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且待我伸伸懶腰

武帝城於新郎手持名劍扶乩,直接殺向增援而至的一千種家精騎,一劍落去,這一劍截然不同於之前的蜻蜓點水殺人即止,正大輝煌,劍氣之盛,遮天蔽日。

以至於從不願誇讚誰的王仙芝曾經私下對綠袍兒小丫頭笑言,東海武夫數萬人,唯有於新郎一枝獨秀!

足可見王仙芝對於新郎的期望之高。

四十餘種家精騎直接被這股凌厲劍氣攪爛,血肉四濺,場面血腥至極。

其中一名本該死在劍氣之下的披甲騎卒突然倒掠而去,次次都精準踩在戰馬頭顱之上,兔起鶻落,如履平地,瞬間就和是勢不可擋的於新郎拉出一大段距離,最終落在兩匹繼續前衝的戰馬縫隙之中,隨意擡起手臂,從那名種家子弟手中奪過一杆精鐵長槍,面帶微笑,擡頭望向那位如附骨之疽迅猛殺至的年輕劍客,這名身披普通騎卒甲冑的中年人一槍捅出,槍出如大蛟躍水,直刺中原劍客心口。

春秋四大宗師之一的槍仙王繡,便曾留下《大臂譜》傳世,明言“槍扎一線,直直而去,一線之上,鬼神退散!”

於新郎每次踩踏在種家騎軍的戰馬頭顱上,都使得腳下戰馬前腿折斷,揚起一陣漫天塵土,徹底打亂了這支騎軍的陣型,他面對那名中年騎卒氣勢如虹的一槍,身形猛然下墜幾分,低頭彎腰,堪堪躲過鋒芒無匹的槍尖,一劍遞出,同樣筆直而去。

這位潛伏在種傢俬騎中的騎卒,正是號稱北莽魔道第二人的種涼,面對於新郎避重就輕的直來一劍,仍是泰然自若,毫不猶豫地抽槍而退。種涼沒有選擇正面硬撼這位王仙芝首徒,而是採取守勢,攔拿圈轉,圈不過一斗寬度,守得無比章法森嚴,故而哪怕面對於新郎的接連數劍,僅是劍氣就將從種涼兩側前衝的騎卒當場絞殺,可種涼依舊退得從容不迫,盡顯蔚然槍法大家風采。

雖然於新郎劍術通玄,隱約有了幾分陸地劍仙的神韻,可謂咄咄逼人,可一旦境界到了種涼這個高度的對手,選擇近乎無賴的徹底退讓,於新郎也很難抓住破綻一擊得手,何況種涼在北莽江湖原本公認精通百家之長,熔鑄一爐,最終以指玄境成就一身不輸天象境的殺力,但是到最後,沒有金剛體魄的種涼便沒有繼續一味追求殺傷力,以此躋身天象境界,而是在槍術上另闢蹊徑,只取守勢而不取攻招,力爭拒敵於槍尖之外。

要知道種家除了是北莽顯赫的將種門戶,更是天字號獨一份的槍法世家,種家子弟,家風勇悍,無論男女老幼,皆技擊嫺熟,尤擅大槍,幼齡稚童便要手持白蠟杆練習槍術,槍法小成之後,以做到“潑水不進”四字爲入門,即以家族十騎在三十步外繞圈而奔,持槍之人面對激射而至的箭矢,必須全部撥開那一百箭。之後大雨時分,揮動長槍,以衣衫不溼分毫,方爲槍術大成之境。故而北莽大將軍種神通麾下的長槍鐵騎,僅以單騎戰力而言,無論是董卓私騎還是慕容寶鼎的冬雷精騎,或是更次一等的柔然鐵騎,比之都要遜色很多,只可惜種家整整二十年,也只培養出不足兩千鐵騎,受限於數量,無法在戰場上獨自產生絕對優勢。北莽女帝當年在親眼見過種家鐵騎的演武之後,感嘆“種家兒郎,手持鐵槍,策馬疾馳,當真如我草原雄鷹飛掠於平地!”

一向以離經叛道名動草原的種家二當家種涼,選擇槍術作爲自身武學的“落葉歸根處”,以此彌補自己的武道短處,是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於新郎深深望了眼一退再退的種涼,突然收起扶乩。

種涼隨之停下身形,哈哈大笑道:“終於想起要回援樓荒了?別急,先問我手中鐵槍答應不答應!”

