“是嗎?可能不是。”安妮好像並不太相信,“也可能,米契和任何女孩都沒什麼。”

“您的意思是?”米蘭妮不解。當然,她也很關心這個問題。

“我先喝一點兒。”提起往事,安妮內心依然不平靜,“以前,我經常和他在舊金山見面。有一個週末,他邀請我去見莉迪亞。”

“那是什麼時候?”

“四年前,那時他父親剛去世不久。當然,現在已經不同了。”

“有什麼不同?”米蘭妮不懂。

“我是說莉迪亞。她是不是很神經過敏?”

“是的。”

“那應該沒什麼不同。”安妮挑了下眉毛,“我受不了她那種態度。我回舊金山後想了很久,”安妮的眉頭皺了起來,說道,“想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讓她不高興。”

“那您做了什麼事?”

“什麼也沒有。我就是我。那麼,答案應該是她嫉妒,對吧?她是一個佔有慾很強的媽媽?不是的,她不是。”安妮自己否定了這種猜測。

“那是爲什麼?”

“莉迪亞很喜歡我,才奇怪呢。而現在我已經不是什麼威脅了,我和米契只是好朋友。”

“那爲什麼?”剛剛和博納太太接觸的米蘭妮自然沒有像安妮那樣深入地思考過。

“因爲她害怕。”

“害怕您帶走米契?”

“是害怕我可以給予米契的。”

“我不明白。”

“她害怕其他女人給予米契——愛。”

“那她還不是一個嫉妒的女人?”米蘭妮這樣認爲。

“不,我不這樣認爲。她不是害怕失去米契,只是害怕被冷落。”顯然,安妮對這個問題反覆地思考過。

“她還有一個女兒呀。”

“是啊,她還有一個女兒。”安妮搖着頭,笑了。

“那米契呢?他怎麼做的?”

“我明白他的處境。他失去父親後,十分傷心,當然不想再失去她。”安妮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但是語氣中也很失落。

“哦,是這樣。”

“所以,我們就結束了,雖然不是在當時。回舊金山後,我們還見過面,但是彼此都知道,已經結束了。”安妮的表情暗淡了一下,又恢復了神采。

“那您爲什麼來這裡居住?”

“我想離米契近一點兒。我知道我們已經結束了,但我還是想接近他,因爲我還是很喜歡他,不想連朋友都做不成。”安妮直視着米蘭妮。她足夠坦率,倒是米蘭妮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點了一支菸。

正在這時,電話鈴聲響了。

安妮接起電話,說道:“您好。不,還沒有睡。是的,剛回來不久。好的,稍等。”安妮擋住聽筒,對米蘭妮說:“是米契,找您的。”

米蘭妮看了一眼安妮,接過電話,說道:“是的,我是米蘭妮。很好,謝謝。不,沒什麼,我沿着公路回來的。您不需要道歉。我明白……不,我沒有生氣。”

窩在沙發上抽菸的安妮似乎陷入了某種情緒。米蘭妮觀察着她。

米蘭妮繼續說道:“不行,我要回舊金山。我不想讓凱西失望,但是……我知道了。好的,我會參加。晚安,米契。”

聽到米蘭妮這樣說,安妮閉上了眼睛。

“他希望我去參加凱西的生日聚會,我答應了。”見安妮看着自己,米蘭妮就很直接地說。

“應該很好玩,我也去幫忙。”

“好像沒什麼意義。我想睡覺了,今天很累。”米蘭妮不想再多說了,“我的行李。”米蘭妮從紙袋裡拿出一條很難看的睡裙,給安妮看。

“很漂亮。”安妮幽默地揶揄道,“哪裡買的?布林克那兒?”

“是的,您覺得我應該去嗎?”米蘭妮還是有些猶豫,忍不住問安妮。

“就看您自己怎麼想了。”

“不,要看莉迪亞怎麼想,是不是?”這是米蘭妮的心結。

“別管莉迪亞了,您想去嗎?”曾經滄海,安妮早就想清楚了。

“想。”米蘭妮坦白道。

“那就去吧。”安妮笑容可掬。

“謝謝您,安妮。”米蘭妮真心地說。

好像有人敲門。“哦,是誰?有人在外面嗎?誰在那兒?”門外無人應答,安妮打開了門,地上有一隻死去的海鷗,顯然是剛剛撞到門上的。

“哦,可憐的傢伙,可能在黑暗中迷路了。”安妮說。

“但現在並不是很黑,安妮。”米蘭妮看看外面,提醒道,“今天是滿月。”

安妮看着米蘭妮,什麼也沒說。

凱西的生日聚會在院子裡的草坪上舉行。天氣很好,一羣孩子開心地玩鬧着。米契和米蘭妮拿着酒瓶和酒杯到了旁邊的一座小山上,在這裡能看到整個海灣,景色很美。

“我不能再喝了,等會兒還要開車。”

但是米契又給米蘭妮倒了一杯。

“其實我想留您吃晚飯,還有很多烤牛肉呢。”今天的米契更可愛些。

“不了,我必須回去。”

“那好吧。乾杯!”

“乾杯!”

“爲什麼非得趕回去?舊金山有什麼重要的事嗎?”米契盯着米蘭妮問。

“明天要回去工作。”

“您有工作嗎?”米契顯然不相信。

“我有幾份工作。”

“您是做什麼的?”米契忍不住笑了。

“我每天都在做不同的事。”

“比如?”

“星期一和星期三,我在機場做旅客接待員。”

“接待旅客。”

“不,是誤導他們,您瞭解我的性格。”米蘭妮調皮地說,米契開心地笑了,“星期二,我去伯克利上普通語義學的課,發現了很多俗語,那當然不是什麼工作。星期四,我有約會。”

“我想,一定是秘密約會。”

“要讓您失望了。是要送一個韓國男孩上學。實際上,我們在爲他募捐。”米蘭妮有點兒自豪,但是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失落地轉過身去,“其實,羅馬那個夏天,我什麼也沒做。但是……在那裡,很容易迷失自我。”米蘭妮直視着米契,說道,“所以我回來之後,覺得是時候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了。”米契認真地點點頭,他重新認識了這個女孩。

米蘭妮說道:“所以,星期一到星期四我都很忙。”

“那麼星期五呢?”

