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細察單美美送至脣邊的半杯美酒,卻看不出任何異樣情狀。他不信藥末可以不經攪拌而遇酒溶解,只是在古時代油燈掩映的暗光下,根本難以看清楚酒內的玄虛。他旋即放棄借揭發毒酒來對付管中邪,非此事不可行,因爲只要抓住單美美,不怕她不供出在後面主使的是管中邪。問題是那等若和呂不韋公然撕破臉皮,失去一直以來爾虞我詐的微妙形勢。只要想想呂不韋仍有七、八年的風光日子,該知是如何不智。假設此事牽連到嫪毐身上,那就更復雜。同時想到假若自己詐作喝下毒酒,那管中邪和莫傲將再不會另定奸計陷害自己,事後還會疑神疑鬼,以爲自己不畏毒酒,又或單美美沒有依命行事,瞎自猜疑,豈非更妙。這些想法以電光石火的高速掠過項少龍腦際,心中已有定計。
項少龍一手取過毒酒,另一手摟上單美美動人的小蠻腰,哈哈笑道:“美美小姐須再喝一口,纔算是喝了半杯。”
身子揹着歸燕和下席的管中邪諸人,硬要強灌單美美一口酒。
單美美立時花容失色,用力仰身避開去,驚呼道:“項大人怎可如此野蠻哩!”
項少龍趁機鬆開摟她腰肢的手,單美美用力過度,立時倒在席上。趁對席的昌平君等人注意力全集中到單美美身上,項少龍手往下移,把酒潑在幾下,又藉把蛇蠍美女扶起來的動作,掩飾得天衣無縫。單美美坐直嬌軀,驚魂甫定,說不出話來。
項少龍大笑道:“害小姐跌倒,是我不好,該罰!”舉杯詐作一飲而盡。
對面的昌平君嘆道:“原來項大人這麼有手段,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美美小姐肯當衆在席上乖乖的躺下來。”
場內自是爆起一陣笑聲。項少龍放下酒杯,見單美美詐作嬌羞不勝地垂下頭去,免得給人看破她內心的驚惶,神情微妙之極。左邊的歸燕爲他斟酒。
管中邪笑道:“項大人若能忍一時之痛,今晚說不定可得到美美小姐另一次躺下來的回報。”
昌平君兄弟一陣鬨笑,諸女則扮出嬌羞樣兒,笑罵不休。
項少龍探手再摟緊單美美柔軟的腰肢,把酒送至她脣邊,柔聲道:“這一杯當是陪罪。”
單美美仰起香脣,神色複雜地望他一眼,默默的把整杯酒喝掉,衆人轟然叫好。
另一邊的歸燕不依道:“項大人厚此薄彼。”
項少龍見管中邪沒有生疑,心中大喜,道:“我最公平,來!讓我侍候歸燕姑娘喝酒。”
昌文君怪叫道:“喝酒有啥意思,要嘴對嘴喂酒才成。”
歸燕一聲嚶嚀,竟躺到他腿上去,一副請君開懷大嚼的誘人模樣,幸好沒有壓着後側的傷口。項少龍眼前腿上雖是玉體橫陳,心中卻沒有任何波動,一來心神仍在單美美和管中邪身上,暗察他們的反應;另一方面總認爲歸燕只是奉命來討好自己的京城軍警首長,曲意逢迎,盡是虛情假意。歸燕的姿色雖比不上單美美,但衆女中只有侍候管中邪的楊豫可與她比拚姿色,佔佔她便宜亦是一樂。於是銜了一口酒,低頭吻在歸燕的香脣上度過去。歸燕嬌喘細細,熟練合作地喝下去,如此仰身喝酒並不容易,可真虧了她呢。在衆人怪笑喝采下,項少龍正要退兵,給歸燕雙手纏個瓜葛緊連,香信暗吐,反哺半口酒過來。項少龍不由涌起銷魂滋味,放開懷抱,放肆一番,才與玉頰火燒的歸燕分開來。昌平君等鼓掌叫好。
歸燕嬌柔無力地靠近他,媚態橫生道:“項大人今晚不要走好嗎?奴家保證你腿傷不會加劇。”
由於她是耳邊呢喃,只有另一邊的單美美聽到,後者神情一黯,垂下螓首,顯是因項少龍“命不久矣”,而自己則是殺他的兇手。
項少龍輕吻歸燕的粉頸,笑道:“這種事若不能盡興,徒成苦差。”又探手過去摟單美美的纖腰,故作驚奇道:“美美小姐是否有什麼心事呢?”
