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

這等高大的漢子,武林中端的罕見。

他那裡昂然直立,引吭高歌,歌聲雄邁,唱的是:

一路風雪滿天山,眼前故人還。

赤足踏遍天涯路,半生雪裡打轉。

最喜愛爭強鬥狠——舞流星,逞一快。

花月奇豔婦人事——打不動咱!

歌聲嘹亮,聲震四方,好硬朗的傢伙。

馬行如風,拉着他足下船形的踏板,飛也似地前馳着,轉瞬間已到了眼前!

他這裡歌聲方歇,猛可裡那匹飛奔的棕色健馬,像是發瘋般的一聲長嘯,前蹄猝揚,人立直起,肥大的壯軀隨着它猝然仰起的勢子,整個地向後倒翻了下去。

一口刺目的長刀,深深地扎進了它的心腹裡,由背上貫穿了扎出來!

隨着棕色健馬仰起的身子,那個守臥在雪坑裡的長髮漢子,虎吼般地躍身而起!

虯髯大漢萬萬不曾料及竟然會有此一手,由是在那馬猝然的一個倒翻勢子裡,把他身子整個地倒折了出去!

雪橇板上原本放置着大小七八件東西,分作七八下飛了出去,有的在空中抖開來,金珠細軟,綾羅綢緞抖了個滿地都是!

虯髯大漢半截鐵塔似地落下來,“噗——”一聲,像是打入到雪地裡的一根鋼樁子,足足陷入到雪地裡有三尺深淺!他身子巍然而立,屹立不動,這份子不倒的豪勁兒,可真是駭人!

長髮人天衣無縫的一招,似乎有了偏差——

誰也料想不到那個虯髯大漢竟然沒騎在馬上,否則的話,只此一刀足可由他股下直貫入腹,也同那匹棕色健馬一樣地暴死雪原!

再想退一步!

長髮漢子的刀如果慢出一步,改由雪橇下直穿上去,對方那個虯髯大漢即使不死,也得重傷!

一刀不成,少不了雙方勢將一戰!

長髮漢子騰起的身子,兔起鶻落,緊綴着那虯髯大漢的身子直墮而下,掌上的“雪花長刀”劈風直下,有如一道奇亮的電光直劈向虯髯大漢那顆亂髮蓬鬆的頭顱!

虯髯大漢當然不是弱者。

在對方疾如電光的刀鋒之下,他那半截鐵塔般的巨大身體,忽地旋風般地轉了出去——

這當口,那對纏繞在腰上的流星錘,就像是兩團明月般地旋空而起。

流星錘之後是一條匹鏈般的銀色長鏈,那條長鏈忽悠悠地蕩空而起,不偏不倚,正好迎在了長髮漢子砍下的那口長刀刀鋒之上!

“嗆啷”一聲脆響,雪花長刀的刀鋒滑着流星錘的鏈子,爆出了一天的火星。兩個人在對敵上來說,可是都夠滑溜的,雙方一沾即離,像是離穴的兔子,又像是滾空的巨鷹!

長髮漢子的確夠精明的!

他身子不得不閃出去,爲了是躲避剩下的一隻流星錘,可是對付這類又長又狠的玩藝兒,越遠越危險,單刀無論如何接不住流星錘那麼沉重的分量!

長髮漢子顯然清楚得很,是以在身子方一縱出的當兒,雙足一頓,一個虎撲之勢,再次地向着虯髯大漢身上撲了過來!

兵刃學上有所謂的“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長髮漢子所以要欺近他,當然是旨在利用這一個“險”字!

他身子疾若流星地縱過來!一口刀分心就扎!

虯髯大漢怒聲吼道:“好小子!”

距離太近,錘耍不開,可是這漢子雙手力持着七八尺長的鋼鏈子,卻也可當一件襯手的武器。

鋼鏈子嘩啦啦一響,用力地向着刀上絞去!

同時,虯髯大漢還飛起了一隻右腿,用“力掃磨盤”的功力,直向長髮漢子臉上踹去!

“克啷!”的一聲脆響,鋼鏈子絞住了單刀。

在一陣冒閃的火星裡,虯髯大漢暴喊了一聲:“撤手!”

雙手上施足了勁兒,那等有力地向外一崩!“錚”的一聲,鋼刀足足彈起了三尺高下!

長髮漢子其不可輕視處也在於此——

虯髯大漢那等巨大的力道,那麼飛快有力的一腳,似乎在他身上都未能發生效果!

眼看着長髮漢子扭曲着如同蛇鱔的軀體,呼!一下子升了起來。

刀硬是沒有撤手!

他的人在閃過虯髯大漢的這一腿之後,絕不向遠處去,一分即合,如影附形地再次往虯髯漢子身邊偎了過去!

在動手過招上來說,這就謂之“行險”了。

“行險”是武者之大忌,如果沒有特殊功力造詣的人,哪一個膽敢如此施展,自暴其短?

虯髯大漢顯然吃了一驚!

他吃驚的是對方那口刀在自己千斤神力一崩之下,竟然未曾出手!更吃驚的是,自己那等勇猛有力的一腳,對方也閃開了——

已經沒有時間讓他深思多想,對方長髮人已經欺身而近!

虯髯大漢陡然驚心之下,一提丹田之氣,施展出護身之功——

像是一片紅雲般的,他臉上飛起了大片的紅潮——在外門功夫上來說,這就是一般人常謂的“罩”功,即所謂“金鐘罩,鐵布衫”,是一門頂頂難練的混功,武林中練這種功夫的固然不少,可是真正能夠練成的人,千中難覓其一!

顯然這種功夫,是要在先天上具有超人的體魄、異稟,後天更要有過人的毅力苦功才能成功!

虯髯大漢一施展出這種功力,當真是全身刀槍不入!