“星期五是自由的。有時候會去小鳥寵物店。”

“很高興您那樣做。那天非常令人難忘。”米契說。

“哦,是的。”兩人終於冰釋前嫌。

“我有一個姑媽,您也有嗎?”米蘭妮問道。

“沒有。”

“我的姑媽很嚴肅。她從歐洲回來之後,我要送她一隻八哥。八哥會說話,您能想象出我姑媽聽到它說出我學到的那些俗語時的表情嗎?”調皮的女孩問道。

“您的媽媽該好好管教您,小孩!”米契幾乎是寵溺地說出了這句話。

米蘭妮聽了卻瞬間失色。她迅速地轉過身去,冷冷說道:“別提我媽媽!”

“哦,對不起。”米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您爲什麼說對不起?我媽媽不值得那樣,她在我十一歲的時候就和一個酒店裡的男人走了。您知道母親的愛是什麼嗎?”儘管米蘭妮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但是米契依然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痛苦。

“是的,我知道。”米契小心地回答。

“您是說,被拋棄了還挺不錯?”

“不是,應該是被愛護。您不想見她嗎?”米契也有些難過。

“我不知道她在哪裡。”米蘭妮委屈地哽咽了,但是她很快調整了自己,笑笑說,“也許,我該去和孩子們玩了。”好像剛纔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院子裡的孩子正在玩捉迷藏。安妮將凱西的眼睛矇住,幫他們數數,眼睛卻不自覺地看着從山上走下來的兩個人。博納太太端着蛋糕走出屋子,也看到了米蘭妮和米契,眼神依然很不友好。

“看哪,看哪!”一個孩子喊着。

很多海鷗飛了過來。

一隻海鷗啄了凱西的頭髮,凱西還以爲是哪個夥伴的惡作劇。“不許碰我!”凱西大聲警告。

海鷗開始襲擊孩子們和成人以及碰到的所有東西,用來裝飾的氣球被一個一個啄爆了。孩子們尖叫着亂跑,除了躲到桌子底下的,都被海鷗追逐着。

“把孩子們帶進屋子裡!”安妮大聲說。

有些個子小、力氣也小的女孩被撲倒在地,海鷗伏在孩子們身上亂啄。米契趕走了一隻海鷗,救起一個女孩;米蘭妮也脫下外套,趕走一個女孩身上的海鷗。安妮和博納太太分別護着孩子們躲進屋子裡。

“它們走了嗎,米契?”

“應該是的。”米契在門口觀望着。

“有誰受傷了嗎?”

“珍妮臉上被抓傷了,不過問題不大。”大人檢查着孩子們。

“是第三次了。”安妮說道。

“米契,這不是很奇怪嗎?昨天上午在船上襲擊我,昨晚在安妮家。”米蘭妮走到米契身邊。

“昨晚?您說什麼?”米契問。

“一隻海鷗撞死在安妮的門上。米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您一定要回安妮家嗎?”

“不用,我的東西都在車上。”

“留下來,先別走,那樣我會放心一些。”

但是米蘭妮什麼也沒說。

到了晚餐時間,米契幫着母親準備晚餐。

“要芥末嗎?”米契問道。

“不了,謝謝。”米蘭妮回答。

“安妮爲什麼不留下來呢?”凱西問道。

“她說要回去等她姐姐的電話。”米契回答。顯然事實不是這樣的。安妮一定看到了米契和米蘭妮之間的互動和感情的進展,覺得還是離開比較好。

餐桌旁的愛情鳥在不停地叫着,好像很不安。“它們怎麼了?”凱西問。

“所有的鳥都不正常了。”博納太太說道,然後將一塊布蓋在鳥籠上。

“咖啡放在哪裡?”

“就放在桌上。”

“快點兒,米契。丹尼斯小姐要趕時間呢。”博納太太話中有話,她不希望米蘭妮留下來,或者說不希望米契和米蘭妮有太多接觸的機會。

“我覺得,您今晚應該留下來,米蘭妮。我們樓上有客房。”凱西說。

“這裡晚上路不好走。”米契說。

“如果我穿過聖羅莎,應該很快就能到高速公路,是吧?”米蘭妮問米契。

“是的,走高速公路快很多。”米契還沒有回答,博納太太就搶着說。

“但是她會遇上大堵車。”米契對母親說。

“聽!那對愛情鳥在叫。”凱西說道。

“米契。”米蘭妮忽然看見地上有一隻麻雀,她預感到了什麼。

霎時間,從壁爐的煙囪裡飛下來一大羣麻雀,它們在房間裡亂飛亂撞,帶起大量的灰塵。幾個人恰好坐在壁爐旁邊的沙發上,首當其衝受到了襲擊,晚餐當然也毀了。大家手忙腳亂地撲打着,米契大聲喊道:“保護好臉和眼睛!”

米契迅速地打開窗戶,撲打着麻雀,試圖讓它們飛出去,但是有更多的麻雀從壁爐煙囪裡飛了進來。米蘭妮護着凱西窩在沙發上,博納太太躲在角落裡。米契推翻了桌子,直接用桌子堵住壁爐煙囪,阻止更多的麻雀飛進來。屋子裡亂成一團,幾百只麻雀亂飛亂叫着。米蘭妮護着凱西,拉着博納太太,又示意米契躲進另一個房間,客廳則留給了這些麻雀。

第二天早上,房間裡一片狼藉。

“是麻雀。”警官指着地上的死鳥說道。

“我們都知道,艾爾。”米契不耐煩地說。

“你們的燈光很亮嗎?”警官問道。

“是的,但不足以照到煙囪那裡。”米契說。

“有時候鳥會被燈光吸引。但這真是奇怪的事。”

“沒錯,但是總要想想辦法啊!”米契有點兒急了。

“我們可以做什麼呢,米契?”警官依然不慌不忙。

“那些鳥入侵了我們家……”米契說道。

“它們進了這裡,還是很驚慌的樣子。”

“鳥在封閉的空間裡會驚慌,但它們是從煙囪闖進來的呀。”米契有些忍無可忍。

“我太太也在車後面發現過一隻鳥……”

“告訴他聚會時的事吧。”博納太太插了進來,打斷了警官的話。

“我們今天下午在外面爲凱西舉辦生日聚會……”米契說道。

“她多大了?”警官問。

“十一歲。聚會時,一羣海鷗衝向了孩子們!丹尼斯小姐昨天也被一隻海鷗襲擊了。”米契越說嗓門兒越大。

“孩子們有沒有招惹那些海鷗?如果它們被惹怒,會追你們的。”

“艾爾,孩子們在玩遊戲,而海鷗來攻擊他們。”博納太太說。

“莉迪亞,‘攻擊’這個詞太嚴重了吧?鳥類不會無故攻擊人類的。孩子可能嚇到它們了。”

“那些鳥攻擊了我們!”博納太太有些激動,警官的言論讓她受不了。

“我知道這裡是搞得很混亂,你們應該在煙囪上面加風擋。要幫您收拾這裡嗎?”

