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韭菜在上半場已經割光,下半場要留着絕戶的。”
柳巖陰冷冷地笑着,重新動起手上碗筷,再次邊吃着邊往下說去…
“那些豪門大戶想要解套,就必須要先將股價突破歷史高位,以達到矇騙世人的目的。而在這過程中他們會遇到一座無法繞過的大山,那就是錢。當他們消耗光手裡的銀子,懷揣着重若泰山的無數股票的時候,心中的恐慌會迫使着他們把手伸向民間借貸。而你們龍堂在下半場等的,就是他們的這隻手。
你會將上半場所牟得的無數股票,在下半場陸續拋售給各方豪門。再以瞞天過海的手段,將銀兩輸送到民間各個角落。用他們的銀子向他們放貸,使他們債臺高築。如此一手移花接木,你就等同於完全掌握了黃家旗下所有行當的股票,也同時掐住了貸款着的咽喉,完全控制住了股市的走向。一旦債臺觸及危險線,也就是逼近歷史高位的時候,你就會立馬停止龍堂旗下所有對外放貸的暗點,同時將手裡剩下的股票全數清倉拋售。那時,你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莊閒置換,莊家手裡的錢全都壓在了閒家身上,即便手裡拿着再大的牌,也無法再繼續跟注,這是作爲莊家悲哀。高點差之毫釐,散戶仍在觀望不敢入場,各方豪門掏空財產從你手裡接過莊盤,卻忽然被你斷貸,再沒餘錢吃下這最後一口。而你最後所清倉的股票就會成爲空中樓閣,在高位置空。那就像一把破竹的斧頭,一刀下去將整個股市攔腰斬折,股價瞬間崩盤。”
柳巖的時間節奏把握得很好,話剛說完,他碗裡的飯菜也全都吃完了。
他端端正正地將碗筷擺放好,侃然正色緩慢說道。
“若能成真,這天定會被載入史冊。”
“一夜之間,股價崩盤,股票再度淪爲廢紙。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拿着借據,將天下豪門清盤抄家。有第十七條聲明作爲倚仗,即使各方豪門請動朝廷插手,也無法挽回崩潰之局。輾轉之間,割盡民肉,兩年之內,絕盡豪戶,你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天下財富據爲己有,並以一紙借契做到真正的奴役蒼生。如此震古爍今之偉績,足以比肩開國祖皇帝。”
話到最後,柳巖戲謔般看向李元芳:“你說,以當今聖上之英明,可能給你留個全屍?”
“……”
笑。
聽完柳巖的話,李元芳莫名其妙地流露出一縷神秘的微笑。
他仍閉着眼睛,淡然說道:“你真得非常聰明。”
“一貫如此。”
“但你好像忘了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在這道罪名上完全可以忽視。”
“是嗎?”
“是的。”
“看來,你並非真的聰明。”
李元芳的笑色略顯不屑,閉眼緩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乃當世皇族子嗣,流着李氏血脈,生死忠於大唐。縱使割盡民肉,絕盡豪戶,將天下財富據爲己有,那也是歸大唐所有。縱使奴役蒼生,那只是讓他們更加效忠於大唐。即便你說得無誤,此事若成,我非但無罪,更會因震古爍今之偉績,永世鐫刻於大唐功德碑上。”
“哈哈…”
柳巖聞言,忽然莫名大笑起。
“你笑什麼?”劉元芳問。
柳巖突然收笑,臉色一愣鄙夷道:“笑你愚鈍。到現在還不明所以…”
“你以爲這是屬於你的豐功偉績?”
“你以爲憑你的腦子能有這算計?”
“還是你以爲天下人都像你這般愚昧,能隨意被玩弄於鼓掌?”
一連三問,毫不留情,頓時把李元芳問得臉色怒紅,緊閉多時的雙目終於顫顫睜開了…
“很好…”
兩眼冷冽如覆寒霜,李元芳盯着柳巖,冷道:“你終於成功惹怒我了。”
“想殺我?”
“正是如此。”
“白癡。”柳巖不屑罵道。
“你該給我個不殺你的理由。”李元芳逐字說道。
而在李元芳說話的同時,兩人身後的黑豹也終於將藏在後腰帶裡的手拿出。
拳頭上,閃爍着鋒利的寒光…
柳巖依舊不屑:“我覺得你更該向我要一個活命的方法。”
李元芳雖貴爲皇子,但多年蟄伏使他的脾性得以很好的內斂,比之那位皇太子更有忍耐的氣度。所以,縱使柳巖處處挑釁,惡言連篇,他至今都只是內含怒火而無真正的殺意。否則,他不需要問柳巖要一個不殺的理由。
或許是柳巖看到這點,方纔敢這般肆無忌憚吧。
李元芳的目光更加冷冽,宛如一條劇毒無比的金絲紋蛇,冷冷地吐着信子,盯着柳巖:“我現在更想聽理由。”
被毒蛇盯着的感覺雖不好受,但柳巖並不顯得驚慌,他就像一位閱歷豐富的捕蛇人,正拿着最普通的草繩網,不屑地看着李元芳這條價值連城的金蛇。
對視片刻,柳巖最終首先妥協了:“好啊,反正還有些時間,我不妨送你副棺材。”
幾乎沒有停頓,柳巖接着就往下說道…
“賒貸槓桿之法自古就有,但能運用得如此美妙絕妙的,則絕無僅有。
自我從刑部取得備案之日起,我足足用了四十天時間,將其每個環節進行拆分度量,再假設推敲無數輪迴,糅合諸多因果演算。最終,才得出你剛聽到的結果。
我自信,如此絕妙的算法,即便是夏尋也不能謀劃。不是說他謀法不行,而是此人太過於心慈手軟,還使不出如此滅門絕戶的手段。你…就更沒資格了。能如此陰毒和貪婪者,唯商道中人而。能在股市開張數日之內,就謀劃出如此精妙算法者,更絕無僅有。這人,我猜就是黃崎,而且他處心積慮已久…”
“你無需否認與狡辯。”
“……”
李元芳嘴巴微動似乎有話要說,但柳巖壓根不給他插嘴的機會,直接先一步擺手止話。
柳巖道:“黃崎的存在根本不需要推算與猜測。”
“龍堂不過黑幫爾,能拿兩百萬兩黃金抵押已經是不可思議,你們哪還有銀兩拿去放貸?況且你們放的,可是十倍額度的槓桿高貸。這其中所需資金,可不是用百萬來描述的,而是百億千億萬億!
