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中暑斷更,那是不能更新,不是不想,自認態度沒問題。所以現在還魂了,就得把態度拿出來。看今天能有幾更,再看這兩天能否按約把欠更都補上。)
徐龍象若說憨傻時是那不傷人畜的癡兒,愛做些看螞蟻搬家的事情,他心情好,便是下人偷偷壯着膽喊一聲小白癡,這位北涼王次子也總是沒心沒肺報以一笑,可若他心情不好了,便是生人勿進仙佛不鳥的氣派,此時便是,瞧見那截竹子激射而返,面目猙獰的徐龍象並不躲閃,只是探出一爪,試圖捏碎那竹子,大概是小覷了竹箭的速度,徐龍象並未能夠握住,竹子穿過五指空隙直刺他面目,徐龍象倒是不驚不懼,仍由鋒銳利劍一般的竹子擊在額頭,反而是那黃衣道袍的中年道人心中一震,他本以爲這一身龍象氣力的傻子會躲避,原本孩子間的制氣打鬧,不管是他的身份地位,還是養氣定力,都不會過問,只是大柱國次子最後那一手竹箭委實狠辣,若不出手,凝運便要落得一個終身癱瘓的下場,所以落定竹筏後的還手便不由自主加重了兩三分力道,與徐龍象動手本就不妥,若傷了這孩子,那就更是棘手,且不說徐龍象背後是當年差點便要擅自“按下龍虎頭”的北涼王,便是那逍遙道觀裡隱忍不動的希摶爺爺,也不是自己可以忤逆的,自己一身天師府黃裳道袍又如何?父親趙丹霞,已是羽衣卿相,天下道統執牛耳者,還不照樣得喊希摶爺爺一聲小叔?
不曾想,中年道人發現自己竟是多慮了!
那枯黃乾瘦的少年硬生生扛下了竹子,隨着砰一聲巨響,在他額前寸寸炸裂,等到粉末散去,徐龍象雙眸猩紅,雙鬢略長於常人的兩抹黃毛漂浮起來,他上龍虎山第一天起就是披髮示人,此時更是飄蕩不止,只見他整個人衣衫一瞬間圓滾一瞬間乾癟,一吸氣便鼓脹開來,一呼氣便清減下去,離他近的溪畔與徐龍象氣機暗合,隱約形成一股漲潮退潮的荒誕景象。他的呼吸法門,本是龍虎山最入門的吐納術,哪知道這黃蠻兒足足學了大半年才學進去,可一旦入門便如此聲勢嚇人?
“父親,這傻子的模樣也太滲人了,莫非真是傳言所說是那化外的巨邪魔尊?”年輕道士有了靠山,膽識恢復了大半,只是見到徐龍象身上的崢嶸異象,加上接連兩次吃了苦頭,難免有些膽寒。
“希摶爺爺下山前說過,這位不開竅穴的大柱國次子纔是真武大帝轉世,並非那天生比凡人多一竅的洪洗象,兩人誰是仙誰是魔,龍虎山和武當山的未來五百年氣運,大抵需要賭一場。”中年道士小心盯着殺氣勃發的徐龍象,只是有些好奇,內心談不上震撼,身爲天師府上的第一等“黃紫”貴人,趙靜沉見識過太多常人無法領略的風景。
至於趙希摶老祖宗的那番言辭,他其實相當不以爲然,將一家運氣繫於一人身,還可以接受,如果將將一國一山氣機都孤注一擲,未免過於兒戲了,對於生性頑劣卻靈氣不俗的兒子趙凝運,名義上靜字輩第一人的趙靜沉還是有八九分滿意的,所以一些秘聞都願意敞開了說,“五百年福禍,這話太大了,不能當真,能有五十年就相當不錯,再者,那武當山洪洗象和你我眼前的徐龍象就真一定二者其一是那降世的蕩魔天尊?根據典籍記載,掐指算算,玄武大帝已經足足一千六百年不曾降世,怎的在龍虎山最是力壓武當的時候,湊巧就出現了?”
