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繼續前行了,停留在一彎湍急的山澗溪流處,斜靠在一個老石上休息。水流清澈,散發着幽幽的氣息,嘩嘩地流淌着,遭遇到零碎的亂石時,憤怒地掀起了白色的浪花,在地勢平緩時,歡快地抖動着明淨的綠綢。
一束光落下來,從枝和葉的空隙裡,在老石上留下一個不規則的圖形,我的指尖接觸到了它的邊緣,感到了一絲熱度。
“王,喝點水,行了這麼長的途路。”洛夕從腰間解下了水囊,遞給了我,水囊的表面有一處淺淺的溼漉,那是汗水在洛夕手上留下的痕。
她走到了溪水旁,蹲下了身來,纖細的手指溫柔地划動着水流,日光灑落在水上,折射在她的臉上,一片淨白,一片光影,微微地晃動着。
這一刻,也許是她的肌膚過於細膩,如水一樣,日光犯下了一個美麗的錯誤,混淆了肌膚和水流的定義。
一個聲響從空中飄來,有些刺耳,有些急促,一支羽箭插落在洛夕地面前,狠狠地,沉沉地,濺起了一片蒼白的水花,沾溼了她的衣衫,迷茫了她的眸子。
“洛夕,躲開…”我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回了老石的背後,躲藏了起來。
很快,也許只有一瞬間,密密麻麻的羽箭飄落下來,宛若是一陣雨,一陣黑色的雨,氣勢洶洶地下落着。
一個身影閃過,消失在眸子的餘光裡,那是離咒,他已經衝了出去,淹沒在箭雨裡,臂膊輕輕一擺,乾坤盤也飄向了空中,宛若是一幅定格的畫面,如此的清晰。
光,一片光籠罩了下來,白茫茫的,猶如沐浴在清晨的日光裡,緊緊地裹圍在我們的四周。乾坤盤不住地旋轉,光流也不斷地濃密,像一片片連接的珠簾,分割了空間,卻沒有晃閃了目光,視野還是依然的敞亮。
羽箭絡繹不絕地碰撞在光芒裡,猶如是一個接一個的兵卒,前仆後繼地前行着,它們終歸是毀滅了,和飛蛾撲火一樣的悲壯,融化了,消散了,成了一滴滴水,氤氳着白色的熱氣,和光混合在一起。
一羣白衣人飛來,從山林間,和羽箭來自相同的方向。他們站成了兩列,秩序井然,從容不迫,一個人從隊伍的中央穿過,面對着我們。
日頭偏移了,光線也跟隨着,在地上投下了一道白光,如一根明亮的線條,延伸在我和他之間,形成了一個清晰的界限。
“如若我沒有看錯,你應該是燭藏,人稱陰陽子。”我向前靠近了一步,腳尖逼近了那條白線,終歸沒有跨越。
他笑了,又戛然而止了,表情的轉換出奇地迅疾,猶如花開、花殘的那一瞬,一隻手撫弄着黑白參半的長髮,來來回回,“你說的很對,我確鑿是燭藏”,一陣風吹過,落下了一顆種子,他踩在了腳下,“你的命運會和這粒種子一樣,會被我給踩破,吐羅漣傷,今日,此處,我要了結了你的生命。”
我笑了,微微一笑,似乎已經不知如何迴應了,或許,原本就不需要太多的迴應。他也笑了,一種悠然的模樣,依然在摩挲着長髮,好像陶醉在一種自我的臆想裡。
又是一個身影,閃晃在白衣人之間,風語飛行在一片迅疾的模糊裡,也遊走在一時的沉默中。很快,只有一念的長短,白衣人紛紛倒落了,失重的身體劃破了空氣,連接成了一個落寞的弧線,脖頸上鮮豔着一抹淺淺的傷痕。
風語停下來了,背對着我們,風吹動了髮絲,揉縮了衣衫,手中的短劍下垂着,鮮血從劍身滑落下來,一滴一滴,落降在地面上存留的一片白光裡。
