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懷抱有種寧靜的味道。
淡淡的。
好聞的。
好像是消毒水的氣息……
在痛苦的恍惚中,被他緊緊地抱着,她心中漸漸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只是疼痛讓她無法去分辨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她把頭埋進的懷裡,死死咬住嘴脣,冰冷和疼痛讓她滿是冷汗的身體緊緊蜷縮成一團,不可控制地顫抖着。
小木屋的門“砰”的一聲打開!
他將她放在牀上,拉起一牀被子蓋在她身上。腹內的寒冷和疼痛使她更緊地蜷縮起來,隱約中感覺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壓了壓,然後他忽然猛地把手縮了回去,竟在牀邊呆站了幾秒。
接着她就聽到他在屋裡忙碌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有一個熱騰騰的東西壓上她的腹部,彷彿是一個熱源,源源不斷的熱量向她的腹部釋放着。又有熱熱的毛巾擦去她額頭的冷汗,擦拭她寒冷緊握的雙手。
她顫抖地呼出一口氣。
漸漸覺得舒服了些,沒有那麼冷,腹中的疼痛也慢慢變得可以忍受了。慢慢睜開眼睛,她掙扎着想從牀上坐起來,見初原正俯身凝視她,手裡拿着熱毛巾,眉心擔憂地皺着。他離她很近,溫熱的呼吸可以觸及她的臉畔。
“好些了嗎?”
初原扶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坐在牀頭。
“我……”
百草恍惚地向四周看了看,小屋裡跟以前她來過的幾次一樣,靠牆的長桌上放着醫藥箱,窗邊的書桌上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厚厚的醫學書籍。
“……我怎麼了?”
爲什麼會忽然痛得這麼厲害,好像要死去了一樣,她低頭看到有隻暖水袋放在她的小腹上,原來這就是讓她溫暖起來的熱源。
“把它喝了,你會感覺好點。”
一杯升騰着熱氣的紅糖水遞在她手邊,她接過來,低頭喝了幾口,熱流一路擴散到胃裡,果然舒服了很多,腹內隱隱的疼痛已經完全在她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你每次都是這樣嗎?”
看着她慢慢地喝那杯紅糖水,初原彷彿猶豫了下,問。
“嗯?”百草愣住,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沒有,從來沒有這樣疼過。我是生病了嗎?可能是今天下午喝的東西太涼了……”兩杯果汁裡都放了冰塊,她以前沒有喝過那樣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他釋然地笑了笑,說,“以後還是注意一點,每月的這個時候不要喝太涼太冰的東西,也儘量不要碰到冷水,否則下次說不定肚子還會疼的。”
“每月?”
她一愣,腦子中忽然閃過了什麼東西,猛地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臉“騰”一下劇烈地紅起來!她……她是來那個了?下意識地往自己腿部看去,發現校服褲子間竟然染上了血跡!她低叫一聲,猛地拉高被子將自己緊緊蓋住,慌亂地向牀裡躲閃,卻見剛纔她躺的牀單上竟然也被染血弄髒了!
“……我……我……”
她羞愧得恨不能立刻消失!
剛剛路上去廁所的時候明明還沒有血啊,爲什麼現在會有?她有些慌亂起來,這是她第一次來這個,她知道每個女孩子都會這樣,小學高年級的時候班上就有女生開始有了,她見過她們偷偷摸摸地拿着一包衛生巾去洗手間。初中以後,好像班裡每個女孩子都有了,只有她一直遲遲不來。她不好意思去問曉螢這是怎麼回事,當然更不能去問師父,卻不料第一次出醜竟是在他的面前。
“對不起,我……我會把它洗乾淨的!”尷尬地想要把牀單上的血跡隱藏起來,又想馬上從牀上跳起來重回自己的房間,可是她身上都是血,該怎麼走回去呢?又急又羞,她死死地低着頭,再不敢看他。
“沒關係,你不用在意那些。”初原的神情中竟也有些窘意,說,“需要我找曉螢過來嗎?”
“……她應該還沒回來。”
“……還沒回來……”他重複了一下,又遲疑了一下,如果要繼續問她會很不合適,可是想到她方纔驚愕羞亂慌張的模樣,他低低咳嗽一聲,“……你以前,沒有過嗎?”
她一驚,腦袋頓時快要低到牀單上去了。
“……嗯。”
好像窺破了什麼秘密,初原的神情更窘了些。“……你不用擔心,也許只是第一次例假纔會這麼痛,以後就不會這樣了。”提醒着自己學醫的身份,他儘量用自然的語氣來說,只是耳邊隱約的暈紅泄露了他的不自在。
“……哦。”
“……你有衛生用品嗎?”
“……沒有。”
爲什麼要一直進行這樣的對話啊,臉頰通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她恨不得地上能有條裂縫讓她鑽進去就再不要出來了!
