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會的場景一百年沒變過,空蕩蕩的大操場上的一隅,身穿統一軍裝的年輕軍人們整整齊齊的坐在小馬紮上,一個個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如一塊塊的石頭,安靜的聽上面講話。
一張長條木桌,端坐在木桌後的皆是領導同志,這一次的最大領導是南洋艦隊司令左亦良。
與往前不同的是,這一次還一個項目,是頒獎,獎勵在奪島戰役中立下戰功的人。
嗯,主要是做給記者們看的。因爲前面的報紙吹的太厲害,參戰的部隊一個個都成了民族英雄,不給點獎勵那是說不過去的。
結果此次最大的獲獎者自然就是飛行大隊大隊長和三個中隊長,四人身披大紅花,上臺領過獎狀,然後是合影。
獎狀是一臉和藹的高副官代替左司令頒的,自始至終左司令都陰着一幅老臉,只在攝像時,坐在正中的左司令才用力擠出了一絲看不見的微笑。
記者一走,老左臉上連那絲微笑也沒了,黑着臉,清了清嗓子藉助擴音魔法開始訓話:“同志們,現在在坐的都是我們自己人,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一次,你們做的相當差勁,簡直是丟我們南洋艦隊的臉!枉你們號稱什麼全國最爲精銳的飛行隊,我看純粹是吹出來的,你們平時的訓練都是走形勢,走過場,走給老子看的。連一個三流,不,根本就不入流的國家都打不過,你們平時都是幹什麼吃的?十三架飛舟,五個飛行員就這麼沒了,沒了,甚至連母艦都差一點讓人家給擊沉。你。。。你們,你們一個個的怎麼還有臉活在世上?嗯!”
老左越說越怒,聲音越來越高,最後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一直坐在主席臺上身披大紅的姜千言聽了這話,簡直是又羞又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一頭碰在桌子腿上撞死算了。
聽老左越說越不堪,就彷彿一團烏雲自天空壓了下來,令人窒息。
終於,姜千言實在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非窒息而死不可,他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吼道:“夠了,我他孃的姓姜的不是孬種。一百個泥哇鬼子也不夠我一個人打的,那他孃的都是魔法帝國的精銳,都是魔法帝國最優秀的駕駛員,我們他孃的能打成這樣,應該自豪了。左司令,我給你的情報呢?你爲什麼不給大夥說說?”
“夠了,姜千言,你給我閉嘴,誰給你說話的權利?”老左轉過頭來一拍桌子怒目而視。
“啪”,姜千言拍的比他還響,跳的比他還高,不管不顧的大叫,“老左,你昧着良心說胡話。我爲什麼沒有說話的權利?人人都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權利?你爲什麼要胡說?”
“你。。。你。。。”左亦良氣的半天喘不上氣來,手指頭指着他顫抖的象篩糠,“來,來人,給我拉出去,拉去射死!”
“唉!”坐在下面中間的雲燕一個勁的低頭嘆氣,“真是個惹事生非的刺蝟!”
