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響起了笨重的聲音,劉藤的頭蓋骨也產生了共鳴,咯嗒咯嗒震動着。餘音呈環線運動在他頭顱中繚繞着。
劉藤彷彿從黏度極高的泥沼中爬上來,好不容易纔清醒過來。
震響的餘韻還微微殘留着,那不是夢中的聲響,而是現實中的聲響——好像是日光室的長箱形掛鐘敲響的聲音。
劉藤輕輕搖着灌入鉛般沉重的頭,看看自己的手錶,眼睛朦朦朧朧的,好不容易纔看清楚時間是下午5點半。再看看日期,不用說當然是顯示11月18日星期二。
他一時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剛纔好像是趴在餐桌上睡着了。不只是頭部,連全身都覺得麻痹;眼睛的焦點無法固定,眼皮也沉重得一不小心就會闔上;喉嚨乾涸,舌頭上有某種苦昧。
到底是什麼時候睡着的?這裡是……對了,這裡是二樓餐廳,大家聚在這裡喝茶,仲強跟楊迪談論着戲劇的事……
當他覺得意識開始模糊時,還來不及察覺不對勁,就已經喪失了思考能力,只覺得身體好像在波浪中盪漾着……
這之前,他記他我看過裝飾架上的時鐘,當時大約是3:45。
他努力撐起趴在桌上的無力身軀,環顧四周。坐在餐桌四周的仲強跟齊斐兩個人,都趴在手臂上沉睡着。仲強隔壁的楊迪,從椅子上掉下來,躺在胭脂色的絨毯上,旁邊滾落着白色的咖啡杯。從她上下起伏的肩膀,可以確定她還活着。
劉藤驚慌地想叫醒仲強,可是,不由得闔上了嘴。
沈月呢?她不見了。在劉藤沉睡之前,明明還坐在他斜對面的她不見了。劉藤跳起來,撞倒椅子,踩着宿醉般的步伐,繞到餐桌另一邊。他以爲她跟楊迪一樣,從椅子上摔下去了,可是,地上也沒有沈月的身影。
劉藤整顆心都在顫動作響,莫名的不祥預感襲向他,他面向隔壁沙龍。通往沙龍的門敞開着,他看到沙發上向後仰的冬雲醫生的禿頭,還聽到輕微的打鼾聲。
包括冬雲醫生在內,有三個人睡在沙龍裡。其他兩個是躺在絨毯上的安志,以及躺在沙發上的夏彩,還是不見沈月的身影。
她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劉藤打開圖案玻璃門,走進日光室。面對前院的玻璃外一片漆黑,他左右觀看,都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他又跑到圖書室去看,確定她也不在那裡之後,立刻拔起穿着拖鞋的雙腳,步伐蹣跚地衝到走廊。不祥的預感,讓我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彷彿踩進半睡眠中的朦朧狀態,讓這個預感瀰漫着噩夢般的陰影。
走廊很暗,沒有開燈。照亮中庭的燈光,從落地窗透進來,微微照亮了腳下。
劉藤往左奔馳,想去沈月的房間看看。當我跑到盡頭的轉彎處前時,雙腳的拖鞋都已經脫落了。
“沈月!”他向微暗的空間呼喊,“沈月,你在哪裡?”
在藍色雙開門前面一點,有一條側廊,沈月的房間就在這條側廊上的右邊。
“沈月!”他又叫了一聲,隨即“唔”地停止了呼吸。他發現他要去的那個房間的門敞開着,一個全黑的人影突然從那扇門的背後跑出來。
“誰?!”