單美美吃了一驚,言不由衷地道:“項大人只疼惜燕姊,人家當然心中不樂。”
管中邪忙爲單美美掩飾道:“項大人能使我們眼高於頂、孤芳自賞的美美小姐生出妒意,足見你的本事,這回輪到我等兄弟們妒忌你。”
項少龍暗罵誰是你的兄弟,昌文君笑道:“另一口酒項大人絕省不了。”
項少龍暗忖一不做二不休,逗逗兇手美人也好。遂銜了另一口酒,俯頭找上單美美的櫻脣,事後仍不放過她,痛吻起來,陳倉暗渡中,以二十一世紀五花八門的接吻方式,對她極盡挑逗的能事。單美美原本冷硬的身體軟化了,生出熱烈的反應。項少龍心中暗歎,知道在這種異乎尋常,又以爲自己命不久矣的刺激下,單美美心中歉疚,反動真情。脣分,單美美眼角隱見淚光,顯見她以毒酒害他,是迫不得已。項少龍反不想急着離去,怕人發覺幾卜未乾的酒漬。歸燕又來纏他,項少龍靈機一觸,詐作手肘不慎下把仍有大半杯的酒碰倒席上,蓋過原本的酒漬。
一番擾攘,單美美出乎衆人意外的託詞身體不適,先行引退。少了最紅的姑娘,昌平君兩兄弟興致大減,項少龍乘機告辭。歸燕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把他直送到大門停泊馬車的廣場,千叮萬囑他定要回來找她,又迫他許下諾言,方肯放他到昌平君的馬車上。忽然間,項少龍亦有點愛上這古代的“黑豹酒吧”。
回到衙署,見到值夜的滕翼,說起剛纔發生的事,後者也爲他抹把冷汗。
滕翼嘆道:“我們的腦筋實在不夠靈活,總在想莫傲的奸謀是在田獵時進行,豈知竟在今晚暗施美人計,若能知道藥性,少龍可扮得迫真一點。”
項少龍肯定道:“毒藥該在田獵後才發作的。”
滕翼訝道:“三弟怎麼這般有把握。”
項少龍道:“圖先告訴我莫傲造了一批可在水底進行刺殺的工具,該是用來對付你和荊俊的,事後若我再毒發身亡,烏家想報復也無人可用。”
滕翼大怒道:“我若教莫傲活過三天田獵之期,改跟他的姓。”
項少龍忽然臉色大變,道:“我們一直想的都是己方的人,說不定莫傲的行刺目標包括鹿公和徐先在內,那就糟糕。”
滕翼籲出一口涼氣道:“呂不韋沒那麼大膽吧?”
項少龍道:“平時該不敢如此膽大包天,可是現在形勢混亂,當中又牽涉到高陵君的謀反,事後呂不韋大可把一切罪責全推到高陵君身上,有心算無心下,呂不韋得逞的機會非常高。”想到這裡,再按耐不下去,站起來道:“我要去見鹿公,向他及早發出警告。”
滕翼道:“我看你還是先去見徐先,論精明,鹿公拍馬都比他不上,他若相信我們,自會作出妥善安排。”
項少龍一想確是道理,在十八鐵衛和百多名都騎軍護翼下,裝作巡視城內的防務,朝王宮旁徐先的左丞相府去了。由於現在他身兼都衛統領,除了王宮,城內城外都在他職權之內。因剛纔的宴會提早結束,現在只是初更時分,但除了幾條花街外,其他地方行人絕少,只是偶有路過的車馬。
到了左相府,徐先聞報在內廳見他,西秦三大名將之一的超卓人物微笑道:“我早知少龍會在田獵前來見我的。”
項少龍大感愕然道:“徐相爲何有這個想法?”
徐先道:“我們大秦自穆公以來,躍爲天下霸主之一。可惜東向的出路,一直被晉人全力扼住,故只能掉過頭來向西戎用兵,結果兼國十二,開地千里。穆公駕崩之時,渭水流域的大部份土地均落入我們手上。可是由那時始,直至現在建立東三郡,二百多年來我們毫無寸進。究其原因,與其說出路受阻,不若說是內部出了問題。我若強大,誰可阻攔?故仍是個誰強誰弱的問題。”
項少龍對那時的歷史不大了了,只有點頭受教的份兒。
徐先談興大起,喟然道:“三家分晉後,我們理該乘時而起,可惜偏在那四十多年間,朝政錯出常軌,大權旁落亂臣手上,粗略一算,一個君主被迫自殺,一個太子被拒不得繼位,另一君主和母后一同被弒,沉屍深淵。魏人乘我國內亂,屢相侵伐,使我們盡失河西之地。”
項少龍開始有點明白徐先的意思,現在的呂不韋正在這條舊路上走着。無論呂不韋是否奪權成功,甚或廢了小盤,最後的結果是秦國始終不能稱霸天下,這正是徐先最關心的事。
徐先長身而起,沉聲道:“少龍!陪我到後園走走!”
項少龍心內起個疙瘩,知他必是有秘密要事須作商量。明月高照下,兩人步入後園,沿小徑漫步。
徐先嘆道:“我們秦人與戎狄只是一線之隔,不脫蠻風,周室京畿雖建於此地,只是好比覆蓋襤褸的錦衣,周室一去,襤褸依然,至今仍是民風獷野。幸好孝公之時用商鞅變法,以嚴刑峻法給我們養成守規矩的習慣,又重軍功,只有從對外戰爭纔可得爵賞,遂使我大秦無敵於天下。可是給呂不韋這麼一搞,恣意任用私人,又把六國萎靡之風,引入我大秦,使小人當道,羣趨奉迎、互競捧拍之道,於我大秦大大不利。他那本呂氏春秋我看過,哼!若商鞅死而復生,必將它一把火燒掉。”
項少龍終於聽到在鹿公的大秦主義者排外動機外另一種意見,那是思想上基本的衝突。呂不韋太驕橫主觀,一點不懂體恤秦人的心態。他接觸的秦人,大多坦誠純樸,不愛作僞,徐先、鹿公、王齕、昌平君兄弟、安谷傒等莫不如是。比較起來,呂不韋、莫傲、管中邪、嫪毐等全是異類。秦人之所以能無敵於天下,正因他們是最強悍的民族,配以商鞅的紀律約束,真是誰與爭鋒?呂不韋起用全無建樹的管中邪和呂雄,於後者犯事時又想得過且過,正是秦人最深惡痛絕的。小盤以嚴厲果敢的手段處置呂雄,這一着完全押對。
徐先停下來,灼灼的眼光落到項少龍臉上,沉聲道:“我並非因呂不韋非我族類而排斥他,商君是衛人,卻最得我的敬重。”
項少龍點頭道:“我明白徐相的意思。”
徐先搖頭道:“呂不韋作繭自縛,以爲害了大上,秦室天下就是他的。豈知老天爺尚未肯捨棄我大秦,出了政儲君這明主,所以我徐先縱使粉身碎骨,亦要保儲君直至他正式登上王座。”
項少龍暗吃一驚,道:“聽徐相口氣,形勢似乎相當危急。”
徐先拉着他到一道小橋旁的石凳坐下來,低聲道:“本來我並不擔心,問題是東郡民變,呂不韋遣派蒙驁和王齕兩人前往鎮壓,一下子把京師附近的軍隊抽空,現在京師只有禁衛、都騎、都衛三軍在支撐大局,形勢之險,實百年來首次見到。”
項少龍皺眉道:“據我所知,東郡民變乃高陵君和趙將龐暖兩人的陰謀,呂不韋沒有說清楚這事嗎?”