“不需要,我自己就可以。不算很麻煩。”米契憋着氣,說道。

博納太太去看丈夫的照片,發現掛鉤已經被麻雀弄壞了,傷心地叫了出來。

“我帶凱西去睡覺。我想,我該留下來,是嗎?”米蘭妮問米契。

“您要願意,那就最好了。”米契說。

博納太太還想說什麼,可米蘭妮已經摟着凱西走了。

“我的東西在車上,您陪我去拿,好嗎?”米蘭妮問凱西。

“好。”

“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警官問。

“沒事了。”米契回答。

“晚安,莉迪亞。真是很奇怪……”

米契只好送走了警官。

第二天一早,米蘭妮剛剛起牀,就聽見博納太太在喊外面的米契。

“怎麼了,媽媽?”

“我讓凱西再睡一會兒,我要去一下法瑟的農莊。”博納太太說道。

“好的。”博納太太開着小卡車走了。

博納太太很快來到法瑟的農莊,喬治正在修拖拉機。

“早啊。”喬治打着招呼。

“早,喬治,法瑟在嗎?”博納太太問道。

“我想,在吧。今天還沒有見過他,他應該在裡面。”

“謝謝。”博納太太說着,向屋子走去。

沒人應門。於是博納太太推門進去。

“丹,你在家嗎?”還是沒人應。

博納太太忽然看到了廚房裡被破壞的餐具,心裡一驚。她順着走廊慢慢地往裡走,丹·法瑟的臥室裡也是一片狼藉,窗玻璃上還有一隻死鳥,應該是將玻璃撞出一個洞後試圖鑽進來,但是沒能成功,最後卡死在那裡。牀上也有死鳥,一切都顯示着搏鬥過的痕跡。博納太太又往裡走了幾步,終於在牀邊地上看到已經是一具屍體的丹·法瑟,眼睛處是兩個血洞,整個場面簡直令人慘不忍睹。

博納太太嚇壞了,踉蹌着奔出房間,手提包都落在走廊上。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子,見到喬治時只是大張着嘴,已經無法說出話來。她駕着小卡車飛速駛回自己的家。米契和米蘭妮正站在柵欄邊說着什麼,米契從來沒見母親這樣開過車。博納太太哭着下了車,米契忙奔過去問:“媽媽,發生什麼事了?”博納太太哭着推開米契和米蘭妮,跑回了自己的臥室。

米蘭妮在廚房裡泡茶,米契穿上外套準備出門。

“艾爾剛纔打來電話,讓我去法瑟的農莊。聖羅莎的警探也去了。這樣行嗎?”米契走到米蘭妮身邊。

“沒問題,我給你媽媽衝了茶。”米契輕輕地吻了吻米蘭妮的頭髮。米蘭妮將手放在米契的肩頭,叮囑着:“你要小心。”

米契擁抱了她,摟着她走到了門口。

“你也是。”米契給了米蘭妮一個吻,他們終於在患難中給予了彼此愛情。

米契走了,米蘭妮的眼角溼了。她端着茶盤去看博納太太。

“米契嗎?”

“不,是我,博納太太。我給您衝了茶。”

“哦,謝謝您。”躺在牀上的博納太太坐了起來。

“米契在哪兒?”她問道。

“艾爾喊他去了法瑟農莊。”米蘭妮給博納太太倒了一杯茶。

“爲什麼?艾爾不相信我說的嗎?”

“他就是從農莊那裡打電話來的。”

“他一定看到了。”

“他們還把聖羅莎的警探喊去了。”

“他們能做些什麼呢?”博納太太遲疑了一下,問米蘭妮,“您說,凱西在學校裡安全嗎?”

“我肯定她會沒事的。”米蘭妮溫和地說。

“您是不是覺得我很愚蠢?”

“哦,不。”米蘭妮認真地說。

“我一直想着丹的臉。學校裡也是那種大窗戶,而丹的房間裡的玻璃全都碎了,全都碎了。”博納太太哽咽了,那些可怕的記憶一直困擾着她。

“不要再想那些了。”和博納太太內心的隔閡與疏遠,讓米蘭妮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堅強一點兒。”博納太太喝了一口茶,繼續說,“四年前我失去了丈夫,您已經知道了。當您失去一個您一直依賴的人,突然變成孤身一人的時候,真的很可怕。”

米蘭妮安靜地聽着。

“我有時候想放鬆一下,很想睡個好覺。”博納太太閉上眼睛,又睜開了,“您說,凱西現在安全嗎?”她看起來很累,但是因爲心裡有所牽掛,又不能安心休息。

“安妮在那裡不會有事的。”米蘭妮安慰着。

“我平常不是這樣的,您知道嗎?我不會爲兒女們大驚小怪。法蘭還在的時候,他很瞭解孩子們。他總是很有辦法融入孩子們的世界,那很難得。”博納太太很傷感。

“是啊。”

“哦,我希望……我希望自己也能做到。我很想念他。有時候我早上醒來還會對自己說,要給法蘭做早餐,就起牀了,因爲有很好的理由起來。然後我纔想起……我想念能和他談話的時候,凱西還是個孩子,米契……”米蘭妮注視着博納太太,“他有自己的生活。還好,他今天在這裡。有他在,我覺得安全很多。”

“先休息一下,好嗎?”米蘭妮問道,其實她並不知道怎樣繼續這個話題。

“不。別走。”博納太太請求着,“看來我一點兒都不瞭解您,其實我很想知道您的事。”

“爲什麼,博納太太?”兩人直視着對方。

“因爲我兒子似乎很喜歡您。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想,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您。”博納太太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您是否喜歡我,很重要嗎?”米蘭妮問道。

“我覺得重要。米契對我很重要,我希望喜歡他喜歡的任何一個女孩。”

“如果您不喜歡呢?”米蘭妮又問。

“我想,那不會影響到其他人的。”

“我覺得會影響米契。”米蘭妮據實相告。

“米契一直都在做他想做的事。”博納太太的情緒又有些失控了,“但是,我不想孤獨。我忍受不了那種孤獨。”她終於哭了出來,“哦,原諒我。原諒我。那些鳥的事真讓人煩惱。米契不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博納太太,您先睡一會兒,好嗎?”米蘭妮安慰着,扶博納太太躺下。

“我希望自己堅強一點兒。您認爲凱西現在安全嗎?她在學校裡安全嗎?”

