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節英語課之後,這一週的課程便宣告結束了,田立心到車棚中取了車。
出了校門,便一路向南而行,往二十餘里外的青柳鄉駛去。
他今天必須回家了,回父母所在的家,那也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家。
不只因爲下週的生活費問題,還因爲他的確是想父母和弟弟了。
回家的路是坑坑窪窪的,這條路要到五年後才能鋪上柏油,至於原本的陡坡,也還是一個連着一個的。
在這種路上騎車,並沒有特別愉快的體驗。
除了騎車,其實也可以到碧溪河的碼頭上坐水泥船或是在縣初中門口等公交車的。
但來往青柳鄉H縣城間的船,要到縣集時纔有,而公交車卻是每天一個來回。
要是坐公交,週日回學校就得早起了。
騎車,顯然更自由。
田立心在黃泥路上艱難地騎行,路邊是雜草叢生的灌木叢、松樹林和黃土地,偶爾的田野中偶爾也能看到成片的黑皮甘蔗,旁邊多半還種着一些抗凍的蔬菜。
一個小時後,他才終於看到離縣城二十五里的青柳初中。
這所學校在青柳鄉北面二里外的山腳下,其平面圖像是梯形,後山深處有個水力發電站,從發電站流出的小河又正好將梯形分成兩個大小不一的三角形。
河西的小三角形,散着幾個教職工的小院,周圍都是荒坡,坡上種着各種果樹。
東南方則是教學區,開在正東的校門就在城鄉公路邊。
校門內,是一條長達數百米的直道,道寬不過三五米,遠遠便能看到盡頭處的月門。
田立心的家,就在月門後的院子裡。
此時的校園裡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路邊的四季青、冬青和苦楝樹也都靜默着。
進了月門,纔可感受到冬日少見的生氣,卻是五六隻白鵝正在院中嬉戲。
下了車,躲避着六親不認的鵝,田立心總算是將自行車推到了自家廚房的牆邊。
見廚房門開着,他便先到了廚房門口,卻見弟弟田立民此時正蹲在土竈前。
田立民比他小五歲,此時應該正在念初一。
初中時,田立心常帶着弟弟玩耍,但隨着後者漸漸長大,兩人一起玩的時間就越發少了。
相比田立心的沉穩,弟弟的性子算是跳脫的,學習成績並不好。
兩年後,他倒也上了高中,畢業後就直接入了伍,退伍後做了民警並早早娶妻生子,一直挑着照顧父母的重擔。
與弟弟相比,田立心這個年近不惑還在北漂的單身狗,就顯得太不孝順了!
也因此,田立心總覺得自己對這個弟弟是有着虧欠的。
若非弟弟一直在父母身邊,自己有什麼底氣敢長年漂泊在外呢?
在課堂上,虧得自己還將“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強行解釋,可放到自己身上呢?
田立心正發愣時,田立民似乎聽到了動靜,轉過頭驚喜地叫道,“哥,你回來了!”
“嗯,你在幹嘛?爸和媽呢?”
“媽還沒回來,爸接她去了,我正準備煮茶呢。”
田家四口中,田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能接觸水的也就是挑水和澆菜了,至於做飯煮茶這些,一直都是家裡的男人做的。
即便田立民未滿十三歲,卻也是做飯的一把好手,他這方面的天賦比田立心更爲出色。
而煮茶,就是煮油茶,這也是本地的待客之備,平時是不煮的。
其做法也很簡單,先在鍋裡炒一把米,將米炒成金色後開始放油、老薑以及早就泡開的茶葉,翻炒出香味之後再加水煮開。
佐茶之物多爲炒米,有時也會用其他點心代替。
聽說弟弟要煮茶,田立心便疑惑起來,“有客?”
“有幾個碧石的同學,今天考完試太晚了,回不了家了。”田立民解釋起來,很快又大驚小怪地問,“哥,你臉怎麼了?”
“扁桃體發炎,現在已經好了。”田立心解釋兩句,思緒卻到了弟弟口中的客人身上。
他沒去過弟弟口中的碧石村公所,但對青柳鄉的人文和地理多少是知道的。
這個鄉的九個村公所中,碧石在最南端,離此的路程至少四十里。
可從青柳初中往南的土路,能通車的也就不到十里,更遠的地方就都是山區了。
去往碧石的路多是羊腸小道,植物繁盛的夏秋,外地人根本就找不到真正的路。
還在上初中的半大孩子,在平地上騎車就挺不容易的,在山間小道上騎車就更難了。
從碧石到青柳鎮,至少得走五六個小時。
週末回家就更難了,要是考完試再走,天黑前能走一半路就不錯了。
照弟弟的意思,青柳初中明天肯定也是不用補課的,做飯的師傅顯然各回各家了,他們晚上來田家吃飯,多半還是因爲田父的善良。
田立心對此是習以爲常的,便笑着取下書包,“那我挑水去吧。”
此時,青柳初中還沒通自來水,所以田立心每次回家都自覺承包家裡的水缸。
青柳的水資源是很豐富的,全鄉近半村落都在碧溪湖邊,而從西山流入碧溪湖的河流就有幾十道,都是可以直接飲用的泉水。
青柳初中南面就有一條數丈寬的河,河邊的幾道泉眼,就是教職工日常汲水之地。
將學校一分爲二的,流過院子後門的小河中流的也是泉水,但這條河的水是經過發電站的,但喝着總讓人感覺有股子油味,也就懶惰的學生纔會喝這條小河的水。
因爲地處南越,蛇蟲常出沒,要挑水,自然要趕在天黑前。
田立民卻笑了笑,“那四個同學已經去挑水了,你還是回屋看書去吧。”
田立心只得將書包遞給弟弟,“那你看電視去吧,我來煮茶。”
田立民一愣,彷彿不認識他似的,“別了,還是我來吧。”
像《石頭記》中的賈府一樣,田家也是傳統家庭,田立民的性子雖跳脫,但見到長兄也如老鼠見貓,他對後者平時的壓迫也向來是逆來順受的。
哥哥要主動分擔家務,看起來就像是對自己的考驗。
“讓你去,你就去吧。”田立民只得將書包塞進弟弟懷裡,將他推出了廚房。
只是用木柴燒火實在是太久遠的記憶了,田立心光是用火柴點火就費了半天勁。
好在,乾燥的松針終究還是被點燃了。
正煮着茶,便聽外面傳來了唧唧喳喳的聲音,四個擡着水桶的半大孩子,也很快在廚房門口出現了。
他們都穿着半舊的校服,看起來像是初二或初三的學生。
田立心起身走到門口,伸手接過他們手中的水桶。
幾個人顯然是早就聽說過他的,卻都沒想過在此相見,都慌亂着開口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