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遠不止田綱一個人對常浩南產生了好奇。
美國,新澤西州。
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數學年刊的編輯部裡。
剛到上班時間後不久,理查德·漢密爾頓就走進了高級編輯米凱爾·拉格斯泰特的辦公室。
“漢密爾頓教授?”
後者擡起頭,看到來人的身份之後有些吃驚:
“您怎麼……”
“當然是因爲你前些天交給我審的那篇論文。”
漢密爾頓坐到拉格斯泰特對面,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手稿:
“我來普林斯頓參加一個會議,所以順路就給你帶過來了。”
90年代這會,審稿意見還處在線上和線下並行階段,像他這樣手寫審稿意見然後寄回給編輯部的人並不少。
但親自送過來的情況還是不多。
拉格斯泰特趕緊接到手中:
“這……這麼快?”
從把審稿邀請發給對方到現在,滿打滿算也就過了不到一星期時間而已。
對於一篇數學論文,尤其是能發表在數學年刊上面的數學論文來說,這個審稿速度……很不正常。
尤其是,論文作者還聲稱他的研究會對解決龐加萊猜想產生幫助。
一般都意味着文章某處出現了嚴重的基礎性錯誤,以至於根本不用再看後面的內容。
換句話說就是民科寫的。
正經數學家甭管水平怎麼樣,不會整出這種爛活。
想到這裡,拉格斯泰特的表情有點難看。
編輯部本身就承擔了對來稿進行預審的工作。
那種問題很大的論文,是不應該被送到審稿人手裡的。
如果真送審了一篇驢脣不對馬嘴的文章,還是送到了漢密爾頓這樣的大佬手裡,對於他本人,甚至對於整個數學年刊的聲譽都會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拉格斯泰特突然感到有點後悔。
作爲數學期刊的編輯,他碩士就畢業於普林斯頓數學系,但自知不是搞學術的料,所以才當了編輯。
之前在郵箱裡發現這篇論文之後,他還專門看了一遍。
發現自己竟然好像能看懂。
再加上作者又寫了龐加萊猜想的事情,所以才決定直接交給微分幾何領域的幾位大佬審稿。
“我就知道……連我都能看懂的論文,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纔對……”
“這種來自不知名研究機構和不知名學者的文章,果然應該更謹慎一些,交給一些不太知名的二三流教授審一下……”
拉格斯泰特一邊懊惱地想着,一邊順手翻開了漢密爾頓帶來的手稿。
然後就看到了——
建議發表。
“哈?”
本來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的拉格斯泰特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
呆滯了一會之後,他擡起頭,看向對面的漢密爾頓:
“您是說……這篇論文可以直接發表?”
後者也是一愣。
拉格斯泰特已經在數學年刊當了快三十年編輯,能問出這種無厘頭問題,就像佩雷爾曼突然問他1+1是不是等於2。
他的第一反應肯定是——這後面應該有什麼其它深意。
不過漢密爾頓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除了字面意思之外的其它含義,只好點了點頭:
“嚴格來說,是建議直接發表,我只是審稿人之一,最後的決定權難道不是在你們編輯部手裡?”
“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在這個時候,拉格斯泰特的智商逐漸開始重新佔領高地:
“我的意思是,沒想到您能這麼快就給出審稿意見。” “說起這個,我倒是對這位作者很感興趣。”
漢密爾頓坐直身子,語氣鄭重地說道。
“所以說……這篇文章真像他說的那樣,能對龐加萊猜想的證明起到推動作用?”
拉格斯泰特也逐漸鬆了口氣。
“沒錯。”
漢密爾頓點點頭,然後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怎麼了?”
拉格斯泰特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沒什麼,我想起有趣的事情……”
漢密爾頓擺擺手。
實際上,他是想到了論文最後那段仿寫自費馬的話。
數學對大多數人來說是枯燥的,但數學家則未必,
至少漢密爾頓並不介意在論文裡面添加一些風趣的語言。
“咳咳——”
稍微調整了一下語氣之後,他清了清嗓子,接着又繼續道:
“這篇論文裡面給出的兩個證明,是微分幾何界一直在尋找的兩項工具,雖然還不能直接說是解開龐加萊猜想的鑰匙,但至少算是往一個可能的方向前進了一步。”
“我想,佩雷爾曼應該會對這篇文章很感興趣的,他在去年回俄國之前,就在研究用裡奇流證明龐加萊猜想的事情。”
聽到這個名字,拉格斯泰特也有些無奈:
“我本來也想過要把論文發給佩爾雷曼教授的,但又擔心他長時間不回覆我們……”
格里戈裡·佩雷爾曼的性格相當古怪,符合很多人對於“怪異俄國天才”的刻板印象。
“不要緊,他總會看到的。”
漢密爾頓擺了擺手,然後又回到了之前的話題:
“我剛剛想說的不是這篇文章的內容本身,而是這名作者書寫論文,或者說是思考的方式。”
拉格斯泰特沒有回話,只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這篇文章是在裡奇流的理論基礎上進行擴展,雖然不能算是建立全新的理論框架,但仍然涉及到了一些新概念和新方法,按理來說,應該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完全看懂。”
漢密爾頓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不過還是繼續道:
“但是我在看這篇論文的時候,幾乎沒有感覺到任何理解方面的障礙,要知道組合裡奇流是微分幾何領域最前沿的研究領域,哪怕是我,或者佩雷爾曼,要想解釋明白一項全新的成果,也是相當困難的……”
拉格斯泰特點點頭,示意自己理解對方的意思——
怪不得他之前覺得自己也能看懂。
“這個作者好像知道我們這些讀者會在哪個環節遇到理解障礙,他在論文裡面寫的每一個步驟,幾乎都是在精確解釋這些環節。”
漢密爾頓一隻手託着下巴,表情嚴肅:
“這讓我想起來了……老師,準確地說,是啓蒙老師。”
“什麼意思?”
漢密爾頓深吸一口氣,回答道:
“只有思維高度比讀者高出很多的人,才能用這樣的方式寫文章。”
拉格斯泰特瞳孔猛地一縮。
這話,要是別人說,也就罷了。
但這可是理查德·漢密爾頓。
思維比他還高,那得是什麼怪物?
一時間,辦公室裡的兩個人相對無言。
好一會之後,漢密爾頓才重新開口道:
“費馬沒寫出來的那個美妙證法,讓全世界數學家努力了300多年。”
“我是擔心,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我們也要再耽誤300年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