種涼一手持槍,氣機死死咬住於新郎,第一次真正有了廝殺意味,然後擡起手臂做出一個手勢,源源不斷向前奔殺的兩翼種家騎軍頓時自行攔腰而斷,停馬不前的精騎在種涼身後一字排開,與此同時,不斷有原本殿後的北莽騎士翻身落馬,不下三百人,紛紛從騎陣間隙當中向前衝出,既有蛛網精銳死士,也有北莽江湖高手,更有夾雜其中的種家豢養多年的供奉客卿,無一例外,連同種涼在內,都盯住了斜提長劍扶乩的於新郎。

三百人迅速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拼死圍住腰佩涼刀手持長劍的於新郎一人。

種涼持槍站在原地,眼中看到三十餘人,率先前衝圍殺那名來自離陽東海之濱的劍道天才,瀟灑笑道:“於新郎,以多欺少,是不得已而爲之。我種家兒郎,雖然不懼死戰,只是在戰場之上,畢竟不是身處江湖,還望你見諒啊!”

這處戰場,與慕容寶鼎李鳳首坐鎮的那一處,如出一轍,何其相似!

於新郎出人意料地倒持扶乩,僅以左手雙指併攏作劍,嘴脣微動。

於新郎左袖內劍氣充盈,滿溢而出。

那三十名心懷必死之志的高手不管是撒腿狂奔,還是向前高高躍起,幾乎同時,都被毫無徵兆便拔地而起的一股股劍氣刺殺當場。

不止如此,以於新郎爲圓心,一道道劍氣驀然起於大地,壯觀如大泉噴涌!

這般異象,才當真是平地起驚雷!

方圓十丈,二十丈,三十丈,皆是沖天而起的浩蕩劍氣。

在那被於新郎有意針對的三十名北莽高手斃命之後,又有躲避不及或者是恰好撞上下一道劍氣的六十餘人,死不瞑目。

除了絕大多數僥倖躲過劍氣的北莽人物,事實上真正能夠硬抗劍氣的頂尖高手,不過寥寥雙手之數。

種涼自然最爲輕鬆,只是提起長槍然後重重落地,硬生生撞爛那道起於身畔地面的劍氣。

種涼根本不着急,應該着急的本就是於新郎纔對。

即將強弩之末的樓荒一人面對三千多騎的持續衝撞,除了死還能如何?

大概等到種家先頭騎軍加入戰場,樓荒也就該去見他那位曾經讓江湖俯首一甲子的師父了。

種涼只需要在關鍵時刻出手拖住於新郎就行。

若是能夠生擒於新郎,那是最好,他不相信擔負起家族興盛重望的侄子種檀,已經死在密雲山口,多半是被北涼囚禁起來,極有可能就在拒北城內,不但種涼對性情相近的種檀寄予厚望,整個種家都需要種檀活着。

否則種家辛苦佈局謀劃二十年,就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算他和兄長種神通日後立下不世戰功,沒有繼承人,有何裨益?

種涼希望用於新郎或是誰,來換取種檀的一線生機重返家族。

心情複雜的種涼突然沒來由地環顧四周,似乎在尋覓什麼。他十分好奇,作爲指玄造詣極爲出彩的頂尖宗師,他能夠感受到一股龐大到窒息的無形氣勢,卻捕捉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他只知道,拓拔菩薩已經將那位年輕藩王拖入了一座真正危機四伏的戰場,凡夫俗子根本觸摸不到,就連他種涼都看不見。

此役過後,北莽攻城步軍傷亡之重,必定超乎想象,甚至有可能會影響到未來的南征中原。

因爲那十八人,恐怕不等他們攻破拒北城,積攢了二十年家底的南朝步軍,就已經早早打沒了,到時候草原騎軍不得不下馬作戰,傷亡只會越來越大。

涼莽雙方心知肚明,拒北城守不守得住,南朝步軍的多寡,至關重要!

這也是十八人死戰不退的根源。

也是北莽很快就出動那麼多支精銳騎軍的原因,蛛網死士和江湖高手更是不惜傾巢出動。

多殺一名熟悉登城作戰的南朝邊關步卒,北涼拒北城就會多出一絲機會。

心性堅韌不拔的種涼此時也破天荒有些茫然,這場仗,怎麼就需要打到這種堪稱玉石俱焚的慘淡地步?

草原百萬鐵騎,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將矛頭對準北涼?

