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離開鳳菲的閨房,給手下截着報告,張泉在大門外給人打了一頓,只剩得半條性命。
項少龍心知肚明是肖月潭使的手段,卻不能不去慰問他。到了張泉房外,撞着他的心腹崑山,這小人一臉憤慨的道:“定是仲孫龍派人乾的,臨淄真是野蠻人當道的地方,全無法紀。”
項少龍暗忖你們這麼想最好,可省去我不少脣舌,低聲問道:“傷得怎麼樣?”
崑山道:“主要是頭臉中了幾拳,眼腫得差點看不到東西,脣角也爆裂,那樣子令人看得心中難受。”
言罷唉聲嘆氣的走了。步入房內,出奇地董淑貞和兩個俏婢正爲張泉敷治傷處。果如崑山所說的,張泉那副被打得像豬頭的樣子,短時間內休想出來見人。這是肖月潭狠辣之處,務要令張泉難以爲呂不韋工作,不得不進一步倚賴他項少龍。
董淑貞坐在榻邊,幽幽的橫他一眼,嘆道:“那些人真狠心,看!打得副執事變成這個樣子。”
張泉呻吟道:“是否沈兄來了!”
項少龍想起千嬌百媚的董淑貞曾陪這卑鄙的人睡過幾晚,心中一陣煩厭,有點不客氣的對董淑貞道:“你們出去一會,我有話和張兄說。”
董淑貞不悅的蹙起黛眉,吩咐兩婢退下,斷然道:“有什麼話是淑貞不能聽的。”
張泉艱苦地道:“二小姐請出去片刻。”
董淑貞呆了一呆,忿然去了。
現在輪到項少龍坐在董淑貞的位置,俯頭低聲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張泉腫得像豬脣的嘴巴吐出含糊不清的話道:“我其實沒有什麼,他們只是打我的頭,又迫問我爲何去見主子,我當然死都不肯說。唉!最可恨是主子給我的錢都被搶走!那些錢本是要給你的。”
此正是肖月潭的計謀,張泉不但沒錢來收買項少龍,還不能再去見呂不韋。
項少龍道:“張兄要去見的是誰?”
張泉道:“現在還不能對你說。唉!想不到有仲孫龍插手在這件事情內,現在我們整團人全在他的爪牙嚴密監視中,你也要小心點。”
項少龍哪有心情和他說下去,立起身來道:“張兄好好休息。”
張泉一把拉着他衣袖,焦急地道:“你怎都要幫我這個忙,遲些我再去弄錢回來給你。”
項少龍道:“我可爲張兄做些什麼事?”
張泉道:“設法成爲鳳菲的心腹,打探她和龍陽君的關係。”
項少龍苦笑道:“若你是鳳菲,即使我成了你的心腹,你會把與自己終身有關的事泄漏給我知道嗎?”
張泉辛苦地道:“鳳菲是不會相信任何人的,包括龍陽君在內。因爲魏王對鳳菲亦有野心,所以鳳菲最後只能倚賴你,明白嗎?”
項少龍怔了半晌,點頭道:“好吧!我看看怎麼辦,可是一天未收到錢,張兄休想我肯與你合作。”
揮開他的手,逕自出房。
董淑貞恭候門外,見他步出房門,將他扯到園內的小亭去,幽怨地道:“你是否在惱人家呢!”
項少龍哂道:“小人怎敢,二小姐無論怎樣騙我和不信任我,我這小執事只好逆來順受。”
董淑貞“噗哧”笑道:“看你怨氣沖天的樣子,淑貞給你賠罪好嗎?唉!人家現在不知該怎樣方可討你歡心,你是否只好男風不愛女色的?”
項少龍苦笑道:“是否凡認識龍陽君的人,都變成只好男風?”
董淑貞整個嬌軀貼上來,玉手纏上他的脖子,笑道:“還要瞞人,只看他瞧你的媚樣兒,雙目噴火似的,便知你是他的男人。因爲你若非他的男人,他怎會以這種態度對你。現在淑貞唯一的希望,就是你除了男人外,也歡喜女人。”
項少龍呆了起來,心想這次確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冤屈。探手下去大力打一下她的香臀,無奈道:“當我是你想的那樣好了。請問二小姐,可以放我回房休息嗎?”
董淑貞誇張的痛呼哎喲,用力把他抱緊,咬他耳朵道:“你若不歡喜正路,淑貞可以奉陪。”
項少龍抓着她香肩,把她推開少許,正容道:“二小姐的好意,小人心領。不過你仍未弄清楚一件事,即使你和秀真沒與我有親密關係,我沈良仍會爲你們安排好一切,絕不教你們淪爲權貴的姬妾,此事若有一字虛言,教我沈良不得好死。”
董淑貞平靜下來,怔怔的凝視他半晌,輕聲道:“你爲何肯這麼做?知不知道動輒會惹來殺身之禍?若教鳳菲知道你要破壞她的計劃,第一個不放過你的正是她。”項少龍道:“你說我是傻子笨蛋什麼都可以,但我卻決定了要這麼做,只要你們肯乖乖聽話,我便有辦法。”
董淑貞嬌媚橫生的扭動着嬌軀道:“我們還不夠乖嗎?”
項少龍哂道:“乖得太過份,不但對我乖,還對張泉和沙立乖,誰有利用價值便對誰乖。但我要求的並不是這種乖,你回去好好想想。時間無多,表演過後,將是行動的時刻,若錯過時機,莫要怪我沒有幫你。”
董淑貞渾身一顫,伏入他懷內道:“沈良啊!你說得人家六神無主呢!可否清楚點告訴淑貞你爲人家作的是何打算呵?”
項少龍愛憐地吻她臉蛋,誠懇地道:“你們若再不肯對我推心置腹,恐怕我沒有辦法幫助你們。我的打算是把你捧爲繼承鳳菲的另一名姬,而鳳菲則可安然歸隱,過她自己選擇的生活。”
董淑貞悽惶地道:“你說的當然是最理想的安排。但怎辦得到呢?鳳菲現在視我如敵人,絕不會答應,縱是答應,也須衆人都肯承認才行。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項少龍胸有成竹道:“鳳菲方面包在我身上,至於你能否成爲鳳菲以外另一名姬,須看你自己的本領。”
董淑貞愕然道:“我的本領?”
項少龍道:“我會說服鳳菲讓你在其中一出歌舞擔正主姬的角色,只要你的表演不太遜色,而我又能在例如龍陽君等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面前爲你美言幾句,甚至邀你到某幾個權貴處表演,哈!你說那會是怎麼樣的情況?”
董淑貞劇震一下,倏地離開他,一對美眸閃動着前聽未有的神采,顫聲道:“你有把握說服鳳菲嗎?”
