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天明早就聽聞雲國太子云揚嗜好雅樂,自號雲霧琴師,在雲國樂壇大有名氣,一手滾珠十二式琴藝的確奇妙絕倫,還曾點評天下琴藝不過“撥彈挑拂滾拍扯擰分”九手,至今這一說法已經被樂壇接受,天下聞名的大玄百琴坊品評琴師也以此爲標準之一。
雲揚在琴藝一途造詣頗深,滾珠十二式盡得“滾”字訣八九分火候,琴音如滾珠毫不停歇連綿不絕,演奏激昂鏗鏘的曲子最是適合不過。但是不知爲何昨夜沒有在金秋宴上演奏一曲,也許是爲了避嫌?畢竟雲國雖然和洪國交好,但是一國太子在別國大宴上搶盡風頭總歸是不好的。
燕天明強抑心中驚異和震撼,呵呵一笑,“在下燕天明,昨夜是借了酒興才做出那等豪邁之舉,太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我在南淮時也久仰太子大名,也經常聽得文樓上許多樂師模仿太子殿下的琴藝手法,只是終歸是學不到三四分,沒能聽到太子殿下的滾珠十二手也是頗爲遺憾。”
雲揚眉毛一揚,抓住燕天明雙手,驚喜道:“沒想到燕兄也嗜好琴曲,孤的琴藝只算是尚可,未必就比得上燕兄啊。”
燕天明對這沒有架子又自來熟的雲國太子觀感不錯,汗顏道:“在下哪裡會什麼琴藝,只是這十年來常常混跡於文樓,耳濡目染,略懂一二罷了,曲子好不好聽我知道,但若是要我說出個所以然來,那也太爲難我了,我以前聽得佳曲,興致勃勃也想奏上一曲,奈何水平實在太差,常常惹來鬨堂大笑,實在是汗顏。”
“不妨事,只要愛聽曲子便好,各人有各人的天賦,琴藝高低強求不來,只需一顆愛樂之心便好,想古人俞伯當和杜思敏不也是一人撫琴一人知音麼,照樣是知己,撫琴人想找一個懂他琴聲的知音殊爲不易啊,燕兄若是對孤的琴藝有興趣,哪日孤彈給你聽便是,自彈自樂總是有那麼一點苦悶的。”雲揚神色真誠,與燕天明並肩走着,落在隊伍末尾,身旁跟着的一名護衛站的遠遠的,毫無架子可言,的確是如同傳聞中一樣待人和善。
行在前頭的洪雨瓊偶然回首一看,三人遠遠吊在末尾,她眉頭一皺,揮手停下隊伍,等待後面三人慢悠悠走近,纔開口道:“不知雲太子和燕公子兩位在聊些什麼呢,不知道本宮可不可也參與進來。”
雲揚呵呵一笑,攤手道:“自然可以,孤適才與燕兄聊着琴道之事,不知公主有沒有興趣。”
洪雨瓊寢宮一聲,看向燕天明,“燕公子書法已是如此出衆了,竟然還通曉琴藝,實在是年少有爲。”
“呵呵,公主殿下誤會了,在下可不會撫琴奏曲,只是對此道感興趣罷了,適才聽太子殿下一席話,也算是給在下開了開眼界。”
“燕公子自謙了。”洪雨瓊輕笑一聲,招呼衆人繼續前行,邊走邊與衆人一同觀賞這路旁秋樹紅英,興致頗濃,舉手投足間氣度雍容,華貴儀態折服了一干文人,這點倒是與氣態溫和的雲揚完全不同。
“勾勒半點紅妝,描畫一幅秋涼,聽林濤陣陣作響,多少枯葉相伴惆悵,細細鋪就一路紅黃,金秋時節好風光。”葉碧樹摸着樹上將墜未墜的枯葉,輕聲念出這不詩不詞的小令。
洪雨瓊嘴角微弧,笑道:“葉大家文采也是不錯,本宮曾經拜讀了葉大家的《西風凋碧樹》,借書中女子之口說出自己心聲,字裡行間的韻味也是清愁,讀起來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殿下謬讚了。”葉碧樹輕輕一笑,她性子其實甚是清高,眉間愁緒只會在和燕天明在一起的時候纔會隱藏起來,對外人是不喜說話的。
洪雨瓊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轉向一旁燕天明,語氣平靜,問道:“燕公子,昨夜聽你一句‘鐵衣今已誤儒生,利口能做幾家奴?’,不知因何而發,倘若真是看不起我大洪的文人,又爲何十年前棄武從文呢?”
洪雨瓊言語暗帶的居高臨下讓燕天明皺了皺眉頭,淡淡道:“我並沒有看不起讀書人,只是看不起只會吟誦風雅自詡清流的文士罷了。”
“爲何?”洪雨瓊目光也不看他,背向燕天明,徑直向前走着,語氣毋庸置疑地不可拒絕。
“書生空談誤國。”燕天明語氣淡淡。
“空談誤國?倒是有意思,那怎樣纔算是不誤國?”