————

北莽腹地,背對大纛的鄧茂手中那枝斷矛,本就長不過兩尺,此時成了愈發名副其實的斷矛,只剩下一尺長短的矛頭。

但是軒轅青鋒的一隻袖管也被粉碎,她那條白皙如羊脂美玉的胳膊,被割出一條觸目驚心的傷痕,鮮血流淌不止。

鄧茂始終不曾讓這襲紫衣進入北莽太子身前五十步之內,只不過他手心也已血肉模糊,絕對稱不得穩佔上風。

只不過北莽西河州持節令赫連武威、寶瓶州持節令王勇與太子妃三人,都已經來到耶律洪才身側,如臨大敵,確保太子殿下不會被那個瘋魔女子正大光明地斬殺於大纛之下。且不論皇帝陛下對於這個兒子的生死持有何種態度,若是主帥死於大軍保護之下,終歸是前所未聞駭人聽聞的滑稽事情,兩軍對壘,給萬人敵取走上將首級,本就是隻會出現在市井巷弄中那種演義小說的荒唐下場。赫連武威雖說並不以武道宗師名動草原,素來只以治軍森嚴著稱草原,王勇更是從未在江湖或是戰陣出手殺敵的傳言,但是從這兩騎分列北莽太子左右來看,必然實力不俗,畢竟棋劍樂府詞牌名寒姑的那名太子妃,傳聞是僅次於宗門內洪敬巖、黃寶妝、銅人師祖以及劍氣近黃青的有數高手,此時她仍是停馬於王勇右手側而已。

哪怕面對這種陣容,大雪坪軒轅青鋒依舊毫無退意!

不可理喻。

轄境寶瓶州類似離陽廣陵道的持節令王勇輕輕搖頭,這位女子也太過不懂審時度勢了。

給年輕藩王壓過風頭也就罷了,沒想到這個婆娘還真當自己是軟柿子可以肆意拿捏,耶律洪纔打定主意要用她來拉攏一批擁有獨到癖好的草原權貴,陰森笑道:“鄧茂,記得留她性命!”

軒轅青鋒冷冷瞥了眼穩操勝券的北莽太子,嘴角掛起譏諷笑意,照理說太子殿下要比世子殿下更加金貴一些,可是離陽也好,北莽也罷,怎的都是這般不入流貨色。

鄧茂沉聲道:“軒轅青鋒,我會留給你自盡的機會。”

斷矛鄧茂並沒有刻意壓低嗓音,耶律洪才聞言後頓時勃然大怒,只不過出於隱忍陰沉的稟性,倒沒有出聲問責,只不過在這位太子心中,鄧茂與他的恩主耶律東牀一樣,都必須死了。

軒轅青鋒放聲大笑,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收斂笑聲後,問道:“我軒轅青鋒,還需要別人憐憫?!”

這一刻,軒轅青鋒雖然看似神情自若,但是她那雙漂亮眼眸之中綻放出的光彩,讓人很難不印象深刻。

偏執,癲狂,狠戾!

鄧太阿,拓拔菩薩,甚至是在江湖上屬於一個“輩分”的徐鳳年,或是已經逝去的李淳罡王仙芝,這些武評大宗師,不論何時何地,都絕對不會有軒轅青鋒這種極端的氣度風範。

這絕不是因爲徽山紫衣的女子身份就能夠解釋一切。

因爲白衣洛陽,武帝城林鴉,吳家劍冢翠花,都不會這般走火入魔似的陰冷偏激。

軒轅青鋒緩緩擡起那條受傷的胳膊,任由鮮血從指縫間滴落在黃沙地面上,一雙眼眸趨於赤紅。

你鄧茂真當自己是那個姓徐的王八蛋了?!

她那條手臂浮現出一縷縷血腥氣濃郁的猩紅氣息,濃稠如實物,與光潔剔透的雪白胳膊形成鮮明對比,那些外瀉氣息縈繞流轉,如一條條猩紅小蛇盤踞吐露蛇尖。

若說天底下最不講理的指玄殺天象,世間第一人,當屬人貓韓生宣。

此時軒轅青鋒手繞紅蛇的詭異氣象,分明與那位昔年離陽首宦的成名絕學,如出一轍!

不但如此,相比韓生宣,軒轅青鋒更爲心狠手辣,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不惜以精血溫養此物。

這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瘋狂行徑,無異於在體內豢養蛟龍!以體內竅穴爲籠,先以蛇化蛟,再以經脈作爲江水,達成大蛟走江化龍的最終目的。

比起不明就裡且不知輕重的其餘北莽衆人,經歷過中原江湖的鄧茂洞悉內情,忍不住感慨道:“真是個瘋子。”

鄧茂低頭看了眼手中斷矛,嘆息一聲,神情古怪,有些遺憾,又有些無奈,擡頭後眼神堅毅,沉聲道:“一路殺到這裡,本就氣勢不足!還敢執迷不悟放手一搏,取死之道!那就別怪我顧不得你將來淪爲草原權貴的玩物。”

軒轅青鋒閉上眼睛,氣息反常地內斂至極。

如同大雪時節,一顆被不斷攥緊夯實的雪球。

鄧茂亦是返樸歸真,一身渾厚氣勢消失不見。

顯而易見,兩人這是要不約而同地選擇一招分生死。

шωш .тт kan .¢O

鄧茂身後,王勇嘴角翹起,見到軒轅青鋒竟然自負到以爲能夠一招擊殺鄧茂,這位寶瓶州持節令便徹底放下心。

這個離陽江湖的女子盟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可惜了那份福運深厚的造化,難道忘了先前洛陽提醒北涼王的那句話了嗎?

