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

蒼須奴知道這位小姐的脾氣,一個惹翻了她,天都擋不住!

他生怕尉遲青幽中伏吃虧,趕忙道:“小姐犯不着親自出馬,待得今夜老奴跑上一趟,查明瞭一切,然後再報告小姐知道!”

尉遲青幽想了一下,點頭說道:“也好!”

她眼光一掠嶽懷冰道:“現在敵人居然膽敢深入後山,我們不能不防。我想二哥沒有事時,最好暫時不要步出冷香閣,以免爲敵所乘!”

嶽懷冰點點頭道:“我這就回去!”

尉遲青幽笑道:“我送二哥回去!”

說時杏眼向着尉遲鵬瞟了一眼,尉遲鵬正在跟她鬥氣,自不願與她一路,只得站住不動!

尉遲青幽遂即移步前行!

嶽懷冰看了尉遲鵬一眼,道:“鵬兄一塊來吧!”

尉遲鵬搖搖頭道:“我不去。”

他上前一步,小聲叮囑嶽懷冰道:“剛纔說的話可別告訴她!”

嶽懷冰點點頭,尉遲鵬道:“我一半天再來找你!”

說完轉身自去!

嶽懷冰向蒼須奴點頭暫別,趕忙追上了尉遲青幽,後者正自站在一顆雪松的腳下。

人是出色的美,樹又是那麼的秀!

嶽懷冰不知道她何以要親送自己轉回,心裡着實費解。原以爲他們兄妹鬥氣,莫非是拿自己來泄氣,那可就慘了。

心裡這麼想着,少不了打量了尉遲青幽幾眼。

尉遲青幽見他走近,才又轉身前行。

二人並排步行!

“我哥哥在背後都編排我什麼來着?”

她一面走一面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腳尖!

“沒……說什麼!”

“沒有?”

她站住腳步。

尉遲青幽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望着他,嶽懷冰窘笑了一下,顯得不大自然!

二人繼續向前面走。

尉遲青幽一笑道:“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是不是很兇?”

“青妹玉潔冰清,人品、武功都令我佩服之至!”

她低下頭笑了笑,眼波兒向着他瞟了一眼,道:“你真會說話,幹嘛把我形容得這麼好?”

嶽懷冰吶吶地說道:“我說的全是真的……”

他好像只會說這麼一句。

尉遲青幽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從今天起,我要親自傳授你本門心法,我可不像哥哥那樣,我先告訴你,我很嚴!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說時已來到“冷香閣”前,她率先步入。

嶽懷冰跟進去!

尉遲青幽道:“我剛纔見你由八角蓮亭裡縱出來的勢子,證明你已經可以練習‘伏氣’的功夫,因此我想提前傳導你劍術入門的口訣!”

說時手指向着吊在空中的那口長劍指了一下,即聞得“嗆”的一聲,那口長劍自行由鞘內跳出數寸。

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頓時充斥室內!

尉遲青幽道:“這口劍還是我曾祖父玉洞真人留下來的,劍名‘聚螢’,和我爺爺留給我的那口‘鑄雪’劍,乃是雄雌一雙,在目前所知七十九口前古仙劍之中,名列十九,極爲珍貴。本來是留給我哥哥用的,後來發覺劍氣與我哥哥體質不合,才把它懸在這裡,用爲鎮閣之寶!現在你來了,正好合用!只是在劍術未成之前,暫時不能佩帶,以免遭人覬覦!”

嶽懷冰微笑道:“我想這類前古仙劍,不是隨便何人都可以佔爲己有的,還不知我有這個緣份沒有!”

尉遲青幽點頭道:“你說得不錯,現在就看你有這個福氣沒有了!”

說完闇誦口訣,纖手向着側身又指了一下,奇光刺目,寶劍已脫匣飛出。

藍汪汪、白顫顫、冷森森的劍身,足有三尺長短,剎時間,全室大放光明。

這口出鞘的“聚螢”仙劍,一經脫鞘,就空一旋,銀蛇般地直向窗外飛去……

尉遲青幽早已料到了有此一着,右手拿捏着劍訣,向外一指,清叱一聲,喝道:

“噠!”

那口劍原已脫窗飛出,倏地一個急轉,又向室內飛回,剎時間如飛虹暴漲,銀河倒卷,在一片風雷聲中,直向尉遲青幽身上直飛猛刺了過去!

尉遲青幽纖指指處,自其指尖上矯龍般發出了一道白光,迎着來犯的劍身只一繞,已糾纏一處!

嶽懷冰心正希罕,卻見尉遲青幽所發出的劍光,如同一條巨蟒般地纏在了“聚螢”

劍所發射的白光之上,雙方一糾一掙,“嗆啷”脆響聲中,那口“聚螢”劍已墜落在地。

隨着尉遲青幽纖手招處,前後劍光已幻爲一口銀光刺目的長劍,攢握其掌心之內!

嶽懷冰一打量落地的那口“聚螢”劍,和尉遲青幽手中所握長劍,外表樣式上幾乎一般無二,唯一的差別只是那口“聚螢”劍光色白中透藍,而尉遲青幽手中的“鑄雪”

劍卻是光彩純白而已!

先時嶽懷冰並未見尉遲青幽佩有寶劍,此刻見狀才知劍術之奧妙變幻無方,所謂“收之藏芥子,放之彌六合”,果然所傳非虛!

他眼見尉遲青幽小小年紀,竟然有此神妙功力,自己昂揚七尺之軀,如今尚未能得窺門徑。

一念之間,乃使他升起無比的向上的雄心!

這時尉遲青幽把手中長劍歸入劍鞘之內,再看落地的那口“聚螢”長劍,儘管墜落在地,亦顯得頗不安寧,劍尖上奇光伸吐,如出水之魚,在地面上跳躍潑刺不已!

