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後來,維奇才明白,人或妖不是活一輩子,也不是活幾年幾月幾天,而是活在那麼幾個瞬間。
或痛或悲,或喜或狂,只有那麼幾個瞬間可以證明那他們是鮮活的,而並非泡沫般虛幻。
而這一瞬間,他是活着的,那炙熱的心跳如同火山噴發的前兆。
草地上的那些貴族們瞠目結舌地望着這個失禮的男人從他們的頭頂飛過,卻無一人來得及阻止。
而這一切都在維奇的視線裡漸漸褪色,只剩下那立在湖中同樣凝望着自己的那個女孩。
相擁。
這是維奇第一次在清醒的意識下觸碰子妍的身體,很柔軟,很溫暖。
子妍怔怔地被維奇抱入懷中,身體不由自主地僵硬了半秒,才明顯鬆懈下來。
從小接受殘酷刺客訓練的他冷酷無情,實在有些不習慣與人如此親密的接觸。
而以往歷史中的敵人通常還未靠近他三尺之地就已經成了自己的劍下亡魂。
“鬆開,如果你還想要的話。”
確實是子妍,而不是與其長得酷似的人。
維奇鬆開懷抱,卻依然抓着子妍的手臂,生怕一鬆開眼前的人就如同泡沫消散了。
這時候莊園內的大多數人都回過了神,包括臺上表演的其他舞者也都從驚愕變成了不知所措,不過出於舞者的專業素養,他們仍舊按照着原來的舞蹈流程繼續表演,只是這樣一來,站在臺中央四目相對的維奇和子妍就更加顯眼了。
“這男的誰啊!”
“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嗎?”
“我之前看見這男的不是跟在柳白那小子後頭嘛?”
莊園內的老爺小姐們議論紛紛,而柳家不少的大人物也將視線投向了這裡,但或許是誰都不敢肯定發生了什麼,沒有哪家的人第一時間出來阻止。
“誒!魏兄!他怎麼到臺上去了?”柳白和柳一衛剛從後院來到會場便看到了這一幕。
“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五毒之一?”
柳白點點頭,但還是說不出什麼話來,他也想不通魏兄怎麼會和他們學院的舞蹈隊扯上干係。
“你怎麼會來這,你是特地來找我的?”
“不,跳舞。”子妍的眼神沒有躲閃,彷彿他真實破天荒地金盆洗手,不再做他的刺客,而是豎起腳成了芭蕾舞演員。
原來子妍也會幽默,只是無論如何他的語氣都是冷冷的,讓人聽不出他倒是是否在開玩笑。
維奇心中早已篤定,子妍是特地來這找他的,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去向,但此時則寫都已經不重要。
失而復得,這份喜悅在維奇心中盪漾開來。
他少有地直視着子妍的眼睛,鼻息變得有些重,壓抑的情愫通過熾熱的眼神毫無保留的釋放開來。
子妍還從未見過維奇這個樣子,但她卻知道維奇想要幹什麼,她有些慌亂,但下一秒她便恢復了往日的冷酷。
“別拿命犯險。”
維奇打了個冷戰,心中的炙熱也減了三分,子妍可是說得出做得到的。
“現在怎麼辦?”等重逢的狂喜和浪漫血液退去,維奇也覺得現在的場面有些騎虎難下,爲自己剛纔的魯莽而懊悔。
向四周一瞥,那些舞蹈演員還在盡職地按照劇本繼續表演,只是立在舞臺中央被一隻只天鵝包圍的自己二人卻呆立不動,交談許久。
這樣下去,可是收不了場了。
“大不了,我們三人從這殺出去。”維奇挺起胸膛,在子妍面前一副豪氣干雲的樣子。
“這裡是柳家的老巢,高手雲集,何況現在川渝地區正屬於一級警戒,你能殺到哪兒去?”子妍毫不客氣地嘲諷道,“真把自己當殺神災星,能把幾座安全區翻個天了?”
維奇臉一紅,卻找不出什麼辯駁的話。
舞臺劇的表演已到達最後的**,幾百只天鵝用元氣幻化出潔白的翅膀,朝湖的遠方飛去,流光四溢。
“保持鎮定,跟着我做。”
在維奇驚詫的目光中,子妍幻化出一對柔順潔白,栩栩如生的羽翼,每一根羽毛的紋理都如此真實,她自原地升起,低頭俯視着維奇,彷彿是用眼神催促着他。
維奇沒有猶豫,一對黑色的遮天之翼從兩胛打開,這不是他的魔鬼之翼,也是他用元氣幻化出來的,雖然沒有本命之翼操縱如意,但放在此刻卻是正合適。
維奇跟隨着子妍高高飛起,一白一黑在碧綠的湖光映襯下,開始交織旋轉,扯出幾道唯美的流光。
臺下的客人如癡如醉地望着這最後一幕,大多數都相信了這是這本舞臺劇的特殊設計——而只有少部分人仍然心存懷疑。
“那女人對元氣的操控細緻入微,是這方面的大師啊,也許比我還要強。”柳一衛在柳白身邊淡淡地說道,“你們學院舞蹈部還有這樣的人?”