“您希望我去看看她嗎?”米蘭妮問道。

“哦,我不能要求您這樣做。”雖然博納太太沒有直接說,其實她內心強烈地渴望着。

“我不介意。”

“真的嗎?那我就放心了。”

“我馬上就去。”

博納太太長舒了一口氣。米蘭妮端着茶盤走了出去。

“米蘭妮,謝謝您的茶。”博納太太說了一句真心的感謝話語,終於不再那麼排斥米蘭妮了。

米蘭妮駕車來到學校時,孩子們正在唱歌。米蘭妮輕輕地打開了教室的門,對安妮示意。正在上課的孩子們發現了她,都回過頭來。凱西一邊唱歌,一邊望着她笑。

米蘭妮退出了教室,在外面的長椅上坐下,點燃了一支菸。她沒有注意到,一隻烏鴉飛來,停在了她的身後。

音樂課還沒有結束,米蘭妮等待着,烏鴉越來越多。終於,米蘭妮看到了空中正在飛來的一隻,當她回過頭時,卻驚訝地發現,剛剛還空空如也的鐵架子上已經落了無數只烏鴉,附近的屋頂和柵欄上也全都是。

“好了,孩子們,把你們的音樂課本放好,站在桌子旁邊。大家都準備好,去外面休息一下,但是要等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纔可以出去。”音樂課終於結束了,安妮說道。

安妮打開講臺邊的一扇門。“快點兒把門關好。”米蘭妮徑直走進教室,輕聲但堅決地對安妮說道。

“什麼?”安妮不明白。

“拜託!”米蘭妮依然堅決地說。安妮關上了門。

“怎麼了?”

“你看。”米蘭妮帶安妮來到窗邊,“我們要把孩子們帶走。”

“噓!好了,孩子們,安靜。丹尼斯小姐想看看我們消防演習的情況,你們要儘量守秩序。我們要離開學校了。”

“離開學校?”孩子們抗議道。

“你們要儘快回到家裡。”安妮繼續說。

“回家?”

“離這裡遠的同學,就儘快跑到餐廳那裡,明白了嗎?”

“明白了,海沃夫小姐。”

“安妮!”米蘭妮看着窗外,烏鴉已經越聚越多。

“你們要儘量跑快一點兒,跑之前不要出聲,然後有多快就跑多快,大家都明白了嗎?”

“明白了。”

“好了,約翰,你來帶頭。”安妮交代完這些,孩子們陸續走出教室。

看到奔跑的孩子們,烏鴉迅速追逐着,發起了攻擊。安妮和米蘭妮帶着孩子們飛快地跑着,烏鴉緊追不放,孩子們的撲打併不管用。烏鴉啄着孩子們的頭髮和身體,孩子們一邊飛跑,一邊尖叫着。很多女孩的頭髮都被抓散了,米蘭妮的頭髮也亂了。一個高度近視的女孩摔倒了,眼鏡也摔碎了,幾隻烏鴉落在她身上狠啄,她大聲喊着凱西。凱西和米蘭妮回過頭去救她。

路邊正好有一輛空車,米蘭妮帶着兩個孩子躲了進去,並搖上車窗,只是苦於沒有鑰匙,發動不了車。烏鴉向車子直撲了過去,米蘭妮按着喇叭,試圖嚇走烏鴉。兩個孩子都在哭,米蘭妮一籌莫展。漸漸的,烏鴉都飛走了,放鬆下來的米蘭妮疲倦地伏在方向盤上。

餐廳裡,米蘭妮給父親打電話,餐廳老闆迪克·卡特在旁邊聽着。

“爸爸,它們數以百計。不,我不是歇斯底里,我現在很冷靜。”整個餐廳的人都在聽她說話,包括一位太太和她的兩個年紀尚小的孩子。米蘭妮說道,“好的,爸爸,是的,就在十五分鐘前,學校那裡。我不知道,等等,那所學校叫什麼名字?”

“就叫波德加灣小學。”迪克說。

“波德加灣小學。不知道,有三四十個小孩。不是,那些小孩跑出學校後,它們才發動攻擊。”

“賓迪太太,要點兒什麼?”

一位老年女士走了進來,說道:“我要找點兒零錢,卡特先生。”

“應該是烏鴉。我不知道,爸爸,烏鴉和山鳥有什麼區別?”

“區別很明顯,小姐。”賓迪太太接過話。

“謝謝。”米蘭妮禮貌地致謝,“不一樣,爸爸。我想,那應該是烏鴉。是的,數以百計。是的,它們攻擊孩子們,是攻擊!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我現在還不能離開,爸爸。好的,是的,再見。”

“它們都是棲息鳥,但是種類不同。烏鴉就是烏鴉,山鳥就是山鳥,學名是不同的。”賓迪太太在投幣的櫃員機那裡買了香菸。

“謝謝。有法瑟農莊的電話嗎?”米蘭妮問道。

“就在這裡,小姐。”卡特先生說道,“我看不出有什麼區別,賓迪太太。烏鴉也好,山鳥也好,攻擊人類就是很嚴重的事了。”卡特先生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我覺得,這兩種鳥都沒有足以發動攻擊的智慧。它們的頭蓋骨並不大。”賓迪太太劃火柴,想點菸。

“我剛纔就在學校那裡,我不懂頭蓋骨的事情,但是……”米蘭妮說。

“我知道。鳥類學其實是我的愛好。鳥類並沒有侵略性,小姐。它們給世界增加色彩,反而是人類——”賓迪太太劃了兩根火柴,也沒能點燃香菸。

“薩姆,三份燒雞,都要加馬鈴薯的。”店主太太的喊聲打斷了賓迪太太的話,讓她很不高興。

“您好,請問米契在嗎?好的,我等着。”米蘭妮撥通了法瑟農莊。

“反而是人類威脅其他生物的生存。如果沒有了鳥類——”賓迪太太終於點燃了煙,再次開口。

“賓迪太太,您還不明白,這位小姐說那些鳥攻擊了學校。”這次是卡特先生打斷了她。

“那不可能。”賓迪太太肯定地說。

“是米契嗎?找到你就好了。這裡發生了很可怕的事。”米蘭妮說道。

“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吧檯邊一個正在喝酒的男人大聲說道,不妨就喊他“末日”先生。