尉遲青幽笑向嶽懷冰道;“這口劍好烈的性子,不過,總算被我禁法所制。二哥你請盤膝坐定,讓我試一試劍身氣質與你是否相配!”

嶽懷冰聞言應了一聲,乃在蒲團上盤膝坐好!

他這裡方自調息初定!卻見地面上長劍在尉遲青幽仙法催使之下,倏地潑刺躍起。

嶽懷冰此刻雙目原已下垂,乍見奇光,不由心中一驚。

是時耳邊卻傳來尉遲青幽柔若蚊鳴的聲音道:

“二哥不必害怕,只管定下心來……此劍將在我運施之下,貫入你全身百穴。二哥如覺出全身發冷,那是劍身本身之氣,可以無慮;如果感到身上發熱,就要趕快張開眼睛,我自會處理!”

嶽懷冰點頭示意,表示聽見了。

在“萬鬆坪”三年靜居,苦練刀功時,他早已築下了內功根底,尤其在靜坐方面極見功力,可以瞬息之間,排除雜念,引發丹田之氣機,行貫全身。

他這裡方自凝神,尉遲青幽已施展仙法,素手一招,地上長劍已平空躍起託在手掌上!

只見她櫻脣半啓,向着劍身上輕呵了一口!

剎時,那口看來長有三尺的劍身,一陣暴縮,變爲尺許長短!

尉遲青幽再呵一口,同時另一隻左手,向着劍身上拍了一下。

銀光流燦間,那口劍再次收縮!

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已收爲半尺不到,看來只約有三四寸長短的一口晶瑩的小劍!

只是劍身雖然變小了,光華卻絲毫未減,反倒更似強了數倍,映得滿室閃電般的奇光奪目!

尉遲青幽一面控制着手中小劍,一雙眸子卻注意着蒲團上的嶽懷冰,發覺到嶽懷冰已經入定。

他出息均勻,儼然老僧入定!

尉遲青幽心中暗自讚許不已,深深覺得,爺爺神機妙算,選擇的這個傳人,果然不差!

老實說,尉遲青幽還不曾很仔細地看過他。

此刻對面迎着,只覺得其人眉長而秀,目俊而清,寬額豐準,五官之間配合得那般適度,朗朗然一股男子氣概,卻又非“美男子”三字所能囊括。

她雖幼受家風薰陶,一心向道,但是到底女孩兒家,又當青春之時,哪有不動情之理?

況且嶽懷冰又是本門衣鉢傳人,尉遲真人飛昇前碧簡金批中明文交代,此一人正是自己未來夫婿……

儘管她曾私下裡許過願,願爲終身不嫁女兒之身!將以女貞成道,立爲本門後世楷模!

可是無疑的,眼前這個嶽懷冰,已經使她心動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對他存下了罕有的好感,雖然她一直運用她的智慧,去否定這項事實存在的感情!

就像這一剎間!

在她目睹着面前人時,她那原本靜止無波的心海里,竟然泛起了一片波瀾。雖然不過是那麼輕輕的一揚,卻使得她面紅心驚!

她微微閉了一下眼睛,第二次重新定下心來,心中默唸本門馭劍心法,將掌中短劍化爲手指粗細尺許長短的一道白光!

那道白光在她心法駕馭之下,緩緩離掌而起,向着嶽懷冰面前飛去!

嶽懷冰顯然已經入定!

這道劍光緩緩向嶽懷冰面前停住不動,劍身開始時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象徵着馭劍人內心的不安情緒,可是不久,劍身趨於平穩,緩緩向着嶽懷冰臉上飛迎!

隨着嶽懷冰的出息,這道劍光靈巧得像是一條蛇,倏地直向嶽懷冰鼻中鑽了進去!

嶽懷冰頓時覺出身上一陣發涼!

那口“聚螢”劍,是由嶽懷冰左面鼻孔進入的,可是瞬息間卻由右面鼻孔鑽了出來。

倏地又由嶽懷冰左面眼睛裡鑽入,遂即又由右眼鑽出,緊跟着又入左耳,右耳,最後才由嶽懷冰嘴內緩緩游出!

總共不過半盞茶的時間!

那口聚螢劍一經出口,尉遲青幽即向着垂吊在空中的劍鞘指了一下。

劍光倏地暴張,白光刺目間,嗆啷一聲,已然歸入劍鞘之內!

尉遲青幽至此纔鬆下一口氣,笑道:“好了,你可以起來了!”

嶽懷冰睜開眼睛,站起來說道:“好了?”

尉遲青幽道:“爺爺眼光真不差,想不到二哥你的元氣這麼深厚,竟能忍得住劍上奇寒之氣,真是不容易!”

嶽懷冰道:“青妹過獎,其實再要拖上些時候,只怕我也是挺受不住!”

尉遲青幽道:“這樣已經是不容易了,我當初第一次試劍時,還不如你呢!這麼看起來,這口‘聚螢’劍和你體質甚是相合,你大可安心留下來了!”

嶽懷冰卻是受之有愧地道:“這口劍原爲鵬兄所有,我實在不便佔有,就算我暫時向鵬兄借用吧!”

尉遲青幽心中暗自稱許不已!

只是她表面上並不顯出來!

她已由祖父碧簡金批以及真靈顯示中,得到了一些先機,得知嶽懷冰今後乃是“天一門”未來光大門戶之人。往後發展,大是不可限量!由祖父暗示中,似乎嶽懷冰今後更有奇妙之仙緣遇合,此刻卻是難以臆測透徹,此人生性至厚,倒不必勉強他接受,說不定,今後尚有遇合也未可知!

略一思索,尉遲青幽即點頭道:“我知道二哥你的心意,其實你今日身份,已是我們‘天一門’弟子,凡事不必客套,否則可就有見外之嫌,你說是不是?”

