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烏府,項少龍心中仍不時浮起石素芳這個奇怪的女子。滕翼、荊俊、烏果、趙大四人正和紀嫣然在商議,人人神色凝重。
紀嫣然見夫君這麼乖,肯在初更前回來,露出一絲笑容道:“我們正在研究如何把潛來行刺政儲君的刺殺團找出來,若任由他們行動,太危險了。”
滕翼皺眉道:“問題是我們不能把事情公開,只可以暗中去做,愈少人知道愈好,否則國興的身份會暴露出來。”
荊俊冷哼道:“我不信任國興。”
紀嫣然抿嘴笑道:“我們也不會輕易相信國興,但總該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證實自己的話。”
項少龍在荊俊旁坐下,笑道:“這叫棄暗投明,改邪歸正,浪子回頭金不換。小俊要記着寬恕比仇恨需要更大的勇氣和愛心。”
衆人哪聽過這類詞句和說話,呆了起來。
紀嫣然欣然道:“夫君大人今晚心情不錯,是否得到石素芳的青睞?”
項少龍想起石素芳,道:“石素芳只可以奇女子去形容,我看她對男女之情沒有半點興趣,她喜愛的是莊周,不屑於自己的歌藝,對事物有深刻獨到的看法,弄得嫪毐像老鼠拉龜、無處着手,沒趣之極。而小弟則敬而遠之,報告完畢,才女滿意嗎?”
聽他說到“老鼠拉龜”,紀嫣然早笑得喘不過氣來,荊俊等無不莞爾,不過對項少龍層出不窮的新詞妙句,他們早習以爲常。
烏果嘆道:“有誰比項爺的說話更生動?幸好我隨項爺久了,拾了點牙慧,成功把小薇薇追上手,不負荊爺之望。”
項少龍這才曉得烏果追求周薇,原來有荊俊在後面支持,轉向趙大道:“你和一班兄弟在咸陽過得寫意嗎?”
趙大露出感激之色,點頭道:“我們從未嘗過這麼風光的日子,只要亮出項爺的名堂,仲父府的人都要給我們面子,芳夫人又讓我們挑選美姬,成家立室。唉!夫人太早離開我們哩!”說到趙雅,眼睛紅起來。
滕翼怕勾起項少龍的傷心事,岔開話題道:“我們決定把一批人調入咸陽,負責找尋這批危險的死士。另外又通知昌文君,要他立即把事情報上儲君,後天是春祭之期,我怕敵人會在春祭趁儲君離宮時下手。依照慣例,到渭水的路線早經擬定,不能更改,刺客若要雜在夾道歡迎的民衆內,是極難被發現的。”
項少龍忽地虎軀一震,想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紀時曾多次保護政要,可說是反恐怖行動的專家,在此事上豈非可學以致用,大派用場?衆人見他神情古怪,還以爲他想到什麼驚人的事,愕然看他。
項少龍無意識地揮揮手,興奮地道:“這次春祭的保安措施,由我全權負責,明天早朝後,小俊陪我去視察出巡往春祭地方的路線,讓我們和來自各國的刺殺精英,各師各法地正面大斗一場,看看誰有更高的神通。”
見衆人呆瞪着他,項少龍微笑道:“蒲鶮此招最毒辣處,是假若儲君在赴春祭場時出事,我和昌文君將是殺頭之罪,一石數鳥,照我看蒲鶮的厲害處,絕不下於呂不韋,只是欠了點運氣,像我和管中邪那次決戰般,押錯成蟜吧!”接着站起來伸個懶腰道:“今趟他們仍是欠缺運氣,乃是因遇上我項少龍。”
次晨項少龍如常在雞鳴前起來練刀,然後到王宮去,由於特別早了點,所以爭得少許時間,往見小盤。小盤或許是秦室歷來最勤勉的君主,一邊吃早點,一邊聽李斯的報告,以應付一會後的廷議。
見項少龍到,小盤忙免去禮節,着他坐在下首處,肅容道:“蒲鶮和杜璧真斗膽,竟敢對寡人圖謀不軌,國興將功補過,大將軍看看該怎樣賞賜他。”
項少龍與李斯對望一眼,笑道:“微臣還是歡喜儲君喚我作太傅,喚微臣作大將軍,好像要隨時帶兵打仗的樣子。”
秦國內,恐怕只有項少龍敢這樣和小盤說話。
小盤哈哈笑道:“只要見到太傅,寡人愁懷盡去。”轉向李斯道:“李卿!給太傅看看我們應黑龍而發的新幣。”
李斯欣然把新錢幣送到項少龍几案上。項少龍拿起一看,錢作圓形,中間有圓孔,文爲半兩,隱見抽象的龍紋,卻與心中的龍有頗大的分別。
李斯退回席去,嘆道:“紀才女確是名不虛傳,其改朝換制的建議書,不但切實可行,還顧及整個政治經濟的革新,且訂下進行的日期,輕重緩急,無不恰到好處,絕不擾民,請告訴才女,李斯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盤顯然極寵李斯,笑道:“李卿太謙讓了,整個建議李卿亦出了很多力,與紀太傅同樣立下大功。”
李斯忙跪叩謝恩。
小盤沉吟片晌,對項少龍道:“這次刺客來咸陽,太傅有什麼方法應付?”
項少龍欣然道:“儲君放心,賊子唯一可乘之機,是趁儲君明天祭河神時行動,以有心算無心。但現在既讓我們得悉此事,整個形勢扭轉過來。微臣會與昌文君緊密合作,粉碎敵人的陰謀,保證儲君不損半根毫毛,還可讓六國有份參與此事之徒,認識到我們的手段。”
小盤對他敬若神明,大喜道:“有太傅負責此事,寡人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項少龍道:“但儲君須答應明天將由微臣全權處理,否則妙計難施。”
小盤哈哈笑道:“那寡人明天便做太傅一天的下屬,任憑太傅吩咐。”
李斯感受到兩人間毫無懷疑的信任和真誠,露出會心的微笑。早朝開始得無風無浪,但到呂不韋提出要把鹽鐵官一分爲二,立即引起激烈的爭論。項少龍聽了半天,勉強明白個大概。原來在孝公以前,秦國幾乎所有工商業均由官府壟斷,但由於社會生產力的迅速發展,經濟結構方面發生深刻的變化,最重要是私人經營的崛起。爲了應付局面,秦室成立官署機構,分門別類去管理各種工商業,其中最重要的是鹽鐵官,分別關係到民生和軍事兩方面的問題。隨着秦國的擴展,東方一些先進的冶鐵中心,逐一落入秦人之手,鹽鐵宮事務日趨繁重,更有走私鹽鐵以謀暴利的情況,兼且鹽和鐵基本上是兩不相干的事,呂不韋故有此議。問題在呂不韋的提議主要是想起用他的人來負責秦國經濟軍事的兩道命脈,所以昌平君、李斯等出言拖延,好等黑龍出世,借勢一舉把兩個職位囊括過來。拖延自比反對容易,最後仍是沒有定論,小盤下令再作研究,早朝就此結束。項少龍離營回署,滕翼和荊俊整裝以待,候他去探察明早小盤出巡的路徑。
項少龍道:“情況如何?”
滕翼道:“國興剛來報到,烏果陪他去見其他將領頭目,據他說對刺客一事,仍未有眉目。”
荊俊道:“我和昌文君商量過,他說可隨便找個藉口,例如有內侍偷了王宮的東西私逃,把全城封起來逐家逐戶搜索,自商鞅的連坐法生效,知情不報者罪同,應該很容易把有問題的人找出來,但若這些人躲在杜璧的將軍府又或某些大臣府內,當有一定的困難。”
項少龍道:“千萬勿要輕舉妄動,我們要裝出對此事完全不知情的樣子,更要教國興不要去偵察,以免打草驚蛇。”
滕翼笑道:“三弟對明天儲君的安全問題,似乎很有把握呢?”