“迪克,兩杯‘血腥瑪麗’。學校那裡發生什麼事了?”店主太太問道。

“一大羣烏鴉攻擊了孩子們。”迪克回答。

“世界末日就要到了。主耶和華對大山、小岡、水溝、山谷如此說:我必使刀劍臨到你們,也必毀滅你們的邱壇。《以西結書》第六章。”

店主太太不耐煩地聽“末日”先生背誦着。

“禍哉!那些清早起來追求濃酒,留連到夜深,甚至因酒發燒的人。”店主太太接下去說道。

“《以賽亞書》第五章。世界末日就要到了。”“末日”先生說道。

“我覺得,一些鳥不會帶來什麼世界末日。”賓迪太太說。

“不只是一些鳥。”米蘭妮說。

“我還從沒見過這時節有那麼多烏鴉聚集在這裡。”迪克說。

“烏鴉是一種長期定居的鳥。其實去年聖誕,我們就記錄到——”

“你們數到多少隻海鷗,賓迪太太?”另一位先生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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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指哪種海鷗呢,舒爾斯先生?它們有很多種類。”

“就是在我漁船上搗亂的那種。”舒爾斯先生說。

“您也碰到那些麻煩的海鷗了嗎?”米蘭妮問舒爾斯先生。

“上星期我的一艘船就被它們搗亂了。”舒爾斯先生一邊吃飯,一邊說。

“這位女士星期六被一隻海鷗啄傷了。”卡特先生說道。

“迪克,我的酒呢?”店主太太催促着。

“馬上就來。”

“可以讓他們小聲點兒嗎?會嚇到孩子的。”帶小孩的太太請求店主太太。

“一大羣海鷗差點兒把我的船弄翻了,差點兒把人的手都扯斷了。”舒爾斯先生吃完了,邊說邊往外走。

“你把孩子都嚇壞了,小聲點兒。”店主太太追上去提醒他。

“我也嚇壞了。”舒爾斯先生說道。

“您是說那些海鷗?不太可能,塞巴斯蒂安。”卡特先生說。

“迪克,我只是說事實。”舒爾斯先生說道。

“我們推斷一下吧。那些海鷗是爲了爭奪您的魚。”賓迪太太說。

“那麼,學校裡的那些烏鴉怎麼解釋呢?”米蘭妮問。

“您怎麼認爲呢?您貴姓?”賓迪太太問米蘭妮。

“丹尼斯。我覺得,它們是在追那些孩子。”米蘭妮回答。

“有什麼目的呢?”賓迪太太又問。

“殺了他們。”米蘭妮想了一會兒,說。

“爲什麼?”

“我不知道爲什麼。”

“我不這樣認爲。一億四千萬年前,鳥類就已經存在了,它們何必到現在才向人類發動戰爭呢?”賓迪太太高談闊論,舒爾斯先生津津有味地聽着。

“那不是什麼戰爭。”米蘭妮說。

“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又有一位先生走進了餐廳,坐在吧檯前。

“按照你們的說法,是這個意思。”賓迪太太說。

“誰說那是戰爭了?我只是說,那些海鷗衝向我的一艘船,它們可能是爲了那些魚。”舒爾斯先生說道。

“應該把它們都射下來。”新來的先生說道。

“什麼?”大家一起看着他。

“海鷗是吃腐肉的,大多數鳥都是。拿起你們的搶,把它們都消滅吧!”

有人笑了起來。

“那是不可能的。”賓迪太太說道。她也笑了。

“爲什麼呢?”卡特先生問。

“因爲現在世界上共有八千六百五十種鳥,卡特先生,據估計,有五千萬隻鳥生活在美國——”賓迪太太回答。

“把那些麻煩的傢伙都殺光吧。”新來的先生說。

“大約有一萬三千多億隻鳥。”賓迪太太實在很不喜歡自己說話時被人打斷。

“世界末日就要到了。”“末日”先生好像只會說這一句。

“那些海鷗應該是爲了那些魚。”舒爾斯先生說道。

“當然是。”

“孩子們,快點兒吃完。”帶小孩的太太催促着。

“那些鳥會把我們吃掉嗎?”小兒子問道。但媽媽沒有回答。

“也許我們有點兒杞人憂天。有些鳥的確是行爲很古怪,但是不會——”舒爾斯先生說道。

“我一直說它們數目不小,有海鷗,有烏鴉——”米蘭妮強調。

“不同種類的鳥是不會聚集在一起的。那種情形很難想象。”賓迪太太繼續賣弄着學問,米蘭妮有些不耐煩了,“爲什麼?如果真是那樣,我們就沒有機會了。我們怎麼打得過它們呢?”

“那是不可能的,您說得對,賓迪太太。”舒爾斯先生說。

談話始終沒有停止,讓帶小孩的太太坐立不安。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廚師薩姆走出來問。

“我們就要打仗了,薩姆。”賓迪太太搶先說道。

“和誰打仗?”薩姆不明白。

“鳥類!”舒爾斯先生說道。

“你們覺得很有趣嗎?你們把孩子都嚇壞了。既然那位小姐說她看到烏鴉攻擊了學校,你們爲什麼不相信她呢?”帶小孩的太太有點兒氣急敗壞地說。

“什麼攻擊了學校?”薩姆問道。

“一羣烏鴉。”米蘭妮說。

“你們居然還在這裡爭論!”帶小孩的太太快哭出來了,“你們希望它們怎樣?從窗口衝進來嗎?”

“媽媽!”她的小女兒喊着。

“別說了,快穿衣服。”她安撫着女兒,“你們爲什麼不趕緊回家把門窗都關好呢?怎樣才能最快地趕到舊金山?”

“高速公路,太太。”卡特先生說道。

“怎樣上去?”

