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
重回赤淵洞府的感覺有些微妙, 端華看着那一草一木,一廊一臺,一桌一椅, 都好像看見了赤淵還活在這裡。
端華緩緩走進她曾經生長的那個院子, 那角落空蕩蕩的已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個坑, 昭示着從前此處也生長過一棵參天大樹。
風一吹, 吹得四處花枝聳動,她卻瞥見了那坑裡有什麼雪白的東西在招展。
邁着碎步,她跑過去, 緩緩的慢慢的將那東西刨出來,那是一個雪白的香囊。
遲疑了一瞬, 她終究還是將香囊打開了。原來, 香囊裡是張紙條, 上面秀氣的寫着一行字:
喏,紫微, 你的小樹妖就在這裡啊。
“呵……呵……”她笑,笑得闊達。
原來,不怪她情意太淺,只怪他們無緣。
大約赤淵以爲紫微真的很在乎這株千年寒梅纔會在樹下埋着這香囊,纔會臨死之際亦提醒他照顧好千年寒梅。
然而, 他們一個高估了承諾, 一個高估了愛情, 終究還是錯過了。
“怎麼好端端的哭起來了……”唐三藏不知何時來到她身畔, 摸着她的頭, 笑眯眯的問。
她拭去眼角的淚水,擡首, 微微搖頭,咬着脣邊:“沒有……”
“眼睛都紅了,還說沒有。”唐三藏語氣親暱,修長的手指觸在她眉心,一如當年初見時那一刻——涼薄如斯。
她想着,要是那一日不曾化形該多好呢?要是那一日不曾動情該多好呢?要是那一日的大戰,她沒有丶沒有……
可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多的要是……
“師父。”想了想,她最終還是用了這個稱呼。
“嗯?”唐三藏笑望着她。
她猶豫着猶豫着,終於忍不住開了口:“赤淵尚有萬年仙珠,你吃了功力會大漲,我呢,我只有一個千年靈根,還被如來給毀滅了,所以你到底要我身上的什麼東西?”
唐三藏抵着她的額頭,印下一吻:“日後便知道了。”
日後,等不到日後了。
佛祖失蹤的消息很快傳遍三界,紫微楊戰六耳獼猴三人自然也是早就收到消息。
唯一可供懷疑的人,便是唐三藏。可此時又無證據,總不能貿貿然就上門去找。三人蹲在金苑瓊宮外已蹲了許久,成日卻只見到唐三藏和端華親暱的偎在花海里,不見其他。
楊戰鬱悶道:“帝君,你不是說要離間這二人嗎,怎麼這二人反而更加親密了?”
六耳獼猴亦道:“倘若這樣的話,我們恐怕不好對金蟬子下手,而且佛祖下落未明,怎麼做風險都有些大。”
二人的詫異勸慰,紫微皆罔若未聞,他只想起來一件事。那一年,赤淵隕落似曾對他提過叫他照顧園中的千年寒梅,而後呢?而後他吞了仙珠閉關修煉,早已忘卻這一樁事,今日陡然想起來,心裡竟有些愧疚。
“哎,帝君!你快回來,別去啊!”
“帝君,你怎麼了,失魂落魄的?”
紫微莫名走進了那座院裡。
還是如此熟悉,只是少了那一樹寒梅的點綴,亦少了幾分撲鼻而來的香氣。
他呆愣愣的看着那個大坑,看了好一會兒。忽聽得耳畔有腳步聲,他一擡眸,就看見了端華一身白裙,俏生生的站在廊中。
長髮披肩,眉眼流波。
眼前一晃,那一瞬間,他好像看見了多年前赤淵笑着答應他,又好像看見了那個傻乎乎的妖怪站在街頭巷角,木訥訥的揚着臉。
“小樹妖……”紫微不由自主的出聲叫了句。
“你……你說什麼……”端華薄脣張了張,又很快合上。
“是你啊……”紫微回過神來,低着頭,脣邊掛了一抹苦笑:“沒什麼,認錯了人。”
端華望着那雙瀲灩的鳳眼,只覺嘴裡苦的厲害,可最終也只垂眸,輕輕應了聲:“是麼。”
二人相顧無言。
端華突然道:“不知紫微帝君今日來有何事?”
紫微愣了愣,他好像迷迷糊糊的就跑過來了。
他正待作答,卻聽見唐三藏在院門口道:“帝君,貧僧還未找你,你倒是親自找上門來了。”
紫微鳳眼微閉,忽然有些疲倦,“哦,不知金蟬子找本君有何事?”
唐三藏負手緩緩走進來,衣袖當風,飄飄若仙,他輕聲笑道:“當年一戰,因着一聲呼喚你我分神,未分勝負,今日你我有緣又相遇,不如一戰?”
紫微聞言,也只低低應了聲好,當日大戰,他雖佔盡上風,卻將小樹妖輸走了。那一戰永遠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而今金蟬子既然舊事重提,他是必然不會再放過他了。
“不……不要!”端華顫巍巍的攔在二人中間,眼裡竟已有淚流出。
二人不由自主皆看向她。只是一個感到奇怪,一個目光意味深長。
“端華,你這是何意?”唐三藏勾着脣似笑着問,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端華莫名縮了縮,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垂着頭磕磕巴巴道,“我丶我不願看到……你們二人受傷……”
紫微帝君莫名,“爲何?”