可是那也要看敵人是何等樣的一種身手,就拿眼前的長髮人來說,這一刀出去,可不比尋常!

兩下里一下子可就湊上了。

閃爍着的刀,硬硬地紮上了虯髯大漢寬敞的胸部!刀尖未曾觸及,先由其尖端射發出一道風把長短的刀氣,也就是一般人所謂的“刀炁”!

“刀炁”一吐,虯髯大漢爆吼了一聲,半截鐵塔般的身子猛地向後就收!

這麼大的身軀,難能的是運轉得如此靈活!

儘管這樣,還是嫌慢了!

虯髯大漢在對方刀氣一吐的當兒,才猛然驚覺到長髮漢子刀上的功力,那是專破“金鐘罩”的內炁刀氣,他就算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挺受對方如此猛厲的一刀!

他這裡吸氣抽身,用“倒趕千層浪”的身法把身子反縱而出!卻太慢了一點!

只聽得“嗤!”的一聲,長髮漢子刀炁劃處,已在他肩窩上留下了五六寸長短的一道血口子!

虯髯大漢正當施運罩功之際,全身血氣貫通,一見傷,血如噴泉——

他由不住“啊呀”地大叫了一聲,足下蹣跚着一連後退了六七步,方自拿樁站住!

長髮漢子臉上帶出一絲輕睨的冷笑,正自注視着他,雙方的距離不及一丈!

虯髯大漢分出一隻蒲扇大手,力按在刀傷之處,卻是捺不住泉水般怒竄出來的鮮血——

他以無限惶恐驚異的眸子,打量着面前的長髮漢子,疑惑地道:“小子——你是幹什麼的?……你我無怨無仇,爲什麼下此毒手?”

長髮漢子直視他的那雙眼睛,微微地眯起來,僅僅剩下眸子裡的一雙瞳孔——

那雙瞳孔一剎時放大了許多——

帶着一種勝利的姿態,他吶吶地道:“姓貫的,你完了——”

虯髯大漢咬錯着滿嘴牙齒,發出一片“剋剋”聲,遂即運指如飛,一連在傷處附近,點了幾處穴道,奈何仍然止不住狂竄而出的鮮血。

他表情大爲吃驚,一連又點了“氣海”、“將臺”二處穴道——

長髮漢子冷冷一笑道:“沒有用,你是練罩功的,莫非連‘血炸一條龍’都不懂麼?”

虯髯大漢神色一變,陡地大喝一聲,手上的一對流星錘,追風趕月般地擲了出去,雙錘一前一後,夾着凌厲的破空聲,直向長髮漢子上身兜貫而來!

對面的長髮人長嘯聲中,騰身直起!

在兩團皎潔如同皓月的流星錘影裡,那個年輕的長髮漢子起身如鶴。

他的一雙腳不偏不倚地恰恰點踏着那一對流星錘,使得那雙流星錘霍然向下一沉—

就在這一剎間,那個長髮漢子捷如飛鷹搏兔般地,已滾到虯髯大漢左側身邊!身子向前一欺掌中長刀霍地展出,刀光再現,劈中虯髯大漢左面胸肋,一時間怒血狂噴,這一刀較諸前一刀更具十分威力!虯髯大漢狂嘯一聲,在他刀勢之下,整個身子平仰着倒竄而出,足足縱出了三四丈外!

虯髯大漢顯然有些挺不住了。

他踉蹌跌坐在雪地裡,兩處傷口內噴出的血,把附近大片的白雪都染紅了——

收回的一雙流星錘,兀自在天空中盤旋着,發出大片的呼嘯聲,閃耀着一天的旋光。

他瞪眥着一雙雞蛋大小的眸子,逼看着前面的長髮人,咽喉裡“虎——虎——”有聲地喘息着。

那副樣子簡直恨不能把眼前那個長髮的小子生吞下去!

他知道自己不行了。

錯在不該一上來就施展“罩功”,對方那個年輕的長髮漢子說得不錯,“血炸一條龍”——施展這種功夫的時候身上是見不得血的!

只一見血就無止休,必然流完到最後一滴血方纔爲止!

“貫大野——你完了——”

年輕的漢子嘲笑着,手裡的長刀遙遙地指點着他道:“姓貫的,你認得我麼?”

被稱爲“貫大野”的虯髯大漢,忽地站起身來,他全身染滿了血,像個血山、血塔——

他兩隻手上兀自掄舞着那雙流星錘!

雖然到了性命一髮之間,兀自能鎮定不亂。

那雙怒凸着、其紅似血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對方身上搜索着,以備必要時的出手一擊!

“你是誰?”

他面目猙獰地道:“咱不認識你——”

長髮人在對方前進時,相對地向後面退着腳步,大敵當前,他絲毫也不敢大意,一雙眼睛不但要注意着貫大野,更要照顧着當空的一對流星錘!

貫大野怒聲咆哮着,道:“說——野小子,你是誰?也好叫貫某咱臨死前也要做個明白鬼!”

長髮漢子冷冷一笑道:“不錯,我們是沒見過!”

虯髯大漢自忖着時間不多,什麼時候流血一止,也就是他命喪黃泉的時候!

就這麼死,他太不甘心了。

只見他怒發倒立,根根如蝟,一雙銅鈴大眼,幾乎要脫眶墜出,空中飛舞的一對流星錘,盡是其聲呼呼,可是看上去已不若先時之猛厲!

貫大野豹吼也似地喘息着,忽見他上軀向下一伏,手裡的流星錘猝然出手,西瓜大小的一對鋼珠,一左一有弧狀地向着當中兌擠過來!其間交點,正是那個年輕的長髯漢子。

這一手“飛貫雙錘”,誠然是厲害之極,武林中能夠如此運施流星錘的人還真不多見!

