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飄入鼻孔,桃夭夭立時警覺“不可用殺欲驅動宇宙鋒!”收回宇宙鋒,半空裡盤腿調息,運起雲笈道長所授心法,漸將狂躁的心緒撫平。那邊殘雲扶邙土察傷止血,斷雪繞指劍破空飛射,疾刺桃夭夭眉心,擊中神木甲“突突突”悶響幾聲。邙土道:“他是混元神體,正面攻不破。”桃夭夭暗生驚異“這女人的劍硬擋宇宙鋒而不斷,好生了得!”運靈念暗察那塊法印,已然化作碎屑,獸能法咒解除,“翅鱗族”還原成山野蟲豸,百萬蟲體迅速變小,在逐漸灰暗的空間裡翻爬。
忽聽殘雲說:“混元神體,不好辦啊,等七星使聚齊再跟他鬥。”斷雪冷笑道:“你膽怯了?舊賬未銷又添新仇,邙土師兄替他們峨嵋派守印大半輩子,到頭來落得個殘疾,此仇不報,羞提崑崙七星使的名頭!”十指劍氣齊繞,只待同放十道繞指劍。邙土忙止住:“且慢!”右手掏出藥膏,塗抹斷臂穴位,創口頃刻癒合:“不必太過懼怕,他的混元神體有隙可乘。”一抖大袖,掉出個陶土人像,右掌輕扇送風,將陶像立於面前,緩緩道:“這人和玉銀童鬥法時,我按其氣行揣摩筋骨內臟,依樣捏成他的土偶,完成了焦土枯心術的關鍵步驟。”殘雲笑道:“邙土兄焦土枯心術使出,敵人心脈在握,混元神體不攻自破。”斷雪大喜道:“你制住他的心脈了!”
邙土道:“枯心術只可穿透邪魔的心脈,很奇怪,這位新師尊和那玉銀童既屬峨嵋派,爲什麼都會身染邪魔氣?”斷雪嗤鼻:“峨嵋派本就魔崽子成羣。”邙土搖了搖頭,似乎深感困惑,兩根手指輕按土偶左胸。
一剎那,桃夭夭毛髮倒豎,登覺有隻大手穿透胸膛,輕輕捏住了心臟,惶急之下,寧順的血脈又變錯雜,忙端坐吐納重新調整。邙土收指道:“混元神體無懈可擊,但他左胸上的魔氣凝成污斑。我順着魔氣種下枯心焦土,從那可達至心竅。”斷雪滿臉興奮:“好啊,我們鑽進他心裡搗個稀巴爛!”殘雲道:“慢着!他劍氣厲害,七人齊上纔有把握。”
邙土點頭道:“殘雲顧念的是,這人使劍的方法很怪,純用慾念驅使,即使心脈被制,要殺我們仍是輕而易舉。可他又偏又竭力剋制,好象不願傷害我們的性命。”衝桃夭夭左瞄右瞧,猜疑難決,嘆口氣說:“我先將焦土封印了,還是去請教子虛天師爲妥。剎夢奇域的任務已完結,湘君又無音訊,只好先請天師示下。”
殘雲道:“天文宿由子虛天師主持,我等正該前往參拜。此人已被種下枯心焦土,早晚逃不脫七星使的手掌。”斷雪指間長風旋繞,卷裹三人身子,說道:“畫仙設好出離奇域的秘道,天武宿羣仙已從那入世,我們也趕快出發……”風起處語聲倏消,三個人影隱入暗穹。
耳聞邙土評議,桃夭夭內心驚濤交激,久久未能平靜。思量神木甲不會跟魔氣結合,定是身上存有漏隙,才能被邙土施術攻入。自己放劍濫殺已有數回,氣性曾與殺魔相近,武運堂一役尤其明顯,原以爲崑崙穀神正氣法可將魔氣化盡,哪知又會轉到左胸凝成斑塊?邙土的枯心術專攻這點,往後豈不要躲着他?崑崙七星使才現其三,已是聲威奪人,若聚齊了又是何等強猛!崑崙天文,天武傾巢出動,峨嵋派如何抵擋?桃夭夭越想越是心悸,脫口而呼:“要出大亂子!”
震耳的爆響壓過驚呼,奇域徹底塌潰了。眼前天崩地陷,身後黑暗彌張,冬焰城早已無影無蹤,高山化爲煙霧,成羣的蟲豸躁動爬蹉。一道白光向海邊飛去,逐次照亮分崩的物體,剎夢國僅存的景物正飛速消空。桃夭夭暗道“糟了,趕回忘神崖來不及了,我怎麼離開這裡?”心念急轉,追着那亮光飛行,少頃飛抵噬魂大洋,最後一絲光線沒入波濤,一切都空無了,僅存黑茫茫的大洋在虛空中起伏洄旋。
他心中大急“奇域依虛空建起,如果出路斷絕,我會困在幽幻虛空裡麼?”驚惶中蹬腿挺腰,“呼”的一下站直,彷彿噩夢乍醒,遊離的神魂倏然回到軀殼。
周圍景象灰撲撲的,木凳小桌,孤燈微晃,依舊是當初的那間草屋。戴老漢在裡屋整理睡鋪,揮帚驅趕蟲蟻,絮語兀自未絕“今晚上真撞了鬼麼?荒山野地不乾淨,蟲子滿屋亂鑽……”
桃夭夭聞言一驚,拿起油燈,搶步衝進裡屋,照向牆壁一看,密密蓬蓬蟲羣開動,自地縫鋪滿屋角,那是翅鱗族的兵團麼?,大將軍琉璃鍔在不在軍中?是否還要排兵佈陣,據城建國?所有的秘密無從得知。他緩慢的移開目光,喃喃道:“天人之戰測試終止,翅鱗族也迴歸原形了……”但人類和自然生靈的爭鬥似未結束,眼瞅戴老漢手舉掃帚,耳聞屋外山風呼嘯,一種悠遠的感觸油然而生。
戴老漢見他神情有異,微覺害怕,小聲問:“客官,你不舒服?”
