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沒搭理放狠的夏侯,小眼珠子淨是直勾勾地盯着夏尋,怪聲怪氣地笑說着:“小道友,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呀!?”
“別…別來無恙。”
“呵呵…”
被連番驚駭,向來沉着冷靜的夏尋,此時也不由得口吃起來,憋了半天才說出四個字。神棍見狀,咧開的嘴皮子就笑得更奸詐了。高翹的小羊須,猥瑣的小眼珠,擠在扭成一團的圓臉上,彷彿就寫着“我是騙子”四個大字。
邊笑着,神棍邊學着先前作態,擺起一副高人神色,趾高氣昂地圍着夏尋三人緩緩走上兩圈,細細打量上一番,神神叨叨。此情此景,與元夜廟會時候何其相似,都是那麼猥猥瑣瑣,只是換了個地方…
“潛龍在淵,帝王之象,很有潛質啊…藏得深吶…”
“嘖嘖…這劍也鍛得可以,有化道玲瓏之雛心…”
“都不錯,若再經貧道點化,必然可成大器,只是嘛…”
“咦?”
神神叨叨,鬼話連篇。
像足了尋常的江湖騙子,說出的話處處都有準備訛錢的味兒,讓人怎聽怎彆扭,不得不提防起三分。待神棍慢悠悠轉完兩圈,他好像忽然發現了什麼似的,止住腳步,“咦”出一聲,細碎的眉頭緊接就皺巴了起來,像在思索。
思片刻…
“嘖嘖,不妙。”
“嘖嘖,很不妙。”
“嘖嘖,大事不妙啊!”
接連搖頭,語氣沉着,連說兩句不妙之後,神棍突然又是一乍!
提腿往後一跳,生猛跳出了七八步遠。奮力執起黑鐵拂塵,緊張兮兮地指過一圈夏尋、夏侯、墨閒與三和尚,火急火燎,急喝道!
“諸位道友,大事不妙啊!貧道以三千大道爲裡,漫天星辰爲象,算得你等命星暗淡,此乃血光之兆,必藏殺身之禍啊!”
“額…”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一驚、一乍、又一喝,甚是尷尬。
自神棍現身以來,此間似乎成了他一個人的舞臺。
無論是三和尚還是三小人兒,都是看戲的觀衆。而現在,場間的觀衆,可是被這神棍的表演整傻眼了。就連老成的小和尚,也不由得爲其誇張的表情動作,汗顏三分。唯有老和尚仍是沉着,像是沒事發生一般,靜靜地合十手掌,不動不疑。
“阿尋…”
夏侯抽搐着臉頰,用肘子不着痕跡地懟了懟夏尋的手臂,細聲問道:“這傢伙,應該不是那仙人吧?”
“額…”
夏侯這次可就問錯人了,因爲夏尋此時自己也很蒙圈。
若按先前老和尚行的大禮推算,那眼前的神棍必然來頭甚大,很可能就是那位二十年不成現世的仙人無疑。然而,九天之上的仙人,會是眼前神棍這般模樣?仙風道骨沒有不說,言行舉止明擺了就一江湖的騙子!
而且,還是個騙術粗略不堪,演技更加不堪的,末流騙子。
“我也不知道呀。”夏尋不自信地低聲回道。
“那咋整?”
“你問我,我問誰呀?”
“那要不先把他給綁下吧?反正,我看他就不像好人。”
“能得綁下?”
“能,這貨下盤輕飄,必然不是練家子,我一個招呼他就得趴下。”
“放肆!”
神棍頓氣…
自己說得賣力且神情兼備,若在市井之間,再怎麼不堪也能惹一番吆喝不是?然而,場間居然沒人爲止動容不說,夏尋和夏侯兩人更完全沒把神棍當回事,私底下還嘀咕着要怎麼綁人!