長髮漢子早已防着他有此一手了。

就在那雙流星錘夾着雷霆萬鈞之勢,向着當中兌擠的剎時之間,長髮漢子修長軀體猝然向下一矮,那對銀光燦燦的盤天流星緊緊擦着他的頭皮,在他頭當不及一尺距離的地方撞了在一塊——

“當——”的那麼震耳欲聾的一聲脆響。

雙錘相擊的一剎那,空中爆出了碗大的一團火光。

虯髯大漢貫大野一招走空頓知不妙,他那裡倒剪雙臂,意圖把一對出手的流星錘拉回來,卻已經由不得他了。

就只見長髮漢子大鵬展翅般地分開了兩隻手——由下而上猛地一扯,已力抓住了流星錘的兩端鏈子——那口原先持在右手的鋼刀,不知什麼時候,已銜在口裡!

雙方似乎都運足了力道!

四隻手同時向後一扯,鋼鏈子嘩啦啦一陣子碎響,拉了個筆直!

長髮漢子力握雙錘,全身佇立如鬆,那張蒼白的俊臉上,卻也由不住帶出了一陣子紅。

貫大野發眉皆張,全身戰慄地打着顫,傷處的血,箭也似地向外狂噴着!

兩個人,四隻腳,同時向着雪地裡沉下去!

以虯髯大漢貫大野那等神力,照理說是不應該輸在年輕的長髮漢子手裡的,無奈他失血過多,眼前已是強弩之末!

再者,長髮漢子也真是不含糊!實在難以想像他兩臂間,竟然有如此神力!

兩方力較之下,但聽得“崩!”的一聲大響!那根粗若兒臂的鋼鏈子,竟然吃不住勁道,齊中一斷爲二,雙方手頭上猝然一鬆,俱不禁向後倒下去!

長髮人互挺雙足,修長的軀體不倒翁般地搖晃着,足下卻能不離方寸之地!

反觀虯髯大漢貫大野可就不同了。

他那半截鐵塔的偉岸身軀,霍地向後一倒,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發出了一聲大響,倒下的身子掙扎着向上翻,卻是無論如何再也起不來了。

眼看着對方長髮漢子一步步走到了他身邊站定!

貫大野緊緊咬着一嘴白牙,發挺須張,那樣子簡直就像是一個鬼。

要是弄不清這筆賬,他死不瞑目!

他張開大嘴想說話,胸上就像是壓住了一塊千斤巨石般的沉重,往昔鐵打銅澆的一條漢子,竟然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提不出來,他只是頻頻地喘息着!

“姓貫的——你想知道我是誰吧?”

年輕的長髮漢子站在他身前咫尺之間,臉上帶着戰勝的驕傲與調侃!

貫大野喉嚨裡發着濁重的喘息,血紅的眼睛瞪着面前的長髮漢子,真恨不能把他咬爛了生吞下去!

“二十年前嘉興府有個姓岳的老捕頭,你大概不會不認識吧?”

貫大野似乎怔了一下,那對血紅的眸子,一個勁兒地眨動着,似乎在努力地追憶着什麼,又似乎有點不明白!

長髮人臉上帶出了一種慘笑,那雙亮若晨星的眸子,一剎時噙滿了眼淚!

“那個老捕頭被你們連累得好慘……”

長髮人頻頻苦笑着,道:“只怪他老人家瞎了眼,錯把五個禽獸不如的畜生當成了英雄好漢,以身家性命擔保,由大牢裡救出了那五個好漢……並與其結拜爲金蘭之好!”

虯髯大漢聽到這裡,頓時全身起了一陣子急顫。

長髮人吶吶繼續道:“……那五個好兄弟一出了牢,可就忘了營救他們的大恩人,居然恩將仇報,一夕之間在嘉興府做案十九件,刀殺四十餘條命案……席捲庫銀十萬兩,從此天涯浪跡,與那位義結金蘭的恩兄嶽老捕頭避不見面!……”

緊緊咬着一嘴牙,年輕的長髮漢子那張臉白中滲青,他發出了一陣冷笑。

點點熱淚,由他眸子裡滾出來!

低下頭,逼視着雪地上那個虯髯大漢,他恨聲地道:“姓貫的,你還要聽下文麼?”

虯髯大漢全身打顫,喉中“虎虎”作響,掙扎着道:“你……你……”

長髮人冷冷道:“可憐那位好心救人的嶽老捕頭,只因爲一念之仁,錯把禽獸當成了英雄,由於交不了差,連上了一個串通匪類的罪名,滿門處斬!”

虯髯大漢忽然大吼了一聲,霍地坐起身來!

伸出一隻血手,抖成一片地指着對方那個長髮人連聲地道:“你……你……”

“我也姓岳——嶽懷冰!”

長髮漢子異常淒涼地說道:“就是那個老捕頭的兒子——”

虯髯大漢身子登時就如觸了電似地一陣子哆嗦——

長髮人嶽懷冰看着他,冷森森地一笑:“明白了這些,你應該死而無憾——”

話方出口,掌中刀倒拖着向外一推,只聽得“察”的一聲脆響,虯髯大漢那顆亂髮蓬鬆的人頭,足足跳起來三四尺高下。

嶽懷冰伸手一接,已抓在了手中。

他旋身如風,一路起落縱跳着,剎時間已隱身於亂山之間,現場所留下的只是零亂的雜物,以及那個無頭的屍身!

空氣裡飄浮着讓人慾嘔的血腥氣息,歷久不散!

在雪地裡奔馳了有半個時辰,他徐徐策馬而歸!

當空是一輪滿月,星皎雲淨。

難得如此良夜!

雪色,月光,交織成一片燦爛的瓊瑤世界!