“這個——以前沒聽說過有這樣一個人。”柳白遲疑地道。
“那個你說的五毒實力也很強,他們兩人又顯然認識。”柳一衛越說柳白心中便越來越沒底。
確實他與這兩個自稱五毒的年輕人認識不過幾天,因爲家族聚會在即,也沒時間好好調查他們的底細,現在想來自己是自欺欺人,一切都往自己想要的那個方向去思考了。
“疑人不用,秘密太多的人不會簡單,不管他們是不是五毒,今夜過後,不要與他們有所交集。”柳一衛說道,“你知道樹大招風,你這兩年在族內名聲漸起,有的是人想要搞你。”
柳白一驚,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連連稱諾。
舞臺開始被巨大的機械臂迅速的拆卸,地面一震,隆起的高地也緩緩下降,與地面重合,若是不仔細去看,根本發現不了其間的縫隙。
而那些結束表演的演員則來到了莊園之後一個寬敞的化妝室進行卸妝。
說是化妝室,這裡簡直像個皇宮的會客廳,足足有近千平方,高級的梳妝檯列成八排,即便如此,其間的過道也如馬路般寬敞,上百名舞蹈演員魚貫而入,也絲毫不顯擁擠。
維奇跟着子妍落在隊伍後頭,一路上不斷有好奇或者埋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想來這些爲這次表演精心準備的舞蹈演員也對自己這個搗亂的混蛋怒不可遏吧。
子妍站在角落裡,眼睛望着一個方向,維奇順着他的眼神望去,只看到一箇中年婦女正張牙舞爪地對着一名女生大聲呵斥,唾沫飛濺。
“這個天鵝舞蹈團是重慶軍校舞蹈部學生組成的,那個女生是這個團長,也是她破例把我排進了這次表演的名單裡。”子妍停頓了下,“是我的朋友。”
原來冷酷的殺手也會有朋友。
“那個女人是學院派來的領隊,專門負責此次表演與柳家的交洽。”子妍此時像個大家長,“此地不宜久留,我和我朋友道個別,我們就離開這。”
維奇點了點頭,他們倆看着那年輕的舞蹈團團長被領隊呵斥了許久,之後那女人又遠遠地惡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才大步離開。
年輕的團長揉了揉眼睛,轉過身朝子妍走了過來。
她腳穿一雙尖而細的白色高跟鞋,行走間巧克力色的長腿隱現。隔得那麼遠依舊能聞見她的氣息,維奇吸了吸鼻子,猜想那是用麝香和龍涎香調製出來的某種特殊香料,價值不菲。
那是個長相精緻,富有氣質的女孩,身材比子妍稍矮一些,行走步態間顯得溫婉,她露出大大的笑容,長長的睫毛上卻還帶着還未擦拭乾淨的淚珠。
“斬,你要走了嗎?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對不對?”女孩將目光移向維奇,眼神不由一亮,維奇這副東西方結合的美男子長相的確少見,她大方的伸出了手,“我叫林婉兒,怪不得斬一定要參加今晚的表演,即便他是跳舞的奇才,才訓練不過幾天,本來也不應該參加這種大型表演的,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林婉兒點點頭做恍然大悟狀,連打趣別人都顯得十分可愛。
子妍用拇指溫柔的擦去林婉兒睫毛上的淚珠,說道:“我要走了。”
林婉兒沉默了一會,又重新綻放燦爛陽光的笑容,像是個不經世事的孩子:“我明白,你和我們不是同樣的人,你有你的路要走。雖然我們才認識八天,但我在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些了。有時候真羨慕你吶,這幾天我時常會幻想你過的是什麼生活,我猜你一定是個女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走遍過大江南北的那種,這樣的人生可真精彩。要是我也能像你這樣就好了,不過像我現在這樣也不錯,年紀輕輕就當上了舞蹈團團長,也許以後還能領着我的舞蹈團去大江南北表演,到時候沒準我們還能再相見哦!”
“對。”
兩人相視沉默了一會,子妍張開雙臂抱住了林婉兒。
“謝謝。”
“保重啊!”
子妍轉身離開,維奇立即跟上,直到走了好遠,維奇回頭,那女孩還在溫和的燈光中目送着他們離去。
“不再多說些什麼嗎?”
子妍沒有回答。
“我有個疑問,你別生氣哈!我就隨口問問,你難道是——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