王勇與鄧茂算不得至交好友,但曾經有一場過點到即止的切磋,當然王勇肯定不是鄧茂的對手,只不過王勇與那支耶律家族一直有着極爲隱蔽的暗中往來,所以對鄧茂很瞭解,這位劍走偏鋒的北莽宗師,論戰力,也許不如洪敬巖,不如白衣洛陽,甚至可能防禦遜色於慕容寶鼎,殺傷力則不如魔頭種涼,像是空有一身天象境界,卻無拔尖的出彩之處,常人實在很難想象爲何當初洪敬巖頭次登評武榜後,爲何有“恥於慕容寶鼎之後,羞於在鄧茂之前”的奇怪評語,但是王勇心知肚明,鄧茂以那枝斷矛養氣蓄意二十年,棄矛之時,拼得一生修爲不要,能以天象境界殺陸地神仙!

而軒轅青鋒距離陸地神仙只有一線之隔。

鄧茂殺她,恰到好處!

果不其然。

戰場之上,風雲雷動的恢弘氣象之後,兩人對峙而停。

鄧茂的那枝斷矛,釘入徽山紫衣的腹部,雖未透體而出,顯然已是致命傷。

鄧茂任由軒轅青鋒五指按在額頭之上,她的指尖同樣深刻釘入鄧茂頭皮!

鄧茂雙手低垂,嘴角滲出血絲,艱難而笑,似乎在詢問如何二字。

軒轅青鋒強行嚥下那口喉嚨的鮮血,開口反問道:“又如何?”

鄧茂已經無力說話,徽山紫衣還能出聲。

高下立見!

只不過在這處唯有一襲紫衣形單影隻的戰場,距離那杆北莽大纛不過八十餘步,分出了勝負,未必就能夠分出天經地義的生死。

赫連武威沒有任何動靜,可是有北莽太子身側有兩騎,已經猛然向前衝出。

一騎是手提鐵槍的寶瓶州持節令王勇,一位是抽出長劍、詞牌名寒姑的北莽太子妃!

兩人都想迅速陣斬軒轅青鋒,以絕後患。

顯而易見,誰都沒有把耶律洪才的“旨意”當回事。

事實上在看到這幅場景後,北莽太子殿下也沒了留下徽山紫衣性命的心思,這名中原女子,實在太恐怖了!

軒轅青鋒抽出五指,鄧茂頹然倒地,倒在她腳下。

就像中原江湖不計其數的男子,紛紛拜倒在她的裙下。

她閉上眼睛,聽着急促如鼓點的馬蹄。

大風吹拂,她衣袖飄蕩,依然丰姿如仙人。

那一刻,軒轅青鋒想起了牯牛大崗的大雨中,某人撐起的油紙傘。

想起了京城下馬嵬驛館,一起望着院子裡堆積起來的雪人,某人帶着莫名的傷感,說着夢想是什麼。

她緩緩向後倒去。

有些累了。

————

異象驟起!

在這座北莽大軍腹地的某個不起眼戰場,有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形,竟是神出鬼沒地破土而出!

她貓腰而奔,快如閃電,幾乎是在一匹匹北莽戰馬的腹下穿行,短短几個眨眼的功夫,她就趕到軒轅青鋒的側面戰場外,然後一閃而逝。

感受到一股強烈危機的北莽太子妃猛然勒馬停步。

她瞪大眼睛,本就落後於寶瓶州持節令的她一臉匪夷所思,視線之中,王勇依舊策馬持槍前衝,勢不可擋。

可是他身後馬背上,不知何時蹲了一名少女。

這名權柄煊赫的一州持節令,被一記手刀,洞穿胸口!

少女刺客抽出手刀後,回望了一眼遍體生寒的北莽太子妃,貌似呵呵一笑後,她又一閃而逝。

下一刻,她剛好背起倒向地面的軒轅青鋒。

在短暫的錯愕驚呆後,這位太子妃顧不得逾越禮制,臉色猙獰地對四周騎軍憤怒道:“截下刺客!”

