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安引着衆人來到大廳門口,向三子告了個罪,先行走進大廳通報。
這督軍行轅原是濟陵郡一個大富人家,只因戰事起來,盜賊橫行,主人便攜上細軟逃到別處去了,南都軍收復四郡,便把這座宅子拿來做了孫茗的府堂。
廳中經過一番修葺,粉牆朱戶,煥然一新。孫茗坐在主位上,端了一杯熱茶,疊起雙腿,漫不經心的輕輕搖晃。她身穿黑緞錦袍,髮簪雲珠冠,頭系紅抹額,足登蛟皮靴,真是個粉面朱脣,翩翩一表。
她的下首坐着一個讓人望而生憐的女子,一身白色襦裙,釵環皆素,脂粉不施,明眸皓齒,娥眉緊凝,也不知是誰家嬌娜。
“小姐,幾大門派在門外吵鬧不去,卻是秋水門的雲間三子抓了一個喚作銀雕的,說是此案的嫌犯,那銀雕也自承是黃天賊部下,所爲都是受了至善仙姑的指使,我已將他們帶到門外,聽候小姐發落。”孫安走進大廳,一五一十的說道。
孫茗將茶杯放到一邊,欠了欠身道:“若惜,你看這事該當如何是好?”
“我公爹年老多病,早已不預聞江湖之事。實指望西翰能挑起天王寨的擔子,誰知他好謀無斷,竟然被奸人所乘。侄女如今別無所求,只盼能抓到真兇,爲西翰手刃仇人。他即便到了九泉之下,也可瞑目安息了。”
孟若惜說着眼圈一紅,連忙拿出手帕拭了拭眼角。原來她就是天王寨少主金西翰的夫人,天王金大鵬的兒媳。說來也巧,這孟若惜之姐孟若憐卻是嫁給了鎮南侯孫翊。因此上,金天王和孫翊之父孫翦生前來往頗密,後來,孫翦參與新法,被朝廷所害,金天王也失了靠山,天王寨的聲勢一落千丈。
“也罷,這事我是非過問不可的。”孫茗正襟危坐,揮手道:“讓他們進來吧。”
孫安點頭應是,出去將衆人讓了進來。
“孫師妹,多時不見,師妹風采依舊,可喜可賀呀。”忘憂子呵呵笑着,抱拳一禮。
“原來是雲間三子。”孫茗淡淡點頭,他們雖然都出身秋水門,但那秋水門是天元正宗上四門之一,徒屬之衆僅次於蜉羽門,和太乙門相埒,門人弟子不計其數,若非同師學藝,幾乎漠不相識。
“是你……”孫茗目光在衆人身上掃過,驀的臉色一變,盯着鹿鴻神情變幻,香肩微微顫抖。
“孫師妹,”鹿鴻見她認出自己,拱手笑道:“當年山門一別,大家天南海北,難得相見,匆匆歲月,至於今日。所幸師妹神采猶昔,讓人好生羨慕。”
“原來是鹿師兄。”孫茗暗籲口氣,心緒平定下來,淡笑道:“請坐吧。三位道兄也但坐無妨。”
“小兄謝坐。”鹿鴻灑脫一笑,坐到右首。鹿靜姑侄則站到他身後。雲中三子也遜謝落坐。
孫茗淡眼一瞟,“多年不見,鹿師兄真是風流不減,走到哪裡都有美人陪伴。”
“師妹誤會了。”鹿鴻只當她未忘舊情,心中暗喜,“這位是我三妹鹿靜,這……是小女鹿酥。”
孫茗微微一愕,打量着兩女道:“令妹真是天姿國色,男子穿着仍是秀色奪人。令愛……”
鹿酥見她跟鹿鴻‘眉來眼去’,心中有氣,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令愛也是可人的緊。”孫茗也不見怪,笑吟吟地道。
“小女生性頑劣,讓師妹笑話了。”鹿鴻連忙謙遜。
“看來鹿鴻跟孫茗甚是相熟呀。”張淺語將廳中情景看在眼裡,輕笑道:“說甚麼同門兄妹,八成是舊情人了。”
楚煌輕哼一聲,便在鹿鴻下首找了張空椅坐下,將張淺語塞到椅子裡,她嬌軀雖不甚重,老這麼揹着也覺得不慣。
張淺語粉頰一燙,兩人在衆目睽睽之下纏抱着坐在一起,若非有‘落霞衣’隱匿了行藏,她可真沒臉見人了。
孫茗道:“這位是天王寨金少主的夫人,你們找到了甚麼證據,直管說與她知道便是。”
“金夫人,兇手在此。”白念笙推了銀雕一把。
“你就是銀雕?”孟若惜冷聲問道,俏臉含煞。
“是……是的,”銀雕心頭微突。
“你是如何害死西翰,奪走的藏兵匣?”