這時萬籟俱寂,偶爾聽到的幾聲狼嚎,那是發自隔嶺的亂石崗,狼嚎聲嬌嫩得有如嬰啼,也虧得這幾聲啼嚎,爲這蕭條的寒山夜景,帶來了一點點生存的氣息!

今夜嶽懷冰的心情異常不安和零亂,說不出的一種焦躁、激動感覺!

他的馬事實上已經來到了“摘星堡”下!

然而,在打了無數圈子,一番深思積慮之後,他又策馬而歸。

風如刀,四下裡刺襲着他!

黃驃馬頻頻地打着噗嚕,他卻因爲有過多的心事,早已麻木了。

矮樹上的人頭又多了一顆——一共是三顆!

老遠就能清楚地看見,他下了馬,靜靜地注視,蒼白的臉上更似有說不出的悲忿!

忽然,他激動地掄起手裡的一截竹枝,狠狠地抽打着樹上的三顆人頭,竹鞭子落在凍硬的人頭上,就像是抽在石頭上一樣,發出“卜、卜……”一陣子脆響!

他一個勁兒地狠抽着,直到手裡的竹枝破碎如絲,纔算泄了心中的一腔悲恨!

丟下了竹鞭子,他恨恨地回到了房子裡!

他甚至於連燈也不願意點!

每一夜他總愛坐守在窗前,眺望着這一帶雪山夜景,領略並且咀嚼着一份屬於自己的寂寞!

最堅強的人,也有軟弱的時候,你總不能一直生活在倔強裡,揹人的時候,你也有屬於你自己的軟弱!

面對着窗外的明月,面對着樹上冷悽的三個人頭,嶽懷冰緊咬着牙齒……忽然,他流出了眼淚,把頭深深地埋在了臂彎裡——

一片火光,突然自他身後亮起來!

嶽懷冰驀地回過身子來,不禁神色一呆!

不知什麼時候,沈雁容早已在他房中了,她手裡拿着火摺子,順便把面前的一盞羊脂燈點燃,剎時間室內現出了一片光明!

嶽懷冰癡看着她,驚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沈雁容微微一笑,卻繃住臉,道:“早來了!”

她收起了火摺子,由椅子上緩緩站起來道:“一個人在黑暗裡不點燈,必定是做了有虧於心的事情!”

嶽懷冰冷冷一笑,未曾答話!

要依着他往日情形,他早已發作了,只是這一刻,卻是他自己也不覺得爲什麼緣故,而變得軟弱了!

沈雁容走到離他五六步的地方站住,用着一種奇怪的神態看着他——

她雙手叉在腰上,嬌聲說道:“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可怕!可憐!又可……”

她喃喃說到這裡,臉上不自然地紅了一下。

嶽懷冰冷竣的目光忽然掠在她身上,似乎掩忍着欲發的怒火!

沈雁容輕嘆一聲,看着他道:“你又殺了一個人!”

嶽懷冰沉聲道:“不錯!”

“我真想不明白——”

沈雁容道:“人死了恨也應該消了,爲什麼還要砍下人頭,砍下來還不說,還要掛在樹上用鞭子抽——”

嶽懷冰忽然悽愴地笑了一聲,悲憤地看着她不住冷笑。

頓了一下,他才冷冷地道:“以管窺豹,只見一斑,你知道什麼!”

沈雁容冷笑道:“是嗎?我是不知道什麼,可是你這種作法未免太過份,太殘忍了!”

“你胡說——”

嶽懷冰話聲一落,陡地閃身而前!

沈雁容大吃一驚,她早已嘗過他的厲害,只當他又向自己出手,嚇得忙向後退,可是依然是慢了一步!

嶽懷冰的一隻手,在她旋身後退的一瞬間,已經拍向她肩頭之上,五指一收,沈雁容痛得“哎唷”一聲,一時花容變色!

她無限委屈地怒聲嗔道:“你打吧!打吧,你除了動手打人、殺人以外,你還會幹什麼?”

嶽懷冰五指上更用力,沈雁容痛得全身打顫!

她忍不住忽然翻起手來,用力地向着嶽懷冰臉上打去!

卻沒有料想到,嶽懷冰竟然沒有躲,只聽見“叭”的一聲,這一巴掌,打了個正着!

這一掌,反倒使得嶽懷冰冷靜下來!

忽然鬆開了緊抓住沈雁容的那隻手,踉蹌地退後了一步!

沈雁容驚惶地道:“你……?”

她心裡怪不忍的,道:“我……打痛了沒有?……誰叫你不躲的!”

說了這句話,她害怕地預料着對方必將反手攻擊,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仍然是沒有。

嶽懷冰苦笑了一下,道:“沈姑娘,你可以走了!”

沈雁容笑笑點了一下頭,道:

“我知道你是一個很固執而且不易妥協的人,可是我實在不忍心看着你這樣下去,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嶽懷冰!”

“嶽懷冰?”

沈雁容輕輕地念了一遍,慢慢地在位子上坐了下來,道:“我知道,你來到這裡,是預備殺五個人的,可是?”

嶽懷冰陡然一驚,道:“你怎麼會知道?”

沈雁容本是胡猜的,想不到猜中了。

她冷冷一笑,有所悟解地道:“這麼說,那畫上的五個人,都是你要殺的對象了?”

嶽懷冰冷笑道:“你原來偷看了我的東西!”

沈雁容道:“不錯——我偷看了!”

她忽然走過去,大聲道:“這五個人與你有仇!”

“仇深似海!”嶽懷冰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

沈雁容呆了一下道:“他們是誰?爲什麼都往雪山來?”

嶽懷冰眼睛直看着她,冷笑道:“你不認識?”

沈雁容茫然道:“我——怎會認識?”

嶽懷冰森森地一笑,道:“我以爲五人之中,起碼你應該認識一個!”