項少龍微微一笑,把趙大找來,吩咐他依言去通知昌文君和國興,與滕翼和荊俊出發上路。離開咸陽城,沿官道往渭水上游進發,見草原小丘,無窮無盡地伸展,連結蒼穹,不由精神一振,溜目四顧,一時差點忘掉此行的目的。碧綠的小湖與青蔥的綠草,流光溢彩,清麗迷人。草原上不時見到牧人趕着一羣羣的牛羊和馬,使大地充滿生氣和熱鬧。
滕翼指着一座長滿樹木的小石丘道:“若藏身其上,暗置強弩,可射中由官道經過的任何目標。”
項少龍由迷人的景色驚醒過來,吩咐荊俊在帛捲上記下各處可供刺客利用的戰略地點。雖是午後時分,但當來到穿越密林的路段,晨霧仍未盡散,空氣中水分充盈,視野有點模糊不清。
滕翼色變道:“看天氣明日將有大霧,對我們非常不利。”
項少龍淡然道:“我看卻並非完全無利,至少我們知道敵人該趁去程之時霧最濃的一刻下手,而不會揀選回程,其次是霧大有利於黑龍的出世。”
荊俊崇慕地道:“三哥顯是胸有成竹。”
項少龍欣然道:“我的兩位好兄弟,你們聽過誤中副車的故事嗎?”
滕荊愕然齊聲道:“誤中副車?”
項少龍想起“誤中副車”發生在小盤成爲秦始皇之後,張良以力士運巨石錘錯車子,忙補救道:“那將是明天會發生的事,只要儲君躲在另一輛車內,我們可安心把敵人引出來,加以殲滅。”
滕荊兩人同時叫絕,至此再無心情察看沿途地勢,虛應其事一番,到渭水與正在那裡負責操演黑龍的紀嫣然會合,一起返城去。
回到烏府,已是黃昏。踏入大門,陶方通知他伍孚剛來了,正在東廳等他。
紀嫣然半認真地道:“刺探的人來了,不過勿要隨他到醉風樓去,莫忘你兩晚沒有陪伴我們,再不早點休息,看你哪還有精神去應付刺客。”
項少龍哂道:“就算我有足夠精神,也不會浪費在那些女人身上,我項少龍早擁有全個天下,除卻我的嬌妻們外,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使我動心。”
紀嫣然甜甜一笑,放他去了。
到了東廂,看到伍孚等得坐立不安,心中好笑,迎上去道:“伍樓主實不該來的,說不定會給嫪毐和呂不韋的人懷疑呢?”
伍孚早備好說詞,謙卑道:“項大人放心,小人非常謹慎小心。”
坐下後,伍孚低聲道:“儲君知道那事後,有什麼反應?”
項少龍心中好笑,淡然道:“當然是龍心大怒,但礙在太后份上,只能暗中提防,待找到證據,才與嫪毐算帳,那時看太后怎樣護他。”頓了頓道:“儲君對樓主的忠義,非常欣賞,正考慮怎樣賞你。”
伍孚大喜道:“只要可爲儲君和項大人辦事,小人便心滿意足,絕不會計較賞賜。”
項少龍故意道:“不若弄個職位讓樓主過過做官的癮吧!但你的醉風樓卻須交給別人打理,因爲從沒有當官的人可兼營妓院副業的,說出來也不好聽,況且樓主早賺夠了!”
伍孚喜翻心兒,眉開眼笑道:“那只是件小事,蒲爺一直想買我的醉風樓,如若事成,小人把賣出的錢分一半給大人,小人知項大人不會把些許錢財放在眼內,只代表小人一點心意。”
項少龍暗忖這個禮也算重了。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伍孚此子其實是想處處逢源,那無論何方得勢,他亦可得到利益。有了這樣的理解後,便覺得這“小人”不是沒有利用的價值。尤其當明天黑龍出世,必會震驚朝野,此長彼消下,小盤聲望劇增,像伍孚這種看風駛舵的人,自該明白該靠向哪一方。
伍孚又諂媚道:“項大人若對小人樓內哪位姑娘有興趣,只要一句話,小人立即把她送來侍候大人,即使美美我也有辦法。”
項少龍訝道:“你不怕呂不韋嗎?”
伍孚嘆道:“怕都沒法子,美美現在以死威脅,不肯作呂不韋的姬妾。當然啦!若我有美美的姿色,亦不肯嫁入仲父府去。”
項少龍大感意外,原來單美美只是畏於呂不韋的權勢,而非心甘情願隨他,登時恨意全消,涌起憐意,問道:“呂不韋怎樣處理此事?”
伍孚苦笑道:“他有什麼辦法?不就是對我威逼利誘。可憐嫪毐又對我諸般威嚇,小人夾在其中,晚上沒有一覺好睡,項大人只須看看我的樣子便清楚。”
項少龍細察他臉容,果是兩眼陷而黑,非常憔悴,微笑道:“既知如此,何必當初?呂不韋何有人性可言,但樓主卻偏要幫他來騙我,是否自尋煩惱?”
伍孚先是呆了一呆,接着臉上血色盡退,顫聲道:“我不明白大人的說話。”
項少龍微笑道:“莫傲也騙不到我,伍樓主自問比之莫傲高下如何?”
伍孚撲跪地上駭然道:“項大人誤會小人,若小人有欺騙……”
項少龍截斷他道:“千萬不要又生又死的誓神劈願,否則說不定我會替天行道,還你公正的誓願。”
伍孚慘然道:“請相信小人,小人真的……”
“鏘!”
百戰寶刀離鞘而出。伍孚嚇得滾了開去,滿額豆子般大的冷汗,臉若死灰。
項少龍好整以暇把寶刀放在身旁几上,若無其事輕鬆地道:“實不相瞞,呂不韋和嫪毐身邊均有我佈下的人,所以本人方能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只要樓主再說一句謊話,我項少龍就拿這刀把你的頭斬下來,拿到鬧市示衆,犯的當然是欺君之罪。”
伍孚發呆半晌,頹然道:“小人服了!”
立春日。天尚未亮,咸陽城大部份的子民百姓,人人換上新衣,扶老攜幼,往渭水上游處參與盛大的春祭。道上絡繹不絕,卻是井然有序。在滕翼、荊俊、國興三人指揮下,都騎軍全體出動,沿途守衛,維持秩序。所有可偷襲路上車隊的掣高點均有人把守,戒備森嚴。若有刺客,只有利用道旁的林木掩護來進行刺殺行動。朱姬、呂不韋和一衆公卿大臣,天尚未亮便到王宮與小盤會合,先在祖廟祭祀先王,乘輿出發。小盤在昌文君和一衆禁衛高手的掩護下,依計沒有坐上插有王旗的華麗馬車,化身成其中一名禁衛,混在大隊中出發。王輿內換上假扮小盤的荊善,此子身手的靈活可媲美荊俊,實爲應付突變的最佳人選。項少龍還怕他有失,特別在馬車廂壁內加上鐵板,像二十一世紀的避彈車。大隊開出宮門,出城後沿渭水而上。人民夾道歡呼,表示對君主的支持和愛戴。兩隊分別有近百多人的禁衛軍,牽着惡犬,徒步在官道兩邊的山野密林,先作地氈式的搜索,防止敵人藏身林內,發放冷箭。烏家戰士則化裝成平民,雜在衆人間,像二十一世紀的便裝密探般監視羣衆內可疑的人物。項少龍策騎在王輿之後,不斷指揮禁衛的行動,把二十一世紀學來的一套,發揮得淋漓盡致。在大隊禁衛軍開路下,王輿領先而行,所到處羣衆紛紛讓路,跪地叩拜。車隊兩旁由兩行禁衛保護,外一排手持高盾,內一排備有弩箭,在防守上可說無懈可擊。項少龍墮後十多個馬位,與小盤、李斯、昌文君等並騎而馳。
小盤欣然望着左方山丘上的都騎正向他們打出表示安全的旗號,欣然道:“太傅的佈置,教寡人大開眼界。”
李斯笑道:“任刺客三頭六臂,照我看亦要無從下手,知難而退。”
項少龍望往上方,看着繚繞空際的晨霧,微笑道:“敵人既是精心策劃,必有應變之法,照我猜主要的突擊會來自上方,只要攀上樹頂,可以矢石一類的武器突襲攻擊,假若我們沒有準備,在混於羣衆裡的刺客支援下,又有明顯的目標,他們說不定真能得手呢。”
小盤、李斯和昌文君望往沒入迷霧裡的樹頂,無不心中生出寒意。
項少龍續道:“前面有個雲杉林,無論下手或逃走,均爲最理想的地點,若要動手,該是那處。”
小盤大感刺激,眼中射出熾熱的光芒,反是李斯和昌文君緊張起來,再沒有興趣談笑。項少龍暗忖秦始皇畢竟是秦始皇,膽量比一般人大得多。一夾馬腹,往王輿追上去。
先頭部隊開進雲杉參天的官道內。霧氣更濃,視野到十多步外開始模糊不清。大隊未至,鼓樂聲首先傳來,民衆紛紛拜倒路旁,候車馬經過。歡頌聲中,王輿開進林內。禁衛們早得吩咐,打醒精神,準備應付突然而來的襲擊。項少龍反平靜下來,眼睛找到混在羣衆內的烏果,交換個眼色,知他沒有發現,並不奇怪。敵人若沒有僞裝的本領,根本不用來。當一批高手下了死志,要決定行刺某一目標,將成爲一股可怕之極的力量。
項少龍向四周的鐵衛發出命令,烏言著等立即散開少許,追在王輿後,提高警惕。半里長的林路,像世紀般漫長。出乎衆人意料之外,到林木逐漸稀疏,快將出林,仍未有刺客出現。渭水流動的聲音,在前方隱隱傳來。接着前方豁然開朗,大河在前方流過,霧氣只是薄薄一層的似爲大地蒙上輕紗。
項少龍正鬆一口氣,異變突來。奇異的鳴聲起自道旁,項少龍仍弄不清楚是什麼一回事,護翼王輿的禁衛紛紛掉下馬來,接着是速度驚人的硬物猛撞在車廂壁上的可怕響音。駕車的御者不知給什麼可怕武器連頭都劈去,倒下車來,拉車的八匹馬浴血倒地。車廂外壁碎裂飛濺,聲勢駭人。道上的羣衆立時亂成一團,四散奔逃,一時哭聲震天,敵我難分。
項少龍大喝一聲,拔出百戰寶刀,朝前衝去。幾個人由道旁撲出來。“轟!”的一聲,其中一人以重鐵棍硬把車門搗開,此時最接近王輿而未有傷死的禁衛仍在十步之外。“呀!”其中一個想衝往車上的人面門中箭,仰翻地上。衆鐵衛弩箭齊發,偷襲者紛紛中箭斃命,只其中兩人翻身往後,沒入疏林內,避過弩箭。
項少龍等圍了過去。十多道人影分由兩旁逃走,朝渭河奔去。蹄聲轟鳴中,衆衛狂追而去。
項少龍來到被撞開的車門旁,大叫道:“穩定羣衆!”