徐先臉上陰霾密佈,悶哼道:“話雖然這麼說,可是高陵君有多少斤兩,誰都心中有數,十個高陵君都鬥不過半個呂不韋,怎會到事發時,呂不韋才猛然驚覺,倉卒應付?”
項少龍心中冒起一股寒意,囁嚅道:“徐相的意思是……”
徐先斷然道:“此事必與呂不韋有關,只要呂不韋把奸細安插到高陵君的謀臣內邊,可像扯線公仔般把高陵君控制在手上,製造出種種形勢。”再肅容道:“只要呂不韋在這段期間內,把你和兩位副統領除掉,都騎都衛兩軍,都要落進呂不韋手內,那時你說會出現什麼情況?我之所以猜到你今晚會來見我,原因非常簡單,就是假若你確非呂不韋的人,以你的才智,必會發覺不妥當的地方,少龍明白嗎?”
項少龍暗叫好險,要取得徐先的信任確不容易,直至剛纔,徐先仍在懷疑自己是呂不韋一着巧妙的棋子,或可說是多重身份的反間諜。有點尷尬地道:“多謝徐相信任。”又不解道:“縱使呂不韋手上有都騎都衛兩軍,但若他的目標是政儲君,恐怕沒有人肯聽他命令。”
徐先嘆道:“少龍仍是經驗尚淺,除非呂不韋得到全部兵權,否則絕不會動儲君半根毛髮,此乃愚不可及之舉,可是隻要他把我和鹿公害死,再把事情推在高陵君上,那時秦室還不是他的天下嗎?蒙驁不用說,王齕這糊塗鬼在那種情況下孤掌難明,加上又有太后護着呂不韋,誰還敢去惹他呢?”接着雙目厲芒一閃道:“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受制於人。呂不韋一天不死,我們休想有好日子過,大秦則是重蹈覆轍,受權臣所陷。”
項少龍差點呻吟起來,站在徐先的立場角度,策略上完全正確。問題是項少龍知道在小盤登基前,沒有人可要呂不韋的命。若要不了他的命,自然是自己要丟命,此事怎博得過?只恨他不能以這理由勸徐先打消此意,難道告訴他史書寫明呂不韋不會這麼快完蛋嗎?
正頭痛時,徐先又道:“只要政儲君肯略一點頭,我可保證呂不韋活不過三天田獵期。”
項少龍嘆道:“徐相有否想過後果?”
徐先冷哼道:“最大問題的三個人,是姬太后、蒙驁和杜壁。最難搞的還是杜壁,呂不韋一去,他必趁機擁立成蟜,若非有此顧慮,先王過身時,我和鹿公早動手了。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王齕從中反對。所以我希望由你說服儲君,現在他最信任的人是少龍你。”
項少龍道:“我卻有另一個想法,首先要通過滴血認親,正式確認儲君和呂不韋沒有半絲瓜葛,其次是殺死呂不韋手下的第一謀士,此人一去,呂不韋將變成一隻沒有爪牙的老虎,惡不出什麼樣兒來,第三……”
徐先揮手打斷他道:“你說的是否莫傲?”
項少龍訝道:“徐相竟聽過此人?”
徐先輕描淡寫道:“沒有這點能耐,如何敢和呂不韋作對。最好把管中邪一起幹掉,更是妥當。只是現在的情況是你在防我,我也在防你,若非公然動手,誰奈何得了對方?”
項少龍知道單憑此點仍未足以打動這位智者,低聲道:“第三是把嫪毐捧出來與呂不韋打對臺,只要拖到儲君加冕之日,呂不韋這盤棋就算輸了。”
徐先雄軀一震,不解道:“嫪毐不是呂不韋的人嗎?”