項少龍伸手捧起她的臉蛋,有點情不自禁地痛吻她的香脣,直至她嬌喘連連,放開她道:“給我三天時間,我會教鳳菲親口向你說,你卻須和秀真放棄一切不軌行動。現在乖乖的去睡覺。”
董淑貞給他吻得嬌體發軟,媚眼如絲的暱聲道:“今晚讓人家陪你好嗎?淑貞給你攪得身子滾熱了。”
項少龍慾火大熾,暗怪自己不該挑起對方情慾,硬下心腸把她扭轉嬌軀,推得她走前十多步,到了通往她宿處的迴廊,笑道:“你不是說我只愛男風嗎?去找秀真告訴她這個消息吧!切記不可予第三個人知道,否則不靈光!”
說完匆匆溜回房去。
翌日醒來,還未吃早點,手下來通知解子元找他,項少龍心中暗驚,最怕是善柔告訴了他和自己的關係,見面時將非常尷尬。
好在來到前廳,解子元熱誠如昔,先着他遣退侍奉的婢僕,興奮地道:“沈兄真行,內人昨晚不但沒有怪責我,還準我和你交朋友。她說有你看管我,偶而出去胡混都沒有關係,啊!沈兄真是我的救星和朋友。”
項少龍心中叫糟,知是善柔對他餘情未了,所以有此轉變,使解子元欣喜若狂。不由問道:“解兄不用上早朝嗎?”
解子元道:“大王昨晚着涼,故休朝一天。嘿!沈兄今晚有空嗎?”
項少龍見他像沒有繫頸的猴頭般興奮,警告道:“小心尊夫人是試探你的呢?”
解子元拍胸保證道:“我的夫人說得出來的話一定做得到,不會是騙我的。她今晚要請沈兄到舍下吃飯,膳後我們可把臂出遊,讓小弟好好招呼沈兄,哈!”
項少龍苦笑道:“你好像一刻都等不來的樣子。”
解子元毫無愧色道:“當然,只有躺伏在陌生美女的懷裡,嗅吸她們的香氣,我的腦筋纔會靈活起來。唉!你不知大王催得我多麼緊,若我不寫好柔骨女的賀壽詞,這次就真的糟糕。”
項少龍暗忖原來如此,心中一動道:“近兩天有沒有看過蘭宮媛的排演?”
解子元苦着臉道:“我怎敢見她,昨天在宮內撞到她的相好齊雨,他還對我冷嘲熱諷,若非我脾氣好,定要教他好看。”似是記起另一件事般,忽然又道:“沈兄和仲孫龍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項少龍簡略的說出來,解子元懊惱道:“這就糟了,昨天他派人來試探我和沈兄的關係;我不虞有他,照實說是新相識的朋友,唔!待會我要親身去找他說話,再不然找二王子出頭,不信仲孫龍敢不賣賬?”
項少龍好整以暇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解兄不用插手此事,陡使事情更復雜,我自有應付之法。”
解子元懷疑道:“沈兄知否仲孫龍在這裡的勢力可比得上王侯,他若這麼吃了沈兄的虧,是絕不會輕易罷手的。”
項少龍道:“放心吧!若真須解兄幫手,我當然會求解兄!”
解子元道:“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對我說。現在我要趕回官署辦事,今晚我來接你好嗎?”
項少龍還有什麼話好說,只好點頭答應。
解子元歡天喜地的站起來,忽聽門官唱喏道:“大小姐到!”
解子元嚇了一跳,與項少龍恭立迎接。鳳菲身穿黃底白花常服,外披一件綿背心,在數名侍婢簇擁下,輕步進入大廳,高雅雍容、豔光四射,看得解子元眼亮起來。
鳳菲先狠狠橫項少龍一眼,蹙起黛眉瞪着解子元道:“解大人是怎麼的?人說過門不入,解大人卻是入門都不向鳳菲打個招呼!鳳菲是如此令大人不屑一顧嗎?”
解子元也真絕,毫不掩飾地一揖到地道:“鳳小姐錯怪在下,自宮宴見過小姐,在下便給小姐勾去魂魄,直到今天回覆正常,試問在下還怎敢造次。”
鳳菲和衆婢忍不住笑起來。
項少龍童心大起,一手摟他肩頭,另一手掩着他眼睛,推他往大門走去,笑對鳳菲道:“小人護送解大人走好了。”
鳳菲笑得花枝亂顫,駭得項少龍忙收回眼光,怕像解子元般失掉魂魄。把解子元推出府門,放開掩他眼睛的手。
解子元籲出一口氣道:“如此尤物,世所罕見。難怪仲孫龍不擇手段,務要把她弄上手。”
項少龍道:“解兄心動了?”
解子元正容道:“說來沈兄或不肯相信,每次我回到家中,會將外邊的女人忘得一乾二淨。”
項少龍欣然道:“這就最好,我明白了!解兄只是爲了作曲填詩去清樓胡混的。”
解子元嘆道:“沈兄確是我的知己。”
送走解子元,鳳菲在廳內候他共進早膳,頗有點妻子侍候夫郎的神態,看得項少龍暗暗心驚。
侍候的小屏兒給鳳菲差走,這美女問道:“解子元見到你時像換了另一個人般,神情又這麼興奮,究竟他因什麼事找你?”
項少龍故意賣個關子道:“男人的秘密,大小姐最好不要知道。”
鳳菲大嗔道:“你愈來愈不將人家放在眼內,小心我會對你不客氣。”
項少龍微笑道:“大小姐息怒,我們只不過約了今晚到青樓鬼混而已!”
鳳菲愕然道:“男人是否都是天生的賤骨頭,放着這裡美女如雲,卻要付錢去討好那些庸姿俗色。”
項少龍訝道:“大小姐是否暗示包括你自己在內一律可任小人一親香澤呢?”
鳳菲又氣又惱道:“你還要說這種話!”
項少龍大感快慰道:“大小姐莫忘了每次都說自己是被逼的!”
鳳菲差點氣得動手揍他,旋又平靜下來,嘆道:“看來是奴家給你勾去魂魄才真。好像你想我開心,鳳菲便要開心;要人家苦惱,人家就要苦惱。告訴鳳菲好嗎?你如今究竟想人家怎樣呢?”
項少龍柔聲道:“自然是想大小姐乖乖聽話,讓我完成宏願。”
鳳菲回覆冷靜,輕輕道:“說吧!”
項少龍正容道:“我希望能依團內每個人的願望,玉成他們理想。”
鳳菲嘆道:“我開始相信你確有這種誠意。但問題是你沈良憑什麼資格辦得到?這不是我答應就成,還牽涉到其他的人與事。”
項少龍淡淡道:“最關鍵處是大小姐肯否點頭,其他的由我解決。”
鳳菲哂道:“好吧!算我答應好了。你如何去應付韓闖、仲孫龍、呂不韋和田單這麼多有權有勢的人?”
