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淪喪人也無歡。幾人就着悲涼在這個被殖民的春節喝了一下午的悶酒。臨近黃昏時分,楊舉命張武去交待下人給自己備一份兒重禮,張武問道:“大少爺,你要去拜會那位朋友啊?可用我先派人去下帖子?”
楊舉笑道:“我要去拜會的這位朋友不宜提前下拜帖,我怕這位朋友在接到咱們的拜帖後躲着不願見咱們。”
張武道:“大少爺,這大過年的你就消停幾日吧,有什麼事兒過了年再說罷。”
楊舉笑道:“莫非你知道我要去找誰?”
張武搖頭道:“不知道,但我猜沒什麼好事兒。”
楊舉看着衆人道:“過了年我準備將隊伍拉出來練練兵,屆時免不了跟一些老朋友會面,我想先拜見拜見這些老朋友,免的到時候直接翻臉難看!”
張武道:“莫非你想現在去秦世康的府邸轉轉?”
楊舉笑道:“反應不慢,不過現在的秦世康已不是過去閻長官麾下一個小小的步兵團團長了,太原保衛戰結束這老兄反水後,深得日軍駐太原的第一軍司令官香月清司的器重,如今華北治安軍山西方面,最大的僞軍勢力就要算他小子了!他的守備二師不但是太原方面兵力裝備最爲精良的僞軍部隊,且還擔負這整個太原的城防衛戍任務!一個小小的守備師整整兩萬人馬!嘿嘿!了不起啊!”
張武點頭贊同道:“這小子是了不起,短短几個月時間便迅速得到了日軍高層的器重,將幾股收編的僞軍勢力全部併到了他的新番號‘守備二師’麾下!並直接越級提升他爲中將級別!此人確有過人之處不容小視!解決這小子也確有必要之處!”
楊舉笑道:“張武兄弟誤會了,我此番還是真想去給這小子拜個年,並無他意。我的意思是想先去看看此人的虛實,若不能達成某種默契,再取其性命也不遲!”
張榮擔心道:“大少爺,此人雖爲漢奸,但畢竟是手握重兵的正規軍將官!咱們即便再調集兄弟,若跟他在城中正面衝突,怕是動起手來絕不佔便宜!”
楊舉笑道:“你們放心,只要我翻臉他秦世康便不敢先動手!他能在日本人這裡將官做的如此之大,想來也絕不是個沒腦子的蠢貨!翻了臉對他這個漢奸也沒什麼好處,即便是個魚死網破,大不了也就是個前後腳的事兒!他小子不會造次的。”
張武道:“如此說來我現在便調集人馬在外圍接應你。”
楊舉擺手道:“不用,若秦世康有心想同歸於盡,正如張榮所說,咱們再調人馬也沒他人多!你去給我打聽打聽舒羣現在何處,有可能的話我想見見她!”
張武笑道:“哦,原來今天大少爺來找我們兄弟過年是假,來會小情人是真啊!”
楊舉苦笑道:“可惜啊,我這個小情人天生便是個不讓人省心的貨!鬧的我每日苦思卻不敢相見,搞的老子跟他媽姦夫一般!好不叫人煩惱!”
張武頗似理解的點頭道:“咱們這位二少奶奶自打潛進去後,便着實讓我們幾個對她頗費腦筋!日軍憲兵司令部電訊處,爲了便於隨時上機處理突發事件,規定電訊處一衆人等全天候處於臨戒狀態,隨時聽傳上崗!平日裡若無特殊情況,要求所有人員就住在憲兵司令部大院而內的宿舍裡不得回家!這段日子我也就只見過她回東倉巷的住處一次,那還是臨近春節前上禮拜的事兒了,我也派人給你彙報了。不知這大過年的鬼子放不放她的假,若是在外頭尋不着咱們這位二少奶奶的蹤影,豈不是讓咱們大少爺難熬!真是頭疼!”
楊舉笑道:“我倒不是非想跟她聚歡,只是自從她潛進去還沒見過她,實在是不大放心罷了!一會我兒走後你馬上給我確認一下,若是人在外頭,你給我把人送到咱們的大通客棧,我跟她在那裡碰面兒。”
張武笑道:“大少爺一想起這位二少奶奶便糊塗了,咱們的大通客棧早已改頭換面的稱爲通元客棧了!”
楊舉所有所思的點頭道:“是啊,大通客棧沒了!”
少頃起身道:“不管叫什麼吧,日後定還會叫回來的!”
說罷對張武道:“你立刻去交待下人在府中給我備份兒重禮,然後速速去辦事!小吳準備跟我去見見秦世康!”
到了秦世康位於雙龍巷的府邸後,只見在門樑高懸兩挑巨型大紅燈籠的照映下,兩尊鎮宅的黑石獅子顯的目露紅光威武耀揚!院內人聲鼎雜顯的頗爲熱鬧!
楊舉對小吳問道:“哎,我說,這不是三元油坊曹老闆的老宅嗎?何時成了他秦世康的府邸了?”
小吳道:“老曹是個什麼人啊?人比他賣了一輩子的油還滑!北平那邊兒還沒淪陷的時候便早早的看出太原不保,盤點的省城的所有生意舉家南遷了!聽說這老傢伙在南邊兒頗有根基,早幾年便慢慢的將財產全都移過去了!還聽說早年說他四公子在南邊兒唸書都是假的,早早過去倒騰財產是真的!他這人一走,府宅自然就被日本人給徵用了,年前便賞給秦世康做了府邸。”
見秦府張燈結綵的似乎賓客不少,楊舉此番既是來交朋友的,便不想給秦世康找麻煩,於是吩咐小吳上前與站崗衛兵秘密通報!