那個黑影個子嬌小纖細,不理會劉藤的呼喊,很快穿過了走廊。他整個人融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長相,但是,看得出來行動不是很方便,走路時好像拄着柺杖,拖着一邊的腳。
“誰?!”劉藤大叫一聲衝過去。可是,人影很快打開對面房間的門,唰地被吸走了一般,消失在那個房間裡。
劉藤跑到那個房間前,距離並不長,他卻喘息不已,心臟跳得好快,彷彿就要炸開來了。他先試着打開黑影鑽進去的那個房間的門,可是,打不開,從裡面鎖上了。他立刻放棄,右轉回頭往敞開着的門衝進去——這裡就是沈月的房間。
“沈月……”聲音凍結在半空中,微暗的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
可是,他注意到散落在牀上的衣服——黑色毛衣、黑色長裙、白色襯衫……是她今天穿的衣服。還有,正面陽臺的落地窗也開着,外面的寒氣不斷灌進來,凍結了整個房間。
劉藤深深吸一口氣,戰戰兢兢地往敞開的落地窗走去。心跳得比剛纔更快,我彷彿聽到了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尖銳的心的傾軋聲。
不會吧……
窗外陽臺上的積雪,只有小孩子打過雪仗般坑坑巴巴的凌亂痕跡,但沒有夠鮮明的足跡。不過,大約到胸部高度的欄杆前面,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我走到窗戶前,纔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深紫色的翅膀、白色條紋的尾巴——是那隻雉雞;放在走廊盡頭門廳的那隻雉雞標本。
此時,劉藤確定已經發生了不可挽回的事。
下雨了,下雨了。
白秋的《雨》,第三段歌詞。
小雉雞呃喔呃喔啼叫着,小雉雞很冷也很寂寞吧。
劉藤用力甩着麻痹的頭,企圖否定自己的想法。他告訴自己,不可能發生那種事,絕對不可以發生這種事……
身體好倦,腳也站不穩,他像個故障的機器娃娃,搖晃着頭走進陽臺。太陽已經下山,天空一片漆黑。風停了,雪靜靜地飄着。
他走到雉雞標本旁邊,伸出雙手握住欄杆。屏住呼吸把身體探出欄杆外,俯視外面燈光照射下的廣場。於是,他看到了橫躺在那裡的沈月。
無盡的絕望涌上來,嘶吼的衝動躥到喉頭。他想壓抑,卻怎麼也壓抑不住。那一點都不像他聲音的淒厲叫聲,瞬間劃破了籠罩着四周的寂靜。
劉藤握着欄杆,站在原地盯着白色廣場。剛纔自己的叫聲,還在耳際拖曳着長長尾音。
她——沈月,被殺了!
認清了這個事實,劉藤的身體還是無法採取下一個行動。他全身麻痹,不僅手指頭都無法動彈,連眨一下眼睛都辦不到。
是因爲受到沈月被殺的事實的打擊,還是發現了這個現場的打擊?當然都有,但是,除此之外,浮現在眼前的死亡景象,簡直就像一幅遠離世間的“畫”,也是讓他全身動彈不得的原因之一。他的心的一部分,好像被活生生扯離現實,丟入某人虛構出來的幻想模型庭院中。強烈眩暈的分裂感侵蝕着他,讓他的身體凍結了好一陣子。
直到從某處傳來不屬於他的叫聲,他才從困住他的束縛中稍微得到解脫。他擡起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右斜前方——廣場對面突出部的三樓,有個截斷傾斜屋頂的風雅露臺,聲音的主人就在那裡。黑色人影背對着房裡的燈光,在逆光和距離的阻礙下,一時看不清楚是誰。不過,從體格來看應該是那個賴鳴管家。他一定是被劉藤的叫聲嚇着了,衝了出來,發現了廣場上的屍體。在他探出欄杆的身影背後,又出現了一個人。個子比他矮一點,應該是白賀秀先生。
劉藤好不容易纔把手從欄杆挪開,走回房間。可是,身體的麻痹感還是沒有退去,廣場的景象深深烙印在眼底,頭也依然有強烈的分裂感。
沈月被殺了,被殺了!被殺死申高跟曲蘭的同一個兇手殺死了。
劉藤步伐蹣跚地走到走廊,看到對面剛纔黑影進去的門還是緊緊關着。他振奮起精神,再走向那扇門。下定決心,如果打不開,撞也要把它撞開。他邊想,邊握住了門把——門已經沒有剛纔的阻力,門閂已經拉開來了。他打開門,裡面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