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的倚互亭建在蔡府的西南角。若是要論大氣,趕不上陳府;若要論精緻清幽,趕不上龔府,不過勝在有兩株品種非常珍稀的千葉茶花。
這千葉茶花與平常茶花很不相同,樹高一丈,大如亭蓋,花朵有碗口大小,由七十到一百三十多片排列成十九到二十三輪,層次分明,排列有序,更兼色如朝霞,香味清幽,葉片翠綠油亮,顯得分外雍容華貴,十分稀罕。因其美麗難得,每年總有那麼幾個雅人會來蔡家賞花吟詩什麼的。
從前張氏是不喜歡開賞花宴什麼的,可陳氏卻是極其熱衷做這種事情,原因無他,只因這個是女人們聯誼和打聽小道消息的最佳途徑。
倚互亭不大,裡面只能擺一桌,自然而然的就被夫人們給佔據了。小姐們的席則安在離亭子兩丈遠的一株老櫻桃樹下。此時櫻桃樹正在開花,滿樹雪團似的,風一吹,櫻桃花瓣隨風飄落,倒也有幾分意境在裡面。
因着明玉吃壞了肚子不能出席,明菲去遲了幾步,遠遠掃視了一遍,沒看到那個傳說中的陳家長房長孫。陳氏正笑吟吟的陪着幾位面熟的夫人說笑,出乎她的意料,這幾日一直託病不出的二姨娘竟然和三姨娘、四姨娘一起站在陳氏身後擔當了貼身丫鬟的職責。
二姨娘眼尖,第一個看到明菲,笑着招呼:“三小姐來啦?六小姐好些了嗎?”
明菲忙笑着上前去給衆人行禮問好,衆人皆關心的問:“六小姐怎樣了?”
明菲恭敬的回答:“有勞各位長輩掛心,她昨夜受了涼,才吃了藥歇着。”不好說明玉吃壞了肚子,怕人家說她女孩子貪吃。衆人七嘴八舌地表示關心,不知是不是錯覺,明菲總覺得二姨娘看着她的那種笑容有點不正常。等她再一看,二姨娘已經把眼睛垂下了。
“母親,我去那邊招待各位姐姐。”明菲屈膝告退,陳氏叮囑了幾句,方放她過去。龔二夫人看着明菲穩當的身影,狀似不經意地道:“小小年紀如此沉穩,真真是不錯。虛歲多少?可議親了?”
“她才十歲呢,不急。”陳氏含含糊糊的把話題轉過,與衆人說笑起來。
相比大人們的那一桌的熱鬧,女孩子們這桌的氣氛有些沉悶。明姿沒有出現,只有明珮一個人戰戰兢兢地招呼着客人。明珮出席這種場面的機會不多,不知該怎樣招待客人,正在提心吊膽間,看到明菲過來簡直就像看到了救星,趕緊將明菲拉過去介紹給衆人,明菲一一點頭問好。
今天來的小姐一共五位,分別是龔家十四歲的婧瑜,十歲的婧琪、十二歲的妍碧,劉通判家十五歲的慧娘和十一歲的婉娘。幾個人出門前都是得到過大人特別囑咐的,沒有因爲那個傳言而疏遠明菲,有問必有答,偶爾也會主動攀談,但也沒有有意和明菲深交的意思在裡面。
這樣的態度明菲自然明白,但她要充分利用陳氏給她製造的這些機會,儘早的和這些人熟悉起來——這些官小姐將來嫁了人,就是一張潛在的關係網,而她有朝一日總是要建立自己的小家庭的。所以就算是不能讓她們喜歡上她,也要讓她們不討厭她。
女孩子們能說的話題無非就是女紅,衣飾打扮,或者比較淺顯的詩文。養花喂鳥等等。劉通判家是北方來的,不比南方尚文,他們家的女孩子都是不讀書的,爲了不讓兩位劉小姐尷尬,衆人都有意識的略過詩文,說起女紅衣飾。
說來說去就沒了話題,明菲便說起了養花之道。
聽她說得頭頭是道,衆人都露出驚奇的神色來,龔婧琪驚訝地道:“原來你真的懂?我以爲你是在吹來着。不是說你大字不識嗎?說話怎麼這般文雅?”毫不掩飾她的質疑,龔妍碧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失禮了。
龔婧琪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說,沒讀過書的人說話是不一樣的。”才說完又被龔婧瑜狠狠瞪了一眼,嚇得立刻捂住嘴窘迫的看着衆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劉家婉娘已經紅了眼睛,不服氣地說:“難道不識字,說話就粗鄙了麼?”她也想識字,可是她爹不給學,她有什麼辦法?
