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狀態下的少爺仍然沒有殺傷力，大概是他清秀的樣子使然，無論做什麼都會讓人覺得眼前這個人很無害。
“你還記得些什麼麼？”
悟空搖頭，他對現下的人界陌生地不能再陌生。
“算了，也不知道我造了什麼孽把你帶回來了……”少爺躺在牀上，頗有幾分無力，“這些東西你要是忘了，我就和你說一說。”
悟空一臉希冀地望着他。
“對了，我叫衛理心，是這衛家大宅裡沒有什麼自由的少爺，”他展顏一笑，卻頗有幾分苦澀的意味，“這個你可不能忘了。”
悟空點了點頭，默默地記下。
心撓了撓頭，清了清嗓子，可是面對着悟空這個一問三不知的傢伙，衛理心不知的人又不知道該從何講起，想了半天，才磕磕碰碰得開了個頭。
“想當初，改革春風吹進門，中國人民抖精神……”
“……”
冥界，大多數人還是習慣叫它陰曹地府。
鬼是見不得陽光的，這裡一直很暗，幽綠色的鬼火照亮小路，供鬼差來往。
輪迴池，黃泉路，奈何橋，老人手裡的一碗忘去塵緣的孟婆湯……都比不上十八層地獄恐怖。生前犯錯未償的，通通按罪打入地獄，不論貧富貴賤，都爲自己所做錯的事情贖罪。
也有鬼不服，他們在地府深處夜夜哀嚎，鞭笞在靈魂上的傷幾乎難以承受，資歷稍微淺一點的鬼差，都不敢往這裡走。這裡幾乎積聚着所有來自不甘心受罰鬼靈的怨氣，看不見，但每每走進這裡，都能感到壓抑。
那種直直敲進靈魂裡的壓抑，像是要把身體裡所有的恐懼都壓榨出來。
地藏王菩薩卻是個異類，他常常來這裡看看那些受苦受難的鬼靈，聽着他們痛苦的嘶吼，眼裡露出幾分不忍。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曾信誓旦旦立下此誓的地藏王不知道在地府呆了多少年，每次來地獄，他都不禁會對自己產生懷疑。
多少人爲了一己私慾犯下惡行，即使成了鬼還是死不悔改，他又如何渡得了這麼多人，如何保證他們來世不會在犯呢？
這麼多年的努力，地獄裡的惡鬼不減反增。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是否真的有作用呢？
地藏王從來不敢深想，他怕自己也會生放棄的心思。
第十三層血池地獄，那個人仍然在那裡等他。
不……他不是人，但也不是鬼。佔據了一個血池，落在最僻靜的角落裡，旁邊異石凸起，剛好擋住了他的身形。
似乎是怕他不安分，長長的鎖鏈刺入琵琶骨內，把他鎖在這一方小天地裡，一動彈，就是鑽心刺骨的痛苦。他卻從來不像那些鬼一樣哭叫，只是沉寂着，不睜眼，不說話，像是死了一樣。
地藏王菩薩卻知道他到底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比外面那些鬼痛苦多了，這一方血池只有他一個，顏色卻比旁的要深許多，紅地猙獰之極。
凡不尊敬他人，不孝敬父母，不正直，歪門邪道之人，死後將打入血池地獄，投入血池中受苦。墮落千年難解釋，沉淪永世不翻身。
看到他，地藏王就忍不住嘆氣。
“你來了……”他動了一動，身上的鎖鏈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好久不見你。”
“你別動了……”地藏王看不下去，“我看着都疼。”
他臥在那裡擡起頭來看他，扯出一絲極淡的微笑，只是這樣的背景下，怎麼看都看出幾分悽慘來。
“何必呢？讓自己落到現下的境地，你明明可以不用受這麼多苦。”
“地藏王說笑了，”他的聲音很輕，大概沒什麼力氣，“我哪有什麼選擇。”
“你又何必逞強呢？”
“呵呵……逞強？我現在只是吊着一口氣沒死而已，哪裡還有這個精力逞強？”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地藏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做了什麼其他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麼？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放下！爲這件事你受的還不夠多麼！！”
“簡直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垂下了眼眸，“地藏王就是帶着一腔怨氣來我這裡撒氣的麼？”
“忍了這麼多年，就爲了這一天是麼？”地藏王冷笑，“趁着陰曹地府最虛弱的時候，拼盡全力分出一絲陽魂到陽間，你真的以爲神不知鬼不覺！要不是我後來……”
血水下的拳頭，默默握緊了。
“你去陽間到底做了什麼！！”