沒有誰知道這名少女爲何會出現在戰場上,就連北涼那位年輕藩王都不知道。

徐鳳年只知道她答應過自己,絕不去拒北城外的戰場廝殺,答應他一旦戰事不利,就帶着那隻年幼大貓出城,去往竹海滔滔的西蜀。

也沒有誰知道她如何能夠在地底下蟄伏那麼久。

她又爲何能夠誤差不大地潛伏在北莽大纛不遠處。

之前拒北城藩地內,衆人只知道有個有趣至極也古怪萬分的小姑娘,喜歡有事沒事就倒吊在年輕王爺的書房窗外,或是坐在屋檐上發呆,新涼王也從不約束她,哪怕是議事堂議事,少女也會看似百無聊賴地坐在房樑

上。

所以她知曉了北莽大軍大致的排兵佈陣,她默默記在心間,又默默消失在拒北城,不知所蹤。

她叫賈家嘉,徐鳳年喜歡叫她呵呵姑娘。

她殺過王明寅,柳蒿師。

她還攔截過王仙芝赴涼,一直攔截到了北涼邊境,一次又一次,始終不願退讓。

今天,她又殺了一位北莽持節令。

感受到那個纖弱而溫暖後背的軒轅青鋒小聲道:“別管我。”

埋頭一路向拒北城狂奔而去的少女板起小臉,輕聲道:“別死,你死了,他會很寂寞的。他說過,世間男女,你最像他。”

腹部仍舊血流不止的軒轅青鋒啞然失笑,竭力睜開那雙眼眸,望向天空,呢喃道:“這樣嗎?”

在北莽頂尖高手皆各自趕赴戰場的形勢下,尤其是並無被刻意針對、深陷追剿圍困的情況中,原本以這位少女的動若狡兔的靈巧身形,哪怕需要穿過半座北莽大軍,只要不戀戰,她依然極有可能安然無恙地返回拒北

城。

但是當她需要揹負軒轅青鋒一起撤出戰場後,並且在撤退途中還要躲避無數箭矢,特別是需要防止背後女子身中流矢,她險象環生。

所以哪怕中路大軍之中,有洛陽徐嬰兩人幾乎在第一時間策應她們,少女仍是一個踉蹌幾乎就要摔倒,然後繼續前奔。

原來一枝箭矢,直接洞穿了少女的小腿。

鮮血浸透。

少女渾然不覺。

她最終將軒轅青鋒小心翼翼放在拒北城的牆根,然後再度返回,依次闖入北莽大軍,依次揹回了隋斜谷、程白霜,從目盲女琴師薛宋官的護送下,又揹回了韋淼和柴青山,她揹回了四具屍體。

又在亂軍叢中,揹回了被毛舒朗拼死護衛下的兩具屍體,南疆嵇六安,武當山俞興瑞。

這兩位宗師,背靠背而死。

渾身浴血且斷去一臂的毛舒朗在少女離去之時,大笑道:“這位小姑娘,之後老夫的屍體,你就不用理睬了!”

————

最後一具屍體,是武帝城劍士樓荒。

於新郎四周數十丈內,無一人存活。

這位武帝城首徒在慘絕人寰的沙場上盤腿而坐,幫那位倒在血泊中的師弟取回了那柄名劍蜀道。

被北莽一騎撞在胸口的樓荒抱住那柄長劍,死前笑言:“殺人不如你多,還是沒辦法讓你喊一聲師兄了。”

身中種涼一槍、手臂更遭受北莽死士數刀的於新郎擠出笑臉,低頭喊道:“師兄!”

樓荒死時似乎聽到了那個稱呼,輕輕點了點頭。

當那個一瘸一拐的少女來到身邊,於新郎擡起頭,淚眼朦朧,柔聲道:“麻煩你了。”