衆人依令執行,項少龍瞥往車內,荊善探出再沒有半點血色的臉孔,咋舌道:“幸好嵌了鋼板,否則小子再沒有命。”
項少龍定睛一看,只見地上散佈十多片圓形的鐵輪,鋒緣又薄又利,閃閃生輝,不過此時都崩開缺口。再望往倒在車旁地上血泊內的近三十名禁衛,無不當場斃命,怵目驚心,破裂的盾牌散佈道上。這種以臂力擲出的圓輪,比弩弓的殺傷力更驚人,盾牌竟不起作用。再看馬車廂壁,木板碎散,露出被撞凹的鐵板,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其中兩個鐵輪飛進車內,反撞時割開荊善的甲冑,幸好只是割損少許皮肉。大隊停下,受驚的羣衆被趕到一旁,遠離現場,由烏果負責察查,看看是否有刺客混在其中。小盤等來到項少龍旁,見到劫後的慘況,大感駭然。此時昌文君遣人來報,刺客跳進大河裡,遊往對岸,只擊斃三個人。項少龍跳下馬來,檢視被射殺的四名刺客,每人至少中了三箭,當場殞命,沒有什麼可供追查的線索。
王齕、王陵、嫪毐、呂不韋等公卿大臣這時慌忙趕到,見到荊善由車內走出來,大感愕然。
小盤脫掉頭盔,露出龍顏,臉寒如冰地對管中邪道:“立即給寡人搜城,若再有兇徒留在城內,你這都衛統領就不用當了。”目光落在遍地的屍身上,慘然道:“給寡人厚葬撫卹!”
不忍再看,拍馬朝春祭場馳去。雖是發生刺殺慘劇,但大部份人都不知道這處出事,氣氛依然熱烈。當小盤、朱姬、呂不韋和一衆公卿大臣登上祭臺,鼓樂喧天而起,分佈在左岸近十萬羣衆,伏地齊聲高呼“萬歲”!滕翼和荊俊指揮都騎,負責維持秩序。自商鞅變法,戰國七雄中,要以秦人最守規矩和聽話。縱是這種場面,仍是秩序井然。項少龍等因有“前車”之鑑,怕再有刺客混在羣衆內,築起人牆,把所有人隔在安全的距離之外。
霧氣趨濃,在大河上凝結不散,令人感受到大自然神秘迷離的一面。在臺下的項少龍留心觀察臺上杜璧和蒲鶮的表情,只見兩人雖神情如常,但卻不時有些顯示內心不安的小動作,知道兩人對刺殺失敗,正不知所措,茫然若失。
“蓬!”小盤接過火把,燃着臺上巨鼎內的火種,烈焰沖天而起,煙屑送上天空,沒入水霧裡。全場肅靜無聲。小盤展開祭文,朗讀起來。他昂然而立,氣度沉凝,確有君臨天下的威儀。
滕翼來到項少龍之旁,低聲道:“聽說小善差點沒命,想不到刺客如此厲害。”
項少龍猶有餘悸道:“若目標是我,恐怕我早沒命了,誰想得到對方竟有如此可怕的武器。”
滕翼凝望迷霧鎖江的渭河,完全看不到對岸的情景,推他一把道:“來了!”
項少龍本來什麼都看不到,給他提醒,溜目四顧,果然發現河水不知給什麼攪動,竟開始翻騰起來,煞有氣勢。近岸的人開始發覺異樣的情況,駭然指點。臺上呂不韋等人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地朝河水看過去,站在較後的羣衆紛紛翹足觀看,小盤朗讀祭文的聲音漸被哄亂人聲蓋過。驀地一條黑黝黝的龍尾在霧中深處探出水面,冒上近半丈,猛地拍回水面,濺起漫空水花,濃霧竟像給拍散了。項滕兩人想不到紀嫣然會來此一招,其生動處比之以前初演時的“死龍”,實有天淵之別,齊嚇一大跳。岸上羣衆和臺上的將領大臣爲之駭然大震,譁聲四起。更有人嚇得雙膝發軟,或跪或坐,倒在地上。衆衛仍是驚魂未定,慌忙攔在小盤身前,更有人拔劍彎弓。
小盤大聲喝止,喊道:“水出神物,不得妄動,違令者斬。”
昌文君等當然制止諸衛,以免“發生慘劇”。河水旋又平靜下去,十多萬君民,人人屏息靜氣,呆瞪湖面。倏地驚叫連起,只見在濃霧深處,見首不見尾的黑龍再現神蹤,載浮載沉,翻波激浪,好一會後沒進水裡去。
項少龍等一齊喊破喉嚨的叫道:“黑龍出世,天降神物,我大秦得水德以興。”昌平君帶頭先跪下來,接着人人學他跪下,連呂不韋、管中邪等也被現場激烈的氣氛感染得跪下去。沿河近五里的岸邊,全是對江膜拜的人。最後只得小盤一人昂然立在臺上,面對大河,高舉雙手,形像突出至極點。在萬衆期待中,黑龍又再出現。
巨大的龍頭,在小盤前三丈許處冒出來,又再沉下,如是者三次之後,整條龍浮上了水面,長達十多丈,尾巴不住拍打河水,看得人人膽顫心驚。黑龍忽地發出石破天驚的吼叫聲,連項少龍等明知只是多人齊聲喊叫的效果,亦爲其神似而嘆爲聽止。黑龍兩眼突然噴出火焰,向小盤叩頭般把龍頭上下襬動三次,然後施施然沒入水裡。
王齕乘機大叫道:“水出祥瑞,儲君萬歲。”
衆人回過神來,齊喊:“黑龍萬歲!儲君萬歲!”