這種情況下打圓場的永遠是副官,也可以說副官就是幹這活的,那高副官不知在老左耳邊說了句什麼,老左終於平靜下來,令人將姜千言拉了出去先看管起來,聽候發落。
七天後,發落的結果兩條路任選其一:第一,以瀆職罪和頂撞領導罪,上交軍事法庭;第二,撤銷中隊長職務,以二等兵身份發配D206潛艇當輪漿手。
上軍事法庭的結果通常是先暴打一頓,少只胳膊折條腿那是常有的事,然後就重不就輕的判決五、七、十幾年監禁,進行不拿工資的義務勞動,如修路、挖渠、建設軍事基地,過着連地下老鼠都不如的日子,很少有人能熬到出來那一天,即使出來了,不是成了瘋子也是成了白癡。
輪漿手也好不到哪去,那是全軍中最有名的苦力崗位,被稱爲是奴隸乾的活,輪漿手還有個通俗的稱呼叫“耕牛”。
本來潛艇早已實現了魔法陣作動力,以水系魔法的反作用力來摧動潛艇前進,不知哪個腦殘科學家提出來,純以魔法作動力所需魔法力太多,魔法波動太大,易於被敵偵測。
這是對的,隨着深海魔力探測技術的發展,對潛艇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但你應該想辦法去改進水系魔法陣減少魔法波動啊,這腦殘科學家卻另闢捷徑,想出以人力代替魔法力以減少魔法波動的辦法。具體原理是設置一個一米半直徑的大木輪,讓人來蹬,木輪產生的動力通過皮帶傳遞到曲軸上,曲軸旋轉的力量再通過轉換魔法陣來換成推動潛艇前進的魔法力,這樣一來敵人就很難偵測到潛艇的魔力波動了,還起了個洋名叫什麼AIP。
還吹噓什麼這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潛艇,其最大優點是無限自持力(即可以在水底潛行無數天,只要這幫苦力不死,動力就永遠存在,也就永遠可以航行)。
奶奶的,幸好這潛艇是屬於高度機密,沒有傳到外國去,讓人家知道了還不笑掉大牙纔怪,這簡直是一夜回到瞭解放前。
這科學家可是功成名就,獲得了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受到了國家最高領導人的親切接見。
帶來的後遺症就是潛艇上的人數急劇增加,由以前的七十八人增加到現在的六百七十八人,增加的那六百人全是作爲動力來源的苦力。爲了保障這些新增人口的淡水
供應,艇體擴大了三倍,連形狀都作了極大的改變(不改變不行啊,以前的小肚子根本容不下這麼多人),由以前的梭魚狀改成了現在皇后棗神仙魚狀,速度也由以前的四十五節(水下)減成了現在的三十五節。
六百輪漿手分爲兩班,每班三百人需要十二小時不停的像騎自行車樣的蹬眼前那個巨大的木輪,累是一方面,關鍵是不自由,跟做牢也沒有什麼分別。
做牢還有放風的時間,當輪漿手有時候好幾個月都潛在水底,被拘於狹窄的空間內,想想就能把人悶死。
“有沒有第三種選擇?”姜千言斜着頭,強笑着問高副官。
“沒有,”一向和藹的高副官這次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左司令讓你氣的心臟病都犯了,現在還在牀上躺着呢!沒砍你頭是給你爹大面子了,還不知足?”
一提到“爹”這個字,姜千言立即很快打斷了高副官,“我去,我去當耕牛!”
“算你識相,耕牛多好,薪水比普通二等兵高很多,甚至不比上尉少,而且還不用承擔戰敗的責任,AIP是我國最爲先進的潛艇,能在AIP上服役連我都覺得光榮!”高副官一邊鎖着關押室,一邊還不斷的絮絮叨叨,“對了,看看牆上你砸的這些洞,回去交損失費十個銀幣。”
面對着蔚藍的天空,姜千言長出一口氣,做了一個擴胸肌。
沒有理高副官的話,其實高副官後面說了些什麼他根本就沒有聽到。
兩天時間並不長,卻差點將他悶壞了,牆壁上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凹洞,便是他拳頭的傑作。
有一件事始終堵在他胸口,那種窒息的感覺令人痛不欲生,恨不得一頭撞在牆上撞死。
他不明白,那左司令爲什麼要顛倒是非黑白,明明自己已經將魔法帝國人冒充泥哇人的事告訴了他,他還要那麼說?爲什麼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他要隱瞞?爲什麼,他會氣成那樣,要說更應該生氣的是自己纔對?
難道“正義、公平、誠實、忠心”,不正是那左司令天天教導我們的嗎?
爲什麼他即不誠實,也不正義,還不公平呢?
這是個昏官!這是姜千言唯一能夠得出的結論。
爲了戰友,爲了整個南洋艦隊,爲了整個共和國,昏官的下場應該只有一個!
