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道冰冷的目光一望,克爾蘇加德只覺得久違的冰寒之感,突如其來地蔓延到了全身,心中一緊,立即從親眼見證時間神蹟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就要施放法術擺脫危局。
隨着法術模型在腦海中成型,克爾蘇加德卻驚然發現,體內的法力竟沒有絲毫迴應。空有精神力構建的法術模型,孤零零的位於意識深處,完全無法施放出來。
“什麼?”克爾蘇加德不由心神大駭,雖然形體已與往日的人類形體截然不同,但他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太陽井的精華在他的骨骼間,沿着宛若血管一般的脈絡流淌着,帶給他無盡的魔力。
這便是當初在太陽井中重聚形體,竊奪而來的強大魔力,是一座殊勝魔法源泉六千八百餘年沉澱而出的精華所在。也是克爾蘇加德具備問鼎傳奇極限的根本原因。
太陽井精華改變了他的本質,取代了通靈術灌注在體內的死靈能量與通常意義上的法力,讓他成爲了天災軍團最特殊,也是最強大的巫妖,沒有之一。
只是此時,克爾蘇加德與體內太陽井精華的聯結,竟然完全被切斷了。換句話說,他已經失去了一名法師賴以存身的施法能力。
再看一旁的瓦里瑪薩斯,早在那道幻象將目光投向這邊時,便發動逃生法術,化爲無數蝙蝠四散奔逃了。只是在流沙繚繞下,四周的空間都被一層力場籠罩,內部時間的流速似乎變得極慢。過去了這麼久,瓦里瑪薩斯化身的蝙蝠,連幾米距離都還沒有飛出去。
在極短的時間內,克爾蘇加德的思緒中閃過了無數種脫身之策,卻都被一一否定。
在這種聞所未聞的時間法術束縛中,而自身的施法能力又被剝奪的情況下,沒有任何手段能讓他成功脫逃。
事已至此,他已經不對保留這具無比寶貴的形骸抱有多大希望了。
心中這樣想着,巫妖卻並未因此慌亂。
對克爾蘇加德來說,短暫的死亡並不可怕。只要寄魂匣被保管在安全的地方,手下就能通過種種手段將自己復活。
唯獨讓這位求知若渴到接觸巫妖王這樣很可能讓自己萬劫不復的禁忌存在,最終淪爲巫妖的前達拉然大法師放不下的是,對方掌握的時間法術,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啊!
這帶給他的衝擊,遠比巫妖王傳授給自己海量死靈知識時,來的更爲震撼,完全顛覆了他對世界的認知。
古往今來,奧法也好,邪能也罷,不論聖光還是自然之力,從沒有任何一種本源之力能涉及到時間的領域。
這不是凡人所能達到的層次。
對方僅僅一道幻象投影,就擁有動輒束縛一衆傳奇強者,將廣闊的空間全部納入自身掌控的實力,一萬年前的本體,又該多麼強大?
如果對方活到了今天——不,對這樣的存在來說,時間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克爾蘇加德有些挫敗地發現,自己以身不由己爲代價換來的所謂永生,與這種操控時間的能力一比,簡直就和月夜下的原始人掬起一捧湖水,卻說自己捧起了月亮一樣可笑。
他將精神力蔓延開來,試圖解析周身流沙的法術構造。就算他知道自己很難探知到其中的奧秘,但哪怕只有些微的收穫,也比任何東西都來的寶貴。
知識……永遠是讓他趨之若鶩的存在。
精神力蔓延的同時,克爾蘇加德竭力擡起頭來,看向半空中的那道幻象。
黃沙籠罩的瘦高身影就那樣靜靜的懸浮着,放任巫妖探查流沙的法術構成,也一點沒有去管即將逃離的瓦里瑪薩斯的意思,就像是在打量兩個無足輕重的蟲子。
半晌後,當瓦里瑪薩斯終於脫離力場,飛速消失在林間後,這道幻象才舉起烈焰之擊,不急不緩的輕輕一劃。
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什麼煙火氣,讓人感覺不到任何威脅。克爾蘇加德的軀體,卻開始一寸寸湮滅起來。在死亡的過程中,巫妖發出一聲痛苦的沉吟,在緩慢無比的時間流速拖成了低沉的長音。
這位詛咒教派的締造者、翻手擊敗一衆傳奇強者的巫妖、耐奧祖手下最得力的助手、洛丹倫瘟疫蔓延的罪魁禍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掉了,只在原地留下了點點粉塵,其中還夾雜暗色的不明物質,陽光一照,反射着十分詭異的光芒。
等到意識在洛丹倫都城位於重重防護下的寄魂匣中甦醒時,克爾蘇加德驚然發現,自己的靈魂上,竟被打下了一道揮之不去的魔法印記……