嶽懷冰道:“青妹說得不錯。但是這樣珍貴之物,我卻是不便無故接受!”

尉遲青幽笑嘆一聲道:“好吧!只要這口劍一旦與你性靈相接,那時你想不要也是不能了!”

嶽懷冰怔了一下道:“怎麼個‘性靈相接’?”

尉遲青幽笑道:“我現在就告訴你,你也是不知道,不過,反正我絕不強迫你要這口劍也就是了!”

說罷,她走到懸吊長劍前的蒲團處坐好。

嶽懷冰知道她將要傳授自己“天一門”正統劍術,心內既驚且喜,遂即跟將過去。

尉遲青幽回眸含笑道:“我們‘天一門’最注重的是‘百日築基’之術,換句話說,你接受了我的劍術口訣之後,在開始的一百天之內,最爲重要,你務必要摒棄一切雜念!

要下上一百天的苦功,才能夠紮下根基,下一步,才談得上演習出手之法!”

嶽懷冰在她對面坐下來,道:“青妹只管傳授,我必盡力克復萬難就是!”

尉遲青幽點點頭道:“你須要記住一切幻象皆因心魔所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兩句話也就是這個意思,這百日之內,對你固是重要。就是對我們‘天一門’未來盛衰,也關係非淺!”

說到這裡,輕嘆一聲又道:“可惜我爹爹不在,否則他老人家對於本門入門築基之術,講解得最爲詳盡。如果由他老人家來傳授你這入門功夫,那是再恰當也不過了!”

嶽懷冰道:“尉遲伯父現在哪裡?”

尉遲青幽眼睛微微一紅,輕嘆一聲,道:

“我爹爹自知塵劫未了!已遵從我爺爺臨去之前在碧簡金批上的示意,已於五年之前,自行兵解,所煉元嬰已遵從爺爺指示,投向南方九華山下一楊姓的人家了!”

嶽懷冰一驚道:“既然如此,就該將令尊今世之身接來纔是!”

尉遲青幽苦笑道:“這一點我和哥哥早已想過了,只是爺爺金批內囑咐說,千萬不可如此……我爹爹須待今世善終之後,來生方能重歸我們天一門下,這就是道家所說的三世之緣了!”

嶽懷冰聽得似解不解,一時卻也不知從何問起。

他忽然想起一個埋在心裡甚久的疑團,當下忍不住問道:

“令堂大人現在哪裡?怎麼從不曾聽青妹你談起過?”

尉遲青幽臉色微微一變,想是事出突然,一時不知何以作答。

嶽懷冰見狀心內頓生後悔,暗悔自己多此一問。

尉遲青幽卻已苦笑道:“我孃的命更苦……只因她老人家向道之心不專……害了自己,也拖累了我爹爹,唉……”

說到這裡輕嘆一聲,一汪淚水在眸子裡打着轉兒,差一點兒奪眶而出!

嶽懷冰心內雖更增疑團,見此情卻不便再爲細問。

尉遲青幽苦笑了笑道:“這件事對外人實不便提起,只是對二哥卻沒有隱瞞的必要!”

嶽懷冰道:“既然是傷心之事,青妹不說也罷!”

尉遲青幽一汪淚水終於滾落下來。

誠然如嶽懷冰所言,乃是一件傷心之事,但是一經提及,卻又情不自己,如梗骨在喉,非經吐出不是爲快了。

尉遲青幽伸出一根手指,把垂在臉上的淚水抹了一下,她那張娟秀的臉上帶出了一種前所未見的冷酷與悲痛,她緊緊咬着自己的下脣。

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她忽然面現慘笑道:“我娘在入門第三年時,就因犯了天一門的門規,被我爺爺逐出山門,後來雖三次重返,均因一再觸犯門規……最後我爹爹一想之下,乃與她交起手來。”

尉遲青幽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之聲,又道:“我爹爹就是在我娘飛劍之下喪生的。”

“啊……”

嶽懷冰聽到這裡,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歎!

尉遲青幽咬了一下牙齒,顯得很痛心的樣子。

停了一會兒,她才又接下去道:“當時如果不是我爺爺事先預知我爹爹有此一劫,及時顯神,搶救了我爹爹的元神,只怕……”

嶽懷冰苦笑了一下,不便再問。

尉遲青幽黯然神傷地道:“那是我生平所見最驚心動魄一次……我記得很清楚,我爺爺是第一次顯現真身,他老人家似乎早已算出了爹爹該有此兵解之難,是以對我母親並未加以報復……”

“他老人家真是太仁厚了!”

她仰起臉回憶着道:“那一年我十五歲,我哥哥已經二十一歲了,還有蒼須奴……

我們都嚇得呆了!我爺爺以一隻白脂玉瓶引渡了我爹爹的元神,令我娘把飛劍以及本門的兩捲心經留下,留下了丹龍鐵卷,昭告後人,永世不得再收容我娘返回師門……”

“從此以後,我娘也就沒有再回來過了!”

嶽懷冰不禁爲之驚心,道:“這麼說,令堂尚在人世了?”

尉遲青幽微微點了點頭,秀美的臉上,帶出了一番淒涼道:

“我母親人長得出色的美,而我爹爹卻並不英俊,生性忠厚,平日既少言語,又只知向道而少交遊,是以我娘常有煩言,婚姻很不相稱!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我娘竟然忍心向我爹爹下此毒手,真正太不應該了!”

“唉!”

嶽懷冰聽到這裡,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長嘆,想不到仙道之家,亦有此不幸之事。

“自從這件事後,我與哥哥相約,今生今世再也不認我娘這個人,而且絕不容她重返家門!”

“我想,令堂大人自己也不會再回來了!”

“這也很難說!”

“怎麼?”