項少龍正要答話,下人來報,韓闖駕到。
韓闖隔遠向兩人施禮道:“鳳菲小姐好,沈良兄好!”
項少龍放下心事,知韓闖由龍陽君處得到消息,有備而來,不虞會泄漏自己的秘密。
鳳菲大訝道:“侯爺也認識沈良嗎?”
韓闖大步走來,笑道:“當年在邯鄲,沈兄還曾幫了我幾個大忙,怎會不認識?”
鳳菲倒沒有懷疑,但項少龍在她心中顯然大大加重份量,欣然道:“那鳳菲須要避席讓侯爺先和老朋友敘舊嗎?”
當然只是客氣說話,豈知韓闖猛地點頭道:“鳳小姐真懂體貼我們。”
鳳菲爲之愕然,似乎項少龍在韓闖眼中比她鳳菲更重要,只恨話已出口,收不回來,與上來侍候的小屏兒一齊退出廳外。
韓闖坐到項少龍身旁,喜道:“得知少龍無恙,我高興得整晚睡不着!”
項少龍聽得呆了起來,一向以來,他都不大喜歡韓闖,卻想不到他對自己的交情,竟超越對國家的忠誠。苦笑道:“別忘記小弟乃貴國要除之而後快的人啊!”
韓闖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大家各爲其主,異日說不定尚要在沙場上見個真章。但現在又不是打仗,我們自然仍是肝膽相照的朋友!”苦笑一聲,韓闖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緩緩道:“當日我戰敗遭擒,自忖必死,豈知少龍想也不想地放了我,我韓闖一生人裡從未曾那麼感動過。現在就算有人拿劍威脅我,我也絕不肯做任何對不起少龍的事。”
項少龍低聲道:“政儲君正式登基之日,將是我離秦遠赴塞外引退之時,所以侯爺該不會再有與我對陣的機會。”
韓闖一震道:“嬴政怎肯放你走?沒有你,秦國等若斷了一條臂膀。”
項少龍道:“這是我和政儲君的約定,但你絕不可因此而疏忽大意。秦國猛將如雲,王翦、桓齮、蒙武、蒙恬無一是好惹的人。”
韓闖哂道:“我不信有人及得上你。”
項少龍失笑道:“別忘了我給李牧打得灰頭土臉、落荒而逃!”
韓闖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你敗得漂亮,保存了主力,未算真敗。事後我和李牧談起此事,他也表示佩服。他本有把握盡殲你們深入境內的孤軍,豈知硬給你牽制着他,害得他無法在滕翼大軍回到中牟之前銜尾窮擊,致痛失良機。否則說不定我們可乘勢組成另一支合縱軍,直殺到咸陽!唉!勝勝負負,只這麼的一步之差。”
項少龍笑道:“那你該恨我入骨纔對。”
韓闖尷尬道:“少龍勿要耍我,這已是既成事實,我今天能在這裡風流快活,全拜少龍所賜。”
項少龍點頭道:“大家既是兄弟,客氣和門面話不要說,你這次來臨淄,不只是賀壽那麼簡單。”
韓闖笑道:“少龍最明白我,否則齊王壽辰關我屁事,但我卻絕不介意來這裡,你試過齊女沒有,確是精采。”
項少龍失笑道:“你是死性不改,到那裡就胡搞到那裡。”
韓闖老臉一紅道:“莫要笑我,這叫得快活時且快活,異日若你秦軍東來,第一個遭殃的是我們韓國,那時我想胡搞亦不成呢。”
項少龍道:“我只是說笑吧!”
韓闖鬆了一口氣道:“說真的,我確有些怕你,或者該說是尊敬你吧!所以你說話最好留情些,若嚇得我再不敢去鬼混,那就糟糕。”
兩人對望一眼,忍不住開懷大笑,感受到兩人間再無半點隔閡的友情。
韓闖想起一事道:“你知不知道郭開那傢伙將你的怪兵器獻了給齊王作賀禮,害得齊王接也不是,拒絕更不是。最後不知是誰出的主意,齊王把那東西賜給曹秋道,供奉在稷下學宮的大堂裡。”
項少龍恨得牙癢癢的道:“今晚我去把我的百戰刀偷回來。”
韓闖駭然道:“千萬不可!曹秋道這老頭兒愈老劍法愈出神入化,少龍雖是厲害,遇上他絕不能討好。”
項少龍笑道:“我只說去偷,並非去搶,怕什麼呢?”
韓闖仍是擔心,提議道:“少龍回秦後,只要求嬴政修書一封,請齊人把刀歸還,保證齊人乖乖從命,何用去冒這個險?”
項少龍道:“讓我自己仔細想想,嘿!能活動一下筋骨也不錯。是了!你是否和鳳菲有密約?”
韓闖尷尬道:“原來你知道了,是否有什麼問題?”
項少龍定神瞧他好半晌,微笑道:“看來你真有點怕我。”
韓闖苦笑道:“現在李牧都有些怕你,何況是我。有什麼話就說吧!我從來猜不透你的。”
項少龍道:“鳳菲這次請你幫忙,許給你什麼好處?”
韓闖嘆道:“本是公平的交易,不過看在少龍份上,我惟有忍痛放棄一親鳳菲香澤的機會!”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韓闖奇道:“你竟不知此事嗎?早知如此我就不說出來。”
項少龍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一直以來,無論他或董淑貞等,都被鳳菲騙得深信她要把董淑貞等送與韓闖,以換取韓闖的幫助,此事合情合理,故項少龍深信不疑,怎想得到只是鳳菲放出的煙幕。她爲何要說謊,這三大名姬之首究竟在玩什麼把戲?當日鳳菲說過奉某人之命來毒殺他,後來又放棄了,這幕後的指使者說不定是她的真正情郎。他項少龍仇家遍天下,太多的可能性使他無從猜估。
項少龍深吸一口氣,好令頭腦清醒點,低聲道:“鳳菲要你怎樣幫她的忙?”
韓闖道:“她說要在我韓國的一所別院躲上三個月,待別人淡忘對她的事後,她就會離開。”
項少龍道:“她是否講好要和你一起離開臨淄?”
韓闖道:“當然是這樣,有我保護她誰敢不賣賬。”
項少龍又多發現鳳菲的另一項謊話,因她曾表示過須項少龍送她離開臨淄,再與韓闖會合。她究竟在玩什麼手段?
韓闖嘆道:“唉!想不到會有少龍牽涉在其中,我和龍陽君的好夢都要成空!”
項少龍一震道:“你們不是真心幫她的嗎?”