逐漸緩過神的趙凝運嬉笑道:“萬一是真的,父親,那我們就慘了。”
趙靜沉低聲笑道:“怎麼就慘了,我龍虎山天師府一千多年出了仙人六十四位,還敵不過一個玄武大帝啦?”
提及這個,便是玩世不恭的趙凝運也生出一股豪氣,這六十四位仙人,可不是那些鄉野野史記載的志怪傳奇,大真人羽化登仙時,天師府會詳細記載一切細節,天機如何,地理如何,人和如何,是乘龍是騎鸞還是化虹,都要記錄在案,力求一字不差半句不漏,容不得半點虛假水分。若說家譜家世如何顯赫,便是人間的帝王,也比不得龍虎山趙家源遠流長。也不見趙靜沉如何動作,竹筏順流而下,似乎不打算跟徐龍象繼續對峙,看到岸邊那黃髮小兒跟隨竹筏撒腳狂奔,不停腳尖踢起石子,撥向竹筏這邊,趙靜沉伸出一隻手,晶瑩如白玉,柔柔朝下一壓,顆顆石子便朝溪水中墜去。
三十幾顆石子皆是如此,可越到後來,趙靜沉便愈發感到吃力,石子速度加快不說,更重更沉,天下哪有隻吐不納的運氣法門,可徐龍象卻沒給他納氣的機會,石子不停不歇雨點般潑向天師府趙靜沉趙凝運父子,徐龍象管你是什麼紫黃貴人?!再說了,他哥,徐鳳年那位世子殿下,武當山不一樣明知隋珠公主依然拔刀?更別提一個瘋子一個傻子的老爹了,徐驍。當初武林浩劫,龍虎山自恃是當朝第一派,趙丹霞更是身爲國師,便有一位天師說了幾句不順耳的言語,被大柱國聽見過,不僅原先鋒指嵩山的三千鐵騎調撥馬頭,直奔龍虎山,還緊急加調了九營四千五餘北涼悍卒,屯紮於龍虎山山腳,這還不夠,一些在大柱國“江湖狗咬江湖狗”方針下吸納入北涼軍體系的江湖人士,都在徐驍“一位天師腦袋便是四品將軍虎符一枚”“天師府一條命可免將來死罪一樁”等重利下摩拳擦掌,徐驍坐於馬上,對着前來示弱的天師府一位紫衣道士厲聲道:“龍虎山?老子就不信按不下你們這龍虎頭!”
沒人懷疑人屠徐驍是要裝腔作勢,若非那道跑死好幾匹驛馬的聖旨及時送達,北涼鐵騎就真要殺上龍虎山了。
趙靜沉養氣功夫再深,也受不住徐龍象沒個盡頭的石子攻勢,尤其是是風態不雅,天師府雖從未有長子長孫成就掌教的傳統,可不管怎麼說,這個位置上的天府子弟都素有一種內斂傲氣,趙靜沉更是如此,道法劍術內力都是出類拔萃,沒有辱沒身上的黃色道衣,只可惜他這一輩“靜”字輩,出了兩個更出彩的道士,一個便是名動天下的白蓮道士白煜,正是他在上屆蓮花頂佛道辯論中一鳴驚人,這道士不學龍虎武功,只埋首於古經典籍,一身學問直追四位天師,前兩年入宮覲見了皇帝陛下,一番離經叛道措辭,說什麼帝王本該小覷長生術,竟惹得龍顏大悅,得了一身尊貴至極的紫衣道袍,更是御賜“白蓮先生”,一時間引得更多文人學士與達官顯貴紛至沓來,除了拜謁龍虎福地,且想親眼見一見那風采無雙的白蓮先生。
若只有一位不在天師府上的白蓮先生,趙靜沉還不心焦,偏偏天師府裡很早就有一個“小天師”!
