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一臉猙獰,鐵拳緊握,咬牙切齒,牙縫間鮮血淋漓。燕天明甩了甩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要動手就來,我也不用身份壓你,誰拳頭硬,誰就是大爺。”
張燕雙眼圓瞪,燕天明獨目冷淡。
秋風捲起一片枯葉,晃悠悠飄到兩人中間。
燕天明看着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猶豫不決的張燕,輕笑一聲,轉身離開。
燕狂風從院門轉角走出來,看着兒子遠去的背影,渾身輕輕顫抖,連戰戰兢兢慌忙行禮的張燕也顧不上。
他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至少一旁的張燕沒有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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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子鬆坐在華貴錦毯鋪就的地上,緩慢調息,哇地吐出一口淤血,臉上詭異的酡紅才緩慢消退。
“黃老,那燕天明當真有如此修爲?”魁梧男子站在窗邊,語氣平緩,但握着酒杯青筋畢露的手已經暴露出了他的心情絕不平靜。
“稟主子,”黃子鬆呼出一口濁氣,緩緩站起躬身道:“那燕天明本來修爲只是最低下的大力境,但是不知道爲何能使出那近乎煉氣境巔峰的十八條水龍,而且後來那兩袖,雖然威力遠遠沒有達到宗師境,但的確有上官陽戈一袖風的影子在裡頭。”
“難道上官陽戈的一袖風被他偷學了去麼,僅僅一次而已,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武道天賦?!”魁梧男子捏碎了酒杯,碎片卻插不進他的手掌肉裡,在他掌中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賀淘沙,事實如此嗎?”
站在一旁的賀淘沙抱拳恭敬道:“的確如此,在下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根本違背了武道常規。”
魁梧男子怒哼一聲,一掌狠狠拍裂窗沿,怒道:“燕家怎麼淨出些怪物,那燕狂龍是一個,那有雙虎護身的燕狂風是一個,天生神力的燕赤煌是一個,現在又多了一個燕天明!哼,燕天明,難不成這十年都是在裝模作樣,自己毀自己的名聲?難道是因爲燕家擔心功高震主,所以才故意隱藏自己?”
黃子鬆和賀淘沙見主子發怒,戰戰兢兢垂首不敢說話。
魁梧男子沉吟半晌,淡淡道:“錢參,把千年情淚草給上官陽戈,還有那【浩渺山河錄】也一併給他,讓他多殺幾個人,燕天明,燕天谷,燕赤煌。”
“是。”紫袍人錢參抱拳,躬身告退。
“燕家,哼哼。”魁梧男子拍了拍窗沿,忽道:“那王麒怎麼樣了。”
“稟主子,斷了一隻手,現在已經握不住戟了。”
魁梧男子眼中精光一閃,淡淡道:“握不住大戟,那就是沒用了,反正燕狂徒已死,他也沒什麼價值了。”
“屬下明白。”黃子鬆躬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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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淮城郊的一座小客棧中。
“你們知道嗎,那燕家的大少爺回了南淮,聽說他這千里是一路殺回來的,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一名食客大聲道。
“不對吧,我聽燕府裡的朋友說,大少爺是狼狽逃竄回來的,還瞎了一隻眼睛。”與他同桌的同伴反駁道。
“你們說的都不對,”一名有着紅紅酒槽鼻的漢子坐下,打斷這羣在客棧中高談論闊的食客,笑道:“我可是知道這燕家大少爺的千里逃亡可不是偶然,而是燕大帥的計策。”
客棧裡的人頓時來了興趣,眼巴巴等着酒槽鼻講下去,但他說完這句話後就懶洋洋靠在椅子上,一語不發,急得衆人不停催促。
