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理念不一致
好半響,三瘋子才支吾着問:“真那麼嚴重?我看老樑身子骨不錯,那些草藥弄爛了敷在上面得晾乾才行,所以......”
陸續不聽他廢話,直接打斷:“你是哪門子的蒙古大夫,這種事能開玩笑嗎?好了,給我句準話,現在讓你揹着樑哥出山有沒有問題?想好了再回答我,別瞎吹你是什麼在山中風裡來雨裡去的人。”
要換成以往,陸續這般質疑三瘋子的“專業水準”,估計他得跳起來抗議,可這回似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猶豫了好一會才慎重其事地點頭,“行,包在我身上,一定把老樑帶出山去。”
當三瘋子把樑哥背在肩頭大步而行時,那氣勢頗有些捨身取義的壯烈感,可他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冒了一句:“今天夜裡可能要下雨,你倆保重啊。”這牛頭不搭馬嘴的話,把我和陸續給雷到了,之後三瘋子就轉身而走了,聽他嘴裡還在嘀咕:“老樑,你真的好沉,我真是苦命啊。”
身影逐漸遠去時,我問:“他們能走得出去嗎?”
“能。”陸續很肯定地答,“其實你別看瘋子平時不正經,關鍵時候他不會掉鏈子,就拿樑哥受傷這事來說,他處理得很好。若非是他在,我估計樑哥已經被抓,雖然我嘴上罵他,但不得不承認,他給樑哥敷的草藥起到了效果,只是把人脫了衣服晾在那,導致了體溫嚴重缺失。”
“體溫缺失會造成什麼後果?”
陸續默了片刻才緩緩道:“野外三大考驗:失溫、疾病、意外。而最大的考驗就是失溫,是指人體熱量流失大於熱量補給,從而造成人體核心區溫度降低,將會產生一系列寒顫、迷茫、心肺功能衰竭等症狀,最嚴重的,則會造成死亡。”
說來頭頭是道,而且是如此專業。但他說完就語聲一轉了道:“小九,這些你不至於不懂吧。”
我偏過頭去看他,幽暗的樹影下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但這近似奚落的語氣聽着很刺耳,不由反問:“我爲什麼要懂?誰還趕着天的往深山老林裡跑呢?”
他低低笑出聲來,“我也就那麼一說,又跟刺蝟一樣刺人了。你說的趕着天往深山老林跑的人是瘋子,一般正常人確實對這些野外生存比較外行。也正因爲瘋子是這方面的‘人才’,我纔敢把樑哥託付給他,也比較靠譜......”
“靠譜”兩字剛出來,話還沒說完,那由遠及近的誇張呼喊聲就傳來了,想要忽略都難,不是別人,正是三瘋子。我默看着陸續,很想問:這就叫靠譜?
陸續面露尷尬,吶吶而言:“收回剛纔的話,瘋子就從來沒靠譜過一次。”
等越來越近時,終於聽清楚三瘋子口中喊的是什麼了,“小六,快操傢伙。”就在他身後,緊追了兩道黑影。心下一沉,難道他與明仔他們剛好碰上了?
刷刷兩下,腳邊一直靜默的兩隻狼躥了出去,陸續低咒了聲,人也衝了過去,我緊隨而上。但跑沒幾步就發覺不對,三瘋子身後的不像是人,沒有人會這般......體闊,意識到這一點時急聲喊:“陸續,不對勁,快回來。”
但他根本不聽,連身形頓一下都沒,揚手間,刷亮的刀刃耀過來,長刀已在手。
我手邊沒武器,只能邊跑邊拉了根粗樹枝,等我跑到時,陸續已經打了起來,也看清了那追在三瘋子後面的是什麼了。當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花熊貓!是不是我們碰上的那兩隻,也沒法確定,能確定的是這兩隻來勢洶洶,帶着兇戾之氣。
本以爲躥出去的兩隻狼是要攻擊三瘋子,竟沒想朝着花熊貓撲了上去,我趕到後也加入了戰圈。只聽陸續邊打邊道:“瘋子,帶樑哥走,我們攔着。”
三瘋子也不墨跡,扭臀就往另一側邊跑邊喊:“熊貓的罩門在後頸下三寸處,這種貓科類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你們當心啊。”轉眼,人聲遠去,又一次沉入了黑暗中。
心中微動,是真的嗎?只是花熊貓看似笨拙,卻身形異常靈活,很難閃身到它們背後去試驗三瘋子的話。兩隻狼兇猛異常,幾次撲上前欲撕咬,都被花熊貓給拍開。