“我娘這個人你是不知道……”

她無限憂怨地道:“她的確是天性凌厲,她的那一口劍,也就是我現在所用的這一口‘鑄雪’仙劍,還有那兩本被追回的“天一心經”,都是她愛逾性命之物,她絕不甘心就此喪失。”

嶽懷冰一驚道:“這麼說,她還會回來?”“哼!”

尉遲青幽冷冷一笑道:“我爺爺臨去之時,在本山留下的‘子午兩極光陣’,也就是怕她再回來向我兄妹糾纏,才設下來的!”

“另外!”

她憤憤地道:“我爺爺還傳授了蒼須奴一些專制我孃的口訣,‘聽雷閣’石壁靈像的那口玉匣飛刀,更是我娘懼怕之物,有了這三種顧慮,所以五年來我母親不曾再上門生事……只是……我深深知道,我母親爲人極爲自傲。”

她咬了一下牙齒苦笑:“這一點倒像我一樣的,什麼事都絕不服輸,她不會甘心的!”

嶽懷冰揪然道:“令堂目前下落,青妹你可知道?”

尉遲青幽緩緩點了一下頭!

她臉上重新帶起了一片愁容!

“蒼須奴年前離山一次,查知了一切,我娘目前已改拜大荒山的紫面神君爲師,紫面神君對她十分寵愛,也傳授了她一身厲害魔法。”

她苦笑着又道:“這件事,蒼須奴一直瞞着我們兄妹,直到今天早晨,才告訴我……”

她忽然淚如泉涌,緊緊咬着一嘴牙齒道:

“我恨她……恨她……恨我自己,爲什麼我會有這個娘?爲什麼……”

她用力地垂下頭,滿頭秀髮雲般地披散了下來。

秀髮掩披下的嬌軀,那麼劇烈地擅抖着!

她是那麼深沉、悲痛地飲泣着。

淚水一滴滴地流落下來,滾落在她藕色的紅裙上,一粒粒像珍珠般的圓滿而有光澤。

嶽懷冰第一次看見過這般要強的女孩子,只由她眼前的沉痛表情裡,可以猜想出她對母親的所作所爲恨惡到如何程度!

這是一件何等不幸的事情……

親生骨肉之間的仇恨,該是人生不幸事件中之最不幸!

他雖然不是這一不幸事件的關係人,可是當他耳聞得這一段經過之後,內心之沉痛,已有身歷其境之深刻感受。

目睹着她這般的傷心,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青妹,去阻止她的悲泣!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聆聽着她自內心深處,嗚咽如流泉的沉痛泣聲。

所幸那只是短暫的一刻!

尉遲青幽在一陣痛徹心肺的傷心之後,很快恢復了理智!

當泣聲逐漸停止時候,她由身側摸出了絹帕,緩緩地揩着臉上的淚痕。

然後她猛然擡起頭來,垂下的頭髮,像是一蓬烏雲般地甩向肩後。

她的臉仍是那般清豔。

前後不過只是一剎間,你卻在她臉上再找不出一絲傷心的淚痕。

那張原本傷心蒼白的臉上,甚至換上了笑容。這般剋制的功夫,一般人萬萬難以做到。

“好了!”

她說道:“只顧着談我娘,竟然忘了正經事,二哥,我們開始吧!”

嶽懷冰道:“青妹心情不好,明天再開始吧!”

尉遲青幽道:“不!今天就開始!”

她微微一笑,露出白清整齊的兩排玉齒,較諸先前之悲慟,簡直判若兩人。

看着嶽懷冰,她說道:“二哥天質根骨均屬極上,按說我哪裡配教你什麼?若按照爺爺碧簡金批所示,二哥今後將有大成,成就不知要高出我多少,我現在所教你的只是本門正統的入門築基與例行起步功夫!”

嶽懷冰感激地道:“青妹如此厚愛,我真不知怎麼報答纔好!”

“你……”

她的臉微微一紅,淺淺一笑道:“留在心裡就是了!”

嶽懷冰面對佳人,只覺得她風華蓋世、舉止若仙,一顰一笑、一泣一訴,無不美到極點。

嶽懷冰絕非好色之人,然而初見此女開始,即不自覺地種下了情根,此後每見一面,種情愈深,不知不覺間乃爲心中塊壘。

此刻,二人對面而坐,近觀其笑,細聽其訴,明眸皓齒,吹氣若蘭。低泣時,柔腸寸斷;笑語時,軟語溫馨,嶽懷冰既非石人,怎地不爲之動心?

他雖極力剋制,奈何心由意轉,顧盼間已生魔相。

尉遲青幽雖由爺爺碧簡金批中悉知,自己與對方之一段情緣在所難免;然而她自幼向道,定力極強,二十年來心如止水,自從遇見嶽懷冰後,雖說日日幾番觸**懷,皆爲其智力所克復,較諸嶽懷冰之強行制止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她這裡將“天一門”正統入門道法一一細訴,傳授給嶽懷冰,反覆細訴,一一叮嚀。

足足有半個時辰,纔講解完畢。

嶽懷冰智力質稟,均屬上乘,既是心上人親口教授,哪能不打點精神,慎思謹記。

尉遲青幽還不放心,又讓他背誦一遍,竟與自己所說一字不差,非但如此,竟能舉一反三,領悟極深!心裡大是高興,一時讚不絕口,不覺對嶽懷冰在內心撤了藩籬,一時言笑無拘,促膝細談了許多閒話。

看看天色將晚,二人又再談個不休。

忽然壁間銀鈴聲響,尉遲青幽霍然而驚。

“呀!”

她忽地跳起來道:“都這麼晚了!”

邊說忙自步下蒲團。

卻見蒼須奴遠遠現身閣外,道:“嶽少主的晚飯準備好了,請示在哪裡受用?”

