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用過午膳,在紅衣婢女的帶領下,去了抱廈廳。
抱廈廳。
這是一個獨立的小院,在何府的東廂。院中植着一株茂密碩大的冬青。
雖已近秋季,雨後的冬青仍是鬱鬱蔥蔥,翠意逼人。
紅衣婢女當先而行,婷婷的妖嬈身段,不時停頓下來,和陸北介紹起來。
踏上石階。
陸北忽然感到一陣強烈馥郁的芬芳撲鼻而來。
瞥眼望去,只見廊檐下,矮牆之上,一盆盆紫色細弱花朵開的夢幻瑰麗。
陸北笑指道:“這些都是什麼花。”
紅衣婢女名叫紅玉,嬌笑道:“那是風信子,是香兒小姐養的,她總是在這個小院中,養一些奇奇怪怪的花草。”
紅玉見陸北頓在原地,神情若有所思,疑惑道:“陸公子,若是不喜的話,我待會兒找人搬走。”
陸北莞爾一笑道:“不,挺好看的。”
說着跟上紅玉推開廂房木門。
由於早有僕人收拾過,廂房軒敞雅緻,屋內正中銅爐點着檀香,嫋嫋香氣,將屋中原先的草藥之氣,微微驅散。
見陸北面有異樣。
紅玉柔聲解釋道:“香兒小姐平時都是把這裡當作藥房使用的。恩,擱一些藥材之類的,有些味道,還望陸公子不要介意。”
陸北衝紅玉微微一笑,毫不介懷。
紅玉被陸北這淡然一笑,弄得似乎頗爲不好意思,臉頰悄然浮起紅暈。
凝聲道:“公子,暫且休息吧。”
說完,對陸北盈盈福了一禮,告退而出。
待紅衣婢女紅玉離開抱廈廳。
陸北放下【錦瑟】瑤琴包裹,將赤霄劍放在一方几案上。
身形挺拔而立,端坐出神。
心道,依自己先前之意,是有在與何度見面之時,就順便提出,自己父母雙亡,德薄緣淺,不足以匹配其女之事。
但可惜,何度不因前身之父方亡,冷眼相對。相反卻是以一副熱情洋溢,如待子侄的長輩態度。
而且,哪有人千里迢迢,一路跑到別人家。初見之時,倉促出言退婚,這種事這麼辦,分明不合乎人情禮儀。
退一步說,就算別人心底真有此意,甚至樂見其成。
也不會在剛剛驚聞一個世交逝去的噩耗之後,作出一副歡天喜地,順水推舟的樣子吧。
逢大事必先靜氣。
莽莽撞撞,心浮氣躁不是辦事的態度,倒像是來刻意滋事尋釁的。
而今等到晚膳之時,必能再次見到何度。彼時趁勢提出婚約之事,再委婉出言推辭不急。
陸北這般想着,心中安定下來。
抱廈廳外。
紅玉穿過月亮門洞,在門口忽然見着一對兒少年男女。
男的器宇軒昂,女的婷婷玉立。
正是韓湘子和何香二人。
紅玉忙道了個萬福,疑惑道:“香兒小姐,你怎麼來了。”
何香玉容之上,眉眼彎彎,笑道:“紅玉姐姐,聽說府中來了客人住在了抱廈廳,我想去見見,倒底是個什麼樣的風流人物,如此得爹爹的看重。”
紅玉眉頭微皺,躊躇道:“香兒小姐要去看,婢子本不該攔着,但老爺刻意交代,讓來人好好休息。”
何香眼眸轉動,嬌笑道:“沒事兒的。爹爹若問起來,你就說我去打理那幾株風信子去了。”
說完,也不理正一臉猶豫之色的紅玉,徑直揚起雪白滑膩的天鵝脖頸,如一條淡紅色的綵帶,擡步飄進了抱廈廳院內。
韓湘子亦步亦趨,轉臉衝眉宇帶着一絲焦急的紅玉點了點頭,也是毫不停歇地跟上何香的步伐。
紅玉輕輕跺了跺腳,似乎想到了什麼,忙向何度所居的小院趕去回稟。
陸北坐在繡墩上,自几案上拿起一壺熱水,取出那隻裝有【水源星蘊六葉草】的精巧杏木盒子。
杏木盒子表面鏤刻着一道道繁複花紋,龍章風文依稀可列。
以陸北眼力觀去,應是一種簡單的禁制。可能是爲了保存星華草的藥效。
……劃開盒蓋。
星華草,銀色星輝若粉若霧,碎光流瀉。縱然不是第一次見,陸北還是要爲之感嘆造物之奇。
整株捻起,正要輕柔地放入茶壺中。
外間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恩,聽這腳步,似有兩人。
陸北收起星華草暫且放入木盒中,循聲望去。
只見一對兒少年男女,招呼也不打,依次邁步進了屋內。
陸北眉頭一皺,心中莫名不喜。眼眸閃爍,細緻打量。
少女一襲粉紅衣衫,裙襬流蘇,行走之間,隨風輕舞。