端華苦澀的笑了笑:“沒有爲什麼。”
唐三藏聽罷,臉上笑意漸漸冷了下來:“既無原因,那貧僧和紫微帝君這一戰還是要打。”
紫微聞言頜首:“不錯。”
端華捂着臉,默然不語,只是眼淚又下意識往外淌。
“帝君,你瘋了麼,目前尚不知金蟬子的實力,怎可貿然行動?”
“楊戰說的對,倘若你輸了,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紫微望着遠方,也不知在望誰,他堅定的道:“不必再勸,我意已決,這一戰必去。”
“帝君……”
那一戰很快來臨。
端華怔怔望着,好似跟那年沒有什麼區別。白茫茫的雪,飄飄然的花,浩浩蕩蕩,唯美浪漫。
爲何一定要殺戮呢?
“端華,你想什麼呢?”唐三藏看着她的背影問。
她是如此的單薄。
“想什麼?”她有種茫然,又有種傷心,“我不知道。”
唐三藏不由擁緊了她,頭埋在她烏黑的發上,低聲道:“笨妖怪。”
端華苦笑一聲拉住他的衣角:“可不可以不去?”
唐三藏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貼近她的面頰:“你在擔心他?”
“我……”端華下意識想反駁,可想起那雙瀲灩的鳳眼,她什麼也反駁不出來,她訥訥的點了點頭。
“你!”唐三藏冷哼了一聲,鬆開手指,俊臉沉了下來,“好得很!好得很!好一對癡男怨女!”
他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
端華薄脣張了張,想說點什麼,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靜靜看着俊俏的和尚走向了那片花海。
那一戰。
金蟬子手執念珠,紫微帝君手拿斷魂杖,一個佛光涌動,一個銀杖生輝。你來我往,互相鬥法,直打得風起雲涌,天地變色,電閃雷鳴。
這一戰,打了三日。
而端華亦靜靜站着看了三日。
贏的是唐三藏,他手持着念珠,僧袍翻飛,靜靜站着風中。
而紫微低伏在地上,一身白袍,染滿鮮血。
端華緊張的看向他,又看向唐三藏,咬着嘴脣,帶着哭腔唸了一句,“師父……”
唐三藏手中的念珠終是沒有落下,那本應該打在紫微身上的念珠被收了回去。
“我本想讓你死,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你還是帶着你的人滾吧。”
紫微錯愕,卻又感覺到被羞辱,憤怒道:“金蟬子,你什麼意思?”
唐三藏指了指遠方,端華靜靜站着,他恨恨道:“因爲她,這一次,我放過了你,往後可再沒那麼好的機會。”
紫微啞然盯着,盯了許久,像突然醒悟一樣,突兀了叫了一聲:“小樹妖!”
端華心裡一跳,卻再也沒有回頭。
唐三藏睨她一眼,面色不悅:“爲什麼不回頭。”
端華破涕爲笑:“跟師父一起,我已不必再回頭。”
唐三藏沉着的臉,忽然破冰,他薄脣一勾,露出個邪氣的笑容,長臂一伸,將她打橫抱起,慢吞吞道:“走,我們回去。”
端華閉上眼睛,摟緊了他。
何必再管他究竟是爲什麼跟你在一起呢?只要在一起,不就足夠了嗎?
端華抿脣笑,笑得苦澀,又笑得甜蜜,她仰頭,用力的親上那張薄削的嘴脣,流着淚說,“師父,你一直都是我的執念。”
唐三藏回吻住她,含糊的應了聲:“我知道。”
過了很久很久,他閉上眼:“其實我也一樣,只是或許沒有你的深。”
又過了很久很久,端華迴應:“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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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已不知自己是如何能抑制住那種奇怪的心情,躲在一切背後觀看。看他們一步步揭露真相,又看見他們在痛苦裡徘徊。無論是師父,還是端華,這麼多年似乎都過得不如意。
所謂執念,也許並不全是情愛?可能只是單純的想跟在身旁,就像他多年前第一回見到唐僧便想永遠跟在他身邊一樣,只可惜,他的固執已被唐僧所誤會所不恥,最終也無善果。
他很想去問一問,師父,你的執念究竟是什麼?
然而卻還是不曾問出口,他做出一臉懵懂的神情,跟在二人身後,道一聲:“師父。”
唐三藏詫異:“悟空,你還要跟着我?”
孫大聖點點頭:“不錯。”
又補充一句:“永不背叛。”
豬八戒和沙僧不知何時,也來了,跟着道:“師父,你去哪我們就去哪。”
唐三藏微不可聞的笑了笑。
“西天取經,還去麼?”端華傻愣愣的問。
唐三藏揉揉她的腦袋,笑:“你若閒的發慌,我們就去啊。”
“反正去哪都一樣,我們還是去取經吧,有意思。”
“嗯。”
“路上還有小妖怪可以調戲。”
“嗯。”
“你會不會有天突然把我吃了?”
頓了頓,過了很久,纔有人答道:“傻子。”
“哼,我樂意。”
殘陽似血,堪堪掛在天邊,將地上五個人的影子拉的狹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