韓闖惋惜的道:“這種世所罕有、色藝雙絕的大美人,誰肯放她歸隱。唉!其實我和龍陽君約好了先由我享用她一段時間,再由龍陽君接她到魏國獻給魏王,現在當然不敢這麼做,龍陽君正爲此苦惱哩。”
項少龍倒吸一口涼氣,問道:“你知不知道鳳菲的秘密情郎是誰?”
韓闖愕然道:“她竟有情郎?難怪變得這麼風情撩人的!”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你何時感到她的轉變?”
韓闖思索一會,緩緩道:“該是她咸陽之行後的事。”
項少龍拍案叫道:“那她的情郎必是在咸陽時認識的,亦因此動了歸隱嫁人之心。可是她爲何要來到這裡才退走?以她的才智,難道不知你們所有人都對她有不軌企圖嗎?”
韓闖苦笑道:“我也給你弄得糊塗,現在你要我怎辦好呢?”
項少龍沉吟道:“你裝作什麼都不知情,照以前般與她虛與委蛇,不要泄漏任何事,遲些我再和你商量。”
韓闖道:“好吧!現在我去和她說兩句話離開。你可知我落腳的地方嗎?就是隔兩間的聽梅館,有什麼事隨時可來找我。”
韓闖到後院找鳳菲,項少龍仍留在廳中沉思。假若鳳菲的情郎是在咸陽結識的,且又是那情郎指使她來害項少龍,那她的情郎極可能是屬於呂不韋集團的人,究竟是誰?能令鳳菲傾心的人,絕不會是平凡之輩,會不會是管中邪,又或是蔡商?細想又不大對勁。因爲若是如此,呂不韋何用收買張泉來查探鳳菲的情人是誰?且無論是管中邪或蔡商,均不會爲鳳菲捨棄大好的前途。若不是呂系的人,究竟會是誰?項少龍想得頭都大起來,小屏兒來請他去見鳳菲,他方知韓闖走了。
鳳菲在閨樓上的小廳見他,小屏兒退往樓下,口不對心的美女美目深深地瞧着他道:“看來各國有頭有臉的人,全是你的老朋友。如此我更是奇怪,憑你的交遊廣闊,爲何要落泊大梁兩年之久,最後竟淪落至當了個小御手?”
項少龍心中篤定,因爲張泉確是從大梁的官家馬廐把他“聘”回來的,淡淡道:“正因爲他們是我明友,我不想他們爲難。”
鳳菲不解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項少龍正容道:“因爲我和趙相郭開勢成水火,若非有我居中奔走,廉大將軍難以安然離趙。所以若任何人收留我,會成爲郭開的仇人。”
鳳菲呆了半晌,幽幽道:“你和各國權貴有這麼多不清不楚的關係,教人家怎敢信任你?”
項少龍哂道:“有什麼分別?你根本從來沒有信任我。”
鳳菲俏臉轉寒,不悅道:“除了開始的一段時間,我怎樣不信任你了!”
項少龍把心一橫,冷然道:“大小姐的情郎究竟是誰?”
鳳菲愕然道:“人家不是說了給你知嗎?”
項少龍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雙目寒芒大盛,緩緩搖頭道:“那只是你用來敷衍我的手段吧!否則大小姐不會不去中牟,而要到咸陽城。”
鳳菲沒奸氣的道:“憑這點便指我騙你,沈執事是否太過魯莽?”
項少龍心念電轉,淡淡道:“不如讓小人來猜猜大小姐肯與之共效于飛的情郎是誰好嗎?”
鳳菲一派安詳的道:“嘴巴長在你身上,你愛怎麼猜怎麼說都可以。”
項少龍知她根本不認爲自己可以猜中的。而事實上自己確是不知道,只是作勢哄嚇,笑着道:“大小姐以爲很難猜嗎?”
鳳菲白他一眼道:“再說廢話,看我把你趕出去。”
項少龍滿懷信心道:“大小姐不會這麼做的,因爲你最愛玩遊戲手段,有我這麼一個對手,你不知多高興。”
鳳菲嗔道:“你竟敢這樣看人家!”
項少龍好整以暇道:“大小姐自己雞食放光蟲,心知肚明。我這話是對是錯。”
鳳菲一呆道:“雞食放光蟲?哪會有這樣的蟲,虧你想出來。”接着苦惱的道:“快說吧!不要兜兜轉轉。”
項少龍大樂道:“這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憑你這句話,已知大小姐的情郎不是項少龍。”
鳳菲小嘴不屑的一撇,淡淡道:“我只是好奇你胡思亂想下想出什麼東西來,我何時作過這樣的承認或否認。”
項少龍移到她身後,伸手攬着她沒有半分多餘贅肉的動人小腹,略一用力,鳳菲嬌聲呻吟,軟倒在他懷內。
項少龍咬着她的小耳珠,嗅吸她鬢髮的香氣柔聲道:“你的情郎定是秦人,卻不是項少龍,而且是他的對頭。”
鳳菲嬌軀猛顫,仍堅持道:“你想到哪裡去,有什麼根據?”
項少龍貼上她嫩滑的臉蛋,笑道:“道理很簡單,因爲那時你以爲我和張泉有勾結,故想借我之口,使呂不韋誤以爲你的情人是項少龍。”
鳳菲道:“可是你又憑什麼指那人是項少龍的對頭?”
項少龍知自己露出馬腳,暗罵自己求勝心切,太好逞強。因爲鳳菲奉命害項少龍一事,只他項少龍知道,當然不可以說出來。眉頭一皺,胡謅道:“因爲這等若加深呂不韋對項少龍的仇恨,若非你的情郎是項少龍的死敵,你怎會這樣去害他。”
鳳菲嗔道:“不要胡說,首先我從不懷疑你會和張泉勾結,而我的情郎亦真的是項少龍。唉!不過現在我也有點糊塗,先不說這些,你來親親人家好嗎?”
項少龍淡淡道:“大小姐是否害怕我說下去?”
鳳菲猛地掙脫他的摟抱,別轉嬌軀向着他道:“說吧!看你可以說出什麼荒誕的想法來?”
項少龍用指頭逗起她的下頷,在她脣上蜻蜓點水的輕吻一口,微笑道:“那就更易猜哩!在咸陽敢與項少龍一系爲敵的只有呂不韋和嫪毐兩大集團,而此人能令大小姐傾心,必然是既有身份地位,又是智勇雙全,呂不韋和嫪毐可以不論,因若是他們,大小姐就不須左瞞右騙。既是這樣,此人是誰,可呼之欲出。”
鳳菲露出震駭的神色,轉瞬又回覆平靜,垂首道:“不要胡猜,鳳菲從了你沈良吧!”