嶽懷冰看向尉遲青幽。

尉遲青幽本是極爲爽快之人,此刻竟然面現紅潮,她略似羞澀的眼光,看了蒼須奴一眼,遂說道:“隨便哪裡,都是一樣。”

蒼須奴一雙光華灼灼的眸子,先是在尉遲青幽臉上一轉,遂即看向嶽懷冰,頓時面現愁容。

他趨前一步道:“小姐今日錯過了‘酉’時罡風浸體的功課了!”

尉遲青幽微微一怔,略略含笑道:“說的是,我只顧傳授二哥入門道法劍術,竟把自己的功課忘了!”

蒼須奴大身道:“原來如此,嶽少主的功課更重要。只是……”

話說一半,卻又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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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青幽秀眉輕顰,說道:“只是什麼?”

蒼須奴窘笑道:“老奴奉小姐口諭,近日來不敢疏忽職守,尤其是嶽少主下榻之冷香閣,更是不敢疏忽……”

尉遲青幽道:“怎麼樣?莫非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蒼須奴道:“沒有沒有,小姐你錯會老奴的意了。”

尉遲青幽嗔道:“你今天是怎麼了?有什麼話,儘管直說就是,幹什麼吞吞吐吐?”

蒼須奴欠身道:“是。”

“說!”

“是!”

蒼須奴低下頭道:“小姐與嶽少主是‘未’時初進閣的……”

尉遲青幽臉上一紅,微慍道:“怎麼樣?”

“這……咳……”

蒼須奴搓着兩隻手,一副窘迫模樣道:“老奴原想傳授嶽少主道法,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卻想不到……想不到……”

“你不要再說了!”

“是!”

蒼須奴立刻往口,並且後退了一步。

尉遲青幽臉上先是一陣發紅,瞄了一旁的嶽懷冰一眼,後者亦是滿臉尷尬的表情。

尉遲青幽輕哼了一聲,臉色轉爲蒼白。

“蒼須奴!”

她冷笑着道:“那麼,我請問你,你以爲我與嶽二哥又在做什麼呢?”

說這些話時,她的臉色不覺由蒼白轉爲鐵青!

蒼須奴一時大爲驚恐,頻頻後退着,一顆大頭垂下來,不敢擡起。

“老奴知罪了……小姐萬請不罪。”

“你知罪了?哼!”

尉遲青幽向前逼近了一步,顫聲道:“蒼須奴,你竟敢出言無狀……啊……”

蒼須奴雙膝一屈,跪下來道:“小姐……老奴是愛之深,責之切……”

他淚下如雨地道:“老奴侍奉天一門三代,眼看着小姐出生……請恕老奴恃老賣老之罪。天一門劫難頻頻,老奴深恐小姐……嶽少主再蹈前車之鑑……是以……斗膽……”

“住口!”

尉遲青幽厲叱一聲,隨地上前一步,猛然伸出手,待向蒼須奴臉上打去。

掌下一半,她忽然又止住了。

“你……你簡直氣死我了……”

她用力踏了一下腳,悲憤地道:“這些話還要你來教我?你……要不看在你在我們家侍奉三代的份上,就憑你這些話,我絕不饒你。”

說罷彩袖一揮,人已縱身而出,起落間,人跡已杳。

蒼須奴無限驚惶地站起來道:“小姐……小姐……”

他忽然轉過身來,向着嶽懷冰撲地跪倒,痛聲大哭道:

“嶽少主,請怨老奴失言之罪……老奴是有口無心,少主萬請海涵。”

嶽懷冰不禁呆了一呆,上前用力扶起了他。

“嶽少主……你莫非不怪罪老奴失言之罪嗎?”

嶽懷冰苦笑道:“我體會得出前輩你的一番用心,正如你所說的,愛之深,責之切……”

“老奴是爲着少主與小姐着想,才至口不……擇言。”

嶽懷冰連連點頭道:“你沒有錯,你沒有錯……”

他只是嘆息了一聲,在一張青玉石凳上坐下來。

蒼須奴趨前道:“嶽少主你的飯食好了,容老奴這就去拿。”

嶽懷冰一笑道:“這個不忙,蒼須前輩你請坐下,我還有話問你。”

蒼須奴道:“老奴不敢,少主有話只管說就是。”

嶽懷冰頓了頓,才柔聲說道:“我剛纔與青妹偶爾談及了一些事情,我還不大瞭解……”

“少主與小姐談些什麼?”

“是關於青妹令堂大人之事……”

蒼須奴登時面色一變,顯得沉重的樣子。

“青幽小姐與少主說了些什麼?”

嶽懷冰道:“說得不多,是以向前輩請教。”

蒼須奴嘆息一聲,道:“我那主母是個性倔強、凡事任性。人是出色的美,但華而不實,行爲過於放浪……以至纔會發生日後之事。”

“你是說哪一件事?”

“是……”

蒼須奴嘆道:“當然是主母殺害先生之事,莫非小姐沒有告訴少主人知道?”

“不!她告訴我了。”

“那麼少主當知,主母是如何對先主無情之事了。”

“知道一些。”

“少主也知道,主母引誘先生同門師弟共爲姦情之事了?”

嶽懷冰一怔道:“這個倒還不知。”

蒼須奴怔了一下,嘆道:“那麼,老奴顯然又失言了。”

嶽懷冰道:“我既身爲天一門正統弟子,這些事似乎不該不知。前輩如果認爲無必要告訴我的話,大可不言,我也就不再多問。”

蒼須奴伸手在大頭上亂搔了一陣,終於長嘆一聲,道:

“少主說得對,這些事雖不光彩,但是少主卻不能不知。”

“那麼請直言不諱。”

“是。”

蒼須奴長嘆一聲,道:“主母姓葛名少華,人稱‘美芙蓉’。出身浙江餘姚世家,原是書香官宦之後,爲人聰明伶俐、天質過人,少女時即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

說到這裡搖頭一嘆,又道:“少主今日看見我家小姐,也就等於看見了我家主母。”

“這話怎麼說?”

