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皺着眉頭,衛理心的頭歪成一個詭異的弧度,只有那雙眼睛還鍥而不捨地看着他,嘴裡吐出的話斷斷續續的,只是他說出的那個名字,仍然清晰地敲着悟空的心臟。
“我……青……靈……青青……”
片刻之後,悟空似乎有了決定,他蹲下去把他扛在肩頭上,擡起腿來便走,“衛理心”緊緊地抓着悟空的衣角,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脣,似乎正在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扛這一個成年男人,手裡的草藥撒了一地,悟空也不管這些,只是以最快的速度找一個石塊背面把衛理心藏了起來。只是他在扛人的時候,嘴脣一張一合,不知道在念什麼,有點像經文,但發出的聲音很輕,也很亂。
石塊背後,悟空停下來念經似的胡話,喘着粗氣低下頭來看他,衛理心的眼睛瞪地老大,一點神采都沒有,好像一個快要死的人,拼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要把這世界看個清楚。
“青靈,”悟空喚他,語氣溫和,伸出手揉着他的太陽穴,“你是青靈,對嗎?別說話,點頭或搖頭。”
衛理心遲緩了很久,似乎把悟空那句話在腦海裡繞了幾遍才完全明白。他點了點頭,手仍然緊緊地抓着悟空的衣服。
“快……走……走……瘋……瘋了。”
衛理心,或者更確切地說應該是青靈,他的動作猛然激烈起來,彷彿想起什麼事,額頭上青經暴起,眼睛隱隱泛出血絲來。
悟空盡全力安撫着他,接着問一些話——
“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這裡的陣法是怎麼回事?”
“最重要的是,陣眼到底在哪裡?”
只是這些問題他通通沒有回答,看起來連想都沒有想,只是把悟空的衣袖越抓越緊,反反覆覆地道:“快……逃……”
悟空皺着眉頭試了一次又一次,幾乎快要自己試成神經病了。
草叢裡傳過來沙沙的聲音,那是蛇尾滑過青草的雜音,悟空沒有回頭,他知道自己等的那隻小妖過來了。
“這是……衛家少爺?”青決的聲音從他身後傳過來,帶着一絲絲的疑惑,“這人是哪裡來的?你怎麼會在這裡遇見了”
“你來了,”悟空無暇看他,也沒有回答他亂七八糟的問題,只是告訴他,“這個人可能不是衛理心。”
“你用咒術弄得我腦袋疼地醒過來,就是讓我來看他?”青決彎下腰,皺着眉頭捏着衛理心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這人不是衛家少爺還能是誰?”
悟空扛人時候的碎碎念,實際上是在發動金箍棒留在青決身上的類似於緊箍咒的咒術,這事情他還是第一次做,青決這小妖玲瓏心思,疼醒了自然就知道是悟空在找他。
“他說他是青靈,可是我不太敢相信,”悟空把青決亂動的手拍開,“不能隨便帶人回洞府,暴露了洞府的位置我們住都沒地方住,所以只好讓你過來,還好你記得我的氣息,我想着這地方離洞府也不遠,你大概也能找回來。”
“青靈……”青決挑了挑眉,“是我們傳說中生而不養的母親麼?”
蛇心本冷,就算血脈相連也有自相殘殺的,何況對於一面都沒有見過的疑似母親。青決這幅樣子,悟空也能猜到。
“他如果真的是青靈附身了,或許可以告訴我們確定的陣眼,只是他現在連話都說不清楚,這倒是很麻煩,”悟空看向青靈,眉頭皺地更深,眼前的這個人好像比之前更狂躁了一點,“若他真是青靈,你應該有感應的。”
“我能有什麼……”青靈撇了撇嘴,再次伸手去摸了摸“衛理心”的臉頰,只是這一觸,卻讓青靈接下來的話通通嚥了下去。
“怎麼了?”悟空看他神色不對,連忙問道,“是發現了什麼嗎?”