“哪一個?”

嶽懷冰冷笑了聲,走過去,把枕前的那捲畫冊拿起來扔過去!

沈雁容接在手裡,怔了一下,遂即走向桌前,她攤開畫冊,由第一張看起,又翻向第二張,一直翻到了第四頁。

嶽懷冰道:“好了,就是這一張!”

沈雁容見畫上人是那個身着藍衫、年過四旬的中年文士,這人眉長目秀,掌心上落着一隻飛鷹,飛鷹怒展雙翅,卻似無法離開那人的掌心!

這張畫在她前次偷看的時候,就曾經使她心裡疑心過,可是這次再看時,依然僅僅感覺得眼熟而已,卻實在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嶽懷冰冷冷地道:“你不認識?”

沈雁容微微搖着頭道:“不認識!”

嶽懷冰走過來,伸手自桌上拿起了一枝筆,沾了些墨水,很快地在畫上人的臉下額上加了三綹長鬚。

他手裡的筆用力往地上一擲,道:“還不認識麼?”

沈雁容神色一變,雙手突然捧起了畫冊,仔細地看了一眼,手一抖,畫冊“叭噠”

一聲,落在了地上!

“是我……爹……”

她猛地轉過身來,驚嚇地看着嶽懷冰,道:“是……我爹?”

“不錯!”

嶽懷冰眸子裡充滿了怒火,徐徐道:“如果你父親的名字叫沈罡,那麼就不會有錯了!”

沈雁容搖着頭道:“不!我父親叫瀋海月!”

“那只是他今天的化名而已!”

“化名?”

沈雁容一片茫然地道:“爲什麼要化名?”

“因他當年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嶽懷冰冷冷地笑着,眸子裡含蓄着仇恨。

沈雁容呆得一呆,頓時坐了下來!

“你既然問起來,我不妨告訴你!”

嶽懷冰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差不多二十年以前,江湖上出現了五名藝精天下,而又手黑心辣的通天大盜,這五個人總號爲‘五魁首’!”

沈雁容吶吶道:“五魁首……?”

嶽懷冰緊緊咬着牙,道:“五大盜!這五個爲首的一個姓鮑,叫鮑千里,人稱‘龍捲風’,也就是畫冊上最後一頁所畫的那個老人!”

沈雁容不由自主翻到了最後一頁,畫上人也就是前見畫冊那個離地騰空的老人。

“第二個!人稱‘盤鷹手’沈罡!”

他冷森森地一笑道:“也就是今日的‘摘星老人’瀋海月!”

沈雁容用力地搖着頭,痛聲泣道:“不——我不信,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你騙我——”

沈雁容突地站起來,大聲道:“我爹不是這種人,你騙我,你!……騙……我!”

她大聲叫着,一時淚如雨下!

嶽懷冰頓了一下,繼續道:“其他三個人是‘飛流星’貫大野、‘金鈴小瘟神’夏侯忠、‘煉魂刀’雲中令!”

帶着一絲冷笑,他的眼睛瞟向窗外,又道:

“這三個人都沒有逃開我的刀下!沈姑娘,你現在應該明白我爲什麼把人頭系在樹上的原因了吧?”

沈雁容搖搖頭道:“我不明白!”

嶽懷冰道:“我在等一個人!”

“等誰?”

“令尊——沈罡!”

沈雁容呆了一下,冷笑道:“我不相信你說的話!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爹又與你有什麼仇恨?”

嶽懷冰淒涼一笑道:“什麼仇恨——我已經說過了,仇深如海——沈姑娘,你回去吧!”

沈雁容忿忿道:“我是要回去,我要去問我爹——”

嶽懷冰點點頭道:“再好也不過了,你只要對令尊說,他昔日拜弟貫大野、夏侯忠、雲中令,三人皆已死在我刀下,我正在恭候他的大駕!”

“你……”

沈雁容將信又疑地道:“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仇?”

嶽懷冰搖搖頭,冷冷道:

“一言難盡,只請沈姑娘轉告令尊,就說二十年前嘉興府老捕頭全家上下十七口,死得好慘!”

“全家十……七口?”

沈雁容的聲音都抖了!

“不錯!十七口!”

嶽懷冰喃喃道:“只爲了那個老捕頭憑着一腔義氣,以身家擔保,由大牢裡保出了那五個強盜……並與之結拜爲金蘭之好!”

沈雁容眼淚漣漣道:“後來……呢……不……我不信……我不信!”

嶽懷冰道:“這五名大盜出賣了那個老捕頭,恩將仇報,在嘉興府一日做案十九件,刀殺人命四十餘起——”

沈雁容全身顫抖着道:“後來呢?”

說時,她忍不住垂下頭泣了起來!

“那個老捕頭爲此擔上了串通大盜,共圖謀反的大罪,落得滿門抄斬!”

嶽懷冰緊緊咬着牙,又道:

“老捕頭死而無怨,只怪他認人不清,錯把狼心狗肺的滾馬強盜,當成了有爲有義的英雄好漢,那是他咎由自取。可憐的是他滿門上下,上有高堂父母,下有稚齡子女……

除了一個稚年幼子倖免於難以外,其他上上下下十六人,統統都綁赴法場,死得好冤,好慘……”

沈雁容緩緩站起身來,她臉色蒼白,淚流滿腮地道:“那個老捕頭是……你什麼人呢?”

“是我父親!”

嶽懷冰呆呆地道:“我就是那個倖免於難的稚子……”

沈雁容陡然一呆,止住了泣聲。

她頻搖着頭道:“不……這絕不是真的……絕不是真的……絕不是真的!”

嶽懷冰一聲狂笑道:“句句實言,去問你父親去吧!去——去——”

他怒聲地叫着,最後一聲“去”,有如雷鳴,沈雁容倏地大哭出聲,轉身飛奔而去!