歡呼聲潮水般起落漲退,山鳴谷應,十多萬人沸騰起來,氣氛熱烈至極點,黑龍卻再沒有出來。呂不韋、管中邪、杜璧、蒲鶮、嫪毐等人面面相覷,瞪目以對,一時間不知該怎樣去看待眼前令人驚心動魄的異事。
打鐵趁熱,朝內朝外對黑龍祥瑞甚囂塵上之際,在小盤返宮途中,紀嫣然扮作聞風趕來,向小盤攔路獻上鄒衍的《五德終始說》。戲劇性的攔途獻書掀起另一番鬨動,此時朝臣和人民的情緒再也不受任何人控制。一批批的朝臣將領主動入宮參見小盤,宣誓效忠,咸陽城鞭炮處處,人民在街上歌舞歡呼,輪番到王宮大門外跪拜。在項少龍的提議下,小盤把王宮的閱兵場開放,還三次出來接受民衆的歡呼。保安當然是嚴密至極點。呂不韋和嫪毐措手不及下,雖心中懷疑,亦束手無策。黑龍的出現,比十套《呂氏春秋》加起來的威力更凌厲,小盤的聲望一下子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巔峰。
當日未時末申時初,王綰、昌平君、李斯、王齕、王陵一衆重臣大將入宮見小盤,建議秦室正式採用鄒衍的《五德終始說》,作爲國書,並請正式策封紀嫣然爲尊貴的“女師”,負責起草改朝換代、以應祥瑞的“新政”。整件事的策劃者項少龍,想不到黑龍的威力如此厲害,連很多本投向呂不韋的朝臣,亦改而投向小盤。小盤立即召開臨時朝會,在廷上由紀嫣然宣讀新政。廷內文武百官,人人神色興奮,呂不韋和朱姬卻是驚異不定。不過在這種被蒙上神秘迷信色彩的氣氛裡,誰都不敢忤逆得到天命的小盤。
美絕人圜的紀才女穿上華麗暗金紋的黑色長服,頭戴高冠,寶相莊嚴的首先宣佈渭水爲“德水”。由於渭水乃黃河的一截河道,換言之整條黃河都變成德水。因冬季屬水德,故以冬季開始的十月份爲歲首,作爲一年的第一個月。接着是“色尚黑”。五行配五色,水爲黑色。於是服飾、旌旗改以黑爲主色。跟着是“度以六”。五行水與術數之六相應,故以後各種器物用“數六”以爲度。例如符、法冠皆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爲步,乘六馬。
項少龍眼看着由自己一手策劃出來的盛事,激動得頭皮發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此事對秦王朝的深遠影響,也在中國歷史上留下千載不滅的痕跡。秦統一中國後,分天下爲三十六郡,正因三十六乃六的自乘數。又如遷天下富豪於咸陽的數目爲“十二萬戶”,十二萬正是六的兩萬倍。最後是最關鍵的改政,借紀嫣然之口,實行李斯精心構想出來的“三公九卿”制,以強化小盤的中央集權。把以前因呂不韋弄權而導致的官制紊亂,王令難行的局面扭轉過來。表面看去,大多數人仍能保持本身的權力,嫪毐甚至權力大增,但暗裡卻成以嫪毐制呂不韋之勢,而小盤則再次抓牢兵權和財政。
呂不韋仍任丞相,昌平君改左丞相爲太尉,馮劫當上御史大夫,合稱三公。三公職權分明。丞相乃文官之長,上承君主命令,掌金印,佩紫綬,協助秦主處理全國政務。等若變相否定呂不韋充滿攝政大臣意味的“仲父”身份,丞相併非是作爲君主的對立體而出現,而是處處上承君王的旨意,加強王權的權威性。
昌平君的太尉則是協助小盤掌管全國的軍務,使秦國的軍隊有了統一的指揮,無形中削掉蒙驁、杜璧等對屬下軍隊的自主權。改革等若把以前左丞相一職和大司馬結合,又等若把徐先和鹿公兩人的權力併爲一職,通過昌平君,小盤可以直接控制天下最強大的秦軍。此職同是金印紫綬。
三公之末的御史大夫更是李斯的超級腦袋嘔心瀝血構思出來削呂不韋權力的妙策。表面上,御史大夫似是李斯以前的長史,爲小盤處理一切奏章命令,只多了監察臣下的職權。但當紀嫣然詳述職權,指明舉凡丞相有權處理之事,御史均可過問,而御史監察之權,卻非呂不韋丞相所有。於是變成以御史大夫牽制丞相,明捧暗削地減低呂不韋的影響力。馮劫以前掌管律法,爲人公正不倚,由他來擔當此職,無人敢作異議。由此可看出小盤用人精到之處。
嫪毐則由內史升爲九卿之首的奉常,掌管宗廟禮儀,下有太樂、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醫和六令丞。這是個位高但卻沒有實權的職位,最適合嫪毐“假閹宦”的身份,同時給足朱姬面子,以免惹起她的反感。
嫪毐原本的內史一職,由嫪毐的兄弟嫪肆替上。小盤從項少龍處得知此人不學無術,只是個好魚色的庸材,故一點不擔心他。況且內史一向只管都城三大軍系與王宮的文書往來,要作惡也作不出樣子來。
昌文君當上九卿次席的郎中令,負責整個都城的防務,換言之禁衛、都衛和都騎三軍變成他的統屬。其他衛尉、太僕、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內史、少府七卿中,以廷尉、治粟內史和少府三職最重要,分別由李斯、王綰和蔡澤出任。李斯等若連升數級,掌管全國的刑罰司法,爲全國最高的司法官,下有正、左、右三監。嫪毐的客卿令齊和茅焦分別坐上左、右監之位。治粟內史是財務大臣,負責全國賦稅和財政開支。少府管國內工商業,亦是要職,像蔡澤這種重臣,小盤不得不好好安撫他。
對外戰爭方面,王齕、蒙驁、王陵和王翦被策封爲四大上將軍,而項少龍、安谷傒和杜璧三人仍爲大將軍,只有他們七個人有率領大軍征戰的權力。這是個含有妥協性的政治改革,最得益的是小盤,其次是嫪毐,呂不韋卻如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但因現在朱姬和王綰等一衆大臣支持小盤,呂不韋惟有黯然消受。黑龍此一着天馬行空般的奇兵,加上接踵而來的“攔途獻書”,一下子把呂不韋從權力的極峰至少摔下幾級,以後再不能像以前般隻手遮天,爲所欲爲。小盤宣佈退廷,羣臣高呼“萬歲”,接着人人趕回家去,沐浴更衣,好參與今晚在王宮舉行的春宴。而立冬日也成爲秦國的新年。
項少龍本想溜走,卻給升了官興奮得要死的李斯硬扯他去見小盤,紀嫣然卻沒他們好氣,自行返家。今趟雖未可言全勝,卻是天大的轉機,王齕、王陵、昌平君、昌文君等情緒高張,擁着大功臣項少龍入內廷見小盤。小盤見衆人來到,由龍座走下來,兩眼感動得紅紅的。
項少龍有點神智迷糊的看着小盤龍行虎步、氣勢迫人的朝他走來。忽然間他感到小盤非常陌生,但又親近得像自己的兒子。那種極端相反的感覺,激起他無比奇異的情懷。尚有幾年,小盤便要加冕爲王。而他與未來的秦始皇的關係,將要畫上休止的符號。他是不能不走,因爲他不想沾染六國軍民的鮮血,對戰爭他已深感厭倦。
小盤的實際年齡是十九歲,完全具備一代霸主高踞衆生之上的威儀和氣概。他雖比項少龍矮大半個頭,但肩寬背厚,手足粗壯,方面大耳,尤其是一對龍目,項少龍被他望來時都感心寒。以前的徐先、鹿公在知道他不是呂不韋的孽種,立即死心塌地;現在的王陵、王齕對他矢志效忠,自非無因。蓋小盤正是那種天生具有服人魅力的政治領袖。可想見當他正式加冕爲王,將更不得了。
小盤來到項少龍身前,一把緊執着他雙手,喜叫道:“太傅啊!我們成功了。”
李斯等圍着兩人,高聲道賀,人人都有點胡言亂語。一直以來,君主和權臣的鬥爭,鮮有可在不動干戈下完成的。但正因耍出黑龍漂亮的一招,立即把呂不韋辛苦經營多年的勢力削減大半,又把他可能暗中策劃的叛亂粉碎。如此兵不血刃的取得驕人成果,誰不感動莫名。在現今的情勢下,要舉兵作亂,根本是沒有可能的,咸陽的平民定會起義來支持小盤,更不要說一向忠於王室的軍隊。
項少龍微笑道:“臣下也好該休息一下,請儲君賜準。”
小盤嘆道:“寡人雖是千萬個不情願,只好如太傳所願,不過一旦有事起來,太傅定要回來助我。”
項少龍如釋重負道:“文有昌平君和李廷衛,武有兩位上將軍,儲君看着辦吧!”