項少龍把計畫和盤託上,道:“我還提議儲君給呂不韋封上一個仲父的虛街,以安他的狼子野心。”
徐先深吸一口氣,像首次認識他般打量好一會,雙目精光閃閃道:“說到玩手段、弄詭謀,恐怕莫傲也要讓你一點,難怪到今天你仍活得健康活潑。”
項少龍暗叫慚愧道:“幸好今晚少喝了一點酒,否則真不敢當徐相這句話。”
徐先追問下,他說出今晚發生的事。
徐先聽罷點頭同意道:“你說得對,一天不殺莫傲,早晚給他害死。照我估計,這杯毒酒該在七天後發作,孝文王當日就是喝下呂不韋送來的藥湯,七天後忽然呼吸困難窒息致死,由於從來沒有一種毒藥可在七天後突然發作的,所以我們雖覺得內有蹺蹊,仍很難指是呂不韋下的毒手,當然也找不出任何證據。唉!現在沒有人敢吃呂不韋送來的東西。真是奇怪,當日害死孝文王的藥湯,照例曾經內侍試飲,內侍卻沒有中毒的情況?”
項少龍暗忖莫傲用毒的功夫,怕比死鬼趙穆尚要高明數倍,要知即使是慢性毒藥,總還是有跡可尋,吃下肚後會出現中毒的徵兆,哪有毒藥可在吞入腹內七天後使人毒發呢?儘管在二十一世紀,恐怕亦難辦到,除非毒藥被特製的藥囊包裹,落到肚內黏貼胃壁,經一段時間後表層被胃酸腐蝕,毒藥瀉逸出來,致人死命。想到這裡,心中一動,恨不得立即折返醉風樓,查看一下自己把毒酒潑下處,會否有這麼一粒包了某種保護物的毒藥。
徐先見他臉色忽晴忽暗,問道:“你想到什麼?”
項少龍道:“我在想如何可請求徐相暫緩對付呂不韋?”
徐先笑道:“我徐先豈是徒逞勇力的莽撞之徒,少龍既有此妙計,我和鹿公暫且靜觀其變。不過假若你殺不死莫傲,便輪到我們動手對付呂不韋,總好過給他以毒計害死。”
項少龍拍胸口保證道:“給我十天時間!說不定我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教他死得不明不白!”
徐先愕然瞪着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項少龍靈巧地翻過高牆,落到醉風樓的花園裡。剛過二更天,醉風樓主樓之後的七、八座院落,仍是燈火通明,笙歌處處。項少龍好一會辨認出管中邪剛纔招呼他的那座雅院,只見仍是燈光燦然,不禁叫起苦來,同時心中奇怪,難道他走後,又用來招呼另一批貴客嗎?好奇心大起下,他借夜色和花草樹木的掩蔽,無聲無息地竄過去,到了近處,駭然伏下,心兒忐忑狂跳。原來正門處有一批大漢在守護,其中幾個赫然是呂不韋的親隨。難道是呂不韋駕到?留心細看,院落四周有人在巡逡守衛,嚴密之極。當然難不倒他這懂得飛檐走壁的特種戰士,察看形勢後,他選了院落旁的一棵大樹,迅速攀上去,再射出索鈎,橫度往院落人字形的一邊瓦面上,小心翼翼,沿索滑到檐邊,探頭由近檐頂的通風口朝內望去。一瞥下立時魂飛魄散,手足冰寒,差點由屋頂掉下來。燈火通明的大廳裡,站了管中邪、莫傲、醉風樓的樓主伍孚,歸燕和單美美五個人,正在研究被移開的長几下地席上的酒漬。
伍孚嘆道:“莫先生確是奇謀妙算,先教我贈項少龍以寶物,好教他不起提防之心,又使他以爲下手的是我們的好美美,誰知要他命的卻是我們的歸燕姑娘。”
管中邪道:“對莫兄的高明,我管中邪是沒話說的。最妙是這小子還以爲自己逃過大難,再不起防範之心,確是精采絕倫。”
大門洞開,呂不韋春風滿臉,神采飛揚的走進來。
在項少龍瞠目結舌、全身血液差點冰凝之下,單美美乳燕投懷的撲入呂不韋懷內去,嬌聲道:“美美爲呂相立下大功,呂相該怎麼賞人家哩!”
呂不韋的手由她的纖腰落到她的隆臀上,大力拍兩記,邪笑道:“讓我今晚好好酬勞你吧!”
莫傲伸手摟着歸燕道:“呂相莫忘我們的好歸燕,若非靠她那條香舌,項少龍怎會中計。”
上面的項少龍全身發麻,差點要撲下去給呂不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天啊!自己的肚內竟有了隨時可取自己一命的毒囊,這時代又沒有開刀的手術,他項少龍豈非必死無疑。
呂不韋摟着單美美,到了那片酒漬旁,俯頭細看一回,哈哈大笑道:“任你項少龍智比天高,也要着我呂不韋的道兒,卻還以爲反算我們一着,到喉嚨被藥液蝕開個口兒,還不知是什麼一回事呢。”
項少龍聽得心中一動,燃起希望。若藥囊只是黏在喉嚨處,將有取出來的機會。
管中邪道:“美美姑娘的表演才精采哩,我差點給她騙過。”
呂不韋俯頭吻在單美美的香脣上,弄得她咿唔作聲,春意撩人。
管中邪伸手按在伍孚的肩頭上,笑道:“此事成功,伍樓主當的這個官,必定非同小可。”
伍孚欣然道謝,又有點擔心地道:“那東西會不會無意間給他吐出來?”