桃夭夭道:“哦,沒什麼,剛剛我打了個盹。”心裡唸叨“剎夢國,剎夢國,一剎長夢幾春秋,醒來黃粱猶未熟,世上真有這樣奇妙的事。”言念於此,對神木宮主衷心敬服。建立的夢境虛實相接,天山仙法的深博妙絕,令他如臨浩瀚宇宙,方知玄道永無止境,平素狂氣登收,不自禁暗生渺小之感。
戴老漢的話語打斷了遐思:“山裡晚上風大,客官若是睏倦,裡屋來睡吧。”桃夭夭道:“不了,多謝老爹,我趕着要把事情辦完。”忽而記起一節,問道:“本地有個華四婆婆?”
戴老漢訝然道:“你認識華四婆婆!她可有些日子沒露面了。”桃夭夭心下生疑“她今晚如沒來過,那又是誰接引我夢遊奇境?”一念未幾,山風裡飄送妙曇的歌聲“來來往往仙影,虛虛實實曾經,迷迷濛濛凡夫,恍恍惚惚忘記。”腔調怪異,細如蜂鳴,清晰的傳入耳中,似乎正從屋外不遠處經過。一旁響起夜千影的笑語:“婆婆啊,你唱的歌兒真好聽,咱們這是去哪裡?”妙曇答道:“去峨嵋山討還公道。”
戴老漢愣了半晌,笑道:“巧的很啊,正說華四婆婆她就到了。大過年的這婆孫倆還趕夜路,我去請他們來相見。”桃夭夭道:“不用了,他們走的很快,你追不上的。”覺出那發音的是蟲音咒,真人必已遠去。妙曇設咒留下訊息,只爲證實剎夢國的經歷,打消桃夭夭夢幻之念,表明崑崙對峨嵋的挑戰真實無虛。
桃夭夭尋思“聽她歌中含義,戴老漢今晚跟她見過面,只是過後遺忘了。或者仙凡殊途,相見是虛無縹緲的幻象,他實際就待在裡屋鋪草驅蟲。唉,我想的太多了,虛實之間混沌難分,仙道的精髓本就在於一個‘玄’字。”
談話聲稍頃即逝,好象婆孫倆果已走遠。戴老漢搓手道:“華四婆婆託我給她小孫子做玩具,趁這當口正好交到手裡,偏巧他們走的那麼急。”桃夭夭道:“給我吧,我趕去交給小孫子。”
戴老漢翻撿牆邊竹筐,過了會兒,抖抖嗦嗦拿出幾隻竹蛐蛐,一臉迷茫的道:“怪了,我才雕好的木頭豬仔,木頭小馬,專門給華四婆婆小孫子做的,怎地平白沒影兒了。”
桃夭夭心道“遇見妙曇贈送玩具的情景,他果然忘的一乾二淨。”接過竹蛐蛐揣入袖中:“這些玩具做的很好,小孫子會喜歡的,我代他給老爹道謝。”當面深作一揖,告辭:“要事在身未敢久留,老爹多多珍重。”兩步跨到外屋,衣角擦過桌邊,忽見早前放在那的金帶鉤,畫仙那“凡人福禍自取,仙家不得干預”的警告迴響耳畔。他猶豫了半瞬,鼻子下冷哼兩聲,再扯掉兩顆玉釦子放到金鉤旁,這才大步流星走出屋門。
此時天色尚暗,夜氣朦朧潮溼。從山隘往谷裡直行裡許,四周荒草橫斜,亂石支棱,全然找不到通行的路徑。桃夭夭心想“慚愧,九陽谷的真貌,這時節我纔看清。”手伸進懷中,摸出殘破的北斗木鴉,喟然唏噓:“一夜恍如兩世,究竟夢醒是真,還是夢裡是真?”拋掉木鴉殘片,一霎丟開瑣念,豪氣充盈胸臆,喝道:“玉銀童,這回看你往哪藏!”騰身縱起,駕長風飛向山谷深處。
先前他施放的陰陽鏈妖毒,鎖定了蒼蘇族長魂體,由此可測定毛人甦醒之地。那地方必是忘神窟入口,同爲玉銀童賴以庇身巢穴。桃夭夭感察妖毒反饋的訊號,流星趕月般飛越深谷。少時臨近山崖,眼望前方峭壁屏立,洞穴密如蜂窩,按落雲頭細觀,忽聞“哦哦啊啊”的吼叫此起彼伏。
桃夭夭暗想“三千忘神窟,確如其然,毛人們從此回到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