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鳥兒吱吱呀呀地叫聲敲打着屋頂青瓦, 擾亂了晚睡人們的酣眠。
曉唯揉着宿醉的腦袋從牀上爬起來,一個不小心絆了一跤,整個人便跌到了睡在牀前地鋪的玄束身上。
“哎喲!”託着更沉了的腦袋, 曉唯一手撐着地爬不起來。
扶着她不讓她摔倒, 玄束被曉唯身上還縈繞着的青蓮酒香微醺, 剛睡醒的清嫩臉龐近在咫尺, 玄束突然覺得, 他並不討厭每天早晨被這種方式叫醒…
“殿下,”書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皇上剛剛傳來口諭, 今日午後宣你進宮。”
宣她進宮?曉唯有些摸不着頭腦,她這母皇自從歸祖大典後就沒再見過面, 怎麼今日卻突然找她?
窗外鳥兒繼續叫個不停, 曉唯突然覺得這似乎不是什麼好兆頭。
午時過後, 曉唯按時進宮面聖。
走近御書房,只見夏侯湛一身明黃便服端坐窗前, 凝神翻閱着奏章。眉宇間透着幹練,夏侯湛眼眸中盡是沉穩,她手中宣筆圈點着的,便正是這宵明江山。
“參見母皇。”曉唯恭敬地行禮。
“縈兒,你來了。”夏侯湛擡頭看到曉唯, 神色有些舒緩起來, 明亮的陽光照着她的髮絲, 四十多歲成熟女子的韻味之美溢然而出。
“不知母皇找我來什麼事呢?”曉唯看着夏侯湛不覺微笑, 美麗的事物就是這樣總能讓人望而心悅。
“縈兒, 你回來時間也不短了,對皇都感覺如何?”夏侯湛一臉的慈愛。
“皇都繁華, 自是比山中歲月充實許多。”
“呵呵,縈兒說的是啊,”夏侯湛笑着,突然說道:“不過,縈兒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要談婚論嫁了…”
“嗯?”曉唯有點反應不過來,怎麼着夏侯湛話題轉的如此之快?
“縈兒無需不好意思,”夏侯湛看着曉唯的神色,以爲她在害羞,“青丘國的四皇子你日前也見過了,你二人年紀相仿,司卓又容貌過人,跟你皇長女的身份很是相配。”
“咳,母皇,這不好吧,”曉唯開始搜腸刮肚的找理由推諉,“成婚應當你情我願,總不好我一廂情願…”
“這個你放心,”夏侯湛笑着說:“昨晚就是司卓親自進宮,對朕說他於你有意,請求朕來做主促成你二人的婚事。”
什麼?!曉唯背後開始冒冷汗,難怪昨晚龐皖找麻煩的時候不見了顧司卓,原來是連夜跑來找夏侯湛“聯姻”了!
“自從你回來後,你父後也一直明裡暗裡地跟朕提出要封你爲太女,”夏侯湛端起面前茶杯輕酌一口,“本來琰兒在我身邊多年,無論從實力還是經驗來看她都比你更適合…”
“是啊,母皇,還是琰兒做太女比較好…”曉唯聽到這裡連忙對夏侯湛的話表示同意。
“縈兒不用自謙,實力和經驗都是可以培養的,赤霄劍選擇了你不就證明了你的潛力嗎?”夏侯湛停了一下,打量曉唯的臉色,“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青丘四皇子屬意你,朕若賜你爲太女便等於坐收了青丘半壁江山。”
原來是因爲顧司卓!曉唯暗自咬牙,在心中怨死這個藍眸魅世的男人了!