“書生皆是誤國。”
洪雨瓊回首,眸子冷淡,問道:“爲何。”
“不會空談不是書生。”
洪雨瓊一愣,問道:“那怎樣纔不是空談?”
“在下不知,大體逃不過少說多做這道坎,紙上談兵和運籌帷幄在有結果前終歸是難以分辨的。”
洪雨瓊冷冷一瞥一臉無所謂的燕天明,淡淡道:“聽燕公子的口氣,倒是狂妄的緊,燕公子不如來評說評說我大洪時政,本宮對燕公子的高談闊論甚是好奇。”
燕天明不理會洪雨瓊言語中淡淡的譏諷,雙手攏在袖中,淡淡道:“無非三爭而已,朝中黨派傾軋乃是一爭,豪門貴胄夜夜笙歌和百姓困苦謀生爲第二爭,洪帝陛下一心想要開疆擴土,我燕家一心要守國門,這是第三爭。”
“三爭,如何化解?”洪雨瓊頗具幹練之氣的疏淡劍眉一挑。
“無非三事罷了,滅黨爭,分豪門,葬野心。”
“好大的口氣!”洪雨瓊冷哼一聲,神色清冷,淡淡道:“燕公子,你這便是空談了,如何滅黨爭?各黨盤根錯節,一發動全身,一個不慎便是朝野動盪,若是亂了這個龐大帝國的呼吸,造成的後果纔是可怕。”
“公主殿下,我們洪國還遠遠稱不上龐大帝國。”燕天明意態隨意至極,隨手拈了一片枯葉在手中把玩。
洪雨瓊神色一變,隱隱作怒,“燕公子口氣當真驚人,我偌大洪國還真的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了?”
“在下只是提醒殿下認清現實罷了。”
周遭一圈文人見燕天明和公主爭鋒相對,盡皆是幸災樂禍,雲揚一臉玩味,只有葉碧樹一臉擔憂,不斷向燕天明使眼色。
洪雨瓊平復了一下心中怒火,又恢復了冷清的姿態,冷冷道:“再說說這分豪門,我東南文道商道皆是興盛,而且許多朝中官員也出身於豪族,這分豪門一事與滅黨爭一樣,牽扯太深,豈是你一句話說動就動的,你這話與空談何異?”
“於是就任由豪門繼續搜刮民脂民膏,任由百姓越過越苦麼?”燕天明冷笑。
“本宮不是這個意思!”
“滅黨爭分豪門雖難,但也不是不可爲,在下知道這兩者不可能完成,但這只是大方向,只要不斷削黨爭弱豪門,便能讓殿下口中的‘龐大帝國’呼吸地更加健康,是任由病入膏肓還是快刀斬亂麻,在下與公主看法不同罷了。”
洪雨瓊強抑胸中怒火,冷冷盯着燕天明,“姑且不提這兩者,那葬野心你又是何意,莫非你認爲我父皇昏庸麼?燕天明,本宮可警告你,這是大逆不道之言。”
“昏庸不昏庸不好說,平庸是肯定的。”
“你!”洪雨瓊眼中盡是怒火。
“古來多少皇帝纔是真正的雄圖大略,平庸者不知幾何,若是能聽人言,平庸下還能多個納諫的美名,若是連建議都聽不進去,離昏庸也差不多了,呵,我都忘了,大洪朝堂之上還有幾人敢直言犯諫?”
洪雨瓊憤怒不已,瞪着一臉風輕雲淡的燕天明,冷喝道:“大逆不道,本宮真是看走眼了,請你速速離開,本宮不想看到你!”
“大逆不道?呵呵,我既不是你父皇的兒女,也不是他的臣子,我不過一介平頭百姓,說上兩句真心話,便是大逆不道,也當真是叫我大開眼界了。”燕天明淡淡一笑,頭也不迴轉身便走,絲毫不拖泥帶水,負手身後,緩緩踱步下山。
公主不給面子那又如何,我燕天明是需要旁人給面子的人麼?
一干文人望着燕天明離去的背影只覺得心裡大爽,叫你如此狂妄,得到報應了吧,哈哈哈……
葉碧樹猶豫了一瞬,跟上燕天明,卻被他擋住了。
“我無所謂,你可不能學我一樣,我身後還有十五萬洛軍,而你什麼都沒有,不要爲了一時意氣而放棄了這絕佳的晉身之資,言盡於此,我先走了。”燕天明背向她隨意揮了揮手,瀟灑前行,只留葉碧樹在原地愣愣發呆。
雲揚哈哈一笑,不顧洪雨瓊冰冷憤怒的目光追了上去,來到燕天明身邊,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笑道:“聽燕兄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那公主頭髮長見識短,若是以後有機會,定要來雲國找孤,你我二人再促膝長談。”
燕天明微微一笑,“好。”
一襲樸素白衫漸漸遠去。
洪雨瓊神色難抑憤怒,雲揚神色間卻是欣喜。
一國公主,一國太子。
眼光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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