“主人……”克爾蘇加德在精神鏈接中呼喚起了巫妖王,他很確定,後者一定借自己之眼,看到了剛剛發生的所有事情。
可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巫妖王一直沒有迴應。
……
瘦高身影伸手虛抓,將克爾蘇加德形骸上殘留的精華收回手裡,閉目片刻,手掌中魔法靈光一閃,似乎是施放了什麼法術。只見原本斑駁不堪的粉塵,立刻變得晶瑩剔透,呈現出了金黃色的光澤。
隨後他捧起粉塵放在臉前輕輕一吹,金黃色的粉塵霎時飄散開來,被法術引着飛向了東北方奎爾薩拉斯的方向,在空中留下了一道絢麗的多彩尾跡。
“從哪裡來的,自然就要送回哪裡去。”瘦高身影呢喃着,視線一直跟隨着空中飄散的粉塵,望向太陽之井的方向恍然出神。
而此時,下方的戰場上,一具具屍體的重組還在繼續。
安格瑪略微有些氣喘,激活烈焰之擊,或者說召喚這道一萬年前的幻象,險些耗光他的精力。眼下發生的一幕,同樣讓他又驚又喜。烈焰之擊如此神異,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擺脫了險些遭到希爾瓦娜斯佔據的危急情況後,就一直有一個聲音,指引着安格瑪按照特定的法術,激活預留在上面,隨着這把神器度過了萬載歲月的不知名法術。
一把神器,一道幻象,毀滅了天災部隊,改寫了整個戰局。
道道金輝從瘦高幻象手中的烈焰之擊中流淌而出,分化成千絲萬縷,灌注到戰場上的屍體中,細細看去,可以發現這些絲線都是由黃沙組成的。每當一縷流沙從短劍中流出,劍上的光芒就消退一份,似乎得自永恆之井的魔力快要耗盡了。
安格瑪看到,德雷克塔爾在黃沙中站了起來,刺入胸膛的圖騰碎片不翼而飛,恐怖的傷口緩緩復原,片刻後血跡消失,連衣服都恢復了原狀。獸人老者撫摸着消失不見的傷口,怔怔看向空中的幻象,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重傷的提里奧與莫格萊尼從冰層中脫身,被黃沙一卷,即恢復了原狀。兩人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已無蹤影的亡靈大軍,難以置信的互相對視了一眼……
戰場上,還有許多安格瑪叫得出名字的,和叫不出名字的強者、士兵、遊俠或是法師轉死爲生。
烈焰之擊顯然魔力有限,利用讓安格瑪歎爲觀止的手段復活的人,不足戰死者的三分之一。而且復生目標的遴選似乎早已確定,並不是無差別的只關照實力強大者,一些貌似對戰局最有幫助的史詩強者,卻沒有得到復生的機會。
當看到數十上百的較爲特殊的亡靈,也在時間法術的作用下復活,包括被提里奧擊殺的一些天災早期死亡騎士,都在浮生後被流沙送離了戰場,安格瑪心中便明白了一切。
從時間與歷史的尺度來說,只有那些即將對後世產生深遠影響的個體,纔是值得復活的。從這一點上看,那個瘦高身影的立場,也不僅僅侷限於陣營,更像是縱覽全局的真正超脫者。
安格瑪只知道,按照原有的歷史軌跡,這些死亡騎士會被當成棄子,最終獲得自由,在對巫妖王的仇恨驅使下,成爲對抗天災軍團的重要勢力。如今的歷史已然改變,既然那個瘦高身影選擇復活他們,就意味着不管過程如何,這些早期死亡騎士,終將走上原本的命運軌跡,再度成爲巫妖王的大敵。
換句話說,烈焰之擊背後主使者的目的,並不在於復活這些人,而是保證未來的時間線進程,按照他預想的,或者說按照某種既定軌跡運行下去,不受意外的干擾。
安格瑪擡頭看向不遠處的瘦高背影。
想到提爾之墓時,曾幫自己一行人擊退永恆龍,讓他們免於被墓穴坍塌埋葬的命運的流沙身影,安格瑪不由疑惑地想道,難道“他”也獲悉了未來的種種,或是與未來的自己有過什麼接觸?
本不確定的未來,在對方的舉動下,卻讓安格瑪產生了一切早已註定的想法,頗有些活在命運桎梏裡的受縛感。
細想之下,從烈焰之擊自行重鑄,到參與了這場戰鬥,一切似乎早已被一萬年前的這個“瘦高身影”洞悉,貌似種種巧合,卻都剛好卡在了關鍵的時間節點上。
隨着烈焰之擊的光芒暗淡下去,瀰漫在戰場上的流沙逐漸消逝。空中的幻象也越發虛幻,看起來和時間領域一樣,就要消散掉了。
在結束之時,瘦高身影不再眺望遠方,回過身來,周身流沙緩緩流盡,顯現出了自己的真實面貌。
同樣瘦高的體態,同樣年輕的面貌……
“你好啊,我有話和你說。”
另一個安格瑪對安格瑪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