“如何,縈兒你說呢?”夏侯湛笑意盈盈,那樣子就是在等曉唯趕快領命謝恩。
曉唯在袖子下面的手狠掐自己,她總得找個什麼藉口啊!“這個,母皇啊,女兒身邊已經有玄束了,所以…”
“縈兒,”夏侯湛語重心長地說道:“母皇讓你娶青丘四皇子,又不是讓你遣散所有偏夫側侍,將來你繼承了皇位隨便再封他一個侍君的位置不就可以了…”
差點忘記這裡一妻多夫了,曉唯汗顏,不過,這世界女子的福利看來她是享受不起了…
看着夏侯湛的眼睛,曉唯說道:“感謝母皇聖意眷顧,可惜女兒的心很小,這一世身邊只一人相伴足矣。”
御書房中沉寂下來,曉唯從夏侯湛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玄束,”夏侯湛眉宇微凝,“你指的可是前些日子坊間傳聞和你一見鍾情的伶人樂師?”
“正是。”
“胡鬧!”夏侯湛忽得厲聲說道:“縈兒,你將來是要坐朕這個位子的,伶人樂師那種身份低賤的男人,逢場作戲就算了,你怎麼能認真?!”
身份低賤?曉唯眉頭蹙起,似是無法忍受有人如此蔑視玄束,心中隱隱升起一股怒氣,手腕黑氣隱現,“人的地位或許有高低之分,但人的品格卻沒有貴賤之別,母皇,你說得過分了…”
沒想到曉唯如此跟自己頂嘴,夏侯湛“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瞪着曉唯怒道:“如此不知輕重好歹!你跟朕回去禁足思過,好好反省!”
曉唯不發一言,轉身徑直走出御書房,一直到屋外清風吹來絲絲微涼,她這才舒了口氣,手腕黑氣漸漸消失。
御書房後窗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蹲在牆角處直到曉唯身影漸遠,他才離開。
次日,皇上夏侯湛欲將回朝不久的皇長女和青丘四皇子聯姻、卻被長公主殿下以一心只愛一人爲由拒絕,引至皇上震怒、長公主被罰禁足反省之消息,轉眼就傳遍了霄明皇都。
一時間衆說紛紜。
有人力挺長公主夏侯縈,認爲她對愛人忠貞不二,堪稱當今霄明全體女子的榜樣;
也有人指責夏侯縈愚蠢,堂堂皇長女不已國家社稷爲重,愛美人不愛江山,是個難當重任的風流之輩。
而此刻,罪魁禍首的青丘四皇子顧司卓,卻在自家別館中品酒賞月,好不悠閒。
一陣沙沙聲掠過,院中樹影微搖。
顧司卓藍眸現出點點笑意,他等得人終於到了。
“司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黑影閃過眼前,一名氣質華貴的美貌女子從樹上躍下,來到顧司卓面前。
“楚杣陛下好久不見,司卓有失遠迎啊…”顧司卓笑意輕盈,坐在石桌邊卻不曾起身。
“夏侯縈到底有何好?她如今只是個皇女,本王卻是一國之主,難道還有什麼比不過她嗎?!”楚杣怒氣衝衝地說道。
“陛下,你難道以爲這是我自願的不成?”顧司卓給楚杣倒了杯茶水遞到她手中,“如今三國霄明最強,我雖爲皇子,但說白了也只是青丘國勉強自保的一粒棋子而已…”藍眸輕笑間,帶上了一絲無可奈何的哀傷。
“你的意思是?”楚杣被顧司卓隱隱透出的傷懷心憂,語氣間怒意大減。
“哎,若不是夏侯湛以攻打青丘國相要挾,我又怎會委曲求全…”顧司卓眼眸遙遙望月,似是在懷念故國美景。
“…司卓,你不要傷心,跟本王一起走吧,”楚杣握住顧司卓的手心,“到了殷饒國便再沒有人強迫你了…”
“我知道陛下對我真心,但霄明野心天下皆知,我又豈能給她一個光明正大攻打你殷饒國的藉口?”顧司卓也回握住楚杣的手,悽然一笑,“只要夏侯縈一日仍有與我成婚之心,我就無法從霄明脫身啊…”
“夏侯縈…”楚杣重複着這個名字,眼中恨意轉濃。
“陛下,”顧司卓拉着楚杣起身向房間走去,藍眸泛起笑意,“如今你我時日無多,還是莫要浪費這最後一夜春宵…”
“司卓你放心,本王一定會保護你的…”
遙月輕輕拂過清雲,青丘別館一隻藍蝶熒熒飛向長公主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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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暑時節,枯蟬在葉下枝頭一個勁地喚着“知了知了”,曉唯被禁足於長公主府至今已七日有餘。
雖說曉唯一直自認是個很有宅女潛質的人,在現代人間最高紀錄是連續1月閉門不出、只靠外賣和網購過活,但她此次來霄明是要帶回赤霄劍去魔界找子泉,又不是來御宅的!
