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來這楊舉也是有一陣子沒洗過澡了。在河北根據地的時候,由於地處農村,這洗澡實在不是個什麼方便事。通常村裡的老百姓,那都是在過年的時候,在廚房裡坐上幾大鍋開水,隨便找個大木盆洗吧洗吧,也就算是個乾乾淨淨的過年了!第二天,就那昨夜洗過澡的大木盆,回頭便又裝白菜包餃子去了!
楊舉到了根據地後哪能受得了這個條件!他在村裡專門找了個木匠上山伐了一棵老棗樹,叮叮噹噹的給自己釘了個洗澡的大木桶!沒想到卻被寧束江給咬着不放!
寧束江說紅軍有紀律,不拿羣衆一針一線!你楊舉這麼做叫剝削人民欺壓百姓!
是楊舉不給工錢嗎?那當然不是了。楊舉給了,可人家村裡的木匠說什麼也不要!是真心擁護中-共也罷,是惹不起你們這些個當兵的也好,反正人家是個死活不要!可楊舉他不是個佔人便宜的人啊!趕回頭張武派人給楊舉送東西的時候,楊舉囑咐家丁將一罈上好的杏花村汾酒,給那個木匠送去了!這回那木匠什麼也沒說,聽見是紅軍楊處長派人送來的,立馬就收下了!
早聽說那個木匠是個酒鬼,只是年景不好常喝不上酒罷了!楊舉曾一度懷疑,這個木匠早就打聽到自己有好貨了!就是故意不要自己的錢,衝的便是自己的好酒了!
這寧束江還不光是叨叨楊舉找老百姓做木桶,還說什麼他這是資產階級情調!是與革命精神相背離的!是什麼革命意志不堅定的表現!鬧的每次楊舉洗澡都得偷偷摸摸的跟個賊似的!還得插上門子讓申傳湘在外面站崗放哨!可不如當年潘金蓮洗的那樣銷魂自在!鬧到最後乾脆儘量少洗!
這澡堂子的夥計,見二人渾身污濁的就這麼進來了!正想着該不是倆逃荒的走錯門兒了吧!便看見了楊舉腳上的那雙皮鞋了!
這在澡堂子幹夥計,可是個吃四方飯的場面活!來這澡堂子裡洗澡的可是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再加之這大同府的利興號,又是個享譽全城的老字號了!一直以洗、搓、捶、拿,手藝精湛而廣受全城各界人士喜愛!來這裡的人上到軍政高官,下到販夫走卒幫會流氓,是什麼人他都有!而在這裡幹夥計的,練的便就是個眼力勁兒了!
申傳湘便不說了,這個夥計見楊舉雖是滿面風塵頗顯狼狽!但舉止投足盡顯大家風範!雖外衣不見且內裡污穢,但裡外穿的皆是上好的質地和手工!單看那雙皮鞋,雖是佈滿泥塵,但估計自己一個月的工錢還是買不起的!於是立馬變了一張臉,笑的跟朵花似的上前伺候着。
這一天下來,玩兒命的跑了盡一百五十華里的路,如今泡在這溫燙的大池子裡,全身上下的毛汗孔裡都向外散發着舒服!渾身的骨頭彷彿都沒了知覺!只想就此沉沉睡去!
可楊舉明白現在還不是個喘氣的時候,畢竟現在城外還二十幾個弟兄等着自己呢!於是依依不捨的洗涮乾淨,帶着申傳湘走到外間大廳的散牀上,招呼那個夥計過來應事。
見楊舉招呼自己過去,那個夥計笑着跑上前道:“這位大爺在本店可洗的舒坦啊?”
楊舉點點頭道:“還好。”實際在心裡想:“真好!真舒服!比在太原胭雨樓裡,跟花千嫣洗鴛鴦浴還舒服!
“那兩位爺還要不要試試本店老師傅的手藝啊?捶腿、推拿、按摩、拍背、掏耳朵,這些可都是本店的招牌活啊!”夥計機靈的向楊舉推銷自己店內的招牌手藝,想着等會兒你舒服了,怎麼的還不賞個幾毛錢的“兌換券”?(“兌換券”是山西省主席閻錫山,在山西二次發行的新貨幣。)
楊舉看着他道:“這些個回頭我再一併嘗試,現在沒這個工夫。”說罷看着申傳湘示意他掏錢。
楊舉從申傳湘手裡取過一枚銀元道:“這個是我打賞給你小子的,不爲別的,就爲你小子有眼色,是個吃江湖飯的好把式!”
聽楊舉一下子就把一塊銀元賞給了這個夥計,申傳湘不禁驚的是直張嘴!心想:“處長你還真是能花錢啊!這一下子便把咱們全部家當的五分之一給賞人了!”
同樣驚訝的自然便是那個夥計了。客人洗的舒服了,打賞給自己倆小錢兒,本來那也是稀鬆平常的事。但怎麼的也得在自己奉上一壺熱茶後,等客人歇足了,喝舒服了再賞吧!況且這一出手便是一塊銀元的大手筆!他在這利興號幹了盡十年了!也是第二次遇到而已!上一次還是三年前,是本城的鹽商馬老闆中午吃席給喝醉了,在他們堂子裡醒過酒後,帶着酒勁兒迷迷糊糊的賞給他的!那次興奮的他小子一個晚上,差點兒把牀板給翻爛了!
這夥計見楊舉出手如此大方,立刻把腰彎成蝦米!腦門子就快碰住鋪板了!雙手從楊舉手裡接過銀元,連聲的謝謝!暗想自己總算是沒看錯人!若是剛纔一走眼把他二人給攆了出去,那如今可又到哪裡去尋這一筆小財啊!嘴裡便說着:“兩位爺你們躺下歇着,我這就去給二位爺泡上一壺好茶!蘇州的碧螺春!”