“我就要去那裡,您可以跟我走。”新來的先生說。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帶小孩的太太恨不得立刻離開這裡。

“我還沒喝完呢。”新來的先生倒是不慌不忙。

米契推門進來了,後面跟着艾爾警官。

“我已經儘快趕來這裡了,凱西在哪兒?”米契來到米蘭妮身邊。

“她和安妮在一起,沒事。”米蘭妮回答。

“艾爾,那些烏鴉攻擊學校的時候,你在哪裡?”薩姆問。

“我在法瑟農莊。”

“他昨晚被一些鳥殺死了。”米契補充說。

“什麼?”薩姆不敢相信地問道。

“先別那麼肯定,未必是那樣。”艾爾警官說。

“到底是怎樣?”賓迪太太問道。

“聖羅莎的警探認爲是謀殺,應該是盜賊進去把他殺了。”艾爾警官說道。

“到處都是死鳥,怎麼解釋呢?”米契問。

“聖羅莎的警探認爲,它們是在法瑟死後進去的。”艾爾警官說道。

“聖羅莎的警探也在學校裡嗎?”帶小孩的太太問道,轉向新來的先生:“您可以走了嗎?”

“別那麼緊張,太太,現在一隻鳥都看不到。”新來的先生回答。

“看空中的那些鳥,它們不用播種、收割,是你們餵養了它們。”“末日”先生又來勁兒了。

新來的先生一邊做鬼臉,一邊說:“去年在聖克魯斯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小鎮被大羣海鷗包圍了。”

兩個孩子躲進了媽媽的懷抱。“請您快點兒喝完吧。”帶小孩的太太不耐煩地請求道。

“是的,我也想起來了,一大羣海鷗在濃霧裡迷了路,然後飛到了鎮上有燈光的地方。”賓迪太太說道。

“它們製造了不少麻煩,撞到建築物上。”新來的先生補充道。

“它們總會帶來麻煩。”艾爾警官說。

“重要的是,沒有人爲此感到不安。第二天早上它們就離開了,然後一切如常。”賓迪太太說。

“我要走了,您到底走不走?”帶小孩的太太已經忍無可忍。

“好了,好了。”新來的先生被催得沒辦法,幾口喝乾了杯子裡的酒,“問題就留給你們解決了。”

“世界末日就要到了。”“末日”先生總結道。

“我要回工廠了,需要付您多少錢,迪克?”舒爾斯先生問道。

“塞巴斯蒂安,等等。”米契攔住他。

“什麼事?”

“我不是杞人憂天,但是——”

“沒人說您杞人憂天。”

“我覺得真的有大麻煩了,我不知道這爲什麼會發生,可是如果我們忽視它,就一定會發生不好的結果。”米契試圖準確地表達出來。

“忽視什麼?人鳥大戰?”賓迪太太插話。

“是啊,人鳥大戰!鳥類的攻擊,隨便叫什麼。它們正在某個地方聚集着,一定會再次回來的。”

“太荒謬了。”賓迪太太不屑地說道。

“過來。如果我們不盡快想出對策,讓大家行動起來——”米契把舒爾斯先生拉到一邊。

“米契,就算那些鳥真的那樣——”

“您不相信嗎?”

“坦白說,我不相信。沒有理由讓我——”

“已經發生了!”

“我很喜歡這裡。”

“那您就要幫我。您在這裡很有影響力,如果您幫我,其他人就會參與進來的。”

米蘭妮嘆了一口氣,雖然她理解米契的努力,但是舒爾斯先生的態度讓她覺得米契是在做無用功。

“怎麼幫?您想做什麼?”

“賓迪太太說過在聖克魯斯發生的事,海鷗在霧裡迷路,撞到了建築物上。”

這時,窗外傳來一聲鳥叫。

“這裡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霧了。”舒爾斯先生說道。

“那我們就製造霧啊!”

“怎麼才能做到?”

“用煙霧罐。”

“看!”米蘭妮喊道。

幾隻海鷗正在襲擊馬路對面的加油站工人,工人倒在了地上。

“它們又來攻擊了,米蘭妮,留在這裡!艾爾,快來!”米契大聲說。

男人們跟着米契衝了出去,帶小孩的太太卻拉着小孩尖叫着衝了進來。米蘭妮和一羣人——大部分是女人,聚在窗邊看着窗外。米契和艾爾警官正在查看剛剛被襲擊的加油站工人。無人操控的加油管扔在地上,汽油噴涌而出,沿着馬路的坡道越流越遠,很快就流到街對面的停車處。此時,一位先生恰好從一輛車裡下來想抽支菸,但汽油已經流到他的腳下。

“看那些汽油!那個人在點菸!”米蘭妮驚慌地說。

“小心!別扔火柴!快離開那裡!快跑!”人們拉開窗子,大聲提醒道。

那個人並沒有聽清,遲疑間,卻被火柴燒了手。就在他試圖抖掉火柴的時候,汽車爆炸了,他整個人瞬間被氣浪吞沒,在火焰裡燒焦了。緊接着,地上的汽油迅速地燒成一條火龍,很多輛汽車發生了連環爆炸。附近的人們都趕去救火,消防車很快就趕來了。

越來越多的海鷗飛了過來,人們驚慌地亂跑。一位先生因爲開着車窗而被海鷗攻擊,無法正常開車,車滑進了燃燒的火龍,他幸好在車爆炸前就下車躲開了。因爲海鷗的攻擊,救火現場一片混亂。無人操控的噴水管四處噴着水,受驚的馬車一路狂奔,車上的箱子掉下來,裡面的蔬菜散落了一地。

米蘭妮躲進一座公用電話亭。電話亭四面都是玻璃,成羣的海鷗飛來,撞擊着玻璃。一個被一羣海鷗圍攻的男人試圖躲進電話亭,他滿臉是血,讓米蘭妮不知如何是好。海鷗持續撞擊着電話亭,終於,兩隻大海鷗將玻璃撞出了傘形的裂紋,玻璃眼看就要碎了。正在這時,米契趕來,護着米蘭妮跑回了餐廳。

與外面的嘈雜不同,餐廳裡一個人也沒有,安靜極了。米契拉着米蘭妮往裡走,終於在狹窄的走廊上看到躲在那裡的女人們,她們都用怪異的眼神看着米蘭妮,陌生而不友好,包括店主太太和之前振振有詞、因爲不相信而總是語帶不屑的賓迪太太。

忽然,帶着兩個小孩的太太哭着走上前來,問道:“它們爲什麼這樣做?它們爲什麼這樣做?”