衆人鬨然大笑。因項少龍等若說,沒有事最好不要來煩我。
李斯笑罵道:“項大人不要笑在下,在項少龍跟前,李斯永遠是你由趙國回來時在城外初遇的李斯。”
小盤道:“太傅準備何時回牧場暫休?”
聽到他特別在“暫休”兩字加重語氣,各人均露出會心微笑。
項少龍反手握緊小盤的雙手,感到兩人的血肉連結在一起,答道:“待掃平邱日升的武士行館和小俊成婚後,我便回牧場去,依儲君之言暫休,該仍有十多天會留在咸陽。嘿!我要回家沐浴更衣,好參加今晚的春宴。”
小盤依依不捨放開項少龍的手,感觸道:“我嬴政之能有今日,實拜太傅所賜。”
以他一國之君的身份,肯說出這種話,衆人無不動容,只有項少龍明白他意之所指。當日只知調戲婢女的頑童,誰想得到竟是日後一統天下千古一帝的秦始皇?
宮門外擠滿來“朝聖”的羣衆,見項少龍出來,立即歡呼四起。蹄聲響起,國興領着一隊親兵,由旁邊衝出來,隔遠向他施禮。項少龍見國興一身軍服,像變成另一個人般威風凜凜,不禁記起荊俊初穿官服的樣子,心裡不由對國興多生幾分親近的感覺。
國興來到他旁,陪他往烏府馳去,低笑道:“卑職在門外等了一段時間,剛纔嫪毐和呂不韋分別出來,羣衆都大喝倒采,氣得兩人臉都黑了。但項大將軍出來,卻博得最多的采聲。”
項少龍看着穿上新衣的小孩在道旁放擲鞭炮和互相追逐,心情前所未有的閒適舒暢。小盤終於穩固他的王位,以後只有他找人算帳,像呂不韋、嫪毐之徒,適堪配作給他練拳的對手。
國興道:“項爺請相信小人,小人以後是死心塌地跟定大人。”
項少龍聽他改變口氣,擺出家將的姿態,欣然道:“十來日後我會返回牧場,由小俊暫代我的職位,你好好跟着小俊幹吧!這是你和他最佳的修好機會。”
國興點頭答應,壓低聲音道:“那些刺客有五個人逃出來後,到了杜璧的將軍府去躲避都衛的搜捕。聽邱日升的口氣,他們會化作我們武士行館的人,今晚去參加春宴。”
項少龍奇道:“難道他們以爲今晚還有機會行刺?又或不知道入宮赴宴者是不準攜帶武器的嗎?”
國興道:“邱日升還沒這麼大膽,只是希望借這批人來重振行館的威風。”
項少龍淡淡道:“也好!就讓我今晚落落邱日升的臉吧!若非礙於嫪毐,今天我就去把他的行館拆掉。”
國興聽得心驚膽跳,暗忖幸好自己“改投明主”,否則將是受盡凌辱的其中一個。
國興又道:“聽說今早單美美想上吊自盡,幸好給人救下來。”
項少龍現對單美美只有同情而無惱恨,但此事卻不宜插手,只好嘆一句心有餘而力不足。忍不住問道:“單美美的心是否向着嫪毐?”
國興神秘地道:“這事恐怕只有她本人清楚,但醉風樓婢僕間流傳着一個消息,是單美美真正看得上眼的人是項爺你。”
項少龍嚇了一跳,失聲道:“這事定是弄錯,否則爲何我沒有任何感覺。”
國興聳肩道:“女人心最難測的,或者是傳錯吧!”
這時已到烏府,國興施禮走了。項少龍想起自己幸福溫暖的家庭,立時把單美美的事置諸腦後。
剛踏入府門,手下告訴他醉風樓的紅阿姑楊豫來找他,正在東廳等候。項少龍大感愕然,隱隱猜到該與自殺不死的單美美有關,心中暗歎。他差點想使人去把楊豫遣走,但終硬不起心腸,矛盾地掙扎一番,到東廳去。
美女洗盡鉛華,身穿素服,樣子比她濃妝豔抹更順眼,雖比小上前晚的石素芳,但其清秀之色已屬罕有。到現在他仍弄不清楚這位歡場美女心底內的玄虛,她是否只因屈於呂不韋的權勢,不得不暗害自己?抑或她真的愛上管中邪或許商,甘心爲虎作倀。在這充滿陰謀詭計的環境裡,他早學會不輕信任何人。同時亦學懂以種種手段去對付敵人,例如伍孚和國興。
楊豫見他來到,大喜離座迎來。項少龍真怕她縱體入懷,那若給婢僕看到,報與烏廷芳諸女知道,那就跳進黃河德水內也洗不清。人的心理是這樣,他去醉風樓胡混,紀才女等可以不知爲不見,但若把風流帶回家裡,將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
項少龍慌忙施禮,道貌岸然道:“豫姑娘請坐。”
楊豫乃揣摩男人心意的專家,甜甜一笑,橫他大有深意的一記媚眼,退返座內,待項少龍在側旁坐下,蹙起黛眉,輕嘆道:“美美今早上吊自盡,幸好我們一直防她作出蠢事,及時把她救回,但頸項處多了一道可怕的瘀痕,會有好一陣子不可以出來見客。”
項少龍皺眉道:“豫姑娘來找項某人,難道認爲我可爲她效勞嗎?”
楊豫道:“妾身也知這樣來找項大將軍,不給你掃出門外已對妾身非常客氣。只是美美和妾身比親姊妹還要好,其他人又畏懼呂不韋權勢,噤若寒蟬。現在咸陽城內,只有大將軍一個人不把呂不韋放在眼內,美美和楊豫走投無路,惟有厚顏來求項大人。”
項少龍苦惱道:“美美不是一向和嫪大人相好嗎?現在他權勢大增,假若他肯娶美美,而美美又心甘情願的話,呂不韋該很難反對。”
楊豫露出不屑之色,呸一聲道:“嫪毐算什麼東西?充其量只是太后的面首男寵,他出來鬼混可以,一個月前有人送了他兩個歌姬,結果給太后派人活生生打死,大將軍請說還有誰敢嫁入他的內史府去。”
項少龍聽得愕然以對,想起呂不韋壽筵時朱姬充滿妒意的怨毒眼神,整個人寒浸浸的。朱姬變得太可怕了,自莊襄王被呂不韋害死,她的心理便很有問題,但仍想不到她變成這麼的一個女人。
楊豫續道:“何況美美對他只是虛與委蛇,本來她確是迷上了他英俊的外表和風采,但自聽過白蕾說及有關他以前喪盡天良的壞事,現在只餘下憎厭之心,再無歡喜之情。”
項少龍心想白蕾定是由韓闖處聽來有關嫪毐的惡行,以韓闖的爲人,必會添鹽加醋,口舌不饒人。
不過嫪毐亦是“罪有應得”。
楊豫神情忽轉溫柔,含情脈脈的瞧着他道:“只有項爺的聲譽最好,就算是你的敵人,也說不出項爺做過什麼壞事。初時我們是不明白,後來見我們這麼一再開罪項爺,項爺仍體諒我們是迫不得已,還和顏悅色相待,我們心中非常感激。”
項少龍苦笑道:“好人最難做,坦白說,呂不韋要納美美爲妾的事,我實在很難插手,且沒有插手的理由。”
楊豫胸有成竹道:“項爺至少有兩個方法可幫助美美,最簡單當然是由項爺把美美納爲小妾。不過我也知是強人所難,還會使項爺和嫪大人不和。”
項少龍嘆道:“另一個辦法又如何?”