“因爲她母女形貌,簡直一般無二,太相像了。”

“哦……”

嶽懷冰接着發出一聲嘆息,想到了如此絕色的一個美女,竟然會自甘下流至此,造物者弄人一至於此,實在是太殘酷了。

蒼須奴接道:“偏偏先主人貌不驚人,主母所以自甘下嫁先主,主要是看上了‘天一門’的正統道法,希冀若以此攀結,得登彼岸。”

嶽懷冰道:“用心雖險,倒也可憫,人往高處走,水向低下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貴主母捨身嫁給不愛之人,果真一心向上,倒也值得同情。”

“少主人所說甚是,只是……咳!”

蒼須奴礙難出口地道:“只是主母葛氏生性淫……蕩,下嫁先主不到一年,即因勾引先主同門師弟李天心事發,而被尉遲真人一怒逐出門外。”

“李天心引恨自刎,事隔半年,先主人終因愛戀主母姿色過深,哭求真人應允,二度將葛氏接上山來。唉……這開頭一次就錯了。”

嶽懷冰苦笑了一下,未曾說話。

然而他內心卻同情到尉遲青幽之父的悲哀,試想如此絕色的妻子,如何割捨得下?

討情接回,原在情理之中,只是卻有失武林男子氣慨。可話又說回來了,設非當事之人,哪一個又能體會到那種當事者的苦衷情懷!

是以他苦笑不答。

蒼須奴道:“葛氏轉回,表面上與先主和好如初,其實,閨房中時起勃豁……只是先主爲息事寧人,又因深愛葛氏過甚,是以,一忍再忍,終於釀成了日後之大禍。”

嶽懷冰記得尉遲青幽說過她母親曾二度放逐,但是蒼須奴既未談及,顯然是羞於啓齒,他心裡知道,也就不再多問。

他把眼前一段撤過不問,遂點頭道:“這件事方纔青妹已談過了,我只想知道葛氏今日情形,聽說你對她目前情形知道得很清楚,可是?”

蒼須奴嘆息道:“不錯,老奴知之甚詳。”

“聽說她如今改投在大荒山‘紫面神君’門下,可是?”

“她……哪裡是投在‘紫面神君’門下?”

蒼須奴面有恨色地道:“分明是下嫁那個老魔,爲第八房寵妾……真正的……自甘……”

他想說“自甘下流”,終因當年有主僕之分,這“下流”二字礙難出口。

嶽懷冰陡然一驚道:“這一點,尉遲兄妹可知道?”

“小姐只知一半,尉遲少主卻全然不知。”

“是……我明白你的苦心!”

他心知蒼須奴所以不告訴尉遲鵬,是因爲尉遲鵬個性急躁、衝動,只告訴尉遲青幽一半,乃是顧全小姐的顏面與自尊。

“你小姐知道多少?”

“她只知葛氏投奔‘紫面神君’門下學習魔法,卻不知是嫁與‘紫面神君’爲第八妾了。”

嶽懷冰輕嘆一聲道:“紫面神君這人如何?”

蒼須奴道:“魔法高深,當世少有其匹。”

“黑石公呢?”

“少主是說……”

“我是說‘黑石公’之魔法比之‘紫面神君’如何?”

“這個……老奴難以臆測,黑石公誠然更爲可怕。”

“我知道了。”

“嶽少主該進飯了。”

“不忙。”

嶽懷冰道:“蒼須前輩,以你猜測,葛氏下嫁與紫面神君之後,是否對我們‘天一門’有所不利?”

“這個……”

蒼須奴吟哦着道:“紫面神君與老主人同屬‘青雲九老’,當年老主人因覺得‘紫面神君’爲人險惡、心術不正,晚年即與之疏遠,至於他們之間是否有什麼過節、芥蒂,老奴可就不知道了。”

嶽懷冰皺了一下眉道:“葛氏呢?”

蒼須奴道:“葛氏因爲老主人追回飛劍與本門兩本經冊心有不甘,老奴推想,她定會索取。”

嶽懷冰笑道:“她能進來嗎?”

“冷香閣後山一帶,四面皆有老主人與小姐所設的厲害禁制,要想闖入,大非易事。”

“大非易事,只是不容易而已,並非不可能,是也不是?”

蒼須奴點頭道:“這個……老奴正是這個意思。”

“好!那麼我們假設葛氏來此尋仇,又假設她已衝破了四面禁制,那麼又將如何?

尉遲兄妹終是她親生子女,焉能會對生母下手?那時又將如何?”

“那時老奴將不顧一切,阻止她侵犯本山!”

“你自信敵得過她嗎?”

“這個……”

蒼須奴略一猶豫,遂即肯定地道:“老奴承老主人親自傳授了幾種厲害手法,加以百年來修爲功力,諒那葛氏不是老奴對手!”

嶽懷冰道:“那麼,如果紫面神君親自登門呢?”

“那……老奴只怕不是他的敵手!”

“你家小姐呢?”

“我家小姐劍術精湛,道法亦高,唯老魔數百年修爲,只怕小姐也不是他的對手!”

嶽懷冰長嘆一聲,說道:“這麼說來,豈非大事不妙。蒼須前輩,我們宜事先有所準備,纔不至臨事措手不及,你說可是?”

“唉!”

蒼須奴嘆息一聲,說道:“少主,這幾日來,老奴日夜皆爲此事發愁,真正不知如何是好?但只盼他們不會前來纔好!”

“這件事,以我之見,已是刻不容緩。”

“嶽少主,你有什麼打算?”

“承蒙尉遲真人顯像真身,屬意我爲天一門正統弟子,我雖然目前談不上道法功力,但是對本門,卻有責任維護!”