沈雁容走了!

空氣一下子靜了下來!

嶽懷冰翻攪着的一顆心,卻有如澎湃的怒海,再也不能平息下來,他用力拍着桌子,藉以發泄內心的怒火——

“瀋海月——”

他大聲地怒吼着:“我要殺了你——”

靜夜裡,這麼大的吼聲,聽起來真有點嚇人——

在這聲大吼的餘音尚未完全消失以前,室外傳進來一聲類似嘆息的聲音!

一個蒼老的口音在低喧着佛號:“無量佛——善哉!善哉!”

嶽懷冰陡然一驚,猛地站起來,怒聲叱道:“什麼人?”

他身子向下一矮,正在騰身向窗外撲出,卻只見眼前衣衫飄忽間,一個長眉細目,身披杏黃袈裟的清癯和尚,站立在室前。

和尚當門站立,背上揹着一個面盆大小的金色木魚,雙目神光炯炯,一眼就可看出絕非是一個普通的僧人。

僅由外表上看,和尚的年歲很難猜,一顆方形的光頭,儘管是童山濯濯,卻可看出其白如霜的殘留髮根,由此推想,這和尚應該很有一把子歲數了。

嶽懷冰猝然一驚,尚還來不及說話!

那和尚已雙手合十,向着他深深一揖道:“阿彌陀佛,老衲夜經荒山,路過施主雲駕高齋,想討口水喝,可施得麼?”

嶽懷冰一雙眸子很快地在對方的臉上一轉,微微一哂道:“大師父法號怎麼稱呼?”

和尚一笑,退一步合十道:“老衲‘痛禪’,出家西川‘歸禪寺’,今往雪山‘降靈寺’朝會,施主大名怎麼稱呼?”

嶽懷冰一笑道:“和尚這話可就錯了!外面遍地積雪,還愁沒有水喝麼?”

老和尚怔了一下,微微笑道:“施主說得是,老衲是累了,想歇歇腿,可施得麼?”

嶽懷冰點點頭,道:“這倒施得,只是簡陋得很,大師父請坐!”

那個法號“痛禪”的老和尚,欠了一下身子,遂即在靠門側的一張木凳上坐了下來。

嶽懷冰爲他倒了一杯水,和尚欠身接過,嶽懷冰回身坐好,卻耐下性子不發一語!

“痛禪”和尚喝了幾口水,把茶碗放下來,吟哦着道:

“阿彌陀佛,老衲看見施主舍前,懸有人頭三顆,觸目驚心,適才進來,耳聞得施主高聲嚷着要殺人,是以想問個明白,與施主結上一個善緣!”

說到這裡低眉垂目,雙手合十,接下去道:“佛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這殺人之心萬萬不可……”

嶽懷冰倏地站起,道:“大師父,你歇息夠了,可以走了!”

痛禪和尚微微一笑,兩道長眉向兩下一分,嶽懷冰赫然發現到和尚正中眉心部位,有一道像似刀劍的疤痕,不由得心裡動了一動!

老和尚那雙湛湛精光的眸子,直直地注視向嶽懷冰,聞言後不慍不怒,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嘴裡再次喧着佛號,慢吞吞道:

“施主,你眉眼間呈兇,血透華蓋,是此皆因內心先存了一個‘殺’字,殺意不去,只怕日內將有一步劫,怕將大難臨頭了!”

嶽懷冰臉色一沉道:“大師父言重了,佛家講究的是因果報應,一切善惡皆離不開此因果二字,在下寶刀雖利,卻是不殺無罪之人!”

說到這裡,走向門前,手指戶外那三顆人頭道:

“大師父但見人頭之鮮血淋漓,心生慈悲,可知此三人生前之喪盡天良,作惡多端!

只因爲他等昔日種下了殺人爲惡之因,纔得到了今日爲人殺之果,在下這口刀,順天行爲,何罪之有?”

老和尚嘿嘿一笑,說道:“老衲要是與施主談佛,只怕三日三夜也說不完,施主若認爲鋼刀在手,就可任意殺人,那就大錯了,就以老衲來說,施主你自認高明的一身武功,只怕在老衲面前,你就施展不開!”

微微一笑,老和尚雙手合十,欠身道:“無量佛——”

嶽懷冰心中一愣,自忖道:“好呀!這和尚言中之意,分明是向我劃下了道兒,我豈能任他輕狂?”

想到這裡,身子驀地站來,道:“大師父莫非有意與在下印證武功?”

痛禪和尚合十笑道:“施主請手下留情!”

嶽懷冰心中又是一動,須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樣子這個和尚明爲結緣,其實卻是有所爲而來,江湖上對於所謂的“僧、道、婦”,皆有所忌,因爲這三種人常是不可捉摸——

就以眼前這個和尚而論,嶽懷冰可就心裡不敢輕視!

雙方話已說明,好在彼此無仇,不須拚個你死我活。

嶽懷冰生就不服人的脾氣,倒要看看這個和尚能有什麼了不起的武功,膽敢如此猖狂!

他心裡想着,一雙眸子,卻註定在和尚身上!

老和尚正襟危坐,雙手合十,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也注視着嶽懷冰!

嶽懷冰鼻子裡哼了一聲,抱拳道:“大師父即然劃下了道兒,小可焉敢不遵,放肆了——”

身子陡地向前一欺,兩隻手“排山運掌”,霍地向外推出,發出了一股巨大的掌力!

這是一招“投石問路”!

雙方距離是如此之近,嶽懷冰的掌力雖說只施展了五成,可是在近距離裡,功力卻是十分驚人。

他滿打算看和尚坐着的身子,必是防不勝防,再者室內地方窄小,即使是有心閃躲也是不易。

事實並非如此!