幸而我與陸續手上都是長武器,一時間熊貓也近不了身。突聽一聲狼的慘叫,陸續牽引的那隻狼竟然被兩隻熊貓合力給撕開了身體,我和他都爲之震顫,這力量堪比狗熊啊。
頭狼比較靈活,險險躲開了熊貓的攻擊,看到自己同伴死亡哀嗚出聲,仰起頭似想長嚎,我急聲呼喝:“不要喊!”頭狼似聽懂我說話般,回頭看了我一眼,當真熄了音,只在喉間滾着憤怒的低吠。
這時沒心神多去管它,我與陸續分別對付一隻花熊貓,終於被我找準了機會身形略轉到對方背後,手中長棍抽打過去,棍尖指準其頸下一虎口處,還當真有效,一棍子過去,那熊貓就往前一個踉蹌。但同時感覺腦後勁風襲來,暗道一聲不好,條件反射偏頭躲避,打算讓肩膀承受那一擊。
預料中的疼痛並沒來,反而似聽到一聲悶哼,緊接着異動轉移了位置,循聲側轉頭時,心頭一顫,陸續居然下狠手了!長刀入刃,插進熊貓的背後,慘嗚聲起,卻仍沒阻止他的狠意,用盡全身力量將刀尖完全沒入熊貓身背,並從胸口穿出。一旁伺機已久的頭狼縱身跳到了那隻熊貓身上,狠狠咬住其爪子,嘶啦一下,就撕下了一塊皮毛。
這情景在夜色灰濛之下,顯得格外震撼。
被我打的那隻看情勢不對,怪叫了聲就向側旁逃竄,我眼神縮了縮沒有動,但身旁的陸續卻發狠抽刀了想追,我拉住他胳膊勸:“算了,不要趕盡殺絕吧。”他欲掙脫我,但我死死拉住不放手,轉眼那隻花熊貓就逃得不見了蹤影,他跺腳嘆息:“小九,你這是婦人之仁。對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你會吃虧的。”
怔凝住,這句話曾經也有人對我說過,只是年代久遠,記憶遙遠到都快忘記了。
視線迴轉間,那頭被陸續刺中的花熊貓已經躺倒在地,身體抽搐着,看情形是活不了了。陸續冷眼旁觀,表情淡漠,見我看過去,就道:“這兩隻花熊貓長時間爲伴,彼此有了默契和感情,現在跑了一隻,恐怕會找機會來報復。養虎爲患的道理,你不是沒聽過。”
“可是,”我低聲辯駁:“它們畢竟不是老虎,只是熊貓而已。”
“都能吃人的熊貓,比老虎又差到哪去?你沒看到那隻狼被它們撕裂時有多兇狠嗎?等回頭反咬你一口時,後悔都來不及。最怕的是它不來找我們,反而去堵瘋子,他揹着樑哥根本無力還擊,要不然剛纔也不會跑回來求救了。”
莫名的,心底升起一股怒意,出口的話就不好了,“再險惡也比不過人心,瘋子一面揹人跑着一面還能告訴你它們的死穴,這世上又有哪種動物比得過人心的險惡?”
陸續吸了口涼氣,吃驚地問:“小九,我是在就事論事,爲什麼要這麼說?”
我怒意勃張地扭頭而走,聽到後面追問:“你去哪?”沒有搭理,走至不遠處的一棵樹下,背靠樹樁眯起眼,視線凝在黑暗中,努力平息着那股突然冒出來的鬱火。
這不是意見不合的問題,是理念不一致。動物一切都是爲了求生,而人則不是,求的東西太多,私慾太多,到後來就變成了貪婪。得饒人處且饒人,對人都如此,爲何對動物就不能?
感覺到陸續的目光凝在我身上,隔了十來米的距離,我假裝垂眸不去看。等那隻花熊貓完全不動時,他才走過來,出口語氣生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我偏頭看了看他,這時心緒已經平復,倒不會因爲他口氣不好而生氣。輕點了下頭就站直了身,與他並肩而行,隔了會他問:“剛纔瘋子是往這方向跑的嗎?”知道他是在沒話找話,也可以說是給彼此臺階下,並沒拿喬,順坡而下輕嗯了句。
“你......算了。”
知道他想問什麼,剛纔我那突然間爆發的火估計讓他琢磨不透,也無心多解釋,所以就沒吱聲。他似也沒了心情找話題,於是氣氛變得尷尬,但沒有人試圖開口。直到一滴水落進我後領,帶來一股涼意時,聽到陸續在說:“呀,真下雨了。”
之前三瘋子提醒我們今夜要下雨,並沒意識到這是件嚴重的事,可當轉眼之間我與陸續都被淋成落湯雞時,什麼火藥味、餘氣的,都滅得一乾二淨,只剩冰涼與苦笑。
哪裡會想到眨眼之間就變成磅礴大雨了,我們想找個避雨的地方都來不及,也找不到。再繁密的樹叢,都遮不住猶如傾瀉下來的雨水,緊隨着是寒冷透進皮膚,別說我們了,就連那頭狼都冷到簌簌發抖,可卻依然緊跟着。
無語又無奈,若乘着此時能擺脫它,即使遭這罪也值了,至少可免去隱患,但偏偏它在如此惡劣環境下還“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