“少主所說極是,少主天質極品,日後必是我天一門承先啓後、大振聲威的人物!”

嶽懷冰一笑道:“日後之事,誰也難以預料。”

他神色慎重地接道:“眼前之計,我以爲必須雙管齊下,一方面,我須加緊練習本門道法;另一方面,卻要充實本山的防務!”

“少主說得對,老奴正有此意!”

嶽懷冰向前踱了一步,思索着道:“目下宇內同道,有成就者據你所知,有多少人?”

蒼須奴道:“除去‘青雲九老’之外,當推‘宇內十七奇’爲道中佼佼者!”

“這些高人與我們天一掌門昔日交情如何?”

“老主人爲人忠厚,飛昇前領袖羣倫,恩澤庇被,故而善緣廣結!”

“這就是了!”

嶽懷冰道:“必要時我們尚可登高一呼,廣發俠義帖,請各路道友主持公道!”

蒼須奴道:“少主所說固然有理,只是此刻因礙於道家四九天劫不久將至,各路道友多兢兢業業以圖自免,只怕很少有能力兼管別人閒事。再說,對手又是九老中極難招惹的紫面神君,恐怕更將無人願意樹此大敵了!”

嶽懷冰輕輕嘆息一聲,說道:“我知道了!”

蒼須奴道:“少主肚子餓了吧?”

嶽懷冰一笑道:“是有點餓了!”

蒼須奴道:“老奴這就去取!”

“不必了!”

嶽懷冰道:“我與你一齊前往便了!”

蒼須奴道:“這樣也好,也許尉遲少主要一同用餐,這些菜,都是他點的!”

“那就更好了!”

二人步出閣外,只見殘陽一片,點綴西邊天際,在大羣鴉雀噪飛起處,耳邊隨地聞得隱隱雷鳴之聲。

即見空際,瞬息間變爲赤紅之色,一時天地山樹……一切均幻爲多色異彩,大片火雲,呼嘯着有如萬馬奔騰般地自西北角落處簇擁飛馳而近。

一時煙霞隱隱,烈焰飛揚,熔雲滾霧,相隔百十里,已覺出熱力極熾,烤得人面膚生病!

蒼須奴停足道:“火雲來了,嶽少主少候,等其過後再走不遲!”

二人後退幾步,掩在一堵山石之後。

眼看着大片火雲自當空疾若奔電駭雷地劃空而過,彈指間,已擁向南面矗立的黑石峰上。

那前番嶽懷冰所聞知異嘯之聲,再次由石峰之內傳出,乍聞之下,真令人毛髮悚然!

嶽懷冰道:“什麼人發聲呼叫?”

“黑石公!”

蒼須奴目注黑石峰上喃喃道:“這個老魔頭爲火雲烘烤……已有數十年之久,照說應該習慣忍受纔是,想不到仍然天天呼叫不休!”

嶽懷冰注目黑石峰上,只見那一片火雲,大約有畝許方圓大小,只是團團圍着石峰疾轉,烈焰滾滾,熔岩流金,那閃爍的赤光,耀得人眸子難睜,當真是駭人已極!

二人站立之處,與峰頂相距如此之遠,已感覺出熱風撲面,灼灼迫人,試想峰內之黑石公身受之人何以忍受?這種懲罰,實在是太嚴厲了。

然而,再想及黑石公之爲人毒惡,所犯諸罪,卻又覺得這般懲處不爲過!

所幸這段時間並不太長,那片火雲,在疾轉百十轉後,呼嘯着掉頭復向來處飛回。

一來一去,勢苦奔雷,瞬息之間,即隱於極北山角之處!

二人由石後現身而出!

嶽懷冰縱瞰火雲來去之處,但見山巔樹梢,皆是火紅之色,遠遠看去,直如置身楓林之上。唯獨此冷香閣方圓數裡,依然翠谷白雲,想系受惠于山勢地形之故,另外當年之尉遲真人必也設有禁制,防止火雲來去時之流焰奇熱攻勢,才使得此一福地萬古長春!

他早已不似來時的那般單純了。

月餘以來,耳濡目染所見無一不奇,所聽無一不駭,再加上他本身奇妙之邂逅遭遇,已使得他本身之人生觀上起了革命性的改變!

他已能適應眼前之環境,並且雄心萬丈!

二人來到“聽雷閣”,只見尉遲鵬佇候閣外,見面即向嶽懷冰道:“我妹子跟你嘔氣了可是?”

嶽懷冰正不知何以作答,蒼須奴卻搶前欠身道:

“是老奴一時口無遮攔,言語開罪了小姐……老奴真正罪該萬死!”

尉遲鵬一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還當是嶽二弟怎麼了呢!”

蒼須奴惶恐地說道:“小姐現在哪裡?”

“誰知道!”

尉遲鵬皺着眉頭道:“我好意邀她吃飯,卻碰了她個軟釘子,理也沒理我,怒衝衝地就走了!”

嶽懷冰不禁怔了一下!

尉遲鵬在他肩上一拍,笑道:“瞧瞧你,你放心,她本事大得很,跑到天邊也丟不了!走吧,我們吃飯去!”

二人步入閣內。

但只見膳室內玉桌上,陳列着四樣佳餚,俱用上好青瓷盤碟盛着。

一盤清炒雪筍,一盤油悶松雞,一盤醬爆生鱔,一盤雪素百葉,大花蓋碗裡,是整隻雪雞煨的湯!

其它小碟內,另有幾樣黃精、首烏、山芋等素齋,看上去無不色香味俱全!

嶽懷冰來山之後,久已不吃肉食,按說乍見美味,理應味口大開,無奈他心念尉遲青幽,顯得有些意興索然!

尉遲鵬讓他坐下之後,笑道:“這幾個菜,是靈珠特地爲你燒的,我是沾你的光!”

嶽懷冰苦笑一聲,道:“這可更不敢當了!”