有人恍然大悟,連忙叫小二上了兩壺溫酒,酒槽鼻這才眉開眼笑,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看着一羣眼巴巴的食客,笑道:“燕家大少爺這次千里之行是燕大帥的一次計策,目的就是剷除潛伏在洛州的乾國諜子,以燕家大少爺爲誘餌釣大魚,一路上截殺不斷,大少爺左眼上的刀疤,就是那麼來的。”
衆食客譁然,紛紛難以置信。
“但是這樣不怕燕家大少爺被諜子殺了嗎,我可是親眼見到大少爺回南淮的,他身邊只有一個女子和兩個男子,怎麼對付得了乾國諜子。”有人發問道。
酒槽鼻嘿嘿一笑,又喝了一口酒,道:“兄臺你有所不知了,燕大帥一直讓洛州的諜子跟着大少爺,一旦有乾國諜子冒頭,第一時間就會被洛州諜子給抓住,順藤摸瓜,牽扯出更多的諜子出來,幾天前穎城那邊的動靜也應該和這有關。”
“穎城,穎城怎麼了?”有人急忙問道,放了十文錢在酒槽鼻面前。
酒槽鼻嘿嘿一笑,將桌上十文錢收進懷裡,搓着手道:“約莫是兩三天前,穎城那邊揪出了六十七名乾國諜子,那城牧許半山私通乾國,已經被處死了,好像是手下的一個幕僚暫代城主之位,你們知道嗎,那燕家大少爺半個月前才經過穎城,而且那時候被當做了乾國諜子,差點死在城裡,殺了十幾個穎城軍士才逃了出來,這不,明陽城裡的大老爺們都在想着以此爲由參燕大帥一本呢,八成給燕大帥安上管教無方,孫子肆意屠殺洪國軍士這等罪名了。”
“那怎麼辦?”有人迫不及待問道,渾然忘了自己以前有多蔑視那燕家犬子。
“哈哈,都城裡的大老爺們只會打打嘴炮,還敢真的和咱們燕大帥翻臉不成,燕大帥爲我大洪守了五十年國門,哪裡有人能扳倒大帥,再說燕家大少爺這一路拔出了不知道多少諜子,就算有罪也能將功抵過了。”
一干聽衆一陣嘖嘖稱奇,越來越多的人被這酒槽鼻吸引,聽衆越聚越多,圍成一個大圈子,酒槽鼻一臉得色,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說書人,只差一塊驚堂木了。
“還有更不可思議的,以前不是一直瘋傳燕家大少爺無能嗎,你們猜怎麼着,”酒槽鼻勾起衆人胃口,頓了一頓才道:“燕家大少爺在青湖城親手殺了十六名乾國諜子,據說大少爺的左眼就是在那一役瞎了的,什麼無能,簡直是太能了。”
一干聽衆再次譁然,燕家犬子之名早已經被整個洪國給斷定了,難不成這燕家大少爺這十年來只是蹈光養晦?
坐在角落一臉懶散的青衫人聽了一會,看了一眼酒槽鼻衣服上一處洛州諜子隱秘的身份標誌,啜了一口酒。
梅子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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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淮碼頭,一艘即將遠行江州的大船靜靜停在岸邊,船伕忙得熱火朝天,起錨解索,準備起航,人羣走上木橋進入大船。
林樸陰緊了緊背上的行囊,轉身看向送行的燕天明的柳依依,哈哈道:“不用送了,難道你們還要跟我上船不成。”
柳依依雙目微紅,道:“林大哥,一路保重啊,少喝點酒。”
林樸陰笑道:“這個可不行,我有酒癮,身上有錢不買酒就不舒服。”
燕天明撓撓頭,猶豫道:“樸陰,你那本六合經是不是真被你賣了換酒錢了。”
“滾。”林樸陰摸了摸辛夷,目光不善。
燕天明乾笑幾聲,摸了摸左眼刀疤,正聲道:“林兄,我們就送到這裡了。”
“那就珍重了。”林樸陰一笑抱拳。
“可莫要一聲珍重會無期了。”
“哈哈哈,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你可是對我說後會無期的。”
“誰說的,我說的明明就是後會有期。”
“無賴小子,那就這樣了,青山不改細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
林樸陰轉身走上木橋,乾淨利落不回頭,柳依依拉着壞人的袖子輕聲啜泣,燕天明沉默了一會,大聲喊道:“林兄,明朝江湖逢,再不醉不歸。”
林樸陰一隻腳踏上甲板,背對兩人,舉手擺了擺,走進了大船。
一句話隨着蕭瑟的秋風傳來。
“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