少女搖搖頭,在於新郎留下那柄古劍蜀道懸佩腰間後,她揹着屍體返回拒北城那邊。

她與於新郎的右手邊,徐偃兵正在將吳六鼎和劍侍翠花強行拽出戰場,丟向拒北城城牆。

然後徐偃兵終於轉身走向那杆插入地面的鐵槍。

背對少女的於新郎抽出那柄才入鞘的蜀道,此時便是雙手持劍,他望向遠處,被一劍斬掉手掌的種涼被家族死士拼命救回,正在向北莽大軍腹地逃竄。

於新郎一人雙劍,緩緩前行。

北莽前軍正中央地帶,一身白衣早已被鮮血染成猩紅的洛陽,說服徐嬰返回拒北城後,最終她獨自站在那裡。

一直向前開陣的獨臂毛舒朗,在一鼓作氣連殺七百人後,也死了。

死無全屍。

死無葬身之地。

城牆下,被賈家嘉背離戰場的一具具屍體,被放入吊籃,得以死後返回拒北城。

拒北城外,當初十八位宗師。

程白霜,隋斜谷,韋淼,柴青山,俞興瑞,嵇六安,樓荒,毛舒朗。

八人皆已死。

北莽三座萬人步卒,早已全軍覆沒。

兩翼萬餘騎軍,傷亡慘重。

蛛網死士與各路江湖高手,戰死不下兩千人。

一支支截殺中原宗師的那些千人精騎,零零散散累計起來,再加上那些號稱草原千金之士的精銳步卒,死亡總數也已到達萬人!

兩千多架投石車與那座弓弩大陣,更是徹底成了擺設。

軒轅青鋒坐在地上,背靠城牆,她已經自己拔出了那枝斷矛矛頭,用手按住傷口,神色冷漠。

傷及五臟六腑的吳家劍冢劍冠吳六鼎使勁捂住嘴巴,鮮血滲出指縫,他忍不住淚流滿面,劍侍翠花爲了救他,被一刀劈在臉頰上,只是此時她與他對視,她仍是眉眼溫柔。

臉色病態雪白的薛宋官懷抱古琴,十指血肉模糊,古琴琴絃盡斷,體內氣機蕩然無存,點滴不剩。

背部被劃出一條深刻血痕的朱袍徐嬰蹲下身,動作輕柔地幫助呵呵姑娘包紮傷口。

滿臉倔強的少女擡起手臂,咬着嘴脣,使勁擦拭眼淚。

她看不到他。

因爲她知道,那一處誰都看不到的兩人戰場,是更爲慘烈的戰場。

拒北城外。

於新郎繼續向前。

徐偃兵和洛陽兩人,則繼續擋住北莽兩座後續步軍大陣的推進。

————

拒北城,準確說來是整座西北邊陲的天空,剎那之間,一處處雲海,無論高低大小遠近,都在同一刻消失。

所有人只要擡頭,就可以看到頭頂有一道廣闊無邊的漣漪,激盪四散。

拒北城內的北涼邊軍,拒北城外的北莽大軍,如同簇擁在湖底的游魚,在仰頭望向那一層漣漪陣陣的如鏡湖面。

萬里無雲!

然後彷彿有兩顆巨石砸入湖面,破開湖面,直墜湖底!

兩道身影同時轟然落地。

大地震動!

那抹輝煌的金黃色落在北莽大軍之中。

那道白色身影則落在拒北城城門之前。

兩道剛剛從天而降的身影,幾乎同時對撞而去!

一人從北向南!一人從南向北!

先前虛無縹緲的那份氣數之爭,在天上的方丈天地之中。

北莽軍神佔盡優勢。

年輕藩王被李鳳首蘊含的剩餘天道,削盡了氣數。

但最後仍是被徐鳳年悍然破開那方世界,重回人間。

那麼接下來就是再無束縛的人間之戰了!

當兩道長虹在北莽大軍腹部撞擊在一起之時,聲勢之大浩然,以至於附近數百騎瞬間倒飛出去,連人帶馬不等摔落地面,就已直接暴斃。

那抹金黃色魁梧身形直接倒滑出去,一退數百丈!

而那道白虹則是倒撞在拒北城城牆之上,雙肘抵住牆面,絕不讓自己後背撞靠城牆!

雙方皆絕不換氣,反而以比倒退之勢更爲迅猛的速度,再度在先前那條直線上劇烈撞擊。

這一次相撞之地,要稍稍偏向南方一些,因此又有被殃及池魚的數百北莽騎軍,人馬皆飛!

Www ⊕тTk án ⊕¢ ○ 北莽大軍完完全全停下向南推進的腳步,是不敢。

哪怕拒北城外十八位宗師,將近已死半數,剩下半數又有半數徹底失去戰力,可當北莽蠻子親眼目睹這幅震撼人心的恐怖場景之後,人人呆滯。

兩道虹光,一次次快過先前的轟然相撞,等到不幸位於那條直線上的北莽大軍,貫穿拒北城下到四十萬大軍最後方的那條線上,等到那些人終於來得及向兩側瘋狂逃命四散,已是整整二十餘次撞擊之後!

在這條直線之上,任你是天象境界高手,只要擋住了雙方去路,定然轉瞬即死!