明菲忙打起圓場,叫梅子把喜福抱過來給女孩子們看,喜福養得胖墩墩的,搖着尾巴拼命討好衆人,果然博得了一片笑聲。
爲了彌補自己剛纔的過失,龔婧琪很賣力地講起龔家的貓狗來:“我大哥最愛養這些貓啊狗的,這牡丹犬算是小的,他在城郊有座莊子,裡面養了好多兇惡的大狗。聽說有些是從番邦來的,站起來比一個壯年男子還要高,臭烘烘。口水滴答的,噁心死了。”
劉慧娘在桌下輕輕拍着妹妹的手安慰她,配合地轉移了話題:“那他不怕嗎?我聽我爹爹說,狗是會發狂的。越大的狗性子越暴烈,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拿捏得住。”
“那可不一定,有的狗只是看着嚇人罷了,其實性情很溫順。”龔婧琪撇嘴,“再說我大哥纔不怕呢。他有手弩!平時養着二十多個人專門調教狗,有次一條惡犬發狂差點把一個小廝的脖子給咬斷了,十多號人不敢上前,就是他用手弩將那惡犬給射死救了那小廝一命!哦對了,你們見過手弩嗎?”見衆人不語,她得意洋洋的說:“就知道你們沒見過。”
劉慧娘沒有言語,只把眼垂了下去,劉婉娘又紅了眼圈,氣哼哼地瞪着龔婧琪。
明菲忍笑道:“我也沒見過,你想法子讓我們看看好不好?”劉婉娘聽說明菲也沒見過,稍微要好受了些,紅眼圈也淡了一點。
龔婧琪豪爽的道:“那有何難!我大哥今天也來了的,說不定他身上就帶了,等我讓人去問他拿來。”立刻就喊了一個面容清秀的丫頭去找人。
這時路邊傳來了一陣喧鬧聲,衆人回眸,只見十多個衣衫鮮亮的婆子丫鬟簇擁着兩個華服高鬢的年輕婦人和一個紅袍小公子、一個綠衣裙的小女孩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陳氏親親熱熱地迎了上去。
不多時,四姨娘笑眯眯的走過來:“三小姐、六小姐,夫人讓你們過去和兩位舅奶奶見禮。”
原來是陳府的人來了,明菲忙和衆人告了罪,站起身來讓嬌桃給她整理了一遍衣飾,可才一轉身就差點碰上人,正是剛來的那位朱袍小公子和綠衣小女孩。
那朱袍小公子大約十一二歲,揚着兩道下垂的眉毛,擡着下巴,很倨傲地看着明菲:“你就是蔡三?你的牡丹犬呢?”
明菲微微皺起眉頭,這沒禮貌的死小孩。就是陳知府家的那個長房長孫?理智上,她不應該得罪這個死小孩,但叫她當着這羣女孩子的面在這個死小孩面前示弱,她又不願意,當下把臉撇開去喊喜福:“喜福啊,快過來,有人找你玩兒呢。”
龔婧琪哈哈一笑:“喜福真有福氣,有個一直記掛着的夥伴呢。”言下之意,是說那陳家公子和喜福是一夥的。
陳小公子身後一個穿水紅比甲的大丫鬟臉色一變,道:“公子,這邊不是您呆的地方。”
綠衣小女孩年齡大概和明菲差不多,胸前掛個赤金八寶瓔珞項圈,睜着一雙細長卻很精神的眼睛笑着對陳小公子說:“大哥,香月姐姐說得對啊,這裡是女孩子呆的地方,確實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一句話就化解了尷尬,這是個很玲瓏的女孩子,明菲不由細細打量那個女孩子一邊,猜着她應該就是花媽媽說的那個深得陳氏喜愛的陳瑩。陳瑩落落大方地迎着明菲的目光,微微一笑。
陳小公子皺着眉頭瞪了那大丫鬟一眼:“不許多嘴!不然就滾!”也不管那丫鬟委屈不委屈,回過頭看着龔婧琪笑:“龔二,幾天不見,你嘴裡又吐不出象牙來啦?”
龔婧琪幾乎要抓狂,手指點着那個朱袍小公子說:“陳大!你嘴裡才吐不出象牙來!你再喊我龔二,以後我就一直叫你陳大!”
陳公子聞言,哈哈一笑,插着腰說:“我就喊你龔二怎麼了?龔二!龔二!”
龔婧琪“呼”地一下跳起來,指着他道:“你再喊一聲試試?”
龔婧瑜死死拉住龔婧琪:“你以後都不想跟着娘出來了?”
龔婧琪瞪着陳公子,威脅道:“你再亂喊,我就去請陳大*奶主持公道!一個男人總欺負女孩子算怎麼回事?”
陳公子兩條下垂的眉毛頓時顯得更下垂,低聲嘟囔了一句:“小氣!我怎麼欺負你了?”
一羣吃撐了的臭小孩!明菲綻放出一張甜的膩得死人的笑容來:“是大表哥吧?”
陳公子瞅了她一眼:“對,蔡三,你記好了,我是你大表哥陳至。以後我和你說話呢,你要先回答我,而不是顧左右而言他。”
明菲噎住。
陳公子心情大好的哈哈一笑:“算了,不逗你了。不叫你蔡三了,三表妹!”
明珮也跟着喊了一聲:“大表哥!”
陳公子眼睛都沒看明珮一眼,大步朝梅子走去,命令道:“把它給我!”
梅子根本沒問明菲的意思,很自然的就把喜福交給了陳公子。陳公子抱着喜福徑自往園子裡走去,他的兩個大丫鬟見狀忙快步跟了上去:“公子,您要去哪裡?公子,您別亂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