項少龍哂道:“害怕嗎?否則何用說違心之言。”
鳳菲氣道:“人家說的是真心話,不信就給我滾。”
項少龍霍地站起,再唬嚇道:“我知道他是誰了。”
鳳菲平靜地道:“我很累,不管你知不知道,我只想靜靜的休息一會。”
項少龍朝樓梯走去,忽然劇震轉身,回頭狠狠盯緊她道:“他是韓竭吧?”
鳳菲猛地一抖,臉上再無半點血色。
鳳菲雖不肯承認,但項少龍幾可肯定她的情郎必是韓竭無異。可以想像鳳菲在咸陽認識韓竭,兩人熱戀起來,卻明白若讓呂不韋或嫪毐知道的話,必會從中阻撓。最糟是呂不韋和嫪毐暗中勾結,嫪毐點頭也沒有用處。所以兩人相約來齊,進行例如私奔等諸如此類的大計。因爲韓竭乃曹秋道的得意弟子,故大可陪呂不韋前來臨淄。在這種情況下,項少龍這執事的作用就大了,因爲鳳菲需有人爲她安排和掩飾,讓她安然離齊。既然鳳菲的情人是韓竭,那當日鳳菲要殺他該是繆毒和呂不韋聯合策劃的陰謀。鳳菲臨時改變主意,皆因生出與韓竭遠走高飛之意,故犯不着冒這個殺身之險。再往深處推想,鳳菲說不定是奉田單之命,再由呂不韋安排她以毒指環來加害自己,只要是慢性毒藥,多日後他項少龍才毒發身亡,又或毒盲眼睛諸如此類。陰謀得逞之後,那時鳳菲早安然離開。項少龍雖仍未清楚其中細節,仍清楚把握了大概的情況。尚未步出前廳,碰上來找他的肖月潭,兩人避到幽靜的東廂去。
項少龍道:“有沒有辦法給我弄一份稷下學宮的地形圖?”
肖月潭嚇了一跳道:“你要來作什麼?曹秋道可不是好惹的。”
項少龍道:“我只是去把自己的東西偷回來,齊王將我的百戰刀賜了給曹秋道,掛在稷下學宮的主堂裡。”
肖月潭道:“我正想來告訴你這件事,誰說給你知的?”
項少龍把今早韓闖來找他的事說出來。肖月潭眉頭大皺,沉吟良久,道:“少龍勿要怪我多言,韓闖這人我知之甚深,既好色又貪心,自私自利,爲求目的,做事從不講原則。就算你對他曾有大恩,亦毫無分別。”
想起今早韓闖誠懇的樣子,項少龍很難接受肖月潭的看法,但肖月潭又是一番好意,一時使他說不出話來。
肖月潭語重心長的道:“少龍萬勿鬆懈下來,你現在只是由一種險惡形勢,轉到另一種險惡形勢裡。若我是你,絕不相信三晉的任何人,反是李園較爲可靠,說到底楚人並沒有三晉人那麼感覺到嬴政的威脅。”
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我孤身一人,韓闖或龍陽君要對付我還不容易。”
肖月潭搖頭道:“你太易信人,首先韓闖等知此事絕不可張揚。若讓齊人知道真相,說不定齊王會把你奉爲上賓,還恭送你返回咸陽。”又道:“又或者乾脆下毒手殺你滅口,這事誰都不能確定。”
項少龍默然無語。
肖月潭續道:“現在誰敢擔當殺害你的罪名?今天殺了你,明天秦國大軍兵臨城下,那可不是鬧着玩的一回事。”
項少龍道:“秘密殺了我又誰會知道呢?”
肖月潭道:“起碼會有李園知道,韓闖和龍陽君豈無顧忌。”再笑道:“要殺你是那麼容易嗎?誰不知項少龍劍法蓋世,而且一旦讓你走脫,這裡又非三晉地頭,哪個人有把握可再度擒殺你?若我是他們,首先要教你絕不起疑,然後把你引進無路可逃的絕境,再以卑鄙手段,教你在有力難施下中伏身亡。”
項少龍出了一身冷汗,心中仍不大願意相信,口上敷衍道:“我會小心。”
肖月潭只是以事論事,點頭道:“或者是我多慮吧!小心點總是好的。照理龍陽君已害了你一次,很難再狠下心腸下第二次手。但人心難測,尤其牽涉到國家和族人的利害,少龍好好的想想。”
項少龍拍拍肖月潭的肩頭,感激道:“在這裡老哥你是我唯一完全信任的人,鳳菲的問題現在更是複雜。”
肖月潭忙問其故,項少龍說出心中的推斷,肖月潭眉頭緊鎖道:“我雖不認識韓竭,但觀他不遠千里往咸陽追求榮華富貴,竟肯爲了個女人放棄一切嗎?”
項少龍同意道:“據說韓竭乃韓國的貴族,在韓時早和嫪毐認識,既肯和嫪毐這種人相交,很難會是個好人,若他是騙鳳菲而非愛鳳菲,問題將更嚴重。”
肖月潭笑道:“這種事我們作外人的很難明白,鳳菲確是那種可使男人肯犧牲一切的女人。少龍不妨一試,好過白白便宜韓竭。”
項少龍搖頭道:“知道她的情郎是韓竭,我更不會碰她。”
肖月潭拍案道:“我想到哩,鳳菲必是打算潛返咸陽,作韓竭的秘密情人,而此事已得嫪毐首肯,只是要瞞過呂不韋。”
項少龍嘆道:“鳳菲真個狡猾,當日我告訴她說張泉背後的主子是呂不韋,她還裝出震駭不已、慌惶失措的姿態表情,騙得我死心塌地,原來我竟是給她玩弄於股掌之上。”
肖月潭道:“我還探聽到另一件會使你頭痛的事,你要知道嗎?”
項少龍苦笑道:“我早麻木了,說出來亦不會有太大的不安。”
肖月潭道:“仲孫何忌照我的話去找仲孫龍打聽消息,原來這吸血鬼暗中派人通知稷下那班狂人,說你自恃劍法高明,不把齊國劍手看在眼內。唉!這人如此卑鄙,因怕開罪李園和解子元,故此在暗裡施展卑鄙手段。”
項少龍聳肩道:“早有人來找過我,還吃了暗虧。若是明刀明槍,倒沒什麼可怕的,總不會是曹秋道親來找我吧!”