他這裡掌力方自一吐,眼看着那個大和尚身子陡地向後一倒,連人帶着他座下的那張方木椅,平空一個倒翻,同時向着門外翻了出去!

嶽懷冰心中一驚,方悔自己出手過重!同時身子已向外縱出!

月夜裡,那個老和尚好端端地仍然坐在椅子上。

椅子端端正正落在雪地裡!

嶽懷冰陡然一驚,這才知道對方這個老和尚果然是一個身負奇技的高僧!

對方挾技自高,那一副沾沾自喜的神態,卻激起了嶽懷冰的無名火起。

他冷叱一聲道:“大師父,看招!”

話聲一落,身子猝然騰空而起,左手五指箕開,向下用力一按,右手駢指如刀,用力地向下一切!

這一手功夫叫“單掌伏虎”,由嶽懷冰施展出來尤其見功力,左掌五指所逼運出的功力,有如一道無形籠子,將對方緊緊扣在掌勢之內,右手的掌卻像是一把鋒利的鋼刀!

其疾如風,其勢若電!

掌力向下一撇,只聽得“克察”一聲大響,那張原先坐在和尚身下的木椅,在嶽懷冰的掌力猝壓之下,一劈爲二分爲兩片——

奇怪而令人吃驚的是那個坐在椅子上的和尚,卻杳如黃鶴,不知去向!

嶽懷冰心中一愣,耳聽得身邊和尚的口音冷笑道:

“施主,你這一手單掌伏虎,原系出自佛門的招式,乃當年伏虎尊者用以降服猛虎的招式,施主你卻拿來伏人,卻是太狠了一點!”

在他說話的當兒,嶽懷冰已經注意到那和尚身倚在一棵巨鬆之下!

他話聲一落,嶽懷冰一個倒剪,施展出“金鯉倒穿波”的身法,捷如電光石火般地已到了和尚身前!

這一次他預防着對方再次逃閃,雙手乍分,使出一手“抱樹功”霍地向着和尚兩肋上用力擠了過來!

老和尚低叱了一聲:“好!”

只見他雙手向外一分,一雙胳膊,硬硬地接架住嶽懷冰的一雙胳膊,這纔是實力的一接!

嶽懷冰那等沉實有力的一雙胳膊,吃老和尚雙臂一架,竟然是絲毫也用不上力道!

這一驚非同小可。

嶽懷冰陡自丹田內提起一股真力,雙腕上猝然加諸了九成功力!

老和尚鼻子裡“哼”了一聲,身軀大搖了一下,一張臉頓顯沉着。

雙方在功力實架的一剎那,彼此的身軀起了一陣子顫抖,爲恐招式用老了,雙方几乎是同時向外撤招。

嶽懷冰身子方一後退,遂即施展出一手“鐵犁耕地”的絕招,運腿如飛,“刷”的一腳,直向着老和尚雙腿上,力掃過去!

老和尚身軀猝然拔起來,嶽懷冰的一隻腳,如同是一陣旋風似的,由他膝下掃過。

嶽懷冰出手之不同一般,非但在一個“快”字,更厲害的是他絕不單純的只出一招攻一處,必有附手!——

眼前這一招正是如此——老和尚身子才騰起一半,嶽懷冰一隻沉實有力的手掌,已當胸劈了出去。

老和尚雙手一分,發出了“噗嚕嚕”一陣衣袂盪風之聲,整個身子橫屈着平竄而出。

嶽懷冰的這一掌打了一個空,雖沒有拍中老尚的身子,卻拍中了和尚身上的那一襲袈裟,只聽得“波”的一聲輕響,掌力過處,老和尚那襲杏黃色的袈裟上留下了一個巴掌大小的透明窟窿!

老和尚身子如風飄絮地飛了出去,只見他單手忽出,像一長臂猿猴般,抄在了一根岔生而出的松樹枝上,偌大的身軀,吊在樹枝上,那棵樹,卻連搖動一下都不曾!

夜月下,只看見老和尚身軀鞦韆也似地來回擺動不已!

雖然只是三招兩式,彼此心裡也都清楚得很,打到這裡,也就適可而止,不必再打下去了!

嶽懷冰黯然仁立在雪地裡,一動也不動——

在動手過招上來說,他實在已經算是落敗了——很顯明的,嶽懷冰一連出手數招,對方那個老和尚只是閃躲招架,並不曾出手還招,只憑這一點來推論,老和尚武功就高出他不少了!

嶽懷冰那張蒼白的臉,深沉得煞是怕人。

老和尚在一個悠然的蕩身勢子裡,飄飄如飛燕似地落了下來——落在了嶽懷冰面前三尺左右。

“阿彌陀佛——”

他嘴裡喧着佛號,雙手合十道:“少施主好利落的一身功夫,無怪乎貫大野等三人不是敵手,先後在施主你刀下作鬼了——”

嶽懷冰登時一驚.道:“大師父……你認得貫大野……?”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施主休要見疑,老衲雖系佛門中人,但皈依之前,也算得上半個武林中人,‘飛流星’貫大野如此聲名的人物,焉能不認得?”

嶽懷冰哈哈一笑道:“這麼說,其他二人,大師父也認識?”

老和尚一雙灰白的長眉,微微搭下來,陰森森道:“無量佛——罪過——罪過——”

雙手合十,他緩緩接道:“‘煉魂刀’雲中令,‘金鈴小瘟神’夏侯忠……這些人卻是武林中佼佼者,老衲焉有不知之理?施主雖說是爲報滿門之仇,也該莫爲己甚,適可而止了!”

嶽懷冰又是一驚,遂即冷笑道:“大師父既然一眼認出這三顆人頭,想必與此三人之交非泛泛了!”