不知有多少北莽步卒騎軍,不知有多少百夫長千夫長,不知有多少南朝將領北庭權貴,就那麼莫名其妙死了。

後世曾有武道宗師發自肺腑地感慨:拒北城外一役,大概只有呂祖與呂祖之戰,才能媲美。既然世間呂祖唯一人,那麼兩人之戰,千年未有!

接下來那次聲勢更爲驚人的碰撞,便是尋常士卒都能夠肉眼可及那道砰然激盪出去的氣機波紋。

這一次,那道金黃身影差點直接退出大軍戰場!

那位北莽軍神身形稍作停頓,然後一步一步向前踏出,怒吼與腳步皆響如雷聲大震:“徐鳳年!我要你全身筋脈盡斷,竅穴盡毀!”

拓拔菩薩顯然已經怒極,一掠向前,直撞拒北城下同時動身的徐鳳年。

這一次,換做徐鳳年整個人都嵌入拒北城的城牆之中。

衆人終於能看清楚拓拔菩薩的魁梧身影,十八條粗如碗口的金色蛟龍,環繞身軀急速遊走,他大聲冷笑道:“我看你還能剩下幾斤鮮血,繼續沸騰轉爲氣機!”

一襲白衣的徐鳳年落回城下,全身上下染塵不染,果真沒有半點鮮血痕跡!

拒北城城頭的擂鼓臺之上,那鼓聲不曾停歇片刻。

擂鼓不停的姜泥滿臉淚水,她根本不敢去看徐鳳年。

她突然高聲道:“北涼寒苦蔘差百萬戶,多少鐵衣裹枯骨!”

來來來,試看誰是陽間人屠!

來來來,試聽誰在敲美人鼓!

背對拒北城,背對城牆下那些僅存的中原宗師,那位早已撕去藩王蟒袍的年輕人赤腳站在城外,聽到城頭的聲音後,沙啞道:“放心,我絕不會輸!”

徐鳳年仰起頭,深呼吸一口氣,怒喊道:“鄧太阿!”

天空遙遠處,傳來笑聲,“我已至天門外,你放手廝殺便是。”

————

桃花劍神鄧太阿,已步步登天,一人仗劍,來到天門之外!

鄧太阿懸空而停,橫臂且橫劍,笑問道:“試問天上仙人,誰敢來此人間?!”

————

徐鳳年聞言後隨即輕輕吐出一口氣,彷彿要將所有北涼三十萬鐵騎、整整二十年的積鬱之氣,都一起吐出胸腹。

他笑了笑,自言自語道:“那我可就真要來一次人間無敵了!”

只見這一襲白衣,臉上神情快意至極。

如釋重負。

容我暫且不管那中原狼煙有幾縷,且不管兩國邊關戰事之勝負,且不管那離陽朝廷有罵聲幾句,且不管你北莽百萬騎大軍又如何,且不管清涼山有名石碑有幾座……

容我徐鳳年只做一回徐鳳年。

徐鳳年哈哈大笑道:“天地人間!且待我徐鳳年伸伸懶腰!”

年輕人果真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一條似有形又似無形的雪白巨蟒,驟然現身,只見這如同山巒的龐然大物盤踞於拒北城,出現在年輕人身後。