肖月潭道:“你要小心麻承甲和閔廷章兩個人,他們最愛撩事生非,一副惟恐天下不亂的性子,但確有真實本領。”
話猶未已,家將費淳慌張來報:“執事不好,有羣劍手凶神惡煞的來了,指名道姓的要見執事。”
兩人愕然互望,暗忖又會這麼巧的。
項少龍不想肖月潭捲入這種麻煩事裡,更不欲暴露兩人的親密關係,堅持一個人去應付來鬧事的人。自於今早與韓闖的一席話推斷出鳳菲一直在瞞騙他,他對自己的“一番好意”大感心灰意冷。對韓竭這堪與他項少龍匹敵的劍手,他雖無好感亦無惡感,但若要歸類,此君應該是“好人有限”之輩,可是鳳菲卻被他英俊的外表迷倒,在他心中鳳菲的地位因而急劇下降。他雖對鳳菲沒有野心,但總希望她託付終身的是個有品格的人。現在他心情大改,只希望能安排好董淑貞等人的去路,便功成身退,返咸陽去與嬌妻愛兒相會,再耐心等待小盤的登基和與呂繆兩大集團的決鬥。肖月潭雖指出韓闖不太可靠,但他卻有信心韓闖對他的交情是超越了人性卑劣的一面。直到此刻,他仍對人性的善良有近乎天真的信念,因爲他自己正是這麼的一個人。沒有人比他更痛恨仇殺和鬥爭,但在這時代裡,這一切平常得就像呼吸的空氣。左思右想間,項少龍跨過門檻,踏入前院主廳。
五名高矮不一的齊國年青劍手,一字形的排開在大廳正中處,十道目光在他甫進來的剎那,射到他身上去。他們穿的是貴族的武士服,只看他們華麗的佩劍,便知若非公卿大臣之後,就是富商巨賈的兒子。張泉的親信崑山和家將馮亮、雷允兒等一臉憤然之色的站在一旁,顯是被這些傲慢無禮的人激怒了。說實在的,項少龍現在心情大壞,很想找這些送上門來的人開刀。但卻知如此一來,只會把事情愈鬧愈大,最終是惹來像仲孫玄華、旦楚、麻承甲、閔廷章那種高手的挑戰。眼前這五人絕沒有這類級數的高手,從氣勢神態可作斷定。但也不宜太過忍讓,否則對方得寸進尺,使自己在臨淄沒有立足之地。如何在中間着墨,最考功夫。
其中最高壯的青年冷喝道:“來人可是自誇劍術無雙的狗奴才沈良。”
項少龍冷哼一聲,直迫過去。五人嚇了一跳,手都按到劍把去。
項少龍在五人身前丈許止步立定,虎目一掃,霎時間把五人的反應全收入腦內,微笑道:“這位公子高姓大名,爲何一出言便犯下兩個錯誤。”
那高壯青年顯是五人的頭領,雙目一瞪,聲色俱厲道:“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快劍’年常就是本公子,我犯的是什麼錯?”
只聽他的語氣,便知他給自己的氣勢壓着,心中好笑,淡淡道:“首先我從沒有認爲自己的劍術有什麼了得,其次我更不是狗奴才。”
另一矮壯青年嘲笑道:“歌妓的下人,不是狗奴才是什麼東西?”
其他四人一起鬨笑,更有人道:“叫你的主子來求情,我們就放過你。”
崑山三人和隨項少龍進來的費淳都露出受辱的悲憤神情,又知這些人是惹不得的,無奈之極。
項少龍從容自若,裝作恍然的“啊!”一聲道:“原來替人辦事的就是狗奴才,那齊國內除大王外,不都是狗奴才嗎?”
五人均是有勇無謀之輩,登時語塞,說不出辯駁的話。
項少龍語氣轉趨溫和,施禮道:“敢問五位公子,何人曾聽過沈某人自詡劍法無雙,可否把他找出來對質,若真有此事,沈某立即叩頭認錯。”
五人你眼望我眼,無言以對。
崑山乘機道:“小人早說必是有人中傷沈執事哩!”
年常有點老羞成怒的道:“橫豎我們來了,總不能教我們白走一趟,沈執事露一手吧!”
項少龍笑道:“這個容易,沈某的劍法雖不堪入五位大家之眼,但卻有手小玩意,看刀!”
猛喝聲中,左右手同時揚起,兩把早藏在袖口內的匕首滑到手裡,隨手擲出,左右橫飛開去,準確無誤的分插在東西兩邊的窗框處,高低位置分毫不差。包括崑山等在內,衆人無不駭然色變。最難得是左右開弓,均是那麼快禮和準。
項少龍知已鎮懾着這幾個初生之犢,躬身施禮道:“沈某尚有要事辦理,不送了!”從容轉身,離開廳堂。
項少龍借肖月潭馬車的掩護,離開聽鬆院,往找“最可靠”的李園。
肖月潭讚道:“少龍真懂齊人愛面子的心態,這麼一來,五個小子哪敢說出真話,只會揚言你向他們認錯,弄到誰都再沒興趣來找你。”
項少龍搖頭嘆道:“仲孫龍既是愛面子的齊人,怎肯罷休。”
肖月潭道:“你這次找得李園出馬,仲孫龍怎都要忍這口氣的。”又低聲道:“知不知道剛纔鳳菲和小屏兒在幾個心腹家將護送下由後門離開呢?”
項少龍愕然道:“你怎知道?”
肖月潭答道:“雲娘見到嘛!是她告訴我的。”
項少龍皺眉道:“會否是去見韓竭?我若可跟蹤她就好了。”
肖月潭道:“你在這裡人地生疏,不給人發現纔怪。”
此時蹄聲驟響,數騎從後趕來。
項少龍探頭出去,原來是金老大金成就和幾名手下策馬追來,叫道:“沈執事留步。”
肖月潭吩咐御手停車。
金老大來到車窗旁,道:“沈執事有沒有空說幾句話?”
項少龍哪能說“不”,點頭答應,對肖月潭道:“老哥記得給我弄稷下宮的圖則,我會自行到李園處。”
步下馬車,金老大甩蹬下馬,領他到附近一間酒館,找個幽靜的角落,坐下道:“沈兄!你這次很麻煩呢。”
項少龍苦笑道:“我的麻煩多不勝數,何礙再多一件。”
金老大豎起拇指讚道:“沈兄果是英雄好漢,我金老大沒交錯你這朋友。”
項少龍心中一熱道:“金老大才真夠朋友,究竟是什麼事?”
金老大道:“昨晚田單爲呂不韋舉行洗塵宴,我和素芳都有參加,我恰好與仲孫龍的一個手下同席,閒聊中他問我是否認識你,我當然不會透露我們間的真正關係。”
項少龍笑道:“不是懸賞要取我項上的人頭吧!”
金老大啞然失笑道:“沈兄真看得開,但尚未嚴重至這個地步,你聽過‘稷下劍會’這件事嗎?”
項少龍搖頭表示未聽過。
金老大道:“每月初一,稷下學宮舉行騎射大會,讓後起者有顯露身手的機會,今天是二十七,三天後就是下月的劍會,照例他們會邀請一些賓客參加。嘿!那只是客氣的說法,其實是找人來比試。”
項少龍道:“若他們要我參加?我大可託病推辭,總不能硬將我押去吧!”
