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尷尬的沉默後, 總算有人反應過來,驚疑不定道:“爲何突然提到衍聖真君?真君早已仙逝百餘年,你竟連已故之人都要辱罵, 果然喪盡天良泯滅人性!”
立即有人附和道:“快去通知衛門主!”
“衍聖真君何等高風亮節, 豈容你這邪魔污衊!”
此言一出, 衆人紛紛響應, 大力歌頌衛天衍, 瘋狂貶低焦忘憂。還是那幾句車軲轆話,焦愁聽了一百多年,早就免疫了。摸摸鼻子, 擺出自以爲最欠揍的表情,一個人挑釁一羣人。
“衛門主現在沒空, 別磨磨唧唧的, 一起上吧!”
全修真界都知道, 除了修煉輪迴道的焦忘憂,死而復生的方法只有兩種, 一是借屍還魂,二是奪舍。這兩種方法都屬於邪魔外道,都會讓施術者名聲受損。
衛天衍這個人,把自己的名聲體面看得比天下人的性命還重,就算復活了, 也不會用從前的身份。焦愁當衆叫出他的名字, 只是爲了確認一件事……
這麼多年過去了, 衛天衍還是毫無長進, 還是那麼沉不住氣。
剛進入秘境, 就迫不及待去找簫戎。
完全在預料之中。
焦愁這邊小心翼翼佈下天羅地網,對手那邊卻毫無顧忌向黃泉路大步狂奔, 實在讓人意興闌珊。然而……大幕已經拉開,只能按照劇本演下去,希望對手能給他一點驚喜。
焦愁擡腳將一位壯士踢入另一位壯士懷中,腰身旋轉躲開刀鋒,帶動層次分明的衣襬旋轉翻飛,彷彿一朵盛開的紅花。這朵紅花既不濃豔也不熱烈,七分隨心所欲三分漫不經心,冷淡的不像紅。
正在這時,某處的陣法被觸發了!
焦愁提筆勾銷灑下漫天金色流光,在一片刀光劍影中縱橫無忌,風捲殘雲瞬間跨越了千萬裡,只留下一句欠打的話——“不玩了,看熱鬧去!”
衆修士默默傻眼面面相覷,一個問題擺在眼前——追還是不追?
追?憑什麼追,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過?
不追?那他們是來幹嘛的?
只是一瞬間的愣神,眼前早沒了焦愁的身影,除了少數幾個第一時間追過去的,其他人都傻眼了。這下好了,連追都不知道往哪追。在三十多名修士的包圍下,焦忘憂輕描淡寫如入無人之境,這還怎麼打?
衆人後知後覺意識到,一筆勾銷焦忘憂,並不是他們能戰勝的對手。
這就很尷尬了。
喊打喊殺衝到人家面前,除了動一動嘴皮子,連人家一片衣角都沒摸到。
冷場片刻,終於有人道:“秘境這麼大,不如我們分頭找?”
立即有人響應,“對對!我等分頭搜尋,必爲修真界除此大害!”
另有一些剛剛趕來的人,對情況一臉懵逼,卻也下意識喊出口號。
“圍剿魔頭焦忘憂!”
“人人得而誅之!”
“替□□道!”
衆人喊完一輪口號就分頭行動,至於是分頭尋找焦忘憂,還是分頭尋找天材地寶秘境機緣,這就不好說了。
…………
再說另一邊,寒山劍仙氣到不想說話,連背影都寫着“生人勿進”四個大字。
焦某人說話氣人,本意卻是不想讓簫戎和燕山劍宗惹上麻煩。
但簫戎氣的就是這一點——我把你當朋友,你把我當什麼?
黎追小心翼翼道:“師叔祖,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焦前輩那邊……”
簫戎道:“靜觀其變。”
焦某人暫時不會有危險,就算有危險,也是討伐他的人危險。在這個秘境裡,焦某人就是一個會移動的人形殺陣,還是敵我不分氣吞山河的那種,湊太近只會被嫌棄礙事。
呵,礙事!
寒山劍仙天生劍體,修煉速度一日千里,從第一次引氣入體就一騎絕塵,成爲同輩望塵莫及的存在。最近頻頻遭人嫌棄,就很不服氣!整天被焦愁說“又傻又甜又好騙”,差點以爲自己真的……咳咳。
直到被天一門衆人包圍,簫戎還在雲裡霧裡。
萬萬沒想到,沒想到天一門會直接找上他?
是他,不是焦愁?
寒山劍仙捫心自問,他雖然劈碎了天一門的防禦陣、砸壞了人家山門、兩進兩出毫髮無傷、讓天一門顏面大損、還差點氣死天一門主衛冕,也不至於……
好吧,天一門仇殺的理由很充分,但他怎會排在焦愁前面?
莫非焦愁失算了?
一想到機關算盡的焦某人可能失算了,寒山劍仙從內心深處升起一種敵友不分的喜悅,整個人都多雲轉晴了,繃直的脣角瘋狂上揚。
卻不知,你焦兄永遠是你焦兄,一切盡在掌握中。
…………
焦愁被幾個仇家窮追不放。
追到這個程度還不放棄,看來是動真格的,焦愁視線掃過四周,停在一處溪水旁。身後幾人立刻將他圍住,其中兩人曾在鑑寶臺有過一面之緣,就是那兩個魯班書傳人,其中一個少年叫天易,另一個不知道名字。
焦愁道:“累嗎?”
衆人呼哧呼哧,氣喘吁吁也要故作鎮定!
焦愁又道:“有仇?”
其中一人怒道:“你殺了我父親!”