回到住處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李,上尉的軍裝都要上交,實在沒有什麼東西可帶,便連包都沒拿,空身出了屋。
手摸了摸腰後的匕首,硬硬的,那是離家時母親送的,一直貼身而藏用以防身,今天卻要作大用場了。
低着頭沿着營區小路急走,混到這步田地,實在沒臉見以前的兄弟。以前的兄弟不知是得了消息,還是怎麼着,也都躲的不見了人影,唯有一個在路上碰到,遠遠的便改變了路線,躲了開去,連眼光都不敢往這邊看。
其實姜千言也知道現在自己的臉色很不好看,這種情況下,下屬們自然是能躲多遠便躲多遠。
他大搖大擺的招手攔了一輛過路車,向總部飛馳而去。
作爲披紅戴綠的英難,當面頂撞左司令的好漢,此時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聽說是左司令召見,門口哨兵連盤問口令都省了,直接讓其入內。
想想將要乾的事,膽大包天的姜千言也覺手心出汗,殺人容易,要想出來恐怕就難了!
但是非曲直自要辯個明白,哪怕是以生命爲代價也是值得!
手握緊了背後腰間匕首,臉陰沉,目光中不自覺得有了殺氣,他沿着花間崎嶇小路向前急走,恨不得一步飛到那左亦良牀前,對花園式的司令部根本沒有觀看的心情。
他只顧低頭急走,算算快到左司令的居室,忽然差點撞到當面而來的一人身上。
姜千言急擡臉時,“啪”的一聲,臉上卻捱了一個重重的耳光,頓時火辣辣的疼。
“誰?誰這麼大膽?”
等他看清來人,不禁的呆住了。
來者不是別人,卻是原本應該是自己屬下的雲燕雲中尉。
矮自己一頭的雲中尉杏臉含怒,一反往常恭敬冷淡的態度,給人的感覺站在面前的倒像是一個嚴厲的老師,嚴酷的長者,嚴肅的上級。
一股威壓直壓的姜千言透不過氣來。
“你。。。你太令我失望了!”雲中尉一字一頓的說,冷冰冰的話語如鐵錘敲打着姜千言的心,以致於使他都忘了追究剛纔那一耳朵,“你是不是想刺殺左司令?”
震驚,現在是太令人震驚了!
這雲燕簡直像是肚子裡的蛔蟲一樣,怎麼能連別人的想法都看透呢?
“你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姜千言就知道自己錯了,這等於是直接承認了。
“哼,”雲燕冷冷一笑,她雖然一向面無表情,卻從未表現的像現在這樣的高不可攀,“看看你的眼,什麼都明白了。如果你的腦子有你手腳一半好用,我也用不着這麼操心!”
雲燕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種即愛惜又失望的神色:“走吧,回去我給你解釋!”
姜千言的驢脾氣忽然間又上了,嘴一扭露出一幅無賴樣:“阿姨,奶奶,你讓我回去我
就回去,那我豈不是太沒面了?”
說着,姜千言的身形一閃想從雲燕旁邊繞過去,他對自己的身法向來自信,又清楚雲燕的能力,自料這次必定萬無一失。
哪知腳剛落地,忽然間四周的大氣一緊,如一圈圈的繩索將他捆住,連根小手指頭也動不了。
“氣縛術?”姜千言大驚,氣縛術是風(氣)系魔法中的八級魔法,但要困住自己這個十九級風系魔法師,八級魔法顯然是不行的,她施展的這個氣縛術必定高於八級魔法。魔法共分九級,九級以上便是禁咒,只有魔導師才能施,難道她已經達到了魔導師級別?
手腳身體動不了,嘴脣卻能動,姜千言連念幾個高級咒語,絲毫沒有反應。
“不用費勁了,這是氣元鎖,你是解不開的,”像是知道他的想法,雲燕淡淡的說,伸手一推姜千言的肩膀,姜千言便跟着向前滑去。
“氣元鎖?那是翼人族的不傳之秘,她怎麼可能會?”姜千言只覺得自己腳下有股風在託着自己的身體向前滑動,就像陸上氣墊船一樣。
“好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問題要問我,問吧!”回到姜千言剛離的屋子,雲燕放開了他,坐在椅子上優雅的喝着茶。
姜千言一下子跳到她面前,咬牙切齒,恨不得撥出匕首立即捅過去,幸好他還沒失了理智:“爲什麼要阻止我?”