“這……”
銀雕瞟了忘憂子一眼,“金少主並非小人所害,我只是幫着來回探路,下殺手的乃是黃天賊的至善仙姑。”
“至善仙姑?她又是如何下的殺手?”孟若惜繼續逼問。
“這個,小人便不知道了。”銀雕連連搖手。
“此事不難。”忘憂子道:“只要我們抓住了姓張的妖女,一問便知。”
孟若惜沉思着點了點頭。
“至善妖女殺人奪寶既是黃天賊的計策,她理應不會就此罷手。不在城內,便在附近。”忘憂子分析道:“惟今只有請孫師妹下一道命令,允許幾大門派出入城防,搜捕妖女。我料她插翅難飛。”
孫茗輕輕一嘆,“近聞鷹愁崖的強寇莊丕渾也歸降了黃天賊,目前已派出水師,兼程攻打我天河四郡。大戰將開,城防也不得不謹慎。尤其是道術之士,出入城防更需嚴加盤查。時勢如此,我也是無可奈何。”
“我家金天王膝下惟此一子,無端被妖女所害。是可忍孰不可忍。”孟若惜哀懇道:“還請監軍看在你我兩家通家之好的份上,給我一紙通令,待我抓住妖女,爲西翰報了血仇。便率領天王寨上下,來監軍帳下聽令,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忘憂子也道:“妖女在城中四處殺人奪寶,分明是挑釁鎮南侯的軍威,若任她逍遙法外,豈不徒增黃天賊的氣焰。”
“兩位所言也有幾分道理。”孫茗眼眸一轉,綻脣笑道:“不過,法由我定,又豈能由我破壞之,如此,我軍法的威信何在?”
孟若惜俏臉一黯,“監軍……”
“金夫人稍安勿躁。”孫茗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緩聲道:“夫人剛纔說,要引天王寨歸順本監軍帳下,我沒有聽錯吧?”
孟若惜咬牙道:“只要抓住妖女,爲我丈夫報仇,天王寨上下隨時聽候監軍調遣。”
“這便好。”孫茗輕輕點頭,“既然金夫人和天王寨都是我的屬下,我自可發一道手令命你們出城尋找妖女的蹤跡。”
“多謝監軍。”孟若惜大喜過望。
“不過……,”孫茗叮囑道:“這道手令只能讓你帶領天王寨的人馬。”
孟若惜點頭道:“我天王寨的事情自不敢勞煩旁人大駕。”
孫茗輕哼一聲,從袖中掏出一面朱雀令牌,交到孟若惜手裡。當年大景建基,便頒定四方侯各以四象爲標識,鎮南侯的令牌便都鐫有鳥形。
“早去早回,事情若有差池,要及時知會本監軍。”
“侄女理會得。”孟若惜接過令牌,心中悲喜交集,鄭重點點頭,轉身出廳去了。
羣豪相顧愕然,誰也未料到會是這般結局,忘憂子輕咳一聲,“至善妖女精通左道之術,青松道長、棲霞上人都是道行有成之輩,卻接連毀於他手。金少主也是一方豪傑,尚且被害,金夫人未必勝過其夫,況她是一介女流……”
孫茗冷哼一聲,變了顏色,質問道:“怎麼忘憂子師兄瞧不起女人嗎?”
忘憂子愕然閉口,這纔想起孫茗也是女流之輩,面上一熱,忙道:“豈敢,豈敢,我只是……”
“金西翰被害,自有金夫人爲他報仇。金夫人不成,還有本監軍爲他出面。天王寨既已歸順我帳下效力,本監軍自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以正視聽。不管殺害金西翰的是黃天賊的妖女,或是別的甚麼人。本監軍都會查明真兇,嚴懲不怠。”
孫茗淡眼一瞟,起身轉入後堂,輕喝道:“將銀雕給我押下去,好生看管。孫伯,送客。”
“孫師妹……”忘憂子還想再說,孫茗早就走得遠了。
孫安揮了揮手,便有幾個如狼似虎的兵士將銀雕撲倒在地,五花大綁,押了下去。
“啊,幹嘛綁我,忘憂道長,救我,捋愁道長,彈寂道長……”
忘憂子陰沉着臉,一言不發。
孫安笑着上前,“諸位也都看見了,我家監軍已命金夫人緝拿妖女,查明真兇。各位也可放心回去了吧。”
“妖女生性狡猾,手段高強,但願金夫人能夠手到擒來,得償所願吧。”
羣豪面面相覷,只好轉身出了大廳。孫茗性情狠辣,早年便博下一個‘赤練仙’的名號,如今做了天河四郡監軍,位高權重,羣豪即便心中有些不服,又有哪個沒長眼的敢宣之於口。
“鹿師兄,你看這事……”
忘憂子算盤落空,只好向鹿鴻重新問計。雲間三子搶奪‘瓊玉永好瓶’和‘落霞衣’,都是仗着天元正宗的身份,先結好青松道長和棲霞上人,趁其不備,突施殺手,事後將屍體拋下懸崖,或野火焚盡,手腳甚是乾淨。
至於金西翰卻頗費了一番手腳,三人本不願招惹天王寨這種一方豪強,實在是那‘信陵虎符’太過誘人,如今兵戈方興,若能奪取此符,不啻手握百萬雄兵。
雲間三子和金西翰頗有交情,此次經過濟陵郡,便在天王寨落腳。金西翰靜極思動,趁着天下大亂,頗思成一番功業,因此將主意打到此符上面,千方百計將虎符從金大鵬處盜出,誰知交友不慎,反遭暗算。三人之所以沒能和鹿鴻按約定時日碰面,就是在等金西翰盜取虎符,他們本沒有打算將此符交與鹿鴻,誰知金雕扮的假鹿鴻知此消息,想瞞也瞞不住。他兄弟倆以有心算無心,將東西調了包,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誰知青松道長和棲霞上人這次參加龍門大會,倒頗約了幾個道友,事情也不知怎麼宣揚開來,加上金西翰突然被害,飛虎嶺、雁行寨、銀蛟幫、天狼坡都出奇熱心的要給他找出兇手,報仇雪恨。忘憂子靈機一動,便想將此事栽贓嫁禍到張淺語頭上,打算在圍剿她的時候,把東西趁機奪回來。誰知孫茗根本不買他們的賬,一番計劃全都泡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