楊豫咬着下脣道:“助她逃離秦國。”
項少龍不解道:“助她離國對我可說是輕而易舉的事。只要我吩咐下去已可辦到,但問題是像她這麼動人的美女,到任何一處都會有人垂涎她的美色,豈非逃出虎口又進狼口嗎?若遇上盜賊或流氓,她的遭遇更不堪想像。”
楊豫喜道:“項爺肯點頭就成,美美在魏有位仰慕她的王族公子,曾多次派人來求美美到大梁去,只要項爺使人給他送出消息,教他派人到邊境來迎接,美美的安全不會有問題。”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那王族公子是誰?”
楊豫壓低聲音道:“是以前在咸陽當質子,後來逃回大梁的增太子。”
項少龍暗忖原來如此。看來單美美並非真的喜歡他,但若成爲太子妃,怎都好過當呂不韋的泄慾工具。
項少龍自己知自己事,絕不能硬着心腸見死不救,苦笑道:“好吧!你教美美在小樓裝病,誰都不要見,今晚趁所有人去參加春宴,我派人來把她連夜送走。另外我再遣派快馬去知會太子增和龍陽君,唯一要動腦筋的地方,是要佈局成美美自行逃走的樣子,以免牽累豫姑娘和其他人。”
楊豫大喜撲入他懷裡,眼都紅了。
項少龍駭然道:“若你想感謝我,快給我坐好。”
楊豫不顧一切在他嘴上重重吻一口,移開少許,熱淚泉涌地嗚咽道:“妾身和美美銜環結草,仍不足以報項爺不念舊惡的大恩大德。”
項少龍敢肯定不是另一個陷阱,否則楊豫便是演技派的超級巨星。況且此事自己根本不用親身參與,想害自己亦無此可能。
與楊豫商量了聯絡的細節,順口問道:“你爲何不和美美一道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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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豫忸怩地瞧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後垂下螓首,秀臉紅紅的,神態誘人之極。
項少龍恍然道:“原來豫姑娘愛上管中邪。”
楊豫搖頭道:“怎會是他呢?他是個冷血無情的人,每次和人家歡好後,立即將人家趕走,說不慣與人同眠,這樣的男人,只有呂三小姐會看上他。”
項少龍哂道:“對呂娘蓉他自然不會這樣,我知道了,定是許商那個傢伙,他的確長得很好看。”
楊豫咬着脣皮沒有作聲,神情卻是苦惱和無奈,好一會道:“到哪裡還不是一樣,假設呂不韋迫我作妾,我只好認命。但美美比我堅強多了。唉!說出來恐怕項爺不會相信,我不願有任何事欺騙項爺,美美的上吊只是我和美美想出來的假局,好拖延呂不韋。”
項少龍頹然道:“我已非常小心,仍給你們騙倒。”
楊豫誓願道:“現在再沒有隱瞞,本來妾身根本不敢奢想來找項爺,但美美卻說只有項爺有能力幫她,而且定會幫她,因爲她明白項爺是天生俠義的真正英雄。”
項少龍再次苦笑道:“她看得我這冤大頭準確極了。”
楊豫拭去淚漬,露出迷人的笑容,道:“美美說,若項爺不要她,就把她送走好了,唉!現在咸陽城誰家女子不想入項爺的門?”
項少龍心叫厲害,像楊豫這類“專業”女性,要討好一個男人,確是出色當行,叫人明知是假話,仍感到非常受用。至少還有歸燕、呂娘蓉,甚至嬴盈都不想嫁給他項少龍。項少龍見時間無多,既要安排單美美逃離咸陽的事,又要趕往王宮赴宴,更怕紀嫣然等誤會,忙把楊豫送出門外。楊豫翩然去後,項少龍第一件事是找來趙大,由於他曾隨趙雅在大梁住過一段長時間,熟悉當地的情況,讓他去負責這件事最合適。單美美開溜,最不幸的人是伍孚,將可迫他進一步靠攏自己,成爲另一隻在呂不韋集團內的有用棋子。趙大還以爲是什麼危險任務,聽到只是把單美美送往魏境,欣然答應。到項少龍回到後宅,還以爲紀嫣然等盛裝以待,豈知衆妻婢正逗兒爲樂,且身穿便服,沒有任何去參加春宴的意思。
項少龍奇道:“你們不去湊熱鬧嗎?”
紀嫣然懶洋洋躺在臥几上,斜靠軟墊,慵倦不勝道:“夫君大人好像忘掉是誰舉起龍尾拍打整個早上的德水,又在廷上罰站罰唸書罰足整個時辰。本來也想去的,但浴罷忽然失去力氣,只想什麼都不做,更沒有閒情去想夫君大人爲何和醉風樓的姑娘閒聊大半個晚上。”
項少龍既是憐意大起,又是差點給氣壞,跪下來在她臉頰香一口,向烏廷芳道:“你們呢?”
趙致撇撇小嘴道:“嫣然姐不去,我們還哪有興致?”
項少龍心中有點明白,舉手投降道:“神明可鑑,我項少龍與楊豫往日沒有任何私情,今天亦是如此,她之所以……”
紀嫣然探手掩着他的嘴,笑道:“不要疑心,我們只是鬧着玩吧!”
烏廷芳吃吃嬌笑,媚態橫生道:“但不去赴宴卻是真的,見到呂不韋我便想起……唉!都是不說了。”
見她神情一黯,項少龍立即想起趙倩和春盈等心愛的人兒,明白她的意思。田貞、田鳳兩人走過來,把他挽起,服侍他沐浴去了。
穿着妥當,來到大廳,滕翼和荊俊正和陶方閒聊着等候他。
項少龍道:“單美美的事趙大通知了你們嗎!”
滕翼點頭道:“只是小事一件,能氣氣呂不韋,害害伍孚,總是樂事。”
荊俊哂道:“單美美正因看清楚這點,不愁你不答應,不過她真的長得很美。”
項少龍給他提醒,立時對楊豫打個折扣,自己太容易朝好的一方面設想。
陶方道:“剛纔我見過圖先,他問我黑龍是否少龍你想出來的,我不敢瞞他,圖先要我告訴你,他真的服你了,這絕計比捅呂不韋兩記百戰寶刀更厲害。呂不韋回府後暴跳如雷,也猜到我們在裝神弄鬼,卻全無辦法,圖先說以呂不韋的性格,可能會鋌而走險,教我們更要小心。”
項少龍心中一懍,頷首受教,因爲自己確有點被勝利衝昏頭腦的飄飄欲仙,非常危險。
滕翼笑道:“管中邪抓了一批人,不過據我看都是無辜者,他還想拿這批人去頂罪,卻給我們的廷尉大人接收過去,不准他毒打成招,這次管中邪也算失威了。”
荊俊苦惱道:“我只要見到國興就心中有氣,三哥還偏要我去教他辦事,唉!”
項少龍抓着他胳膀扯他過來,正容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小俊當作做一次好心,給他一個機會吧!”
滕翼長身而起道:“時間差不多,我們入宮吧!”
項少龍道:“記得帶你的墨子劍,今晚會是好戲連場。”
陶方訝道:“怎會有這種事?這是大秦的國宴,沒有儲君點頭,誰敢生事?”
項少龍一拍掛在腰上的百戰寶刀,笑道:“我們就是有儲君點頭的人,好省下異日去挑武士行館的腳力。”
滕荊兩人終告明白。
項少龍帶頭朝大門走去,哈哈笑道:“黑龍出世,乃天命的安排,際此大喜日子,我們提早給邱日升開年如何?”
滕荊陶三人笑着追上來,與他跨出門外。十八鐵衛和滕荊陶三人的親隨早備馬等候。四人上馬,旋風般馳出大門,望王宮的方向趕去。整個咸陽城籠罩在迷離的夜霧裡,詭異得有若鬼域。項少龍想起即可返回牧場享點清福,心情豁然開朗。自趙倩等不幸命喪客地,他從未嘗過像眼下般忘憂無慮,再沒有像被無形的重擔子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項少龍與滕、荊兩位兄弟及陶方四人在親衛護翼下,朝王宮進發,忽地前方蹄聲驟起,暗霧中一騎在前方狂馳而來,後面追着十多名騎士,似把長街當作競賽的走道。
滕翼大喝道:“來人停馬!”