“不關你的事，”既然挑了話來講，他臉上那抹淺淺的笑也消失了，“你要罰就罰，何必多言？”
“我要是想要責罰，到這裡來的就是拿着鞭子的十殿閻羅了。”地藏王菩薩擰着眉頭，“我還以爲你在這裡呆了千年會有所悔改，哪裡想到居然還是這副樣子！！”
他沒有理地藏王激動的控訴，只是微微合上了眼睛，也不解釋。
“就是因爲你！外泄到人界的地府靈氣詭異得變多，弄得一些低級鬼靈不符合常理地進化，這還是小麻煩！”地藏王見他沒反應，有些氣悶，但一想起幾天前的事，卻又覺得怒火中燒，“你在人界到底做了什麼！！”
“我不會說的。”他的眼眸裡帶着血色，“不過或許幾天後，你就會收到消息了。”
“……你這個瘋子！！”
地藏王菩薩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把這件事瞞了下來，是怕如果上面追究，他是絕對活不下來了。不像是旁的人，他的死，是直接灰飛煙滅的。整個地府，看他不順眼的人太多了。
再怎麼生氣，地藏王還是慈悲的，他不願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度化的生靈，即使眼前這個，磨了千年也沒有起色。
這傢伙，確實是他此生中遇到最難度化的刺頭了。
他在地藏王走出很遠之後，才動了一動，這一個小動作，引發的疼痛卻是巨大的。
更是由於幾天前硬撐着送出去的那一抹陽魂，讓本來就虛弱的他更加難受，額頭冒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可是他不後悔，絕不後悔！！
奪了那個道家老頭的舍，把那塊石頭給了那傢伙……簡直是老天爺賜給他的機會，一切都進行地如此順利，出乎意料的順利……可惜他的陽魂不能撐到那個時候，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孫悟空隕落！
爲此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的……
“孫悟空……你也該受受這樣的苦，這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這樣才公平，這樣才公平……”
他睜着血紅色的眼睛把這句話說了許多遍，每一次，都像是咬着一口的血，嚼着一腔的怨恨與不甘。
“凡不尊敬他人，不孝敬父母，不正直，歪門邪道之人，死後將打入血池地獄，投入血池中受苦。墮落千年難解釋，沉淪永世不翻身。”
他把這句話念了一遍又一遍，繼而大笑。當時的判官鐵青着臉一遍又一遍地和他提這句話，彷彿只有多說幾遍，就能心安理得地把罪名扣在他頭上。
“不尊重他人…你們又何嘗尊重過我！！父母……呵呵，我哪裡了來的父母又何談不孝！不正直…歪門邪道之人……我若你歪門邪道，那你整個佛界又算什麼！你孫悟空又算什麼！”
“我不服！我不服！！！”
這一番話，卻還是被禁錮在這一方小天地裡，外面的人聽不見，彷彿只有他一個在這個發瘋。只是在衛家消化着衛理心灌輸給他的關於現代的知識的悟空，卻突然感覺到後背一股寒氣，彷彿刮在骨頭上，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只是這感覺很短，不過一瞬，悟空猛地坐起來看看四周，卻沒有發現什麼。
他重新躺下，卻還是警覺地沒有閉上眼睛。
衛理心只是起了個宏大的頭，最後卻並不知道應該講什麼，他自然不能把這日新月異的變化都講個清楚，只是從手邊開始，至少教會了悟空用電燈和衛生間，然後就困地受不了睡着了。
雖然落進了極其困難的境地，卻總是能遇到好心的人，例如衛理心，在面對一個認識不久的陌生人面前仍然可是毫不設防地睡着，大概是把所有人都想得善良之極。
悟空直起身來，似乎是剛剛那個不舒服的感覺讓他沒有那麼困了，眼光微微掃了一眼在牀上睡地極沉的衛理心。
他是側躺着的，臉剛剛好面對着悟空睡的沙發。只是這一眼，卻讓悟空下意識擡手揉了揉眼睛。
衛理心的眼睛……怎麼回事？
爲什麼今天老是看到奇怪的東西……衛陽，那隻突然變強的鬼靈，還有眼前的衛理心。
揉完眼睛之後，悟空再看向他的時候，那抹異樣已經不見了。
即使閉上了眼睛，衛理心眼裡那抹綠光卻還是透過縫隙露了出來。幽綠幽綠的顏色，細細的一條，但在熄燈的臥室裡，卻顯得格外清楚。
但只是看了一眼，待他再看過去的時候，那抹綠光已經消失了。
這樣的綠光，悟空並不是沒有見過。
早晨衛陽進來的，迎着陽光的眼眸裡，就是這樣詭異的幽綠色，即使一個是在深夜裡露出來，一個是在白天，見過兩者的悟空，卻幾乎一眼就覺得是如此相像。
絕對不是看錯了，火眼金睛從來不會出錯。悟空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