神棍頓時大爲不爽快。
收起拂塵挽手中,順手再縷縷猥瑣的羊咩須,一眼瞟着沉穩的老和尚,一眼看着夏尋、夏侯兩人,猥猥瑣瑣地斥喝道:“貧道乃無上天師,君不見就連化生三藏都要對吾執晚輩之禮?我今夜送來機緣,爾等不感恩也罷,居然還敢放肆?豈有此理,難道就不怕貧道招來九天雷罰,天打雷劈嗎?!”
“你能招來天雷?”
“哼,貧道乃無上天尊,區區天雷有何難?”
“那你招來看看。”
“大膽狂徒!你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藐視本天尊!我給你個道歉的機會,否則…”
“我靠!”
夏侯和他爹一個德行,吃軟不吃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太客氣。
先前他還因爲三藏法師的舉止,而瞻前顧後不敢逞能來着。現在倒好,神棍居然大放厥詞威脅過來了,夏侯哪還能忍得住啊?反正已經打算動手了,直接開搞便是。就如同前些日子,夏淵遇到這神棍一般,管你是真天機還是假神棍,敢嚇唬老子,老子就先乾死你再說!
“奶奶滴腿呀,很牛氣是吧?”
夏侯一手抽起另一手的袖子,露出兩隻筋肉如蟒的大手臂,緊握起拳頭,邁步就朝神棍氣勢洶洶地走去。邊走邊咬牙切齒狠道:“給你三分顏色就上大紅了是吧?天打雷劈是吧?老子就不信你是那無上天人!敢威脅老子,看老子這不幹死你!”
“誒誒誒!你…你想幹嘛!站住!!”
眼看着夏侯握起砂鍋大拳頭就要招呼過來,神棍頓時就慌了,哪還顧得那高人風範啊?抖起腳丫子連連後退,顫着嗓子大呼:“你給我站住!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懂不懂規矩?”
“你…你別過來啊,貧道乃無上天師,你若敢動手小心遭天譴咯!給我站住!”
“呵~”
看神棍這副慫德行,夏侯心中最後一絲謹慎也隨之消去。
大步走至神棍身前,掄起拳頭就要爲自己先前的驚慌,撒一口惡氣!神棍那一個悲劇呀,退無可退,眼下夏侯壓根不吃他那一套威脅。拳頭風嘯,沙煲大的鐵錘眼看就要落下,砸來一個血花飄飄咯。
就在這“萬分危急”之時,神棍突然神色一轉!
猛地扔掉手中拂塵與旗蟠!
抱頭蹲下,悲壯大喊!
“好漢饒命啊!!”
“額…”
悲壯之聲,飄散天地。
一陣寒風涼颼颼…
“阿彌陀佛。”
“我吶個了,大師兄這真是仙人麼?”
傻眼了,場間衆人,又被神棍的這番表演給整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咯。
在這之前,小和尚本還想出言阻止夏侯來着,但現在看這狀況,他立馬又閉上了微微張開的小嘴,默默唸去佛號。
無它,是這神棍實在太窩囊咯!
江湖中人,氣膽爲重,即便真是騙子行家,不善拳腳,但骨氣總得有啊。行走江湖,這架都還沒打起來,人家就舉起了個拳頭,你便被嚇得就抱頭求饒,這算哪門子混江湖喲?夏侯同樣也是愣了,他萬萬沒想到這神棍居然會這麼慫,就更想不明白那三藏法師爲何會對他行去尊長之禮了。
不明所以,楞眼無奈,落下的拳頭生生止於神棍頭頂五寸。
“好漢饒命啊…”
“好漢手下留情吶,我家有老小,上有九旬老孃,下有…”
“閉嘴!”
神棍兩手抱頭,龜縮蹲地,可憐兮兮地一個勁哭喊着求饒。慫得讓人無語,人家夏侯的拳頭都沒落下去了,他就嚇得連江湖中求饒的套路都順口搬出來了。
夏侯也是被他整得沒脾氣了,拳頭再收起數分,喝問道:“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好漢,好漢饒命吶…”
神棍委屈得都快要哭出來咯,見夏侯問道,連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解釋道:“好漢明察啊!貧道可是好人吶,今夜就是好心前來送善緣的呀。貧道平生從不做過虧心事,往日見着上了年紀的乞兒,都定當施捨錢財。好漢,你看我樣子像是壞人嗎?好漢你可要明察呀…”
“閉嘴!”