前面騎士已來至燈籠光映照的範圍內,只見他滿身鮮血,大叫道:“大將軍救我。”
衆人定睛一看,赫然竟是國興。國興想伸手勒馬,顯已支持不住,側身由馬上墮往左方。
就在戰馬煞停,國興快要肩撞地上之際,弓弦聲響,一支勁箭由後邊騎士手上發出,準確得難以置信的由國興後頸透入,前頸穿出,到國興掉到地面,已成爲一具毫無生命的屍體。縱使以項少龍一向的反應迅捷,仍看得頭皮發麻、睚眥欲裂。十八鐵衛全體掣出弩弓,迅速上箭。
那批人奔至國興倒地處,紛紛勒馬停定,帶頭者管中邪正把強弓掛回馬背上,大聲道:“項統領見到了,國興畏罪潛逃,下屬不得不執行王令,把他射殺。”
項少龍渾身冰冷,同時涌起滔天怒焰,“鏘!”的一聲拔出百戰寶刀,冷喝道:“管中邪你竟敢當着本人眼前,射殺我都騎副統領?”
管中邪的親衛立舉鐵盾,擋在他面前,形成盾牆。
管中邪好整以暇笑道:“項統領請勿誤會,且聽我詳細道來,卑職奉有儲君之令,追緝今早蓄意刺殺儲君的兇徒,竟發覺兇徒由武士行館館主邱日升勾結前來咸陽。現在邱日升和兇徒全體落網,由仲父親自審問,只有國興拒捕逃走,項統領清楚看到,若認爲卑職有失職之處,大可在儲君、仲父和太后駕前提出來說。”接着喝道:“給我搬屍!”
項少龍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大喝道:“不準動他!”
管中邪佔盡上風,大笑道:“項統領有命,卑職怎敢不依,我們走!”
拍馬掉頭便去。那批都衛策馬緩退十多步後,齊聲呼嘯,紛掉馬頭,追着管中邪去了。項少龍等面面相覷,目光最後落到勁箭貫頸,倒斃血泊中的國興屍身旁。
陶方嘆道:“我們終是低估呂不韋,這一着毒辣之極,不但殲滅武士行館,同時落了我們和嫪毐的面子;還可把矛頭直接指向嫪毐,甚或杜璧和蒲鶮。”
滕翼肅容道:“呂不韋說不定乘機藉此事鬧大,對付嫪毐和他的手下。”
項少龍搖頭道:“他絕對動不了嫪毐,小俊你着人爲國興處置身後事,同時保護他的家人,我立即進宮面見儲君,看看該如何應付此事。”
一夾馬腹,往前馳出,再不忍見國興的慘狀。一直以來,管中邪雖是他的敵人,但他對管中邪尚存三分惺惺相惜的心意。在這一刻,他只想將他碎屍萬段,再沒有絲毫可惜的感覺。
通往王宮的大道上車水馬龍,公卿大臣們似像一點不曉得咸陽城刻下的腥風血雨,興高采烈的往赴春宴。
抵達宮門,遇上昌文君,後者神色凝重,迎上來道:“儲君正要找少龍。”
項少龍驀地記起一事,登時汗流浹背,向滕翼道:“咸陽城今晚定是插翼難飛之局,趙大和單美美……”
滕翼劇震道:“我曉得了!”掉頭便去。
項少龍忙吩咐昌文君派出一隊禁衛,跟去保護滕翼,然後入宮見駕。心中對國興的死仍是難以釋然,自己確被勝利衝昏頭腦,也不想想在咸陽城內呂不韋的勢力是多麼龐大。以他的精明,怎會想不到小盤的被刺,杜璧、蒲鶮兩人一定脫不了關係。現在呂不韋拿下邱日升,擺明是要對付嫪毐。不過他卻清楚知道,或者由歷史上早知道在嫪毐公然作反前,呂不韋仍奈何不了嫪毐。與呂不韋對敵,一個不小心,立要吃上大虧。想到國興剛棄暗投明,卻給管中邪活生生在自己眼前射殺,那種憤恨及無奈的感覺,使他恨不得立即盡起烏家精兵,殺進仲父府去。
小盤此時正在書齋內,和昌平君、李斯、王齕、王陵四個心腹大臣大將說話,神色出奇地冷靜,見他來到,欣然道:“太傅免禮。”
項少龍勉強壓下心中波濤洶涌的情緒,在王齕下首坐好,沉聲問道:“眼前情況如何?”
王齕答道:“管中邪剛纔對武士行館發動突襲,常傑和安金良當場被殺,邱日升給他們用棍把右手骨敲碎,行館的二百多名核心武士全被擒拿,另外還審訊了兩名受傷的刺客,證據確鑿,使邱日升沒得抵賴。”
對面的李斯道:“那些人被送到我那裡去,包括邱日升在內,都一口咬定是嫪毐指使的。由於渭南武士行館之所以能夠重開,全賴嫪毐大力保薦,所以嫪毐這次很難置身事外。”
小盤道:“我要找太傅,是要大家商量一下,是否正好藉此事除去嫪毐?”
項少龍心中恍然,小盤雖被迫接受自己安排以嫪制呂的妙計,事實上他對嫪毐鄙屑厭恨至極點,因爲嫪毐等若把朱姬由他身邊搶走。在很大的程度上,小盤恨不得有機會深深的傷害朱姬,以泄心中怨憤。現在黑龍出世,他再不像以前般那麼懼怕呂不韋,所以更覺這想法極具誘惑力。只要他項少龍略一點頭,小盤傳令下去,比小盤更恨嫪毐的呂不韋會立即派人殺盡嫪毐的家將,真個閹了他,再屈打成招,然後交給李斯的大法官處理。朱姬本身並無實力,若小盤不站在她那一方,呂不韋確可爲所欲爲。
項少龍沉聲道:“嫪毐現在哪裡?”
昌文君答道:“他和大批心腹家將躲進甘泉宮去,太后曾兩次派人來召儲君,均被儲君婉拒。”
項少龍至此方知形勢險惡,事情來得太快,呂不韋肯定早知邱日升與此事有關,故竟揀了春宴舉行之前動手,教所有人措手不及。衆人目光落到他身上,顯是知道小盤心意,故既不敢反對,可能亦不想反對,特留待他說出能左右未來秦始皇的決定的話,事實上項少龍也找不到反對的有力理由。只見小盤龍目生輝,一眨不眨瞪着自己,充滿渴望和期待。小盤對他終有異於對其他人,儘管威權日增,最後仍是死心塌地的尊重他的看法。嘆一口氣,把管中邪當着自己面前射殺國興的事說出來。衆人同時色變。
王陵大怒道:“太過份了!”
項少龍冷靜地道:“這裡沒有半個人會爲嫪毐之死嘆一口氣,但我們卻不能不思量接續而來的後果。”
接着向李斯使個眼色,這是要李斯表現他是否夠朋友的機會。現在小盤最信任的人,除他項少龍外,當數李斯,其他人都差一截。
李斯乃極爲精明的人,自知項少龍心意,肯定地微一點頭,道:“若此刻除去嫪毐,最受打擊的當然是太后,若事情發生,太后將威信蕩然,再難親政主事,在那種情況下,只要呂不韋聯結朝中大臣,說不定可真的成爲輔政大臣,那我們憑黑龍辛苦弄出來的形勢,將盡付東流。”
王齕沉聲道:“我們大可推舉少龍以太傅身份輔政,尤其少龍今早護駕有功,兼之有黑龍出世,王綰和蔡澤等該知誰是真主,呂不韋要扭轉形勢,仍是有心無力。”
昌平君同意道:“沒有人比少龍更適合做輔政大臣了。”
項少龍苦笑道:“儲君和諸位看得起我,我自然很高興,不過呂不韋這次驀然向嫪毐發難,固是怕我們革除管中邪之職,但亦未必真把矛頭直指太后,可見定是另藏禍心,最後目的仍是要對抗我們那條寶龍。”
小盤沉吟片晌,點頭道:“我們既曉得邱日升和杜璧、蒲鶮暗中勾結,呂不韋沒有理由不知道,但這次他只針對嫪毐,一句不提杜璧和蒲鶮,其中確有點問題。”
李斯色變道:“會不會是呂不韋已與杜璧和蒲鶮達成秘密協議,犧牲邱日升以扳倒嫪毐和太后,那隻要再……嘿1
衆人同時色變。
昌文君失聲道:“廷尉大人的話絕非沒有依據,因爲蒲鶮由祭場返回來之時,被呂不韋邀上他的車同座,說不定他們在車內達成協議。”
這就是政治。儘管看似不可能,但在形勢劇變下,敵對的人會因權衡利害而變成合作者。在呂不韋的立場來說,他與嫪毐和朱姬已是勢不兩立,以小盤和項少龍爲首的政治集團更是和他仇深似海。若他不是有蒙驁的實力在支撐他,早連性命都丟掉。但假若他與以成蟜爲中心的利益集團結合,聲勢自然大是不同。
小盤神色凝重道:“寡人倒沒有思及此點。”
王陵籲出一口涼氣道:“自黑龍出世,呂不韋和杜璧等慌了手腳,在力圖扳回大勢下,這樣做毫不稀奇。現今的問題在於我們對嫪毐看不順眼,是否該乘機放倒他而已?”