米蘭妮滿臉是淚。

帶着兩個小孩的太太說道:“他們說,你來這裡之後就開始這樣了!”

米契看了一眼米蘭妮。

“你是什麼人?你從哪裡來?你就是這一切的原因,你是魔鬼!”這位太太歇斯底里起來,“魔鬼!”

米蘭妮忍無可忍,扇了她一個耳光。

“哦,天哪!”這一耳光打醒了帶着兩個小孩的太太,她安靜下來。米契將米蘭妮摟進懷裡。

“它們應該走了。”卡特先生跑了進來。他和米契一樣,一身髒污,衣服也破了。

“我們去找凱西和安妮吧。”米契對米蘭妮說。店主太太將米蘭妮的包遞給了她。

人們走到窗邊。窗外,成羣的鳥飛走了。

米契和米蘭妮跑着去安妮家,只見學校附近全是烏鴉。

“又是那些烏鴉!”米蘭妮說道。

“噓!來吧。”米契摟着米蘭妮,慢慢地走向安妮家。安妮家的門廊頂上也停着烏鴉。剛走到門口,米契就看到安妮小姐仰面倒在門口,一隻腳還搭在進門的臺階上,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哦,不!別過去。”米契將米蘭妮攔在柵欄外。

“啊!”米蘭妮哭喊起來,不敢往這邊看了。

“凱西!凱西在哪兒?”米契也四處張望着,他立即看到了掀起窗簾的凱西,她哭成了淚人。米契迅速打開門,將凱西抱進懷裡,繞過安妮的屍體,將凱西交給了米蘭妮。

憤怒的米契撿起地上的石頭,就要向烏鴉扔過去。“米契!不要這樣!”米蘭妮及時阻止了他,因爲那可能引來新一輪的攻擊,而他們三個人實在無力應對。米契脫下西裝外套蓋在安妮身上。“別把她留在這裡!”米蘭妮哭着請求道,於是米契將安妮抱進了屋子。

米蘭妮的車還停在學校門口。“來吧。噓!”米契護着兩人向車子走去。凱西一直哭着,但又不敢大聲哭。烏鴉們沒有動靜。終於上了車,米契拉起雨篷,固定好,凱西纔敢哭出聲來。

“我們剛從米歇爾家回來,聽到了爆炸聲,就出來看發生了什麼事。突然,到處是鳥!她立刻推我進了屋,而它們把她圍住了!安妮……她把我推了進去!”凱西失聲痛哭。米蘭妮緊緊地抱住她。

“再給我一塊,親愛的。”米契踩着梯子,用木板將閣樓的窗戶釘起來。附近有成羣的鳥。

“它們聚集在那裡多久了?”米蘭妮問。

“大約一刻鐘了。很有規律,是不是?攻擊,消失,然後又聚集。小鎮那邊有霧……不給你爸爸打電話了嗎?”

“打過,電話線斷了。”

“還有電嗎?”

“有。”

“米契,我聽到廣播了。”博納太太在房間裡說道。

“來吧。”米契摟着米蘭妮回到房間裡。

“接收不到本地電臺,應該是舊金山的。”博納太太說。

“今天早上,波德加灣有一大羣烏鴉在小孩離開學校時發起了攻擊,一個女孩受了重傷,被送到聖羅莎醫院,大部分孩子還是安全的。我們瞭解到,鎮上還發生了一次攻擊,但是還沒有詳細消息。到目前爲止,還沒有跡象表明會發生下一次攻擊。在今天的國家風景節目中……”

“就這些了嗎?”米契明顯帶着怒氣,“我去多拿點兒木柴,不能讓火熄滅。”

“閣樓的窗戶都釘好了嗎,米契?”博納太太問道。

“全都釘好了。”

“你覺得,它們什麼時候會來?”博納太太恐懼不安,問題一個接着一個。

“我不知道。”米契看上去既疲倦又無奈。

“如果是些大鳥,它們就會闖進屋子裡。”

“那也只能如此。”

“也許我們應該離開這裡。”

“現在不行!它們正聚集在外面!”

“那什麼時候可以走?”

“隨機應變吧。”

“我們會去哪裡?”

“我不知道,至少現在這裡是安全的。我們再去找一些木柴。”

“木柴都燒完了,怎麼辦哪?”博納太太帶着哭腔。

“我不知道!可以燒傢俱!”米契的嗓門兒也提高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博納太太終於爆發了,“你什麼時候知道?等我們都死掉之後嗎?”凱西哭了起來,擋在母親面前,但是沒能阻止母親說出更過分的話,“如果你父親還在……”博納太太喊着,突然停了下來,“對不起!對不起……米契!”

“去喝點兒咖啡吧。”

大家都沒有再說下去。

米契和米蘭妮去拿木柴。米蘭妮望着空中,說:“它們要去哪裡?”

“應該是向着內陸。”米契回答。

“聖羅莎?”

“有可能。”

已是夜間,一家人都沒敢回房間休息,而是聚在客廳裡。博納太太坐在鋼琴旁邊,身邊是她已故丈夫的照片。米蘭妮摟着凱西坐在壁爐邊的沙發上,米契再次檢查着門窗。

“米契,可以把愛情鳥放在這裡嗎?”凱西問。

“不可以!”還沒等米契說什麼,博納太太就斷然拒絕了。

“媽媽,它們在籠子裡啊!”凱西爭取道。

“它們也是鳥!”博納太太堅持道。

“放廚房裡吧。”米契說道。凱西不再說什麼了。米契望了一眼母親,博納太太也望着他。

廚房的壁爐已經用櫃子頂住,一對愛情鳥安靜地待在籠子裡。

“米契,那些鳥爲什麼會這樣?”凱西問。

“我也不知道。”

“它們爲什麼要殺人?”