提起靈珠,他不禁想起了她與自己今晚約晤之事,心頭益加沉重。

“你是怎麼了?”

尉遲鵬看着他道:“有什麼心事?”

嶽懷冰忙笑道:“沒有、沒有,你不要瞎疑心!”

尉遲鵬由爺爺碧簡金批所留之偈話中,已知妹妹與他乃是三生愛侶,夙緣極深,見他如此,頗能同情他的心境,含笑不語。

嶽懷冰忽然發覺蒼須奴不在附近,不由奇怪道:“咦,蒼須前輩呢?”

尉遲鵬喚了兩聲不見回答,說道:“管他呢?這麼大一個人,你還怕他丟了不成?”

方說到這裡,即見碎玉珠簾響處,靈珠身着羅衫短裙,手中託着一個白玉托盤自內步出!

托盤內盛着三隻高腳青玉盞,另有一隻仙鶴狀的綠玉酒壺,玉質晶瑩透澈,可以清楚地看見壺內盛着的碧色佳釀!

靈珠手託着玉盤,先向二人請了個安,遂即走過來把盤內酒杯置於二人座前。

尉遲鵬喜道:“怎麼,是‘萬年青’嗎?”

靈珠低眉道:“我爺爺說今天嶽少主歸入天一門,是大喜的日子,所以特別命我到酒庫中取酒招待。這萬年青是小姐最愛喝的……所以取來。”

說到這裡那雙含有無限嫵媚的長長鳳眼微微一瞟,道:“咦,小姐不在?”

尉遲鵬道:“小姐出去了,你先給我們兩個人把酒斟上!”

靈珠應了一聲,雙手捧壺,先與尉遲鵬斟了一杯,又繞向嶽懷冰座前輕呼了一聲“嶽相公”,遂即爲他也斟了一杯!

她雙手持壺,卻把一雙無限嫵媚、**入骨的眼睛睨向嶽懷冰道:“嶽相公放心暢飲無妨,這酒是喝不醉的!”

嶽懷冰自她一進來,就未曾注視她,這時聽她這麼說,少不得說了聲道:“謝謝!”

擡頭看她一眼。

二人目光乍一交接,嶽懷冰頓時心頭一蕩,似覺出對方那雙眼睛裡,盪漾着一種說不出的嫵媚妖冶,似乎存心不良,意在挑逗自己。

有了前兩次的經驗,他對此女,實在存下了戒心,忙把眼光移向一邊,假作不見!

正好尉遲鵬舉杯勸飲,他就舉杯附和着輕嚐了一口。

那酒入口甘芳,清香透體,其質冰寒,如飲冰露般的非同凡俗,一時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頓時遍體舒暢,齒頰留芳,由不住讚了一聲:“好酒!”

尉遲鵬笑道:“這萬年青聽說還是我曾祖父‘玉洞真人’在時,採集本山青梅與後山峰頂上的黑蜂所釀的蜜汁,共同釀製。製成以後,埋在冰雪極深的地方,足足有二十年纔拿出來飲用!聽我父親說,爺爺又在酒內加有特製的百花釀,味道就更好了!當初我曾祖父一共釀製了十五壇,到現在,只剩下了兩三壇,所以才覺出了寶貴,輕易不再飲用!”

嶽懷冰嘆息一聲,道:“怪不得味道這麼好。”

說時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靈珠走過來又爲他斟了一杯。

嶽懷冰道:“既是這麼珍貴,一杯也就夠了!”

靈珠笑道:“酒還多的是,今年青梅已熟,我爺爺那天還說,要仿照老祖宗當年製法,再多釀製一些,嶽少主只管放心飲用就是!”

尉遲鵬也笑道:“我說的兩三壇,每一罈比你我兩人還要高,足夠你喝好幾年的,你只管放心喝吧!”

靈珠笑着又爲他滿斟了一杯,在她斟下最後一滴時,有意無意地卻以最後小指指尖,輕輕在嶽懷冰酒盞內點了一點!

嶽懷冰與尉遲鵬都不曾注意到她這種細心微妙的動作,因爲那個動作太快了!

靈珠表情極其自然,纖指上晶潔透剔的指甲,不過在酒面上微微一沾,即刻收回,卻有一線細若遊絲紅色物件,一現即隱於對方杯內。

她臉上含着媚笑,向嶽懷冰道:“我爺爺說這‘萬年青’酒,有和血益氣的功效,再喝多少也不會醉,嶽少主你多喝些吧!”

嶽懷冰不忍拂其心意,但他目光自從一度與她眼睛交接之後,就再也不多看她一眼!

他嘴裡謙虛道:“謝謝姑娘!”

遂即揚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靈珠臉上頓呈喜色,她立刻走上來,又爲嶽懷冰斟了一杯!

“三杯夠了!”

嶽懷冰舉杯向尉遲鵬道:“多謝鵬哥今日盛情,我敬你一杯!”

尉遲鵬笑道:“一家人客氣什麼!”

二人酒杯一碰,仰首乾杯!

就在嶽懷冰幹下第三杯酒,放下酒杯的一剎那,驀地只覺出腹內一陣絞痛!

他臉色倏地變爲蒼白,忍不住“啊”了一聲,手中玉杯不及放正,已脫手滾下桌來。

尉遲鵬眼明手快,一把抄在手中,頓時一驚道:“你……你怎麼啦?”

嶽懷冰剎時間只覺出腹內再次的一陣奇痛,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厲害,彷彿肝腸都絞在了一塊,一時痛穿心肺,他痛呼了一聲,身子猛地一翻,已滾倒桌下,當時昏了過去!

這番形象,自然使得尉遲鵬大吃一驚,而一旁的靈珠顯然面現得計之色,可是她卻做作出一番驚惶失措模樣,猛地撲向嶽懷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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