老和尚微微吟哦道:“阿彌陀佛——施主不必多疑,老衲方纔已經說過了,老衲與這三人只是見過,久聞他們兄弟的大名而已。”

嶽懷冰道:“既然如此,大師父應該知道貫大野他們兄弟一夥不止三人!”

“是五個人——”

老和尚喃喃地道:“施主指的是‘五魁首’?”

“不錯!”

嶽懷冰目閃兇光道:“大師父要在下收刀,須待這五個人的人頭皆掛高竿,否則恕難從命——”

老和尚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呵呵笑聲道:“無量佛,善哉善哉!施主你還是適可而止吧!”

“爲什麼?”

“施主應該知道,五魁首雖屬結義之兄弟五人,如以武功而論,五人中差別很大—

—”

嶽懷冰一怔,冷冷道:“大師父,這話怎麼說?”

“施主——”

老和尚雙手合十,侃侃道:“五魁首中以鮑、沈二人武功最高,即以當年武林中一流高手而論,也甚少能與之抗衡,這一點施主你豈能不知?”

嶽懷冰冷笑道:“大師指的是‘龍捲風’鮑千里,與‘摘星客’沈罡!”

痛禪和尚道:“摘星客沈罡,也就是今天的‘摘星老人’瀋海月!”

嶽懷冰道:“我知道。”

痛禪和尚一笑道:“不錯,就是這兩個人!”

他接着又輕輕喧了一聲佛號,說道:“施主——你打算同時也將此二人梟首示衆?”

嶽懷冰恨恨地道:“正是!”

痛禪和尚道:“施主當然知道,摘星老人就在對面山巔摘星堡內。”

“笑話!”

嶽懷冰冷冷地道:“這三顆人頭,正爲引他上門才懸在樹上!”

痛禪和尚發出了一陣子低沉的笑聲,道:“這麼說,施主你自信武功勝得過瀋海月了?”

嶽懷冰呆了一呆——這個問題老實說,他還沒有深入去想過,此刻被老和尚這麼一問,不禁登時呆住了——

他冷笑了一聲,點點頭道:“我自信有此把握!”

“不見得——不見得——”

痛禪和尚頻頻地搖着頭,冷冷地道:“以老衲看來,施主的功力雖然不弱了,可是較之瀋海月,卻還要差上一截——”

嶽懷冰陡然一驚,吶吶道:“如與鮑千里相較呢?”

痛禪和尚沉笑了幾聲,道:“鮑千里武功如以當年而論,尚在瀋海月之上,後聞瀋海月得了‘天相居士’傳授之後,功力大進,即使超不過鮑千里,也與之相伯仲!”

嶽懷冰呆了一晌,豁然無語地垂下頭來。

過了一會兒,他哼了一聲,道:“那天相居士又是何人?”

“呵呵——”

痛禪和尚道:“這位老前輩可就難說了,施主你問到老衲,老衲也是不知道,只知道是當今宇內的一個奇人——”

“奇人——?”

嶽懷冰緊緊咬牙道:“也只能當個奇人而已!這位老人家如識穿瀋海月之昔日爲人,焉能會以絕功傳授這類衣冠禽獸、豬狗不如的東西!”

痛禪和尚長嘆一聲,道:“方纔施主你與沈姑娘對答之際,老衲佇立戶外,聽得一清二楚!”

嶽懷冰怒目視道:“出家人焉能有此行徑?”

痛禪和尚冷冷道:“施主你責備得好,只是老衲路見人頭,爲明施主爲人,不得不一查究竟!”

嶽懷冰點點頭,道:“這麼說在下與五魁首之一段結仇經過,大師父也都聽見了!”

“然!”病禪和尚雙手合十地喧了一聲佛號,道:

“是以老衲一顆古井之心,亦不禁爲之波動,五魁首當年一念之貪,見利忘義,想不到竟然會爲那位老捕頭嶽繼忠種下瞭如此浩瀚的無邊殺劫!誠然是罪過之極!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嶽懷冰大吃一驚,退後了一步,道:“怎麼——大師父,你認得——那位老捕頭?”

痛禪和尚擡起衣袖,在眼角上拭了一下,十分傷感地道:“令尊與老衲原是認得的!”

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三章 功深蓋宇內,豔色冠羣芳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十一章 正邪存一念,仙侶動干戈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二十一章 預布仙家陣,等候妖魔來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三章 功深蓋宇內,豔色冠羣芳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三章 功深蓋宇內,豔色冠羣芳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十四章 妙體翩翻舞,鐮光霹靂轟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二十一章 預布仙家陣,等候妖魔來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四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第十四章 妙體翩翻舞,鐮光霹靂轟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十一章 正邪存一念,仙侶動干戈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十一章 正邪存一念,仙侶動干戈第二十一章 預布仙家陣,等候妖魔來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三章 功深蓋宇內,豔色冠羣芳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四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四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九章 劍罡如蛇竄,光柱賽龍騰第十四章 妙體翩翻舞,鐮光霹靂轟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
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三章 功深蓋宇內,豔色冠羣芳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十一章 正邪存一念,仙侶動干戈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二十一章 預布仙家陣,等候妖魔來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三章 功深蓋宇內,豔色冠羣芳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三章 功深蓋宇內,豔色冠羣芳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十四章 妙體翩翻舞,鐮光霹靂轟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二十一章 預布仙家陣,等候妖魔來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四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第十四章 妙體翩翻舞,鐮光霹靂轟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十一章 正邪存一念,仙侶動干戈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十一章 正邪存一念,仙侶動干戈第二十一章 預布仙家陣,等候妖魔來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三章 功深蓋宇內,豔色冠羣芳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四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四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九章 劍罡如蛇竄,光柱賽龍騰第十四章 妙體翩翻舞,鐮光霹靂轟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