“你自己看,”青決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他的手順着衛理心的臉頰劃下去,撩開他垂在耳際的頭髮,沉聲道,“我們的確太小看衛家了。”
悟空順着他的動作看過去,才發現衛理心耳朵後的那一片,佈滿了青黑色的鱗片,和青決青巖身上的沒有兩樣,這樣的東西,根本就不應該長在人類身上。
悟空不知道爲什麼,看見這樣的情景心裡有點發毛。
“衛理心”已經昏過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悟空他們折騰的還是體力不支,自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起,那一片鱗片就已經開始慢慢變透明然後消失,這個過程很快,快到很容易讓人以爲那是個錯覺。
他剛剛醒着的時候,基本上就沒有說過一句完整的話,悟空和青決除了“青靈”“逃”“瘋子”這幾個字能分辨地清楚,其他的對他們來說都是無意義的胡言亂語。
只是他昏過去之後,所有奇怪的樣子都消失地乾乾淨淨,眼眸冒出的青光,還有那鱗片,都不見了,躺在石頭上,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類。
悟空和青決對視一眼,雙雙擰緊了眉頭。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夾帶着交談的人聲,那聲音越來越嘈雜,衛陽焦急的聲音遠遠傳過來,是衛家的人找過來了。
悟空扯着青決站起來,往洞穴裡走,他們兩個都不適合和其他人見面,至於“衛理心”,他對悟空和青決已經沒有用了,他蛇一樣的特徵已經全部散去,“青靈”已經不存在了,現在這個,是暈倒的衛家少爺衛理心。
退一萬來說,即使有用,他們也沒有辦法把他藏起來,衛陽知道洞府的位置,這片山頭都是衛家的地盤,藏也沒地方藏。
悟空和青決回洞府的時候,青巖纔剛剛醒,虛弱的他眯着眼睛看着自家哥哥,伸出手來握住青決的一縷長髮。
“醒了?”青決的語氣很溫和,他低下頭細細檢查着青巖的傷口,“好像好了一點。”
小傷口沒有大礙,那道大口子餵了幾次靈氣,看起來也沒有那麼恐怖了。
“哥哥去了做什麼?”青巖的頭枕在青決的胸膛上,大大的眼眸盯着自家哥哥,緊緊地握着那縷頭髮不願意鬆開,“我一醒來的時候沒有看見你。”
青決愣了一愣,解釋道:“我是給你找治傷的藥去了。”
悟空看着手裡那幾根稀疏的草藥,聳了聳肩。
青決對青巖的保護欲太強,幾乎什麼事都不告訴他,偏偏青巖還什麼都信了。
青決哄着青巖睡過去之後,轉過身剛好看到悟空在往嘴裡塞一些半熟的野菜,他原來的上衣給了青巖做繃帶,現在又有了一件新的深灰襯衣——從衛理心身上扒下來的。
“青巖睡了?”
青決點了點頭,拖着長尾坐到悟空身邊,壓低聲音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悟空把最後一口野菜艱難地嚥下去,算是半飽,他想了一想,儘量簡潔地他遇到的事情複述了一遍,末了還問了一句:“衛理心之前有過這樣情況麼?”
“自然沒有。”青決搖了搖頭,“我對衛家並不是很瞭解。”
悟空不知道又在哪裡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劃拉出不規則的線條,想了很久之後,纔開口說道:“或許我們可以做一個推斷。”
青決眨了眨眼睛,道:“什麼?”
“衛陽帶着你們來到這裡,是因爲你們的母親死了,”悟空微微一笑,接着說道,“根據衛陽教給你們的那功法來看,你們的母親,很有可能就是我認識的那個青靈。”
青決輕輕地一點頭,但想到衛陽似乎有點不高興,皺了皺眉頭,道:“你接着說。”
“可是今天我們看到的東西,卻是衛理心身上出現了疑似青靈的意識,可衛理心卻是衛家的繼承人,”悟空手裡的樹枝突地停下來,“其他的事情我們也不知道,所以不如來做一個假設。
你想想,衛家這麼多人,甚至衛陽也在他旁邊,爲什麼衛理心可以避過這些人的眼一個人跑出衛家,然後暈倒在後山?我撿到他的時候,過了兩刻鐘左右衛家的人才找過來,從衛家走到這個也就半刻鐘,要是跑的話半刻鐘也嫌多,爲什麼他們需要這麼久?衛理心好歹是衛家少爺,他們就這麼不上心?”
“或許衛理心用了什麼方法是偷偷跑出來的,他們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青決細想了一下,又搖了搖頭,“這又能說明什麼?”
悟空敲了敲他的腦殼,笑道:“小妖你糊塗了。
現在是衛家家主交接的時候,你在佛堂的時候也聽到那老人的話,這段時間內,衛理心絕對是不能亂跑的,又加上他前段時間在佛堂暈倒,身邊照顧和看管的人只會更多,且不算形影不離的衛陽,照顧的僕人和大夫也會有。他即使能偷偷跑出臥室,還能一直偷偷跑出戒備森嚴大的衛家麼?
衛家少爺一消失,不需要一息就能被看着的人發現,追過來也不消這麼長的時候,即使他身邊的凡人好對付,可你別忘了,他身邊還有形影不離的衛陽,即使衛理心被青靈附身有了什麼奇奇怪怪的能力能騙過其他人,他能騙過衛陽?
偷偷跑出去還過了一段時間才被發現?不可能,除非衛陽和衛家看護他的人都死光了。衛理心即使被青靈附體了,可也明顯不怎麼兼容,論法力,他絕對弄不過衛陽。就算有人幫他也一樣,衛陽就是一道越不過去的坎。”
青決沉吟半晌,道:“離上次我們給衛陽渡沒過幾天,即使他動手傷了青巖,體內的靈氣也還剩大半,排除衛陽因爲靈力不夠而昏迷的情況,他不可能讓衛理心逃跑還孤零零地暈倒在那裡這麼長時間。”
悟空啪地一聲折斷手裡的樹枝,黑色的眼眸看向青決,一妖一佛的目光接觸了一會,青決彷彿想通什麼一樣,朝他微微一點頭。
他站起身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今天晚上潛行去衛家,試試看能不能聽牆角聽出什麼東西來,如果一切都像我們所假設的那樣,那這衛家,還的確是夠大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