神棍的鬼話,連鬼都不會信,夏侯又哪裡會信吶?
“我看你模樣就不是好人!三更半夜,跑來這荒野截人,還口口聲聲說送善緣,鬼信啊?看來,老子不打你是不會說實話了!”
“別!別!好漢手下留人,且再容貧一言!”
“……”
見夏侯又想開揍,神棍不敢再坐以待斃了,連忙把腦袋從兩手下探出,猥瑣的小眼珠子瞄過頭頂之上的大拳頭,畏畏縮縮地看向夏侯後方的夏尋,顫聲道:“小,小道友啊,你可記得貧道贈你那卦象哇?”
“額…”
問得突然,不知情者迷迷糊糊,知情者則頓時明白所以。
夏尋知道,所謂卦象。那不就是年前元夜那晚上,他與夏尋在廟會大街偶遇時,隨口的一說麼?
當時,夏尋的反應和現在一般,還以爲只是眼前神棍的騙術,爲訛詐些小錢罷了。
然而,就在剛先不久,當夏尋再次見到神棍的那個驚詫瞬間,往事浮現,歷歷在目…正是元夜那晚,夏尋入荒村見得天大密幸,從而揭開了南域暗流的第一道伏筆。第二日,他便被人追殺一路,弄得遍體鱗傷,還差點就英年早逝。事後,他更是與芍藥因此有了一段姻緣,待京都之行歸去,便要迎娶了。這裡前後數事,不正就靈驗了神棍當時所胡說八道的一番話麼?
而且,還是無一差遲…
夏尋壓制住心中驚愕,沉沉點頭:“記得。”
“可應了血光之災?”
“應了。”
“可應了你與那小姑娘的緣?”
“也應了。”
“呵呵,那就成了。”
得了,兩問兩答皆應。
剛纔還慫得像烏龜一般的神棍,頓時得意。龜縮的脖子也挺直了不少,說話就更有幾分底氣,伸出一手指夏尋,眼看夏侯就得意說道:“吶吶吶!好漢你瞧瞧…他可以證明我是好人吶。前些日子,貧道路過岳陽,見得這位小哥有緣便給他隨意掐指一算,卦象無一錯漏,全部應驗!貧道這可是沒收一個銅板子哦,你作爲他兄長,不知圖報也罷,居然還如此欺負貧道!難道,就不怕遭報應嗎?即便貧道不招雷公電目來…”
“你狂個屁啊!”
“侯哥住手!”
神棍的嘴臉夏侯着實看不順眼,但頓怒剛起,拳頭才提高,就被夏尋喝住了。
夏侯不以爲然,回過頭去:“阿尋,像這種神棍,你侯哥我混江湖多年早就看透。我告你,這些神棍專訛你們這些初涉江湖的小毛頭,你可千萬別上當哦!”
“罷了,還是讓我來吧。”
不置可否嘆一聲,既然現在神棍點了夏尋的名,於情於理,夏尋都不可能再裝着什麼都看不見,讓夏侯去自行探風。夏尋走上前去一把拉開夏侯,接着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朝着狼狽蹲在地上的神棍行下一禮,找着藉口歉聲道:“道長莫怪,夜黑無光,先前小子一下子沒認你出來,實在失禮了。”說着,夏尋伸出手來,作勢就要去扶起神棍…
“住手!”
但夏尋的好意卻成驢肝肺了。
神棍不知爲何,毫不領情!兩手順勢執起丟在地上的拂塵和旗蟠,自個就站起了身來,叱喝道:“哼,貧道乃無上天師,休讓你那凡夫之軀玷污咯!”
“撲街!你嫌命長是吧?”
“阿彌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