金老大嘆道:“邀請信是通過齊王發出來的,沈兄夠膽不給齊王面子嗎?聽說仲孫龍的兒子仲孫玄華對沈兄震怒非常,決定親身下場教訓你。他雖不敢殺人,用的只是木劍,但憑他的劍力,要打斷沈兄的一條腿絕非難事。”
項少龍立時眉頭大皺,他怕的不是打遍臨淄無敵手的仲孫玄華,而是怕到時田單、呂不韋等亦爲座上客,自己不暴露身份就是奇蹟。
金老大低聲道:“沈兄不若漏夜離開臨淄,鳳小姐必不會怪你。”
項少龍大爲意動,這確是最妙的辦法,但董淑貞她們怎辦呢?如此一走了之,日後會成一條梗心之刺,休想心中安樂。
金老大再慫恿道:“仲孫龍勢力在此如日中天,有身份地位的公卿大臣也畏之如虎,沈兄怎都鬥他不過的。”
項少龍嘆道:“多謝老大的提點,這事我或有應付之法。”
言罷拍了拍金老大肩頭,往找李園去了。
項少龍來到李園客居的聽竹別院,與聽鬆別院只隔了兩個街口。由此可見鳳菲的地位竟可比得上貴爲相國的李園。
他在門官處報上沈良之名,那人肅然起敬道:“原來是沈大爺,相爺早有吩咐,不過相爺剛出門,沈爺有沒有口訊留下呢?”
項少龍很想說着他來找我吧!但想想這似非自己目下的身份該說的話,遂道:“煩先生你告知相國我來過便成。”
此時中門大開,一輛華麗馬車在前後十多名騎士簇擁下馳出大門,但因車窗被垂簾阻隔,看不到裡面坐的是什麼人。馬車遠去後,項少龍壓下詢問門官的衝動,踏上歸途。這日天朗氣清,寒冷得來卻很舒服,項少龍雖在人車爭道的熱鬧大街信步而行,心底卻感到孤單寂寞。在逃亡途中,他所有精神時間盡用在如何躲避敵人的思量上,反是到了臨淄,遇上這麼多新知舊友,他竟會有寂寞的感覺。他溜目四顧,看着齊都的盛景,深切體會到“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意境滋味。除了肖月潭外,他再無可以信任的人。最痛苦是他根本無可用之兵,否則只要派人密切監視韓闖,可知他會不會出賣自己。例如假設他不斷去見郭開,便可知道他對自己不忠實。三晉關係一向密切,郭開的老闆娘更是韓闖的族姊韓晶,若要對付項少龍,兩人必會聯合在一起。在那種情況下,龍陽君怎敢反對。他們唯一的阻礙可能是李園,但他肯否冒開罪三晉來維護自己,恐怕仍是未知之數。
想得頭都大時,心中忽生警兆,一騎迎面而至,馬上騎士俯下來道:“這位兄臺怎麼稱呼?”
項少龍愕然望向對方,肯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戒心大起道:“有什麼事呢?”
那人非常客氣,微笑道:“敝主人是清秀夫人,小人奉她之命,前來請先生往會,因夫人沒有把先生的高姓大名告訴小人,不得不冒昧相詢。”
項少龍恍然剛纔離開聽竹別院的是清秀夫人的座駕,暗忖若非李園曾告訴她自己來了臨淄的事,就是自己的裝扮糟透。於是報上沈良之名,隨騎士往見曾受過婚姻創傷的美女。
項少龍登上清秀夫人恭候道旁的馬車,這個把自己美麗的玉容藏在重紗之內的美女以她一貫冰冷的聲音道:“上將軍你好!請坐到清秀身旁來。”
項少龍見不着她的真面目,心中頗爲失望,更知坐到她身旁的邀請,不是意欲要親近一點,只是方便說密話,忙收攝心神,坐了下來。一股女兒家的芳香沁入心脾,馬車開出,在繁榮的古都大道上緩緩前進。忽然間,他再不感到寂寞,當因馬車搖晃使兩人的肩頭不時碰在一起,不由想起當年在大梁,與紀嫣然共乘一輿的動人情景。
清秀夫人淡淡道:“上將軍的裝扮很奧妙,若非清秀從李相爺處得知上將軍來了臨淄,恐怕認不出來。”
項少龍心下稍安,苦笑道:“希望李相爺不會逢人便說我來了齊國吧。”
清秀夫人不悅道:“李相爺怎會是如此不知輕重的人,只因清秀乃琴太傅的至交好友,所以不瞞人家吧!”
項少龍衝口而出道:“我尚以爲夫人與李相爺的關係不太好哩!”
清秀夫人隔簾望往窗外,默然片晌,柔聲道:“又下雪了,只不知牛山現在是何情景,上將軍有興趣陪清秀到那處一遊嗎?”
項少龍想不到她竟突起遊興,還邀自己相陪,訝道:“牛山?”心中涌起受寵若驚的滋味。
天色暗沉下來,朵朵雪花,飄柔無力的降下人間。
清秀夫人若有所思的凝望窗外,輕輕道:“牛山春雨乃臨淄八景之首,不過近年斧斤砍伐過度,致有牛山濯濯之嘆,幸好經過一番植樹造林,據說又回覆了佳木蔥鬱、綠茵遍地的美景,現在是隆冬,當然看不到這情況哩!”
項少龍這才知道“牛山濯濯”的出處,點頭道:“夫人既有此雅興,項某敢不奉陪。”
清秀夫人發出開赴牛山的指示,以充滿緬懷的語氣道:“清秀少時曾隨先父到過牛山,時值陽春三月,淄水湍湍,泉水從山隙間流瀉而出,潺流跌巖,水氣蒸騰,如雨似霧,望之宛若霏霏煙雨,到今天仍然印象深刻。”
項少龍聽她言談高雅,婉轉動人,不由一陣迷醉。暗忖她的面紗等若牛山的煙雨,使她深具朦朧的迷人之美。
清秀夫人續道:“清秀很怕重遊一些曾留下美好印像的勝地美景,因爲深怕與心中所記憶的不符。”
項少龍訝道:“這次爲何重遊舊地?”
清秀夫人緩緩搖頭道:“我自己都不明白,或者是因有名震天下的項少龍相陪吧!”
項少龍道:“原來項某在夫人心中竟有點份量。”
清秀夫人朝他望來,低聲道:“剛纔妾身見上將軍隻影形單的站在府門,比對起上將軍在咸陽的前呼後擁,竟生出滄海桑田、事過境遷的感觸。最後忍不住停下車來與上將軍一見,上將軍會因此笑人家嗎?”