倚着莫傲的歸燕嬌笑道:“樓主放心,那東西不知黏得多麼緊,若非給他的舌頭捲過去,奴家還不知該怎辦好。”
莫傲接口道:“這東西最不好是會黏在杯底,否則我的小燕子就不用犧牲她的香舌,給這傢伙大佔便宜。”
管中邪笑道:“只是佔了點小便宜吧!大便宜當然還是留給莫兄。”
一時男的淫笑,女的不依嬌嗔。項少龍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時離開,想方法把毒囊弄掉。此着妙計確是厲害,當時舌頭交纏,意亂情迷,哪想得到竟是死亡之吻。自己確是大意,以爲對方不知道自己識穿單美美是他們的人,還一番造作,教人笑穿肚皮。
呂不韋笑道:“春宵苦短,莫先生該到小燕的香閨,好好答謝美人。”轉向伍孚道:“伍樓主此回做得很好,我呂不韋必不會虧待你。”
哈哈一笑,擁着單美美去了。項少龍知道再不會聽到什麼秘密,悄悄離開。
項少龍慘哼一聲。滕翼由他張開的大口裡,把拗曲的幼銅枝抽出來,尾端的小圓片上黏着一粒烏黑色的藥丸,只有蒼蠅般大小。旁邊的陶方、荊俊、蒲布、劉巢等人齊鬆一口氣,抹掉額上的冷汗。項少龍嚥着被刮損的咽喉,說不出話來。滕翼把毒丸移到眼前,衆人俯近研看。
荊俊狠狠道:“有什麼方法把毒丸送進莫傲的喉嚨裡去呢?”
項少龍清清喉嚨,沙啞聲音道:“毒丸若是混在酒裡,會黏在杯底,可是在毒死孝文那碗藥湯裡,卻沒有這種情況。”
陶方大喜道:“那即是說,只要我們得到那條藥方,當可找到其中某種藥物,可以中和它的黏性,到進入喉內纔會黏着,如此一來,要毒殺莫傲再非難事,這藥方必然會留有紀錄的。”
滕翼一震下望往項少龍,兩人同時想起圖先,旋又搖頭。
若圖先可輕易向莫傲下毒,早把他毒死。
蒲布頹然道:“找到可中和毒丸黏性的方法並沒有用,難道捧碗藥湯哄他喝下去嗎?”
項少龍道:“我們大可隨機應變,毒丸由我隨身攜帶,再相機行事。夜了!我們儘量睡一覺好的,否則明天恐沒有精神去應付莫傲另一些陰謀詭計,二哥和小俊更要打醒十二個精神。”
衆人無不同意,各自回房休息。
項少龍回到後堂,不由想起紀嫣然等衆嬌妻,神思恍惚間,嬌聲暱暱在耳旁響起道:“大爺回來了!”
項少龍愕然望去,只見周薇和衣躺在一角地席處待他回來,看樣子是剛給他吵醒過來,看她釵橫鬢亂海棠春睡後的神態,心中大叫不妙。
自趙倩和春盈諸女去世,他飽受折磨,整整一年有如活在噩夢裡,英雄氣短,偏又步步落在下風,使他再不願有男女間新的責任和感情上的承擔。對琴清如是,對嬴盈如是。他雖答應昌平君兄弟對嬴盈勉力而爲,卻是敷衍的成份居多,絕不熱心,亦自知未必鬥得過管中邪。不過都及不上眼前的周薇使他頭痛。看她行事作風,顯是自尊心極重和死心眼的人,敢愛敢恨。幸好現在和她關係尚淺,還有轉圜的餘地,乾咳一聲道:“這麼晚,還不回去睡嗎?”
周薇起身施禮,溫柔地爲他脫下外袍,欣然道:“早睡過了,現在不知多麼精神,陶公安排最尾後那間房子給我,現在讓小婢侍候大爺沐浴好嗎?”話完早紅透雙頰。
項少龍心中叫糟,自己已多晚沒有妻婢相陪,今晚又曾偎紅倚翠,挑起情慾,若說不想女人,只是在欺騙自己,給她這麼以身相陪,後果實不敢想像。若斷然拒絕,她受得了嗎?
幸好周薇要爲他寬衣時,腳步聲響。
項少龍回頭望去,見來的是荊俊,大訝道:“小俊!有什麼事?”
荊俊仍以爲周薇是周良的妻子,奇怪地瞪她。
項少龍低聲吩咐周薇退避入房,道:“什麼事呢?”
荊俊看着周薇消失處,奇道:“她怎會在這裡的?”
項少龍解釋她和周良的兄妹關係,荊俊雙目立時亮起來,嘿然道:“三哥真好豔福,周薇若非荊釵布裙,不施脂粉,豔色絕不會遜於田鳳和田貞。”
項少龍心中一動,着他在一旁坐下後,笑道:“小俊對她似乎有點意思哩?”
荊俊赧然道:“三哥說笑,小俊怎敢來和三哥爭女人。”
項少龍欣然道:“她並非我的女人,假設你有意思的話,不如多用點功夫,三哥我絕不介意,還非常感激你哩!”
荊俊大喜道:“嘿!讓我試試看!說到哄女孩,我比以前進步多了。”
項少龍道:“此事就這麼決定,你不去休息卻來找我,究竟爲什麼事?”
荊俊道:“三哥的腿還可以再出動嗎?”
項少龍道:“只要不是動手過招,沒有問題。你有什麼好主意?”
荊俊道:“現在離天明尚有兩個多時辰,要殺死莫傲,這是唯一的機會。”
項少龍皺眉道:“莫傲身旁能人衆多,呂不韋又在那裡,怎麼下手?”
荊俊道:“硬來當然不成,不過我對醉風樓的環境非常清楚,更知道單美美和歸燕的閨房在哪裡,只要我們摸到那裡去,或有辦法把那顆毒丸喂入莫傲的喉嚨裡,然後再輕輕鬆鬆等待他毒發身亡,豈非大快人心?”