它那蟒首探出那座巍峨的拒北城,向北方整座草原,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

第161章 有天人出竅而來第97章 有人血衣拖刀入城第93章 吳家九劍第7章 槐樹上有一隻鬼第130章 扛刀入北涼第361章 如花第40章 煌煌北涼鎮靈歌番外第三章第60章 笑話第163章 呵呵不呵呵第119章 頭顱第173章 褚祿山的問題第400章 快哉快哉第150章 要走了嗎第395章 牽馬第129 師父和草鞋第196章 壺酒雙碗,端酒借劍一千九第136章 北上南下第368章 金剛不敗第124章 爲北涼披甲,因世子卸甲第169章 可惱第106章 疼第423章 中原宗師,慷慨而至,浩然而死!第101章 白衣觀世音第17章 既然氣數已盡,那就氣吞萬里第108章 今天不讀書第19章 教你一劍第364章 解籤第88章 少俠和魔頭第296章 我徐鳳年在第7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88章 風情胸間來第104章 仙人撫我頂第104章 咫尺風雷(中)第42章 何地不心涼番外第一章第62章 天師府上小天師(中)第248章 趙家三千甲第95章 一問一答第60章 慢刀作畫第358章 如今江湖亦有癡人第56章 秋愁煞人更殺人第148章 是誰先見他白頭第268章 領命第136章 斬龍第389章 好一場紙上談兵第一把一十九章 大奸大惡褚祿山第37章 也無第一也無一字第173章 兩份謀略兩顆頭顱,賀新涼第114章 一口缸番外第六章第286章 風雪鐵騎下江南(九)第24章 搬山第166章 風起鳳飛,柳環賣花聲第207章 欠債不還錢,說與山鬼聽第87章 上山入城進宮(上)第238章 噤若寒蟬(上)第55章 當下憂鬱啊第157章 截殺截殺截殺第142章 北涼鼓響第139章 天下動靜(上)第26章 公主何苦爲難公主第186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五)第197章 新人牽驢入城,舊人乘劍入海第84章 斬旗斥劍來第218章 那些壯闊之下的(下)第258章 事了拂衣(中)第145章 好一場惺惺相惜第158章 北涼飲盡兩杯綠蟻酒第112章 無禪多情有道第24章 魔頭第19章 第一顆石子,紫衣攔江第140章 一盒奇巧第290章 南渡北歸時第313章 秋風未起人先死第233章 百無一用是(上)第159章 第三杯儒聖梅子酒第112章 風起梧桐院第39章 新武帝(上)第131章 上乘劍術第383章 老子兒子第125章 對峙第84章 斬旗斥劍來第210章 拔劍再說第104章 咫尺風雷(中)第371章 儒家有聖人第32章 給不給第63章 得道第185章 錦囊第79章 馬背十四劍第63章 天師府上小天師(下)第265章 俠客行(中)第34章 十分之爭,將死之人番外第三章第79章 開門開劍匣第320章 再見如初見第20章 火燒雲下第35章 神仙和凡人第50章 急着投胎第113章 地滿血
第161章 有天人出竅而來第97章 有人血衣拖刀入城第93章 吳家九劍第7章 槐樹上有一隻鬼第130章 扛刀入北涼第361章 如花第40章 煌煌北涼鎮靈歌番外第三章第60章 笑話第163章 呵呵不呵呵第119章 頭顱第173章 褚祿山的問題第400章 快哉快哉第150章 要走了嗎第395章 牽馬第129 師父和草鞋第196章 壺酒雙碗,端酒借劍一千九第136章 北上南下第368章 金剛不敗第124章 爲北涼披甲,因世子卸甲第169章 可惱第106章 疼第423章 中原宗師,慷慨而至,浩然而死!第101章 白衣觀世音第17章 既然氣數已盡,那就氣吞萬里第108章 今天不讀書第19章 教你一劍第364章 解籤第88章 少俠和魔頭第296章 我徐鳳年在第7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88章 風情胸間來第104章 仙人撫我頂第104章 咫尺風雷(中)第42章 何地不心涼番外第一章第62章 天師府上小天師(中)第248章 趙家三千甲第95章 一問一答第60章 慢刀作畫第358章 如今江湖亦有癡人第56章 秋愁煞人更殺人第148章 是誰先見他白頭第268章 領命第136章 斬龍第389章 好一場紙上談兵第一把一十九章 大奸大惡褚祿山第37章 也無第一也無一字第173章 兩份謀略兩顆頭顱,賀新涼第114章 一口缸番外第六章第286章 風雪鐵騎下江南(九)第24章 搬山第166章 風起鳳飛,柳環賣花聲第207章 欠債不還錢,說與山鬼聽第87章 上山入城進宮(上)第238章 噤若寒蟬(上)第55章 當下憂鬱啊第157章 截殺截殺截殺第142章 北涼鼓響第139章 天下動靜(上)第26章 公主何苦爲難公主第186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五)第197章 新人牽驢入城,舊人乘劍入海第84章 斬旗斥劍來第218章 那些壯闊之下的(下)第258章 事了拂衣(中)第145章 好一場惺惺相惜第158章 北涼飲盡兩杯綠蟻酒第112章 無禪多情有道第24章 魔頭第19章 第一顆石子,紫衣攔江第140章 一盒奇巧第290章 南渡北歸時第313章 秋風未起人先死第233章 百無一用是(上)第159章 第三杯儒聖梅子酒第112章 風起梧桐院第39章 新武帝(上)第131章 上乘劍術第383章 老子兒子第125章 對峙第84章 斬旗斥劍來第210章 拔劍再說第104章 咫尺風雷(中)第371章 儒家有聖人第32章 給不給第63章 得道第185章 錦囊第79章 馬背十四劍第63章 天師府上小天師(下)第265章 俠客行(中)第34章 十分之爭,將死之人番外第三章第79章 開門開劍匣第320章 再見如初見第20章 火燒雲下第35章 神仙和凡人第50章 急着投胎第113章 地滿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