項少龍愕然道:“原來夫人竟對項某生出同情之意。”
清秀夫人搖頭道:“不是同情,而是憐惜,上將軍可知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
馬車此時穿過城門,朝南馳去。
項少龍苦笑道:“夫人此話必有依據,少龍洗耳恭聽。”
清秀夫人淡淡道:“上將軍的灑脫和不在乎己身安危的態度,乃清秀生平罕遇,就算不看在琴大姐臉上,清秀也要助你。”
項少龍壓低聲音問道:“你這些侍衛靠得住嗎?”
清秀夫人道:“上將軍放心,他們是隨侍妾身十多年的家將,況且他們根本不會想到你是項少龍哩!”湊近少許,在他耳旁吐氣如蘭,臉紗一顫一顫的道:“昨天李相爺入宮找我的妹子寧夫人,神情困苦,在妾身私下追問,說出你的事來。”
項少龍一震道:“那就糟了,他還有什麼話說?”
清秀夫人道:“他哪會真的向妾身傾吐,但妾身可肯定他確把上將軍視爲肝膽之交。問題是他身爲楚相,很多時都得把個人得失愛惡拋在一旁,處處以國事大局爲重,否則何須苦惱?”
似乎有點不堪與他距離太近般,別過俏臉遙望窗外,嘆了一口氣。項少龍陪她嘆一口氣,一時找不到說話,暗想李園初見他時真情流露的情況過後,自會開始考慮到實際的問題,又或因韓闖的壓力而煩惱起來。除了肖月潭外,自己還可信誰呢?
清秀夫人一字一字地緩緩道:“若不是這等天氣,妾身會趁現在把車開往城外,勸上將軍不如一走了之,乾乾淨淨。”
項少龍想起到大梁時那場大病,兼之人生路不熟,猶有餘悸的嘆道:“我尚有些責任未完成,不過縱有人要對付我,我亦不會束手就擒。唉!在夫人警告少龍之前,我已想到有這種情況出現的。”
清秀夫人點頭道:“事實早證明項少龍是應付危險的能者,況且真正的情況如何,根本沒有人知道,或者妾身只是白擔心吧!”
忽又欣然指着窗外遠方一處山麓道:“看!那就是輔助桓公稱霸的名相管仲埋骨之處。”
項少龍自然挨貼過去,循她目光往外望去,山野銀霜遍地,樹梢披掛雪花,素淨純美得使人心靜神和。雪白的世界更似和天空連接起來,再無分彼此。不遠處屹立一座大山,淄河、女水兩河纏繞東西,岸旁數百年樹齡的松樹、樺樹直指空際,景緻美不勝收。大山南連另一列層巖疊嶂的山巒,景色使人歎爲觀止。
清秀夫人垂下頭來,輕輕道:“上將軍,你……”
項少龍發覺自己胸口貼緊她一邊肩背,尷尬地挪開一點,顧左右而言他道:“沒有舟楫渡河,恐怕不能登山遠眺!”
清秀夫人淡淡道:“我們得回去哩!若妾身想找上將軍,該怎辦呢?”
項少龍見她語氣變得冷淡,激起傲氣,低聲道:“夫人最好不要牽涉在事件內,生死有命,若老天爺不眷顧我項少龍,我又有什麼法子,人算哪及天算。”
清秀夫人輕顫道:“人算不及天算,上將軍真看得開,妾身不再多事了!”
回到聽鬆別院,項少龍心中仍填滿清秀夫人的倩影,揮之不去。他不明白爲何她會對自己這麼有影響,或者是因爲她那種對世情冷漠不關心的態度,又或因她的驕傲矜持而使自己動心。幸好這時的他充滿危機感,趁着有空閒,仔細研究聽鬆院的形勢,以備有事發生時可迅速逃命,又把鉤索等東西取出來,系在腰間,慌虛的心落實了點兒。處理了一些團中的日常事務,又探問臥榻養傷的張泉,返回房間小息,快睡着時,董淑貞來了。
項少龍擁被坐起身來,董淑貞坐到榻沿,吃了一驚道:“沈執事不是冷病了吧!”
項少龍笑道:“老虎我都可打死兩頭,怎會有事呢?二小姐光顧有何指教?”
董淑貞驚魂甫定的拍拍酥胸道:“嚇死人哩!”又橫他一眼道:“定要有什麼事纔可來找你嗎?來!讓我爲你推拿,保證你睡得好。”
項少龍翻轉身伏在榻上,欣然道:“讓我試試二小姐的高明手法。”
董淑貞脫下外衣,踢掉綿鞋,坐到他背上,伸手爲他揉捏肩肌,低聲道:“找到是誰把曲譜偷龍轉鳳了。”
項少龍想也不想的道:“小寧。”
小寧是祝秀真的貼身侍婢。
董淑貞大樂道:“沈執事這回錯了,偷的人是張泉自己,小寧曾見過他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入房後又見有些東西擺亂了,當時不以爲意,給秀真問起才說出來。”
項少龍搖頭道:“我不信,那只是小寧諉過於人吧!噢!這處捏得真舒服,我要睡了!”
董淑貞急道:“不要睡,你答應過人家的事有什麼下文?”
項少龍知她問的是鳳菲肯否讓她有獨擔一曲的事,心中叫苦,坦白道:“尚未有機會和她說,明天告訴你好嗎?”
董淑貞伏下來,把他摟個結實,咬他耳朵道:“聽說韓闖和你是老朋友,你會不會幫他來害人家呢?”
項少龍對韓闖再沒有先前的把握,苦笑道:“和他只是有點交情吧!那談得上是老朋友,二小姐放心好了,只要我有一口氣在,都會爲二小姐盡力。”
董淑貞一顫道:“沈良你爲何語調悲觀,以前胸有成竹的定力到哪裡去了?”
項少龍一個大翻身,把她壓在體下,貪婪地吻她的香脣,直至她咿唔嬌喘,放開她道:“世事每每出人意表,誰可真的胸有成竹,只是盡力而爲,所以我需要你們真心信任。”
董淑貞媚眼如絲的瞧着他,秀目射出灼熱的神色,啞聲道:“原來你並不只是歡喜男人的。”
項少龍苦笑道:“誰說我歡喜男人呢?”
心中同時涌起慾火。自知道有可能被韓闖等出賣後,他的情緒陷進難以自拔的低潮裡,很想找尋一些刺激,好轉移自己的精神心事,而董淑貞正是送上門來的刺激。或者只有她動人的肉體,可使他忘掉所有不如意的事。
董淑貞探手勾着他的脖子軟聲道:“空口白話有什麼用?用行動來證明你是喜歡女人吧!”
項少龍的意志崩潰下來,低頭要再嘗地脣上的胭脂,有人在門外叫道:“沈爺,解子元大人來了,在大廳等你。”
項少龍生出不對勁的感覺,現在離黃昏尚有個多時辰,解子元爲何這麼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