或許是走的較快的緣故,若天鵝揚起的細長脖頸上,彎彎的柳葉眉下,雪膩的臉蛋,透着紅暈。
見到陸北,少女蓮步輕頓,眼眸深沉,冷聲道:“果然是你。”
陸北眉頭皺起,站立起來,神色肅然道:“不知……小姐是何人。”
何香抿脣不語,緊盯着陸北。
心中冷冷道:“這就是爹爹平時,提到的與自己有着婚約的陸北麼。”
登徒子……
一想到昨天,眼前之人,不僅撞到自己,甚至竟然還對自己冰清玉潔的身體做出……那種無恥行徑。
她都氣得渾身顫抖,星眸含煞。
連平時刻意保持的溫婉若水的心緒,一時間都是難以自持。
陸北望着眼前這熟悉的二人,心中閃過一絲明悟。
微笑道:“二位一路風風火火,跑到陸某居處,所爲何來。”
見這淡淡笑意,韓湘子就是怒道:“你莫要裝傻。你這無恥下作之徒,昨天做出輕薄無禮之事,還敢有臉上門。”
韓湘子原先還不知,但就在方纔,何香支支吾吾地將自己昨晚被陸北撞倒之時,趁機被其人佔便宜的事情,含糊地說了下。
當即聽得韓湘子,怒髮衝冠。
原來方纔二人在掩荷齋之時,何香聽聞婢女司夏,所言從蜀國來了個陸姓少年,住在了何府東院的抱廈廳。
何香心智不俗,並不像一般的十五六歲的少女不諳世事。
當即就憑藉着隻言片語,猜測到了,當是父親平日裡所言的與自己有着姻親之約的陸家少年。
說來,那份婚書,她孃的房中尚存放了一份,平時總用來打趣自己。
她又如何不知。
若她只是個普通閨閣少女也就罷了。但可惜,在兩年前,她不止一次地在睡夢中,夢到自己是騰雲駕霧,逍遙縱橫的仙人。
以前,她和母親講述,也只是被母親笑着當作小女兒家的夢囈之語。
並不以爲意。
但實則,她發現自己從夢中獲得那一手神奇的醫術,這兩年來是真正治療了一些患有疑難雜症的病人的。
她這兩年來,仰仗着從夢裡獲得的醫術,不斷治癒窮人,積德行善。她起初只是覺得好玩,但長此以往,她發現自己也漸漸喜歡上了這種感覺。尤其是看到一些窮苦人家發自內心地感激自己時,她都會感到一些滿足和驕傲。
爲此,她甚至暗地發下了,一生不嫁,救治天下窮苦百姓的大宏願。
而且,夢中也似有聲音,或許是在潛意識裡,都不允許她動那些兒女情思。
因此,哪怕與氣度翩翩,才藝不凡的韓湘子早已是多年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她仍是不曾爲之動心分毫。
對於和陸家的婚約,她是深深厭惡的。
聞聽韓湘子說昨日的那個少年,來到何家。
心思輾轉之間,就是明悟,所謂的陸姓少年,定是昨夜的那個登徒子。
這種無恥下流之人,還想娶自己……做夢呢。
何香心思急切之間,當即有所保留地就和韓湘子計議一番,來到抱廈廳中,想讓陸北知難而退。
聞聽韓湘子此言,陸北無聲地笑了笑,兀自坐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冷冷道:“陸某,不是太明白閣下的意思。還有不知閣下是何府的什麼人,竟然出現在這裡。”
他陸北一路小心翼翼,與人爲善,結果處處被踩,步步受虐。
都快被人罵作聖母婊了……
他雖非飛揚跋扈之人,性情甚至可以說是冷清內斂。很多事,他其實都懶得計較。但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出言侮辱的。
眼前這人在何府門前……而今又,呵呵。
他陸北一生,何須向人解釋。
他當年也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念及此處,不再言語,又是呷了一口清茶,也不看眼前這一男一女。
韓湘子聽陸北問自己是何府的什麼人,又見陸北宛若無視智障的淡漠神情。
當即麪皮漲紅,也不知哪根弦搭錯了,或許是方纔奏簫之時,用氣過多,頭昏腦漲。
脫口而出道:“我是何府的姑爺。”
噗……
一口茶水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