項少龍喜道:“計將安出?”
荊俊攤開手掌,現出一截三寸許黑色樹枝似的東西,得意洋洋道:“這是由迷魂樹採來的香枝,燃點後的煙只要吸入少許,立即昏昏欲睡,若在熟睡時吸入,保證掌摑也醒不過來,三哥明白吧!”
項少龍沉吟片晌,斷然道:“你最好通知二哥,若這麼令人快慰的事少了他,我們兩個都要捱罵的。”
憑着勾索,三兄弟悄無聲息地潛入醉風樓東,躲在花叢暗處。樹木掩映中,隱見燈光。
荊俊這識途老馬道:“竹林內有四座小樓,分別住着醉風樓的四位大阿姐,就是單美美、楊豫、歸燕和白蕾,合稱醉風四花,歸燕的小樓位於左方後座,只要過得竹林一關,就有機會摸入樓內,若我沒有記錯,每座樓旁都種有香桂樹,躲躲藏藏應是易如反掌。”
滕翼皺眉道:“既有呂不韋在內,防守必然非常嚴密,竹樹更是難以攀椽,只要有人守着竹林間的出入口,我們怎進得去?”
項少龍道:“另一邊是什麼形勢?”
荊俊苦笑道:“仍是竹林,所以這地方有個名字,叫‘竹林藏幽’,只要過得這關,莫傲就死定了。”
腳步聲響,兩名武士提着燈籠走過來,邊走邊談笑着。三人屏息靜氣,傾耳細聽。
其中一人道:“這四個妞兒確是花容月貌,又夠**,連我們的管大爺也動心,留宿在楊豫的小樓裡。”
另一人道:“聽說還有個白蕾,不知她今晚是否要陪人,若沒有的話,由我兩兄弟招呼她好了。”
先前的大嘆道:“你付得起渡夜資嗎?何況聽說縱有銀兩,她未必肯理睬你哩!”
直至他們去遠,項少龍心中一動道:“白蕾陪的該是韓闖,說不定會有機會。”
話猶未已,人聲由前院方向傳來,其中一個隱隱認得是老朋友韓闖,還有女子的嬌笑聲,不用說該是白蕾。
滕翼大急道:“怎樣瞞過白蕾呢?”
此時一羣人轉入這條花間小徑,領路的是兩個提着燈籠的美婢,接着是四名韓闖的近衛,然後是摟摟抱抱的韓闖和白蕾,最後是另八名親兵。看到這種陣勢,項少龍亦是一籌莫展。
荊俊忽地湊近滕翼道:“白蕾並不認得二哥的!”
項少龍靈機一觸道:“二哥可冒充太子丹的人,韓闖剛和他喝完酒。”
這時韓闖等剛路過他們藏身處,轉上直路,朝竹林方向走去。
滕翼先解下佩劍,硬着頭皮竄出去,低嚷道:“侯爺留步,丹太子命小人來有要事相告。”
韓闖等整隊人停下來,近衛無不露出戒備神色。滕翼大步走去,衆人雖見到他沒有佩劍,仍是虎視眈眈,手握劍柄。
韓闖放開白蕾,冷冷道:“丹太子有什麼說話。”
滕翼心知韓闖的手下絕不會任自己靠近他們主子的,遠遠立定,施禮道:“小人龍善,乃丹太子駕前右鋒將,韓侯這麼快忘了小人嗎?”
龍善是當日滕翼在邯鄲時用的假名字。
韓闖呆了一呆,醒覺過來,哈哈笑道:“記起了記起了!右鋒將請恕本侯黑夜視力不佳。”轉身向白蕾道:“小蕾兒先回房去,本侯立即來。”白蕾哪會疑心,叮嚀韓闖莫要教她苦候,偕兩個丫環先去。
在韓闖的掩護下,三人換上他手下的外裳,無驚無險地進入守衛森嚴的竹林,到了與歸燕閨樓只隔一棵香桂樹的白蕾居所。韓闖向三人打了個眼色,逕自登樓。白蕾的四名貼身美婢,分兩人來招呼他們。項少龍、荊俊和滕翼怕給小婢認出來,早向韓闖的手下關照,其中兩人匆匆把兩婢拖到房內,不片晌已是嬌吟陣陣,滿樓春聲。
在韓闖布在樓外的親衛放哨把風下,三人先後攀上桂樹,到達歸燕的小樓瓦頂處。房內傳來鼾聲。若論飛檐走壁的身手,項滕兩人都及不上荊俊,由他覷準機會穿窗進房,頃刻後莫傲的鼾聲變成沉重的呼吸。項少龍示意滕翼留在屋頂,自己翻進去。荊俊正蹲在榻旁,向他打出一切順利的手勢。項少龍心中大喜,竄了過去。
在幾頭的油燈映照下,荊俊已捏開莫傲的大口,項少龍忙取出毒丸,以銅枝送入他的喉嘴裡,肯定黏個結實,正要離去,足音在門外響起。項少龍和荊俊大吃一驚,同時跨過榻上兩人,躲在榻子另一端暗黑的牆角里。
敲門聲響,有人在外面道:“莫爺!呂相有急事找你。”
莫傲和歸燕當然全無反應。項少龍人急智生,伸手重重在莫傲腳板處捏一記。幸好荊俊的迷暈香只夠讓莫傲昏上一陣子,莫傲吃痛下,呻吟一聲,醒過來。
那人又喚道:“莫爺!”