“你們正在做着一些無用的掙扎…”燭藏放開了髮絲,消失了微笑,冷峻象雨後的野草一樣,在面容上瘋狂地蔓延開來。
他閉鎖了眸子,仰起了頭顱,張開了雙臂,象飛鳥想要躍起的那一瞬。轉眼間,氣流亂了,似乎被某種力量攪動了,一團白霧流瀉下來,宛若一彎瀑布,淹沒了他。不久,白霧又散去了,出現了四個人,他們生着相同的面容,卻呈現着迥然的表情,一喜,一怒,一悲,一傷。
燭藏睜開了眸子,笑了,目光已沒有了光澤,黑漆漆一片,象黑夜一樣的顏色。他伸出了右臂,無名指轉向了我,冷冷的,“你,不應該前來這裡,更不應該遭遇到了我…”
那四人飄飛了起來,排成了一條線,朝我們衝過來。離咒去了,風語也去了,去迎擊他們,糾纏在半空中。忽閃的身影,刺耳的金屬聲,劃破了天空的沉寂,也爲這片過於寧定的山林增添了一次波動,緩解了一下長久的寂寞。
我沉默了,面對着燭藏,目光也纏繞在了一起,猶如麻繩的揉搓,越來越緊,越來越擰。他依然笑着,也是一片沉默,眸子還是如此的漆黑。
時間流逝了,空中的顫抖也由激烈走向了平緩,風語和離咒飄落了下來,氣喘吁吁,面容上殘留着一抹鮮血。
一縷光落下來,照耀着他的眸子,消散了一絲漆黑,他顫動了一下,那四人也抖動了一下,或許他們是一種心意相連,彼此的感官牽連成了一線,可以互通有無地交換意志。
我看了一眼風語,望了一下離咒,然後凝視了那白茫茫的光線。日光遺落到一溜葉子上,葉子的色彩轉成了明亮,更加的清晰,更加的真實,如雨水的浣洗一般。
風吹動了雪發,搖搖晃晃,我衝了出去,一番爭鬥過後,淵龍劍劃傷了燭藏的眼睛,流出了鮮血,象苦澀的淚水,一行行。
他的眸子明亮了,不再漆黑了,迴歸了常人的模樣,只是眼角依然殘留着血跡,那四人也消失了,化成了一縷縷塵煙,破碎在空氣裡。
“爲什麼會這樣?你不可能知曉這個秘密的…”他的嘴角落下了一流鮮血,滴落在地上的一片枝葉上,飄來‘嗒嗒’的聲響。
“世人稱謂你爲陰陽子,或許,是在言明一種關於你的存活狀態,你的生命遊離於死亡和生存之間”,風掀起了他的長髮,黑白交織在一起,“那黑白參半的髮絲,我想,就是如此生命狀態的真實寫照。“
“即使你言中了一些,不過,也只是一種僥倖罷了,你不可能看破其中的秘密的,不可能,永不可能…“他的額頭捲起了皺紋,像波浪一樣的皺紋,一層層,似乎不會平靜了下來,目光尋不到一個固定的落點,遊移了一遍又一遍。
我笑了,搖了搖頭,眸子不經意的一瞥,那片血跡斑斑的枝葉在地上摩挲着,輕輕地,慢慢地,是風在吹動着它。
“眸子上漆染的黑色不是一種原始的本色,那是恐懼,對死亡的恐懼,塗抹在生和死之間的色彩,而這種色彩一旦被打破,你的生命也將會隨之毀滅“,我蹲下了身去,拾起了那片落葉,”紅色,鮮血的紅色,從眸子裡而來,塗抹了眸子,也會隕滅了…“
他也笑了,似乎是一種苦笑,他倒下了,留給了空氣一段落寞的弧線,送給了大地一個沉沉的擁抱。
後來,水怨把他們的屍首幻化成了一股水流,融入了那條幽幽的溪水裡。如若,或許,自然消散,迴歸天地,是一個更好的歸宿,然而沉默的山林在抗拒着他們的殘留。
來生,他們的來生也許會很明澈,水的寬容洗滌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