焦愁面露無奈,“我殺的人多了,你這樣說我也不記得。”
青年咬牙切齒道:“你這殺人魔!泯滅人性喪盡天良!我父親一生行俠仗義……”
焦愁已經不想聽了。
每個死在他手裡的人,都聲稱自己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就好像所有被他這個壞人殺死的,都可以被劃歸爲好人,哪怕那人生前五毒俱全做盡惡事,臨死還要強行挽尊,給自己蓋一個“改邪歸正除魔衛道”的好名聲——啼笑皆非。
無論這位的父親是不是好人,他兒子都有復仇的權利。
殺人者人恆殺之,焦忘憂有資格報仇,其他人同樣有。
每次遇到尋仇的年輕人,焦愁都特別惋惜——活着不好嗎?年紀輕輕何必急着送死?有心勸說兩句,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刀子沒割在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有多痛。
焦忘憂大仇得報前,誰不說他異想天開?
就算只是異想天開又如何,萬一哪天就成功了呢?
所以他不知道怎麼勸,也不想勸,來一個打一個。
焦愁指間一轉,勾銷化作白玉短劍,“報上名來,下次有人替你復仇,我或許能想起來。撐不住就認輸,我不殺投降之人。不要搞小動作,我最恨有人偷襲,偷襲必死。”
“廢話少說!”年輕人提刀便砍,“不用你們幫忙,我自己的仇自己報!”
焦愁側身避開,靈活地在刀下翻飛,試出這青年應是霸刀盟的弟子。
霸刀盟是由散修和遊俠組成的修仙聯盟,盟主是號稱“開山斷海”的卞乾坤。此人戰鬥力彪悍,一刀可開山,一刀可斷海,身高九尺肌肉虯結,性烈如火一身煞氣,僅憑氣場就能傲視修真界。
這青年很有可能是卞乾坤的親傳弟子。
焦愁乘風而起,在空中打了個迴旋,手腕翻轉勾銷變劍爲刀,凌空一刀直劈而下。正是與青年方纔一模一樣的招式,縱然招式一模一樣,不同的人用出來,也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焦愁突然一刀劈頭斬下,青年根本來不及反應。
只這一刀,劈斷了刀刃,劈碎了發冠,劈開了衣襟……焦愁騰空躍起離開巨石的範圍,青年胸前淺淺的刀傷才流出熱血,腳下的巨石已經轟然崩塌。
焦愁讚歎道:“開山斷海名不虛傳。”
卞乾坤威名赫赫的絕招,他竟看一眼就會用了?!
青年半身是血,握着斷裂的刀柄,披頭散髮跌坐在亂石堆中。身體傷害並不嚴重,真正使他絕望的是精神衝擊。因爲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這輩子都無法堂堂正正爲父報仇了……絕望。
焦愁手腕一轉,“下一個是誰。”
餘下幾人皆是滿目茫然,剛纔的青年是他們中戰力最強的,連他都敗了,自己又能如何?
一對中年夫妻含恨離開,臨走前道:“你不得好死!”
焦愁一臉無所謂,目送兩人離開。
剩下幾人面色難堪,緊握兵刃不肯放手,眼中全是刻骨的仇恨。
焦愁沐浴在熟悉的目光下,淡然道:“你們可以一起上,投降不殺,偷襲必死。我還有別的事要做,沒時間陪你們虛耗,一刻時間內做好決定,否則別怪我先出手。”
衆人對視一眼,同時攻向焦愁。
焦愁心中一嘆,這樣亂七八糟毫無配合的攻擊,還不如單挑呢。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那兩名魯班書傳人並沒有出手,反而站在一旁圍觀。
如果焦愁沒記錯,魯班書傳人擅長陣法符篆,並不擅長短兵相接。這兩名少年修爲不高,勉強金丹期,依靠飛行法器才能追上來。聰明的做法是趁他被人纏住,佈下殺傷力強大的陣法,沒準兒能讓他陰溝裡翻船呢。
飛快解決圍攻的幾人,順手宰了一個偷放暗器的。
焦愁掐指一算,簫戎那邊應該差不多了,他正好過去收人頭,運氣好還能趕上英雄救美……咳咳,或許是魔頭救美?惡霸救美?反正寒山劍仙是美的!
將染血的外袍隨手一丟,摸出兩顆補元丹服下。
焦愁對袖手旁觀的師兄弟道:“兩位是來看熱鬧的?”
那師兄道:“在下天駁,師從魯班書,敢問前輩是否在四年前殺死家師。”
焦愁搖搖頭,“四年前我十一歲,藏身在天一門,沒殺過人。”
天易似乎有些懷疑,“可有人證?”
焦愁好笑道:“你們說我殺人,不是該你們舉證嗎?”
天駁沉思片刻,對天易道:“師父是先中毒才被毒鏢偷襲,且行兇者明顯是成年男人,應該不是他。”說完便對焦愁拱手一禮,拉着師弟離開了。
天易回頭看了兩眼,到底沒反駁。
他們原本就是道聽途說,聽說焦忘憂出現在附近,且此人最擅長下毒和暗器纔來碰碰運氣。誰知謠言不可信,焦忘憂實力強大,不會下毒,還貌似特別討厭暗器……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自家師父有幾斤幾兩,兩個徒弟心裡明白。
師父在陣法方面是天才,符篆勉強能保命,論起單打獨鬥連焦愁一招都接不住,實在不能昧着良心說焦忘憂千里迢迢下毒偷襲一個接不住他一招的煉氣期……
焦愁看一眼滿地傷兵,取出狐狸毛斗篷往身上一裹,救美去也!
寒山劍仙美則美矣,就是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