衆人眼光再次落在項少龍身上。項少龍開始又感到宿命的無可改變,嫪毐是註定了不會這麼快敗亡的,所以衆人忽然有個這樣的想法冒出來。
對呂不韋來說,成蟜的威望比小盤至少差幾條街,杜璧和蒲鶮亦遠比不上王齕、李斯和自己等人,所以假若成蟜取代小盤爲秦君,就只有被他操控的份兒,而絕無自主之力。由此可見他對小盤這“兒子”已澈底失望。微微一笑道:“嫪毐算什麼東西?眼前我們最大的敵人是呂不韋,故暫時最聰明的做法,仍是留嫪毐以制呂不韋,然後再設法清除成蟜等人,那時就毋需愁呂不韋還有什麼作爲。”
小盤仍有些不甘心,皺眉道:“我們有什麼方法對付成蟜?”
項少龍笑道:“那還不簡單,着他領兵出征趙國,他和趙人的關係將無所遁形。”
衆人同時拍案叫絕。這就是情報的重要,若非項少龍深悉蒲鶮和趙國大將龐暖的關係,便難以想出這條妙計來。
小盤呆了一呆,接着哈哈大笑道:“沒有更簡單直接的方法,卻須等待時機,現在黑龍出世未久,寡人仍須一段時間去鞏固形勢。”
李斯當上廷尉後,身份大是不同,一改以前的韜光養晦,發言道:“既是如此,我們該讓嫪毐清楚知道呂不韋要毀了他,那他和呂不韋更勢成水火。”
王陵慎重地道:“此事有利有弊,可以想見太后會由這次事件,清楚嫪毐的力量太過單薄,故會在以後不顧一切爲他爭取更大的權力。”
王齕哂道:“無論她如何力爭,總輪不到他去當大將軍,可以有多大作爲?”
小盤長身而起,衆人慌忙肅立躬身。
小盤意氣飛揚道:“寡人立即去主持春宴,項太傅可帶一隊禁衛,把太后和那假閹宦護送來宮,參與春宴,今天算他氣數未盡。”
接着冷哼一聲,逕自去了。衆人忙追隨左右。項少龍想起要去見朱姬,立感頭痛。誰想得到忽然節外生枝,希望自己“放大假”的計劃,不要因此而被打亂便可以謝天謝地。
項少龍領着十八鐵衛和小盤最精銳的其中一個五十人組成的禁衛兵團,風馳電掣來到甘泉宮外,一隊都衛橫裡衝出,攔着去路。項少龍早知管中邪會着手下包圍甘泉宮,拔出百戰寶刀,大喝道:“誰敢阻我項少龍。”鐵衛禁衛一聲吶喊,掣出盾牌、弩弓、長矛,組成陣勢,把項少龍護在正中,弓矛前指,疾衝過去。都衛哪敢反抗,雞飛狗走,散往兩旁。甘泉宮的吊橋升起來,宮門緊閉。項少龍等來到護着宮城的小河旁,勒馬停定。
管中邪領着許商和五、六十名都衛迎上來,前者冷然道:“項統領不是去參加春宴嗎?”
項少龍想起國興,恨不得一刀把他殺掉,待他來到近處勒馬停下,微笑道:“假若項某向管大人擲出飛針,不知管大人有多少成把握可以避過?”
管中邪和許商同時色變,目光落在他故意垂貼馬身的右手去,前者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項統領說笑,卑職當然只有受死的下場。”
項少龍淡淡道:“兩位最好不要妄動,我項少龍更非說笑,你們這樣把甘泉宮團團包圍,已犯下冒犯太后的大罪,我若要把你們處決,誰敢說我做得不對。”
許商回覆冷靜,從容道:“項大將軍誤會,我們只是奉仲父之命來保護太后。”
項少龍裝作恍然道:“原來如此,那你們給我立即撤走,保護之責,由此刻交給本大將軍好了。”
管中邪閃過怒容,垂頭道:“謹遵大將軍之命。”大喝道:“全部撤走!”一扭馬頭,轉身馳去。蹄聲驟起,瞬眼間所有都衛走得一乾二淨。
項少龍朝甘泉宮門叫道:“嫪大人請放下吊橋。”
軋軋聲中,吊橋降下。項少龍囑衆人收起武器,帶頭昂然馳入宮內。甫進宮門,嫪毐和韓竭、令齊、嫪肆等迎上來,人人全副武裝。
項少龍跳下馬來,伸手與嫪毐相握,笑道:“嫪大人請恕少龍來遲之罪,太后是否受驚了。”
嫪毐現出感激神色,低聲道:“這事……”
項少龍着手下在廣場等候,搭着嫪毐肩頭,朝主殿走去,輕鬆地道:“我知道邱日升的事後,立即進宮見駕,力陳邱日升勾通外人行刺儲君之事,絕對與嫪大人無關,儲君方知錯怪大人,命我立即來接太后和嫪大人入宮參與春宴。”
嫪毐劇震道:“少龍真夠朋友,我嫪毐必不會忘記,唉!我真不明白邱日升爲何竟會做出如許蠢事來,對他有什麼好處呢?”
項少龍低笑道:“對他當然大有好處,對杜璧和蒲鶮更是大大有好處,只是嫪兄沒有半分好處。”
嫪毐恍然大悟道:“天殺的狗種,被人捉了還想陷害我。”
兩人步入殿內,見朱姬立在殿心,俏臉含霜,鳳目生威,狠狠盯着項少龍,似要把怨氣全發泄在他身上。
項少龍拜倒地上,行了君臣之禮,朗聲道:“項少龍奉儲君之命,特來迎接太后到王宮主持春宴。”
朱姬冷笑道:“那忤逆子還記得我嗎?”
嫪毐嚇了一跳,賠笑道:“太后……”
朱姬冷喝道:“不用你插嘴!”
嫪毐大感尷尬,同時噤若寒蟬,再不敢搭嘴,垂首立在一旁。
項少龍站起來,微微一笑道:“太后誤會儲君,他是剛知此事,故派出微臣和禁衛到來迎駕。”
朱姬仍下不了這口氣,光火道:“項少龍你身爲都騎統領,見到有人斗膽包圍哀家的甘泉宮,竟不把這些人當場拿着,還有臉來見哀家?”
項少龍深深看進她眼內,苦笑道:“太后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呂不韋吧?太后若怪責儲君和我項少龍,豈非親者痛仇者快?若太后連嫪大人和小臣都不信任,還可相信什麼人?”
嫪毐忙道:“是的!少龍確是微臣肝膽相照的朋友。”
朱姬愕然半晌,幽幽地瞅項少龍一眼,好像在說我總是鬥不過你的那模樣,又悽然道:“是的!哀家可以信賴的人愈來愈少,不過哀家再沒有赴宴的心情,你和嫪奉常去吧!但我卻要你立誓保證奉常的安全。”
項少龍斷然道:“少龍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儲君已明白邱日升一事與嫪大人絕無關係,但少龍仍要懇請太后入宮赴宴,否則徒教卑鄙小人暗中得意,以爲成功損害太后和儲君間的和諧關係。”
朱姬嘲弄地道:“和諧關係,唉!不過哀家也好應和王兒詳談一下。”
項少龍催促道:“請太后起駕!”
朱姬猶豫半晌,再嘆一口氣道:“少龍你陪我坐車,哀家有些話要問你。”
項少龍偷眼往嫪毐望去,只見他垂下頭去,而妒忌之色,則難以遮掩的一閃即逝。不由心中嘆息,嫪毐你的心胸實在太窄,怎辦大事呢?我這救命恩人你亦如此對待,可知你的本性足多麼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