“我也想知道。”

博納太太收起咖啡杯,克服了恐懼,走向廚房。大家都望着她。

幾個人一直在疲倦地等待着,心中充滿不安,等待是一種巨大的煎熬。突然,凱西感到不舒服:“米蘭妮,我不舒服。我想……”凱西衝向了洗手間。

“我陪你去。”米蘭妮跟在後面。

依然是等待。忽然,廚房裡的愛情鳥叫了起來。緊接着,屋外傳來大羣的鳥的叫聲。博納太太恐懼地緊靠着牆壁,米契站了起來,凱西撲進博納太太懷裡。米蘭妮縮在沙發一角,連腳都放到了沙發上。博納太太摟着凱西不停地變換位置,但是顯然,哪裡都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很快,傳來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米契衝了過去,竭力將試圖擠進來的海鷗推出去,又伸出手去想要關上擋板。海鷗則拼命地啄他的手臂。他忍着巨大的疼痛,幾經努力,終於關上了擋板,並扯斷檯燈的電線將擋板固定好。

很多鳥在攻擊入口處的木門,門上已經出現了很多裂紋和孔洞,看樣子支撐不了多久。一切都被恐懼籠罩着,博納太太和凱西躲進了書櫃的角落,米契將她們扶到前面的沙發上,又安頓好米蘭妮。米契將手臂簡單地包紮了一下,發現了入口處的險情。他立刻將進門的穿衣鏡擋在門上,又拿錘子和釘子固定死。

突然,傳來了幾聲慘烈的鳥叫聲,然後就斷電了,應該是鳥破壞了電線,被電到了。米契剛找來手電,鳥的叫聲已有了不同。

“它們走了。”米契有些開心。幾個人終於可以稍微放鬆一會兒了。

寂靜的深夜裡,壁爐裡的火燒着。博納太太已經在椅子上睡着了,凱西睡在沙發上,米契也在打盹兒,只有米蘭妮清醒着。忽然,她聽到了翅膀扇動的聲音。她覺得很奇怪,就輕聲喊着米契,但是米契睡着了。

依然是翅膀扇動的聲音。米蘭妮拿起手電,隻身去了廚房。愛情鳥很安靜,顯然不是它們。就在這時,米蘭妮再次聽到了翅膀扇動的聲音,她感覺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儘管心懷恐懼,米蘭妮還是奓着膽子慢慢地走上樓梯。走到二樓時,米蘭妮遲疑着是否推開這扇門,翅膀扇動的聲音明顯就是從門裡面傳來的,可是恐懼讓她猶豫着。

米蘭妮最終推開門走了進去,映入眼簾的赫然是房頂的一個大洞,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澄明的夜空。米蘭妮倒吸了一口涼氣。在手電筒的光線下,一屋子全是鳥,有海鷗,有烏鴉,房間裡已一片狼藉。看到她進來,羣鳥立刻撲上來圍攻她。米蘭妮招架不住,手電筒很快就掉在地上。她想拉開門出去,但是根本騰不出手來,圍攻她的鳥太多了。羣鳥啄散了她的頭髮,啄傷了她的手。她的頭和四肢都受了傷,臉都流血了,衣服也被啄破。

“哦,米契……”沒過多久,米蘭妮就無力地倒了下去,渾身都是血。

“米蘭妮!米蘭妮!”門外傳來了米契的呼喚。米蘭妮已經無力應答,她暈過去了。

由於米蘭妮倒下的地方正好在門邊,米契一時無法推開門,不過他終於將門推開一道縫,拉着米蘭妮的胳膊,將她拖出了那個房間。

米契將米蘭妮抱下樓,放到沙發上。

“哦,天哪,天哪!”博納太太忍不住驚呼道。

“快點兒拿繃帶和消毒水來!快!”米契喊道。

“太可怕了!”博納太太自言自語道。

“凱西,拿些白蘭地來!”

米蘭妮醒了過來,大睜着眼睛,手臂揮舞着,奮力撲打。

“不,不,不!是我!沒事了,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噓!”米契抓住她的手臂柔聲安慰着,心疼地看着她。終於,米蘭妮安靜下來了。米契喂她喝了一點兒白蘭地。博納太太拿來了消毒水和繃帶。“凱西,拿燈來。”米契心痛而悲傷地說道。

“要送她去醫院。”米契一邊給米蘭妮包紮,一邊說。

“不行,米契,沒地方可去。”博納太太說。

“可以去舊金山。”

“出不去。”

“必須試一試,”米契堅持,“我們只要繞過小鎮就可以了。我們不能留在這裡,她需要治療。”

“我害怕!非常害怕!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博納太太語聲哽咽。

“我們必須在羣鳥下次攻擊前動身。”米契一邊思考,一邊說,“我們開米蘭妮的車,要比貨車快一些。您來照顧她好嗎?”

“我盡力。”

米契起身要去車庫。

“米契,用車裡的收音機收聽一下消息。”博納太太提醒。

米契打開滿是啄痕的門。外面已微露晨曦。地上、樹上、建築物上、電線上全是鳥,只是此時它們很安靜。米契小心地走向車庫。下臺階時,他不自覺地扶了下欄杆,停在欄杆上的烏鴉就大叫着啄了他的手。

終於走到了車庫,米契小心地推開一絲門縫。還好,羣鳥沒有進入這裡。米契剛要推開大門直接開車,忽然想起了母親的叮囑,就先打開了收音機。

鳥的攻勢現在已經減弱,波德加灣似乎是攻擊的中心。其他地方也出現了小規模攻擊。波德加灣已經被封鎖,大部分居民成功地逃脫了,還有一些住得較遠的居民留了下來。接下來的具體措施仍在討論中。已經有人建議軍方介入此次事件。鳥的攻擊似乎是大規模、有規律的,目前尚未查明原因。

米契小心地推開了車庫大門。情況還好。他小心地將車開到門口,下車回到屋子裡。博納太太已經給米蘭妮包紮好,幾個人也已經穿好了大衣,而米蘭妮大睜着雙眼,直直地望着某個地方。

“收音機裡說什麼?”博納太太問道。

“沒事了,來吧。”米契扶起米蘭妮。米蘭妮還算配合他。

剛走到門口,他們就看到了無數只鳥。“不!不!”驚恐的米蘭妮抗拒着往後退,米契和母親強行攙扶她坐進了汽車裡。

“米契!”凱西在門口喊。

“噓!”米契制止她出聲,“在那裡等着。”

米契回來接凱西。凱西哭着請求道:“米契,把愛情鳥也帶上,好嗎?它們沒有傷人。”

“好的,帶上吧。”米契只得答應了。

幾個人都上了車。博納太太將米蘭妮摟在懷裡,米蘭妮緊緊地摟着博納太太的手臂。米契發動了汽車,米蘭妮擡頭望了一眼博納太太。博納太太將臉貼在米蘭妮的額頭上,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從內心接納的微笑。

天已經亮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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