“因爲左司令是對的!”
“對?他哪裡對了?騙人還對?”
“騙人有時候是不對的,有時候是對的,你不是小孩子了,也在黑道。。。呃,社會上混過好幾年,應該懂得。左司令這麼做是爲了這個國家,也是上頭的意思,你想現在就和魔法帝國全面開戰嗎?你已經準備好了嗎?有幾成勝算?”
雲燕問的這三個問題,他一個都回答不上來,他甚至從來沒有考慮過。
雲燕的話語重心長,完全是一幅長者的口氣:“千言,你已經長大了,該學着看問題要站的高一點。雖然不希望你去學政治,但天下大事你總得學着觀察理解,也許有一天你會用得着。當今國際風雲變換,浪起潮涌,正處在大變革、大發展、大動盪的前期,各種勢力交錯雲集,明爭暗鬥,各個國家爲了自己的利益無不竭盡全力,無所不用其極。以我德輝來說,四周虎視眈眈,羣狼畢集,一個不小心,三百年前八國聯軍的入侵就會重演,到時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這百年的努力盡皆付之流水,我德輝恐怕一夜間倒退數百年。當此緊要關頭,任何的風吹草動,一個處置不善就是一個火種,引燃整場撲不滅的大火,怎能不慎行多思?如果人人像你這樣魯莽,此時世界早打的乒乒乓乓,亂作一團了,到時候可憐的只是天下的百姓,不知有多少要死傷,要流離失所了。”
姜千言並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癡,也不是半點塵世不知的神仙,雲燕講的這些只要一說,他就明白,軍隊裡天天的思想政治教育這方面的內容沒少講,但他還是想不通。
“那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一直退讓下去?退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具體的戰略早在七十年前就已經定了,那是偉大的先代領導人制定的,就是四個字‘韜光養晦’。至於到什麼時候,我想國家會給出答案的。現在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一定要按國家的要求去做,不要挑起無謂事端,給國家增添麻煩,我想你。。。都會感到高興的。”說到中間,有一個詞雲燕低了下去,模模糊糊令人無法聽清。
聽了雲燕的解釋,姜千言的氣消了大半,他偏着頭想了想,愉快的說:“好吧,就算老左是對的,可我也沒錯呀!爲什麼對我處罰的這麼重?完全可以關兩天算了嘛?”
“撲”,雲燕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只聽她拖着長腔悠然念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停,停,停,”一聽這話姜千言就頭疼,從頭聽的耳朵都長繭了,他連搖雙手趕緊轉移話題,“最後一個問題,你爲什麼會氣元鎖?”
“這個嘛。。。保密,”雲燕調皮的一笑,“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又是保密?姜千言摸摸頭。
保密好象成了這位阿姨的專利,記得兩年前自己刺殺了龍城的B老大被B老大的手下們追的四處逃命,幾番惡鬥身負重傷,正走投無路之時,這阿姨如西遊戲中的觀音菩薩一般從天而降給指了兩條明路:一、監獄;二、軍隊。
當時自己毫不猶豫選擇了軍隊,結果便跟着她來到南洋艦隊報名參軍,能力檢測那一關,自己施展了最爲得意的風系魔法“猛龍過江”,於是便成了飛行中隊的一名學員,官銜直接定爲上士,能夠定爲上士當然也與自己的高學歷有關。
但這位什麼也沒展露的阿姨居然一下子就成了中尉,比自己還高了兩級。
姜千言不是傻子,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女人還能參加飛行中隊,分明有很大的問題,問起來時,這阿姨的答案就是“保密”兩字。
姜千言也懶得去查證,只要知道關鍵的一點,她不會害自己就可以了,要害的話根本用不着這麼麻煩。
“二等兵,隨我去206艇,”雲燕喝光了最後一口水,輕輕放下茶杯,優雅的站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