“啪”的一聲摔碎了面前茶杯,曉唯最近難以抑止的怒氣愈演愈烈。
“殿下,”書潛聞聲而來,手持掃把清理完地上的碎瓷片後,輕車熟路得又爲她擺上了一隻新的杯子,“太傅大人臨行前特意送了好幾套茶具來,讓您生氣時不要忍着,大可發泄出來…”
書潛話音未落,曉唯伸手又掀翻了桌子上的茶壺,氣憤地渾身冒刺。
古菀和紫玥不知是不是約好了的,一個陪蘇冉回了城南藥廬細查相思散丟失事件,一個帶夏侯琰去了城郊馬場練習騎射箭術,而且爲了給她特訓還特意拉上了玄束,害得曉唯只能一個人呆在長公主府,除了書潛連個說話抱怨的對象都沒有,這般禁足的時光越發顯得度日如年。
“屬下知道一處茶樓來往客商衆多、說書者日日不同,殿下何不去那裡坐一坐,解解悶?”書潛笑着建議。
“真的?…可是…”曉唯本就不安分的心此刻被書潛一勸便動搖了,“你說的這間茶樓偏僻嗎?要是被認識的人遇見…”
“殿下放心,這茶樓小本經營,地遠位偏,只要我們早些趕回來就沒事的。”
托腮思考了片刻,曉唯想要出去散心的願望直接蓋過了“女皇口諭”,伸手拿下掛在牆上的赤霄劍,擡腳就要走。
“等等,殿下莫非還要帶上此劍前往?”書潛攔住曉唯問道。
點了點頭,曉唯不明所以地看着書潛。
“赤霄劍現在可是殿下你的象徵,如此顯眼難道殿下就不怕被人認出來?”書潛十分有耐心得給曉唯解釋。
“…不是吧?書潛,赤霄劍不用的時候這副樣子也有人能認出來?”曉唯看了看自己抓在手中的破鐵棍,有些不太相信。
“我們此刻偷溜出去可是違抗了皇命,自是萬事小心爲上…”書潛笑得不厭其煩。
“…這,好吧。”想了想,曉唯仍是聽了書潛的話,將赤霄劍留在了房中。
皇都北邊靠近城門的街角,一間雙層小樓客來人往。
在靠近牆邊不起眼的一張桌子坐下,曉唯和書潛點了壺茶,閒閒地聽說書人講故事。
“話說這當今天下最引人注目的男子,青丘國四皇子顧司卓稱第二有誰敢稱第一?”灰袍子的說書女人拍着驚堂木,口若懸河,“青丘當今國主顧璉性格懦弱,要不是靠其弟顧司卓的手腕營謀,內穩朝臣、外聯殷繞國楚杣陛下,青丘怕是早就滅在我們皇上手中了!”
“此言差矣,說到這天下最引人注目的男子,怎麼能忘了我們霄明長公主殿下的心愛之人,樂師玄束公子?”靠窗桌子上的布衣女子不同意她的話,“能讓咱們殿下寧可不要霄明江山、也要與之相守的男子,要我說絕不遜於那單靠美色拉攏了殷繞國女皇的顧四皇子!”