楊舉攔住他道:“稍等片刻再泡茶,你上前聽話,我有事相問。”
這夥計很有眼色的立刻將耳朵湊到楊舉嘴邊輕道:“爺,這大同城裡最好的姑娘便是翠微閣的玉樹姑娘了!她吹拉彈唱樣樣精通!聽說尤其是那一手……”
楊舉笑着打斷他道:“哪個又問你這些了?”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這夥計一邊直道歉,一邊想:“兩個外地人,又有錢!這洗舒服了不找女人他還幹什麼啊?”
楊舉對申傳湘道:“看看傢伙還在不在了?給我把煙拿出來。”
這夥計一直就這麼的彎腰附耳的在楊舉臉跟前聽着,硬是沒敢動地方!心想:“這倆人還帶着傢伙!看來說不定是來大同做‘買賣’的!要不就是尋仇!這位大爺身邊的跟班兒也太沒眼力勁兒了!還得爺出聲管他要煙!要換做老子早就點上火伺候着了!”
這邊兒楊舉剛將菸捲叼在嘴裡,那邊兒‘呲’!的一聲,這夥計已將洋火划着,伸到楊舉的嘴邊兒了!
楊舉一邊兒點菸一邊兒想:“這他媽的纔是江湖上混飯的人才呢!
這夥計給楊舉點上火後,立刻又將耳朵湊到楊舉的嘴邊,恢復成最初的姿勢,隨時等着楊舉問話!
楊舉吸了一口煙後輕聲問道:“我且問你,這大同城內最大的江湖幫會是誰家?總堂在何處?大當家的又叫作什麼?”
聽楊舉問這個,這夥計暗想:“果然是來幹‘黑活’的!”於是立刻回話道:“回爺的話,本地最大的江湖幫會叫‘五龍會’!總堂便在咱們城裡四馬路的紅棉巷裡!好打聽的很,門前立着倆大石頭獅子呢?黑底兒金字兒的大招牌,打老遠便能看見!這堂口是本地趙家五兄弟合夥打理的!也是上輩兒給傳下來的買賣!軍火、煙館,妓院、賭場什麼都幹!捎帶着也斷不了的幹個打悶棍綁票的零活!大當家的便是趙家老大,叫趙德。諢號叫‘趙一眼兒’!倒不是此人只有一隻眼兒!乃是此人槍法奇準!打人從來都是一槍中眼!人送外號‘趙一眼兒’其餘四個兄弟分把下面各堂口!在咱們大同府裡那是幾十年的老堂口了!大爺若是想做票買賣,最好莫要招惹這‘五龍會’!
楊舉心道:“難怪這老話說的好啊,‘車’、‘船’、‘店’、‘腳’、‘衙’是無罪也該殺啊!此人雖只是一個澡堂子裡的夥計,但對於江湖黑道之事卻如此瞭然於胸!看來平日裡也絕非善類!不過拿了自己的賞錢,卻還着實爲自己打算!也算是有點兒江湖道義了!”
楊舉對這夥計道:“說的很好!起來聽話。”
這夥計雖多年來練就了一身的奴才‘硬功’但一席話說下來也早就彎的腰疼了!聽楊舉叫自己起身說話,立刻笑着擡直了上身,但不管怎麼看着,這腰好像也還是個彎的!
楊舉從申傳湘手裡將剩下的四塊銀元全要了過來,對這夥計道:“你現在便放下手裡的活,立刻出去找城裡的大鋪子,揀上好的衣物,從裡到外的給我們買回來兩身兒!別忘了買鞋!剩下的便再打賞你了!”
說罷纔想起這錢全給了這夥計,一會兒便連這洗澡會賬的錢都沒有了!忙加了一句:“這洗澡的錢就算在裡面兒了啊!”
聽楊舉這麼說,這夥計直覺的今兒個真是祖墳上冒青煙兒!這好事兒全讓他給碰上了!攤上了這麼個好大爺!不就從裡到外兩身兒衣裳,再加兩雙鞋襪嗎!挑老店揀好的買,最多也就不過兩塊銀元而已!這平白無故的便又多出了整整兩塊銀元的打賞!這加起來便是自己三個月的薪水了!這看起來倆人一會替換下來的舊衣裳,多半也是不會再要的了,那自然也就是歸自己所有了。單看楊舉的那雙皮鞋,雖說是舊了一點兒,但擦吧擦吧的,怎麼着也還能值個十塊八塊的兌換券!
此時這夥計可真是當楊舉是他親爹了!立馬彎腰笑着道:“兩位爺在這兒躺着稍等,我這就立刻給兩位爺先上一壺碧螺春,兩位爺歇着慢慢的品着!小的馬上給兩位爺把要的東西買回來!保準兩位爺滿意!
一轉眼的工夫,這夥計便一壺熱茶端上來了,同時上來的還有一盤兒炒瓜子和一包“影星”牌香菸!跟過來的還有兩個拿着白毛巾的老師傅!這夥計道:“兩位大爺,只管在此享用便是。”說着便指着站在旁邊的兩個老師傅介紹道:“這兩位師傅,便是本店手藝最好的兩個全活兒師傅了!全部由小的做東孝敬兩位爺!小的現在立刻便去給兩位爺辦事!”說罷盯着楊舉和申傳湘放在地上的鞋,死命的看了幾眼,將尺寸牢牢的暗記於心,便一陣風的跑着出門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