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咒引領着我離開了,遠離了水怨,只留給他兩個冷漠的背影,然而,我終歸是回瞥了一下,他掙扎了,似乎想要站立起來,卻又沉沉地墜入了枯草堆裡,表現出了一種茫然的神情,流露了一種不知所措的目光。
行走了一段稍短的途路,在一個相對冷僻的角落裡,我們找尋到了那一具被人隱藏起來的屍身。
我蹲下了身來,目光遊移在了屍身上,從上而下,由左而右,他的皮膚出奇的鬆弛,重疊了一縷縷的褶皺,象是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似乎在暗示着一種風燭殘年的老人身份,然而,鬆弛的皮膚卻呈現出柔滑的白皙,又像是表明一種青春的特徵。
褶皺,蒼老,白皙,青春,一時間,我無法清晰明瞭了它們,也不能索求到一個相對確鑿的猜測,一切都被一團厚厚霧氣所遮蔽,而這個霧氣會是什麼呢?
“王,這具屍身是我在找尋水怨的途路中發現的,它的出現,真實而言,着實讓人心生一驚。”離咒回望了一眼夜色,彷彿又迴歸到了當時的景況裡,一動不動了,似乎又在思索着什麼。
‘噼啪“,一個響亮的聲音突然飄了出來,從一個枯草堆的背後,撕破了沉默的岑寂,也凌亂了我的思維。
“客官,客官,是我,我是店小二…“,他走了出來,一臉的微笑,不慌不忙地扯下了粘連在衣服上的乾草碎末,”半夜時,我出來夜巡,感覺到了這裡有一些響動,於是,我就跑過來看一下。“
“你發現他了嗎?“,我走近了店小二,一隻手搭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隻手伸向了那具屍身。
“不,不,我也是剛剛纔隱藏在那裡的“,他斜瞥了一下不遠處的屍身,沒有過多的注意,也沒有表現出一種懼怕,”客官,客官,我沒有謊欺你們,我確鑿什麼都不知道…“
言語,有時是一種途徑,傳遞信息的一種便捷的途徑,然而,在某些情況下,它會成爲一種遮障,遮障了真實,也遮障了人心。
無論怎樣,我觸摸到了一個模糊的疑惑,卻也不能敲實了一些來龍去脈,它宛若是一個飄起的氣泡,不斷地膨脹,不住地延伸,或許,它終歸會有破碎的那一瞬,那也是我的等待。
“如若,讓我明曉你是在謊欺,我想,你應該可以想象到自己的結局…”離咒轉身了,面對了店小二,簡單的言語裡裹捲了一些冷漠。
夜色在流淌,燈光在搖晃,店小二的面容在黑暗和昏黃中來回變換着,一時清晰,一時模糊,一時出現,一時隱藏,一時近在咫尺,一時淹沒在黑夜的漫長裡。
‘啪’,一片冷銳的響聲,酒罈落地了,也破碎了,酒水流灑了出來,像一條小溪,綿延在寂寞的的土地上。
我回眸了,看到了水怨,他在痛苦地掙扎着,用手摩挲了自己的脖頸。他的表情無法言說,卻也清晰,額頭上爬滿了一層層的褶皺。
“水怨,你怎麼了?”,我回到了他的眼前,蹲下了身來,撥開了他的手,他的脖頸上呈現出了一圈紅色的斑點,它們分散了,又聚合了,最終,排列成了一個圖案,象是一隻蝴蝶,又似一隻蝙蝠,時而明顯,時而消散。
‘啊’,又是一聲刺耳的呼嚎,一脈酒水纏粘在了店小二的腳下,他消融了,如白雪的融化一樣,一點一滴,無聲無息。
不久,他消失了,消失在了空氣中,消失在了夜色裡,只留下了一張宣紙,上面塗抹了店小二的影像,飄蕩在清涼的風中。
後來,一個白色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來,他伸出了一隻手,承接住了那片飄搖的宣紙,緊緊地攢在了手心裡。
他笑了,風吹起了他的劉海,來回地搖晃在眸子前,“生命,終歸有一天會隕滅,隕滅成一種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然後被世人所遺忘”,他走近了,攤開了那片宣紙,用指尖輕輕地撫摸着,“丹青,水墨,是一種永恆,它可以穿越了歲月的羈絆,讓生命成爲一種永恆,或許,如若,這也是一次,爲了忘卻的紀念…”
“爲了忘卻的紀念?水墨,丹青,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它們確鑿承擔了一種永恆的載體,然而,倘若,沒有世人的收藏,它們的命運又會怎麼樣呢?也許會被遺棄在一個廢棄的角落,也許會沉沒在一片泥水中”,我擡頭了,望了一眼夜空,它很遼闊,也很寂寞,和這個世界一樣,“無論怎樣,生命的永恆是一種傳承,而這種傳承是通過世代的更迭來實現的…”
他的笑容戛然而止了,也凝固了,猶如流水凝固成了一片寒冰,光滑卻也冷漠,“我的存在就是一種永恆,因爲,我是永恆的創造者…”
話音未落,他又笑了,微微一笑,伸出了一隻手,輕輕地一揮,在一片明明暗暗裡,劃過了一段弧線,那片畫圖被拋扔在了空中。
它飄晃了,墜落了,猛然一下,又破碎了,破碎瞭如此徹底,破碎地如此完美,碎片紛紛飄落了下來,宛若是一簾白茫茫的雪花。
“你是丹青手,墨沉?”,離咒也上前靠了一步,攤開了一隻手的掌心,一片破碎了畫圖落降在了上面,“有一種傳言,凡是出於墨沉之手的畫圖,都可以幻化成一種活物,一種真實的活物。”
他依然笑着,也裸露了掌心,俘獲了一個碎片,慢慢地俯下了頭,輕輕一吹,那個碎片飄飛了出去,幻化成了一隻彩蝶,撲打着柔弱的翅膀,飛翔在單調的夜色裡,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了。
“永恆,這就是永恆,不滅的我,不息的生命…”他張開了雙臂,仰望着沉默的夜空,一瞬間,所有的碎片都幻化成了一隻只的彩蝶,它們旋轉着,飛舞着,炫麗了一次這個不眠之夜。
永恆?什麼是一種永恆?沒有人明確了它的定義,也沒有人確鑿了它的內容,或許,漫長的黑夜是一種永恆,迢迢而行的河流也是一種永恆,簡而言之,永恆就是一種久遠,然而,這個久遠到底濃縮了多長的光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