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吖…吖…”
午後…
雲霧繚繞,鴉啼回揚,山深。
飯飽食足,人仰馬翻,午歇。
夏尋的廚藝如何,必然是無話可說。
縱使冷如墨閒,在吃下大半隻烤鴨後,也忍不住贊出一字“好”。至於,那匹臥睡在草堆上無所事事的酣睡白馬,更是聞得鮮香而驚醒,蹭脖子起身子,就靠過去找人討要吃的。
夏尋見狀,哪能隨它呀?
這白馬乃化生寺的靈物,隨那位三藏法師悟道不知幾許年頭,已然開啓靈竅,化蛟騰空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夏尋哪敢容它開葷,破了佛性呀?趕緊就把烤鴨給藏到樹杈子上。可是,嘴饞起來的白馬,又哪管你這麼多?它像個討不到吃的小屁孩似的,居然還耍起了脾氣,化出白玉大翅膀,胡亂瘋拍一氣,拍一個烏煙瘴氣,飛沙走石,搞得藏烤鴨的大樹都差點被它連根掀翻咯。
最後,被迫無奈,夏尋唯有妥協,把原本用作烤鴨輔料的酸果醬,摻和上山泉水重新調配,打混到餵馬的和草裡,這才堪堪安撫下白馬的饞勁,讓它不再抽瘋。
飯飽食足,倦意來襲,白馬也總算沒再折騰。蹭着蹄子,乖乖地走回到草堆旁,懶懶懵眼臥下,尋思着剛那草兒的味兒。而夏尋,一夜未睡則真累了,草草叮囑墨閒幾句要害,便也迫不及待地枕着馬鞍倒頭就睡去…
此時此間,獨剩七尺道袍與風輕揚。
堅韌、鋒利、銳冷,他就好象是一把孤傲的劍,該出鞘時出鞘,不該出鞘時獨站山崗。縱孤風無力,吹不散潮霧。但青鋒無懼,山高又何妨?
墨閒自幼拜入七星門下,隨七位院長習純陽道術二十載。多年來,他背上的三尺劍鋒已換去數把,遇強敵無數,受傷亦無數,但他至今卻仍不曾有一敗。縱使強如追魂樓-帝江,在雄獅與螻蟻的懸殊差距下,也僅僅使其傷,而不能使其敗。
無敗即無懼,無懼即無敵。
孤傲冷漠的性格,讓他對許多事情都看得清淡,且無所畏懼。以至於,當夏尋謹慎提醒道峽谷內已養出屍煞時,墨閒僅僅只用了“無妨”二字回答了之。由此可見,他冷漠的底氣,其實完全來源於他對自己的信任,以及那不曾有一敗的孤獨。
而這種孤獨,常人很難理解…
“噌…”
“吖…吖…”
拔青鋒出鞘,盛微微銀芒。
墨閒仔細看去地上的陣圖一眼,確認山勢地形皆已銘記於心後,便邁開腳步隨潮風一同遁入了山林,驚起一窩鴉飛。
沒有多久,大約半刻時長…
“嗡!”
一聲劍嘯響徹山林。
就在墨閒遁入山林的方向,直去數裡外一座雄峻山嶺的山腳下,隨劍嘯聲起,忽然顯現出了一把巨大的重劍劍影!劍身如冰雕銀亮,劍勢成蛟龍降臨,隨劍影的出現,這片被掩埋了不知道多少年頭的山林終於被打破了平靜。
“轟隆隆…”
劍影揮舞,勢成刀斧瘋狂劈砍,劍起劍落,草木紛飛,堅石粉碎。劍嘯山林如九天龍吟,驚得方圓數裡山嶺中的飛禽走獸,恐如末日,炸毛而起,奪命狂奔,竄逃聲源出所在山嶺!
霎時間…
千山鳥飛絕,萬獸奔逃盡。
稍遠處山林中的動物,也被天大動靜所驚擾,紛紛自己的巢穴中探出腦袋。但見那銀燦燦的巨劍劍影,就宛如一隻兇猛無比的吞噬巨獸,正瘋狂地摧殘着東南的山嶺,隨劍影所過,山樹木泥石盡成枯朽碎末!短短數十息,那片原本茂密的山嶺,已被生生啃禿了一小塊山體。這山中鳥獸從來都是見識淺薄,又拿見過這等恐怖手段呀?看着那些正瘋狂逃竄而來的鳥獸,稍遠處的鳥獸心裡就慌了,更有些隱隱忍不住拔腿掉頭便隨着大夥,溜之大吉。
山獸亂起,四處鬧騰。
而與此同時,卻獨有一處地方極顯平靜,與周遭氣氛格格不入…
那便是被迷霧所包裹的,峽谷。
迷霧之後一片沉寂,寂如空無,陰沉得很。
隱藏在峽谷之中的鳥獸,似乎完全聽不到、也看不到外頭的動靜,一點聲響都沒有從裡頭傳出,就更別說有鳥獸驚逃了。更讓人奇怪的,則是峽谷外頭那些被驚嚇到的鳥獸。無論它們竄逃得又多麼慌張與狼狽,但自始至終卻沒有一隻鳥獸選擇遁入到峽谷迷霧當中,甚至逃竄的路線,都是遠遠地避開着峽谷範圍。給人感覺,就好像在這迷霧之後,似乎隱藏着更加恐怖的存在,越界則死。
“噌噌噌…”
“喳喳!!”