莫傲剛醒過來,頭腦昏沉地道:“什麼事?”
叫門的手下道:“呂相剛接到緊急消息,刻下正在樓下等候莫爺。噢!呂相和管爺來了。”
項少龍和荊俊暗叫不妙,卻苦在莫傲已坐起來,想冒險逃走都辦不到。
幸好呂不韋的聲音在門外道:“我們在外廳等你。”
莫傲推推歸燕,見她毫無反應,在她雪白的胸脯捏一把,起身穿衣,腳步不穩地推門外出。這次輪到項少龍和荊俊兩人喜出望外,忙蛇行鼠步直抵房門處,貼耳偷聽。
呂不韋首先道:“剛接到消息,短命鬼項少龍竟去找徐先,商量整個時辰,然後返回烏府去。哼!莫先生認爲他們會弄些什麼陰謀出來呢?”
莫傲顯然因曾受迷魂香的影響,腦筋遠及不上平時靈活,呻吟道:“不知是否因太高興下多喝點酒,我的頭有些痛。”
管中邪道:“莫兄先喝杯解酒茶,定定神便沒事的。”
接着是斟茶遞水的聲音,聽聲息,外面應只有呂不韋、莫傲和管中邪三人。
好一會後,呂不韋道:“莫先生是否肯定那狗雜種會在最後一天晚獵時才毒發?沒有高陵君襲營的掩飾,則誰都會猜到是我們動的手腳。”
莫傲舒一口氣,道:“呂相放心,我曾找了十多個人來作實驗,保證時間上不會出差錯。”
管中邪笑道:“沒有項少龍,他們必然陣腳大亂,而我們則是準備充足,到時我們先護着儲君和太后渡河,等輪到鹿公和徐先,就弄翻木橋,再在水底把他們刺殺,乾手淨腳,誰會懷疑我們呢?”
呂不韋道:“最怕是徐先和項少龍等先發制人,提前動手,我們就要吃大虧。”
莫傲胸有成竹道:“放心好了!一天沒有弄清楚高陵君的虛實,他們哪敢動手,以免徒便宜了高陵君,諒他們的膽子仍沒有這麼大。”
呂不韋道:“現在最頭痛是政兒,他似是一點不知道自己乃是我呂不韋的親生骨肉。唉!是朱姬那賤人不好,我多次催她去和政兒說個清楚,她竟一口拒絕。又不肯接受封我爲攝政大臣的提議,哼!嫪毐真地沒用,些許小事都辦不到。”
管中邪道:“我看關鍵處仍是項少龍,有了他,太后不用完全倚賴呂相。”
莫傲啞然失笑道:“我忽然想出一計,既可討太后歡心,使她接受封呂相爲攝政大臣,又可掩人耳目。”
正在門內偷聽的荊項兩人好奇心大起,暗忖莫傲果是詭計多端。呂不韋大喜追問。
莫傲笑道:“只要讓太后知道呂相和項少龍再無嫌隙,將可消除她心中疑慮。所以只要化解她這個心結,她對呂相自會言聽計從。”
管中邪微帶不悅道:“莫兄不是又要娘蓉佯作嫁給項少龍吧!”
莫傲失笑道:“管兄不是要和一個只有三天命的人爭風呷醋吧!”接着壓低聲音道:“呂相明天可請太后親自宣佈三小姐和項少龍的婚事,同時把呂相封爲攝政大臣,把這兩事合而爲一,等若明示太后只要肯讓呂相坐上此位,就拿最疼愛的女兒出來作爲保證項少龍的安全,在這種情況下,太后爲了項少龍,自然會讓步的,當然還要着嫪毐下點工夫。”
室內的項少龍到此刻仍未弄得清楚攝政大臣和宰相有何分別,照想該是進一步削去小盤的自主權,管中邪再沒有出言反對。
呂不韋欣然道:“確是妙計,中邪!由你對娘蓉做點工夫!這妮子最聽你的話,上回你教她來大鬧一場,她的表演確是精采。”
室內的項少龍方纔知道呂娘蓉進來大吵大鬧,破壞婚議,竟是有預謀的行動,不由心中大恨。呂娘蓉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自己不用再對她有憐惜之心。正如荊俊所說,玩玩她也好,等若向呂不韋和管中邪各捅一刀。
呂不韋道:“事情就這麼決定,快天亮了……”
項少龍兩人哪敢再聽下去,慌忙離去。想不到神推鬼使下,竟得到這麼關鍵性的情報。整個局勢立時不同。
天尚未亮,韓闖被迫拖着疲乏的身體,好掩護項少龍等離開醉風樓。到了街上,兩批人分道揚鑣。回到烏府,天已微明,項少龍三人哪敢怠慢,匆匆更衣,滕荊兩人先返衙署,準備田獵大典的諸般事宜,項少龍則趕赴王宮。途中遇上徐先的車隊,被徐先邀上車去,原來鹿公亦在車內,當然是在商討應付呂不韋的方法。兩人雖全副獵裝,卻無盛事當前的興奮。
鹿公見他兩眼通紅,顯是一夜沒睡,點頭道:“少龍辛苦。”
項少龍欣然道:“身體雖累,心情卻是愉快的。”
徐先訝道:“少龍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不知又有什麼新的進展?”