此時府內的秦世康由於平步青雲官高位重,雖是已近戌時,但府內借節送禮攀附者,還是絡繹不絕人滿爲患!忙於應付的秦世康正與夫人在正廳與來賓寒暄,便接到了衛兵的耳語密報——亭裕隆大少楊舉拜府!
聞言秦世康不動聲色的請退抽身,信步帶衛兵移至走廊無人處問道:“楊舉親自來了?多少人?什麼打扮?”
得解後又問道:“那通報之人說的是亭裕隆大少楊舉拜府,不是別的?”
得到確認後暗想:“來人既是一主一僕兩人,且身着便服打着亭裕隆的名頭,那便應該是單純的私人會晤而沒有什麼別的意思。於是立刻吩咐道:“請來人移步後門,就說我親自在後門恭迎!不禮之處還望海涵!”
對於秦世康的爲難之處楊舉還是十分理解的,漢奸這碗飯畢竟不是那麼好當的!楊舉亦明白如今的秦世康雖貴爲將軍手握重兵!但晉軍、國軍、共-軍、民間,哪邊兒都有人想他腦袋搬家!其中最爲要命的還是他的日本新主子!若是讓他主子得知他私下接觸對的人,怕是更加沒的情面可講!
在後巷小門兒一見秦世康楊舉便暗自點頭欣賞!此人身高挺拔清瘦健鑠,雙目有神氣宇軒昂!脣上那從修剪精細的小鬍子顯的此人矯健不乏沉穩!令楊舉對此人印象頗爲上佳,便着實心生結交!
而此刻的秦世康卻反倒比之楊舉更爲忐忑不定!眼見面前這位雙手後背身姿筆挺,俊雅清風瀟灑飄逸的同年之人,居然便是傳說中的黃埔精英軍界神話江湖梟雄了!雖他面露微笑神態親和,但卻遠遠便給人一種氣魄令人不寒而慄的凌駕之勢!心中不禁暗道:“好一個楊舉!不愧爲人中俊傑軍中翹楚戰場子龍!”
雙方四目相接相互抱拳一揖,秦世康便出手作請。楊舉依舊雙手後背微微頓首,便跨步邁檻進府了。
秦世康將楊舉引進內室落座奉茶後,微微低頭目視下方率先開口道:“秦某身爲三晉一脈,早聞傅縣楊家輩出俊傑,近年楊大少爺更是出類拔萃屢建奇功!享譽神州爲吾輩楷模!不成想今日佳節美辰卻讓秦某有幸在寒舍得見楊大少爺真龍!實乃人生大興!”
楊舉見秦世康雖言語恭謙對己推崇有加,但說話之際卻一直都目不視己且語調含戒!想來是摸不透自己此番所來何意,還是在拿着詞令做試探!
於是首先表明態度朗聲道:“寒柏兄(秦世康字寒柏)對舉過分擡愛了!想舉承蒙家勢在並繼有微名,入伍從戎實乃國患之際盡其本份!仗着同道互助僥博寸名!在寒柏兄面前實不敢居傲!只恨份屬建制不同,在故土未亡之際未能與寒柏兄並肩沙場一同抗敵!致使寒柏兄昔日在守城之際孤軍奮戰獨木難支!最終不得左慮全局成權宜之策!舉每每想起均後悔不已痛心疾首!只恨當日無兵在手不能親赴南郊李謝鎮,與寒柏兄並肩作戰一顯我華夏好男兒本色!”
秦世康見這楊舉將話說的比自己還要冠冕嚴密,但話鋒一轉又提到了自己反水之前的李謝鎮最後一戰!雖意圖尚不明確但話語誠懇頗有英雄相惜之意!便迅速在腦中計算着楊舉到底何意!但約莫着也得稍微拿出點兒態度來與人家知曉。於是擡頭將目光直視楊舉道:“楊大少爺……”
“若承寒柏兄不棄,大可對舉以字相稱,舉草字‘耀曦’!楊舉在秦世康未成語之前打斷道,並說罷伸手作請,示意其續道。
見楊舉進一步表示親近友好之意,秦世康便心中更加有數,斷定至少今日無憂!於是欣然道:“耀曦兄既然願意屈尊結交,寒柏只有欣喜何有不從!”
楊舉笑道:“寒柏兄,你我兄來兄去的沒個準數好不生份!不知寒柏兄貴庚幾何啊?”
秦世康道:“寒柏光緒三十一年生人!”
楊舉笑道:“巧了!舉也正生於此年,卻是五月初六的生辰,不知寒柏兄何日啊?”
秦世康初見楊舉時覺的楊舉面相年輕,本以爲年紀定不如自己爲長!但聽到楊舉生辰才發覺反倒是自己不如他年長了!於是抱拳道:“耀曦兄保養有方聚天地靈氣於身,真是看不出反倒比我這發短心亦短的老氣橫秋之人更爲年長啊!小弟五月十三的生辰,整整比耀曦兄小了七日!”
楊舉笑道:“寒柏兄常年帶兵保晉維護地方平安,自是比舉這般閒雲野鶴浪子之徒顯的要穩重不少了!但‘髮短心長’你我卻均算不上,發短心亦短更是寒柏的自謙之語了!愚兄虛長七日光陰,也不過是‘養慵終覺愧吾顏’罷了!
秦世康見楊舉雖話語越發謙遜,但處處提到自己的出身舊職,似乎顯的在逼迫自己表態!於是道:“耀曦兄,你剛纔提到李謝鎮,可知曉寒柏領兵所打的那場保衛戰,實情如何嗎?”
楊舉聞言立刻將身體前傾,目光直視秦世康雙眼道:“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