布衣女子此言一出,小小茶樓裡頓時一片贊議之聲。
“說的沒錯,奇男子咱們霄明自己不就有!”一位年長些的女人滿臉自豪,“這位樂師玄束公子不但容貌過人而且武藝超凡,前段時間嫣雪閣大會,他就一展身手,把對三皇女尋釁滋事的龐皖打得求饒連連…”
“真的假的?!”
“是啊,竟然打了殿閣大學士的女兒,玄束公子真是厲害!”
“可是玄束公子不是長公主殿下的愛人嗎?怎麼會爲了三皇女打抱不平?”
“據說咱們的長公主殿下爲人親善,和本是皇位競爭對手的皇妹關係也不錯,估計玄束公子就是這樣纔出手的吧…”
…………
茶樓中相互議論的聲音越來越熱烈,曉唯一邊聽着一邊努力往牆角縮。
“殿下,看來您還是蠻得人心的嘛。”書潛笑言。
曉唯急忙對他打了個手勢,“小聲點,被人認出來就慘了…”
因着茶樓中人的話題越來越聚集在自己身上,曉唯不得不和書潛趁沒人注意到她前匆忙離開,逃離這片“危險水域”。
此時天色已晚,路人漸漸稀少,使得這條靠近城門的街道顯得愈發冷悽。
繞過一間空屋,曉唯忽得一把拉住書潛拐進了旁邊的小巷。
“殿下,您這是…”
“噓,我們好像被人跟蹤了。”曉唯儘量隱在牆角陰影處,遮住自己和書潛的身影。
之前剛從茶樓出來時她還未曾察覺有人尾隨,一直到人跡變少後才隱約覺得不對勁。
半刻鐘後,果然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影晃亂的四處張望,似在尋找什麼人。
曉唯認出他們也曾在方纔的茶樓出現,就坐在自己旁邊的桌子,恐怕便是那時盯上自己的。
“咔嚓”一聲,書潛一個不留神踩斷了半截枯枝,那兩人聞聲立刻跑向這邊小巷查看。
怎麼電視劇上“踩斷樹枝”這種劇情現實中竟然也會發生?!曉唯別無它法,她只得一手拉着書潛拔腿狂奔。
在曲曲折折的背街小巷裡穿來插去,曉唯已經氣喘吁吁仍是被那兩人仍是緊追在後。
這可怎麼辦?曉唯心裡徹底着急了,那兩人擺明了來者不善,自己又未帶赤霄劍防身,憑她這點輕功估計再堅持不了多久了。
眼前一個月色下半黑半明的深巷,曉唯打定了注意,猛地提了口氣,趁着那兩人還沒追至的瞬間,將書潛推進了深巷暗處的廢竹筐後,“我引開他們,你脫險後儘快通知人來救。”說完,曉唯十分大動作地一躍,拐入了另一個巷口。
躲在竹筐後靜靜屏息,書潛眼看着兩人追着曉唯遠去。
“噗通、噗通…”小巷中寧寂的空氣中,書潛感到胸口那顆許久未跳過的心臟,就這麼隨着方纔劇烈奔跑的呼吸,一下一下,砰然涌動了起來…
“……”輕輕按住心口跳動的地方,書潛似乎還能抓住那人緊握他手心的溫度。
心跳,他差點忘了,這纔是做人的感受…
當年,年僅四歲的書潛本已死在戰亂之中,誰知卻被顧司卓以魔力救活,那一刻,他便知這名義上的青丘四皇子絕非尋常。
之後他奉命接近御林軍統領陸顏,混入霄明爲內應。也許是靠魔力復活的緣故,隨着日漸長大,他爲人的感覺越來越淡,淡到有時都會忘記,忘記自己亦有心跳,忘記自己終是人類…
書潛走出牆邊陰影,手中藍色熒光忽明忽暗。
月色輕輕柔柔地拂煦下,良久,他攤開掌心,幻化出一隻熒藍色蝴蝶。
“玄束公子,希望你趕得及…”望着蝴蝶向城郊馬場飛去,書潛輕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