如此鉅額的資金儲備,莫說江湖門派,即便世上最富有的財團,手掌國庫的金部司,富甲天下的黃家也拿不出來。
但變革後的黃家,則勉強可以…
黃家施商道變法,將旗下所有產業置換成股權,其資產在短短數月內膨脹數倍不止。數倍黃家之財,便勉強可以維持十倍高額賒貸天下的體系。黃家將售股的錢輾轉至龍堂,再借龍堂之手代爲放貸於天下人,天下人將貸來的錢再購買黃家股票,將股票質押在龍堂,左手倒右手形成完美循環。這就像兩個桶互相倒水,無論賒貸出去多少黃金白銀,最終都只會迴流到黃家的荷包裡。如此一來,黃家便能得以在股市上半場順利完成空手套白狼的好戲,吃下所有散戶的肉,龐然數十倍。數十倍於黃家的之財,便足以於天下財團抗衡,再繼龍堂暗箱操作便足以將天下財富吞併,從而達到坐擁天下之壯舉。
所以,黃家纔是龍堂最大的靠山。
你不過只是個跑腿的…”
柳巖的笑容陰險而富有深意,就像捕蛇者將網完全覆蓋了蛇:“現在大唐國運正處於最敏感的階段,僅憑私通黃家此道罪名,你縱使是皇子也該夠死上千百回。”
李元芳的臉色此時也不禁有些難看,但他依舊極力維持着上位者的風度,對柳巖的危言聳聽顯出不屑一顧。他鼓起底氣,嚴正說道:“即便你說得都是對的,即便黃家在龍堂身後支撐着所有資金財富。但你別忘了,龍堂纔是握刀人。所有借據賬簿、欠條官文,及黃家旗下產業所有股權都最終掌握在龍堂手裡,我纔是最後的贏家。”
“冥頑不靈的可憐人…”
柳巖失望且鄙夷地翻起白眼:“掌握在你手裡的,只是賒貸賬目、借據官文及股票。但黃家手裡拿着的,可是真金白銀,天下財富。”
“那又如何?”
李元芳更加不屑一顧:“營商之道,追名逐利爾,黃金白銀再多不過只是個數字。本宮乃大唐皇子,尊的是皇道,御的是天下人。手掌黃家股權就等同於掌握黃家命脈,黃家的財富自然就是大唐的。此乃皇家御人之道,爾等庸民豈知其妙?”
“哈哈…”
柳巖忍不住再次莫名其妙大笑起來。
李元芳神色明顯不悅:“你又笑什麼?”
“笑你愚蠢得已無可救藥。”
柳巖收斂莫名之笑色,緩聲再道:“也笑了你被人賣了,居然還樂呵呵地給人數錢。”
“……”
李元芳的智慧顯然比不上他那位兄長。
至少,至今他都還沒能全數理解柳巖的意思和意圖,只是聞到些許不同尋常。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狼狽爲奸的最終下場嗎?”
李元芳問來,柳巖不答反問,然後又饒有深意地自說道:“狼和狽結盟去打羊,羊逃到了和草堆上。於是乎,聰明的狽便命狼找來火種點燃草堆,然後羊就被燒死了。而正當狼沾沾自喜,以爲可以憑藉強壯的身軀霸佔大部分羊肉時,狽忽然從他身後踹出一腳,直接把狼給踹進了火堆裡,活活燒死了。於是乎,狽便獨佔了整隻羊。”
典故深奧,有些胡說八道的味,李元芳更加不能理解。
但柳巖這回也不打算再故弄玄虛,接着話尾就把重點道出:“你說的話,其實並無大錯。太平盛世,皇權無上,驅使蒼生。把握住黃家產業確實就等同於制住黃家命脈,金銀錢財隨手拿來。但,若在亂世呢?亂世裡,烽火狼煙四起,賊寇猖獗,官匪橫行。商道產業首當其衝就會遭受毀滅性打擊,縱使黃家生財有道,能壟斷天下半數行當、但一旦打起仗來,其道亦會隨之榱崩棟折。你手裡的那些黃家股權便會貶值成分文不值。
百姓遭災,民不聊生,或從軍或逃難,誰還會理那生前身後事?
你縱使手握億萬賒貸借據,又能找誰去要?能找到誰?
你誰都找不到。
社稷動盪,朝綱凋零,沒人會去爲一張破紙買賬。
你手裡的股票,最終都只會淪爲廢紙。
而黃家不同,盛世家業亂世黃金。
即便黃家多年經營的產業全數崩潰,他們依舊可以憑藉數之不盡的錢財招兵買馬,屯田儲地,甚至籠絡人心,重新建立起富甲黃家。
你說,這狼狽爲奸到頭來,還不是與虎謀皮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