“……”
時間流逝,一點一滴…
黃昏將至,百獸退盡,山林寂空。
劍影依舊,孔雀開瓶,樹毀石摧。
銀白色的劍域,恰似一把修花的剪刀,由山腳一路裁剪往上,裁出一道光禿禿的小徑,穩穩推近山巔。對於峽谷那頭的異況,劍域中的墨閒早有留意,卻並無異色。因爲,這正是夏尋預料當中的事情。如他所言,峽谷之內,陰氣甚潮,冷如雪霜,是早有屍煞養成的徵兆。屍氣至陰,煞乃冥獸。而鳥獸屬陽,且天生靈覺敏銳,這麼多年與屍煞爲臨,無論是氣息還是異兆,或多或少都會讓它們對峽谷中的存在,有所警覺。
久而久之,也就形成忌諱了。
可是,忌諱僅是忌諱。
屍煞再可怕也不過是陸地之惡魅,走獸懼怕那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天上的禽鳥又有何懼它呢?
“噌噌…”
思慮至此,墨閒忽感背有涼風襲至,幾根汗毛微微倒立。
劍眉一挑,揮劍的右手,便不由得暗暗增加了數分力度,迅猛連出數劍,砍去山巔之上最後數棵擋道的老槐樹。
“噌噌!”
“咚咚!!”
“呼~”
劍影橫掃,樹倒石崩。
山巔槐樹之後便就是懸崖,前方峭壁,再無阻擋,視線括然開朗,百里叢林盡收眼底。
至此,墨閒僅憑着三尺青鋒,用去小半日時長,終於把一條數丈寬敞的平坦小道,從山腳一路貫穿至山頂。高空俯視,光禿禿的數裡山道,就像是一根褐黃色的筷子,被人遺棄在山溝溝裡。
隨之而來的,是風聲呼嘯…
涼風遂轉寒風,漸冷。由山嶺之下,那片被潮霧所包裹的峽谷刮來。來得詭異,無緣無故,是隻見風起而不見潮霧有動。就好比在一個巨大無比的氣球,被人生生戳開了一個細小的窟窿,禁錮在氣球裡頭的無盡氣體,正順着窟窿,沿着新掘的山道,由下往上,衝山而出!
“呼~”
“呼呼~”
風,勁。
吹起長袍飛揚。
身處山巔,背受寒風,臨崖遠望。
山林的那頭仍是山林,與身後的卻有所不同。主要是飄忽在空氣中的潮溼,並不再冰冷。
而西邊的天空,也比之後頭多了一束金燦燦的陽光。陽光刺眼,毫不炙熱,在寒風之中稍顯溫和,它穿透山間雲霧,輕輕灑落在青鋒劍刃上,映起寒光三尺。沒有停留,它緊接着就越過了劍刃,宛如一把金黃色的戰神大戟,從天而降,迅疾且尖銳!順着墨閒剛掘開的叢林缺口,迎着衝山而起的勁猛寒風,俯衝而下!一下子,便穿越萬里,無聲無息地刺入到了峽谷之間,潮霧當中。
“噌。”
青鋒迎風攜陽歸鞘,墨閒稍稍側臉,順着陽光的走勢,看入峽谷。
他那冷漠的目光中流露着淡淡的平靜,平靜之中卻又透露着一絲絲不知名的戰意。彷彿,冥冥之中,他能感受得到,眼前這片峽谷的深處,迷霧的盡頭,一個現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正有着什麼東西,在默默地注視着,等待着他。
這不是猜。
是一種危機來臨前,人類獨有的潛意識。就好比,暴雨之前螻蟻會上樹築巢,地震之前家畜會發狂逃竄,海嘯之前淺灘必先退潮一般。生死災劫將至,命數隨之有變,天道循回必然也會有所預兆。
只不過,對於這樣一縷不祥之兆,墨閒卻並非是第一個感受到的。
而第一個感受到的…
是,夏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