與徐龍象這般斤斤計較,若傳到父親以及其餘兩位天師耳中,成何體統?
趙靜沉苦笑一聲,罷了罷了,伸手提起兒子趙凝運的袖袍,竭力拍落六七顆石子,兩人向岸上飄去。
他們這就要上山去天師府,徐龍象再難纏,也不至於敢鬧到天師府去,希摶爺爺耐性定力再好,估計也坐不住。
徐龍象見兩個穿黃衣的道士要跑,怒吼一聲,後撤十幾步,然後幾個大踏步跨出,塵土飛揚,地面上凹陷出幾個新坑,只看到徐龍象離岸時,借力騰空而起,遙遙衝向黃衣父子。
趙靜沉終究不是沒火氣的泥菩薩,見這傻子不知好歹要死纏爛打,怒哼一聲,袖袍一揮,先將趙凝運緩緩推出幾丈遠,他自身則折返向岸邊,與徐龍象衝刺如出一轍,只是地面上僅是塵土微浮,不如黃蠻兒踩踏聲勢。
趙靜沉不和徐龍象在空中對撞,腳尖凌空一點,雙袖一捲,身形更上一層樓,剛好出現在徐龍象頭頂。
龍虎山靜字輩第一人猛然使出千斤墜,雙腳踩在徐龍象肩上,喝聲道:“大膽癡貨,給我下去!”
徐龍象一身蠻力無處可使,只能硬生生墜入溪中。
“你纔是癡貨啊。”
趙靜沉才悠悠飄回岸邊,便依稀聽見一聲感嘆,一位酣睡老道從逍遙觀拔地而起,鷂子一般掠至當空,俯衝刺入溪水,濺起無窮水花,水流一滯,便像是老道士將這青龍溪給斬斷了一般。
老道士拎起徐龍象回掠逍遙觀,沉聲道:“你們速速回山頂!”
老道士似乎不敢再多拎徐龍象半點時間,將這披髮少年丟擲了出去,傷感道:“唉,這一千八百年逍遙觀估計是保不住了。”
趙靜沉首次見到希摶爺爺如此焦急失措,不敢逗留,帶上趙凝運便火速登山,只是聽到逍遙觀那邊傳來一聲震懾魂魄的嚎叫,像極了當年蓮花頂斬魔臺上的六魔吠日。
逍遙觀附近的喧囂塵土一直從正午延續到黃昏。
暮色中,老道士道袍破敗,鬚髮凌亂,唉聲嘆氣,逍遙觀破敗了大半,坐在殘垣斷壁上。
總算恢復平靜的枯黃少年撅着屁股,趴在後院一口古井邊上,一隻老龜帶着兩三隻小龜一齊冒頭,爬到了井緣上,似乎跟少年的關係並不生疏。
老道士感慨萬分,這口古井名“通幽”,可見極深,逍遙觀的老一輩曾笑言深到了九泉,而且這一井通武當,與武當小蓮花峰上的“通玄”是孿生井,老道士當然不信這種說法,只不過從書信中得知世子殿下在武當山修習後,便樂得跟徒兒徐龍象說這口井可達武當,於是毛髮皆黃膚色更是枯黃的徐龍象除了採摘山楂,心情好學上點龍虎道門吐納,心情不好時便趴在古井邊,也不怎麼說話,只是望着古井發呆,久而久之,不知怎麼就跟古井裡那一家幾口的山龜熟絡了。
徐龍象抓了一把山楂小心丟進井水,憨憨道:“哥,吃山楂。”
老道士重重嘆息一聲,“這事兒讓我咋去跟世子殿下那位混世魔王說?說還是不說?”
識人相面觀九宮在龍虎自稱第二無人敢說第一的老道猶豫了下,想起徐鳳年那張笑眯眯臉孔後的煞氣,苦澀道:“還是如實相告,就當是給天師府提個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