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貴客,竟然是個五十多歲的女道姑——聞名遐邇的清風觀觀主孫道姑。這孫道姑氣勢不同凡響。座中夫人們與她都是極熟的,見她進來紛紛與她打招呼,請她在自己身邊坐。
孫道姑道聲不敢,一一推了,陳氏另給她在旁邊安了一張桌子,請她和她帶來的兩個年輕道姑坐下,擺上素菜素酒,才笑道:“不知仙姑今日怎會有空前來?”很是榮幸的樣子。
孫道姑道:“聽說府上那位三小姐過生辰,貧道與她也算有緣,少不得也來湊個熱鬧。不知三小姐在何處?”
衆人都以爲這是蔡家爲了給明菲尋一門好親,未雨綢繆故意邀請這道姑上的門,便湊趣兒道:“不知仙姑與蔡三小姐有什麼樣的緣分?說給大夥兒聽聽?”
孫道姑稽首喊了一聲“無量天尊”,微閉雙目,聲音沉穩地道:“有緣便是有緣,無緣求也求不來,一切隨緣。”
莫名其妙,聽不懂。衆人都是同一個想法,但因爲整個大豐朝信奉道教已經成了一種時髦,也沒人敢說自己不明白,或者敢表示不滿,都做出萬分贊同的樣子。
陳氏暗想。這難道是花那一千兩銀子做法事附贈的服務?沒聽說過清風觀主如此好心啊?心中亂想着,卻不敢耽擱,立刻讓玉盤去把明菲請過來。
下人們早把這個消息傳到了小姐們這邊,小姐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都說這大名鼎鼎的清風觀觀主孫道姑如何了得,法力無邊。
明菲一邊聽,一邊暗想這陳氏和清風觀主的關係可真好。不過她過生日,這道姑來湊什麼熱鬧?要說是來爲她造勢吧,事前沒聽陳氏和蔡光庭說過;要說專程來替她賀生的吧,蔡國棟好像沒這麼大的面子。
因着這道姑的緣故,她不由得又想起白風觀的那對師徒來。她當初病急亂求醫,求宋道士幫她想法子,宋道士竟然也就真的幫上了她的忙。也多虧宋道士幫了她那個忙,她纔會有現在,而她是許過要給宋道士送終錢的,可此時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宋道士,心中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惶然。
龔婧瑜看着明菲笑:“你和這孫仙姑是有些淵源的。”
明菲一聽到別人提這個事兒,就會有些心虛,儘管她心中一直不怎麼在乎這個“克父克母”的名聲,但要想活好,就必須得努力改變甚至消弭這個名聲。所以聽人提起來都是不喜歡的,可又不好太做得明顯,便乾乾一笑。
卻聽龔婧瑜道:“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又什麼藥都吃不下去,什麼法子都想盡了,仍然是沒有辦法。大夫們都說我活不過七歲,我母親急得不行。無奈之中求到孫仙姑這裡,她讓母親把我抱去,說是中了邪,被人下了咒。一場法事做下來,我喝了她的符紙化的三碗水,沒半個月就好了。實在是個高人。”
龔婧瑜話鋒一轉,朗聲道:“所以呢,她說你好了,你必然就好了,以後一定福壽雙全。”衆人靜默片刻,紛紛附和。
如果到此明菲還不明白龔婧瑜對她的示好,那她就太傻了,當下感激地看着龔婧瑜:“借大姐姐吉言。”
龔婧瑜微微點頭,“你家夫人身邊的丫鬟來了。”
玉盤笑眯眯地走來,先和小姐們行禮問了好,帶了幾分驕傲地道:“三小姐,夫人請您過去拜見孫仙姑,孫仙姑給您送了生辰禮物。”
明菲奇怪萬分,真的是來給她慶生的?