“……我去初薇那裡拿些給你。”
“不用了!我……”掙扎了一下,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纔好,爲什麼偏偏要在今天,換成其他時候,曉螢一定會幫她的,“……謝謝你。”
推開小屋的門,初原抱着一包東西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見百草已經從牀上下來了。校服外套紮在她的腰間,擋住了身上尷尬的血漬。被她蓋過的被子整整齊齊地疊好了,她正背對着他,將那條染血的牀單揭下來。
聽到他的腳步聲,她轉過身,視線飛快地落在他手中的衛生棉上,又飛快地閃開,說:“你還有換洗的牀單吧,我要把它拿走洗一下。”
“留着我來洗吧,你這幾天還是不要用冷水洗東西比較好。”
“我可以的!”她急忙說,緊緊抱住那條牀單不放手,“最多……我用熱水……”
看着她臉上堅持的神情,初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把那幾包衛生棉放在牀上,說:
“這些是初薇的,你先拿去用。”
百草臉紅地將那包衛生棉裝進書包裡,“那……那我走了……謝謝初原前輩……”
“好。”
看着她侷促地往門口走,他忽然又喊住她:“這幾天不要做運動量太大的練習。”
“……是。”
打開小木屋的房門,她走進傍晚的彩霞滿天中,臉上紅彤彤的,先是走了幾步,然後拼命跑起來,就好像身後有老虎在追她一樣!
第二天放學後,百草把洗乾淨曬好的牀單還給初原的時候,初原正站在窗前的桌旁,在人體模型練習鍼灸。
“初原前輩,我洗好了。”
不敢打擾他,她輕聲說。那些血跡她洗了很多很多遍,雙手都被肥皂搓得又癢又痛了,才終於一點點痕跡都看不見。
“放在牀上就好。”擡起頭,把鍼灸用的針放進盒子裡,他打量了她一下,見她氣色比昨天好多了,微笑說,“身上不疼了吧。”
“嗯,不疼了。”
雖然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的神情已經自然了許多,好奇地看看那個被鍼灸過的人體模型,忍不住心中很久以來的疑問,問道:
“初原前輩,你學的是中醫嗎?”
可是桌子上的那些醫學書籍,有些又像是西醫方面的。
“不是,我的專業是西醫的臨牀醫學。”他笑了笑,說,“只是也蠻喜歡中醫的,所以兼修了中醫的一些課程。”
“這樣啊。”
“怎麼?”
“……沒什麼。”她趕忙垂下眼睛,“我只是覺得,你的名字很適合做醫生。”
“哦?怎麼講?”
“初原,不就是出院嗎?”她小心翼翼地說,“當你的病人,一定可以很快地康復出院吧。”
“哈哈哈哈,”初原笑起來,大笑的聲音也依然溫和,“不錯,確實是個當醫生的好名字。”
見初原前輩並不介意名字被她諧音,反而笑得很開心,百草的脣角也彎成好看的弧度,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其實,你的名字也很好。”初原含笑說,揉揉她的頭髮,“希望你能像你的名字一樣,有着草一般很強的生命力,不會遇到挫折一蹶不振。”
明白過來他是在說道館挑戰賽的事情,她心中隱約升起抹澀意,卻搖搖頭,說:“那天是我太狂妄了。若白前輩不讓我參賽,說到底是我的實力不夠。”
“別想那麼多了。既然不參加今年的道館挑戰賽,就把這段日子當成一個假期,好好休息一下。”
“假期?”
望着面前這個女孩子如小鹿般烏黑的大眼睛,初原溫和地說:“心中有前進的方向,爲了一個目標而努力,是很好的事情。但是這並不意味着要悶着頭一直向前衝,有時候累了就停下來歇一歇,或者想一想,說不定會進步得更快。”
她呆呆地聽着。
看着她呆呆的一臉思索的模樣,他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頭髮,笑着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能做到你想要做的事。”
*
初原前輩說她聰明……
晚上,曉螢做完功課去外間看電視劇了,房間裡只有百草一個人。坐在小桌前,她一邊心不在焉地翻動那本八分錢買回來的《旋風腿法》,一邊撐着臉呆呆地想。
想得臉都微微有些紅了,她彷彿還能感覺到他溫熱的手掌在輕揉她的頭髮,就像哥哥一樣。
想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她忽然覺得,他也許只是在安慰她吧,因爲要鼓勵她,所以要說她聰明。如果她真的聰明,就不會那麼狼狽地敗給婷宜前輩了吧。
那場她敗得那麼慘……
黯然地低下腦袋,她一點也不聰明,她甚至根本看不清楚婷宜前輩是如何出腿的,而她自己每一個意圖都在婷宜前輩的預料中。不,即使是秀琴前輩好像也能看透她的每一個出腿的意圖。
爲什麼?
這就是師父說的,她所欠缺的實戰技巧和經驗所導致的問題嗎?該怎麼解決呢?
夜風從窗戶吹進來。
百草茫然地望着桌面發呆,那本舊舊的《旋風腿法》被風吹得翻動起來,紙頁又黃又脆,上面那些潦草的字跡就像鬼畫符一樣。她無意識地盯着那些亂亂的字,良久良久,她突然眨了眨眼睛,湊近那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