小姐們眼裡或露出羨慕的、奇怪的、猜測的目光來,都攛掇明菲:“還不快去?得了好東西別忘了分我們看看。”
明菲帶了幾分疑惑跟着玉盤走到鬥春堂,果見一個慈眉善目。穿得乾乾淨淨的女道姑坐在那裡正和陳氏等婦人說話。不過多數時候都是她在說,婦人們在聽。她的聲音很乾淨溫柔,聽着就令人從心底感到舒服,天生的播音員嗓音。
陳氏一看見明菲,就招手讓她過去,把孫道姑鄭重介紹給她:“這是清風觀的觀主,孫仙姑。仙姑今日特意來看你的,快給仙姑行禮。”
明菲有些爲難,不知該行什麼禮,是行個道家的禮呢?還是行個福禮?左思右想,還是依着俗人的想法,就行了個福禮。
孫道姑認認真真地看了明菲的臉蛋身形一回,又叫她站到面前,拉了她的手細細看過手紋,欣慰一笑:“果然是個好孩子,前途無量啊。”
孫道姑這句話激起浪花千層,所有夫人都驚疑不定地盯着明菲看,那熾熱的目光燒得明菲的厚臉皮都有些繃不住。唯有龔二夫人微不可見地譏諷一笑,垂下了眼睛。
接着孫道姑塞了一個小布包給明菲:“給你的。沒什麼好東西,就是以前師父留下的一道護身符。”嘴裡說得輕巧,在明菲去接布包的時候卻又重重捏了明菲的手一下。
明菲心頭一跳,微微皺眉,擡眼去看孫道姑,孫道姑飛速衝她擠了擠眼睛,然後又是一臉的慈愛。
明菲謝過站到一旁,侷促不安地看着有些洋洋自得的陳氏。心裡貓抓似的急,巴不得趕緊地打開看看孫道姑到底給了她什麼。
走出鬥春堂,明菲說要方便,不要人跟去伺候。只命嬌桃守了門。從袖中摸出那個紙包來,打開一瞧不由呆住。她想過白風觀和清風觀到底有什麼關係,但沒想過竟然會如此親近,清風觀的觀主竟然能親自上門替白風觀的人送信。
黃色的符紙下面藏着一隻赤金梅花耳釘並一張疊成方勝的信紙。
明菲深吸一口氣,把那隻赤金梅花耳釘小心藏進荷包裡,抖抖索索地將那疊成方勝的紙打開,幾根灰不溜秋的狗毛和清虛那囂張的字頓時落入她的眼簾。
“臭丫頭!我們來了!師父要見你,趕快帶了金子銀子去清風觀見我們!若是敢不來,哼哼……你知道結果的。我最近有點饞狗肉。”
明菲苦笑了一聲,這臭道士真是秉性難改。金子和銀子,她能拿出多少來?不過好歹也比從前富裕多了,只是不知能不能出去?她自從回來後還從沒出過門呢。
“三小姐,您好了嗎?”嬌桃久等不見明菲出來,少不得要進來瞧瞧。
“好了,馬上就來。”明菲趕緊將那信紙重新疊成方勝貼身藏好,又把那明顯只是起掩護作用的符紙重新包好,整整衣服纔出去洗手。
回到席上,姑娘們都纏着她要看那道護身符,明菲纔拿出來明珮就接過去:“三姐姐,您累了,我拿給她們看。”
明珮小心翼翼地將那護身符託在手裡,一一遞到衆人面前,也不管人家氣不氣。只許看不許摸,說是摸的人多了法力就不靈驗了,寶貝得不得了。
小氣得明菲都有些看不下去,明珮卻回頭看着她討好的笑,意思是,我做得還好吧?笑得明菲沒了脾氣。
袁枚兒不屑於明珮的小家子氣,也不屑於和水城府的女孩子們同流合污,淡淡地掃了一眼,矜持地道:“宮中的貴人們只用太虛大夫大人煉製的符。我祖父也是有一張的。”
太虛大夫是大豐朝皇帝專門爲最寵信的道士設立的官職,位比從四品。雖然品秩不是很高,但是卻可以出入禁闥。每遇郊恩,還可封贈父母,待遇不可謂不高。
袁枚兒原本是想扳回一局,然而這太虛大夫和宮中的貴人對於水城府裡這羣小姑娘來說,實在是遙不可及。因此衆人只是沉默片刻,就自動將她的話忽略了去,還是羨慕明菲。氣得她內傷不已,暗罵真是一羣什麼都不懂的土包子,說不定什麼是太虛大夫都不知道。多虧龔妍碧湊過去問她京城裡的事務,纔沒讓她失控。
送走客人後,心情大好的陳氏眉飛色舞地邊給蔡國棟揉肩膀,邊道:“龔家送了三千兩銀子過來,想託我們給他家大小姐在京城裡覓一門好親……老爺您不知道,孫觀主竟然來了。當着衆人給明菲看了相,說是明菲將來前途無量。還給了明菲一道她師父親自煉製的護身符。”
蔡國棟在外跑了一天,也沒找着守真子的半根寒毛,興趣缺缺地閉着眼道:“她是來請你去清風觀喝茶的吧?你打算哪天去呀?又打算送多少錢?”
陳氏大惱,使勁兒捏了他肩膀上的酸筋一把:“老爺什麼意思?您是說她是騙妾身呢?還是說她說明菲前途無量的話都是假話?既然如此,您爲何又要信那個二月出生的鬼話?人家說明菲好,將來她也好找個好婆家,這對大家都有好處。只要有人肯說孩子們好,給他們錢妾身也樂意,您怎麼這樣呢。”
“喲,你輕點兒!知道你賢惠,老爺這不是逗你玩兒嗎?”蔡國棟酸得齜牙,他本是隨口那麼一說,聞言也找不到什麼可說的,怎麼說都不對,便強打起精神:“老爺的意思,是你不妨去替老爺求根籤,看看老爺可能找到那個守真子。京裡下了三道加急文書,知府大人嘴上都急起泡來了。要是這事兒不能了,他只怕走不脫。”知府走不脫,他的事也就成了泡影。
陳氏這才轉嗔爲喜,道:“好,妾身過兩天就去。”卻又激起了心中另一番隱憂。都說清風觀的香火靈驗,她也該爲自己求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