項少龍壓低聲音,把昨晚夜探青樓,聽到呂不韋三人陰謀與密議的事說出來。兩人大嘆精采難得。
鹿公拍腿叫絕道:“黏到喉嚨的毒丸都教少龍弄出來,可見老天爺對我大秦確是另眼相看。”
徐先道:“既是如此,我們就依少龍之議,以嫪毐制呂不韋,實行以毒攻毒。說真的,呂不韋治國的本領確是不錯,讓他得意多幾年,到將來儲君登位,再把他收拾。”
鹿公道:“期間我們須牢抓軍權,用心培養人材,對付起這傢伙來,更得心應手。”
項少龍道:“小將有一建議,就是王翦……”
徐先笑着打斷他道:“這個不用少龍提醒,我們早留心此子,讓他再歷練多點時間。唉!王齕老得有點糊塗,好應由後生小子取代。”
鹿公顯然心情大佳,笑語道:“少龍是否準備接收呂娘蓉,好氣死呂不韋和管中邪呢?”
項少龍失笑道:“爲這事頭痛的該是他們。”
徐先道:“攝政大臣的權勢非同小可,那時他等若儲君,沒有他點頭,什麼政令都批不下來。”
項少龍道:“徐相還記得我提過‘仲父’的虛銜嗎?就拿這來騙騙呂不韋,三天後莫傲歸天,那時輪到他陣腳大亂,加上嫪毐又當上內史,呂不韋到時才知是什麼一回事呢。”
此時車隊進入王宮,三人心懷大暢,恨不得立即過了未來的三天,好看看惡人有惡報那大快人心的一幕。項少龍原本沉重緊張的心情,已被輕鬆歡暢的情緒替代。好!就讓老子拿這些人開心一下,連鹿丹兒和嬴盈這兩個靠向管中邪的丫頭也不放過,令生命更多采多姿。
王宮教場上旌旗飄揚,人馬薈聚。有份參加田獵者,若非王侯貴族,就是公卿大臣的親屬家將,又或各郡選拔出來的人才,人人穿上輕袍帶革的獵裝,策騎聚在所屬的旗幟下,壯男美女,一片蓬勃朝氣,人數約在五千人左右。一萬禁衛,分列兩旁,準備護衛王駕,前赴獵場。
昌平君、昌文君和管中邪三人忙個不了,維持場中秩序。項少龍離開馬車,騎上疾風,領着十八鐵衛,以閒逸的心態,感受大秦國如日初升的氣勢。其中一枝高舉的大旗書了個“齊”字,使項少龍記起“老朋友”田單,不由心中好笑。若呂不韋告訴田單已經收拾了他的話,田單不但白歡喜一場,還會疏於防範,教自己更有可乘之機。徐先、呂不韋、鹿公等宿將大臣,均聚集在校閱臺的兩側,貴客如田單、太子丹等亦在該處,卻見不到韓闖,想來他該已起程回國。最觸目的是嬴盈等的女兒軍團,數百個花枝招展的武裝少女,別樹一幟地雜在衆男之中,不時和旁邊的好事青年對罵調笑,帶來滿場春意。
但最惹人注意的卻非她們,而是他自己的嬌妻美婢和琴清,她們沒有旗幟,在數十名家將擁衛下,站在一側,使得遠近的人,不論男女都伸頭探頸地去看她們過人的風采。紀嫣然和琴清當然不在話下,烏廷芳和趙致亦是千中挑一的美女,而田貞田鳳這對連他也難以分辨的姊妹花,也是教人嘆爲罕見,議論紛紛。
項少龍哪按捺得住心中的情火,策馬來到衆女旁,笑道:“你們這隊算作什麼軍哩?”
紀嫣然等紛紛奉上甜蜜的歡笑。
琴清反神色冷淡道:“太后特別吩咐,要我們這三天陪她行獵,項大人說該算什麼軍呢?”
項少龍見她神態冷淡,猜她是因自己上次惡作劇討她便宜,惹怒了她,又或對自己這登徒浪子生出鄙視之心。暗歎一口氣,淡淡一笑,沒有答話,來到烏廷芳和趙致間問道:“寶兒呢?”
烏廷芳興奮得俏臉通紅,嬌笑道:“真想抱他同去打獵,卻怕他受不起風寒,只好留在清姊處由奶孃照顧。”
趙致道:“項郎啊!讓我給你介紹兩位新奶孃好嗎?”
後面的田氏姊妹立時玉頰霞燒,不勝嬌羞,看得項少龍心頭火熱、想入非非,烏廷芳在馬上湊過來道:“項郎啊!今晚到我們帳內來好嗎?人家想得你很苦哩!”
項少龍食指大動,忙點頭答應。此時鼓聲急響,小盤和朱姬在禁衛簇擁下,登上檢閱臺。全場登時肅然致禮,齊呼我王萬歲。田獵在萬衆期待下,終於開始。
田獵的隊伍,連綿十多裡,聲勢浩蕩。沿途均有都騎兵守護道旁高地,防範嚴密。爲顯示勇武的國風,小盤朱姬一律乘馬,在禁衛前呼後擁下,領頭朝田獵場開去。呂不韋、徐先、鹿公、王綰、蔡澤等公卿大臣,則伴在小盤和朱姬左右。項少龍陪烏廷芳等走一會後,李斯特意墮後來找他。兩人離開官道,沿路側並騎走着。
李斯低聲道:“每次當我見到琴太傅,都覺得她比紀才女更動人;但當見到紀才女,又感到琴清及不上她。現在終於同時看到她們,終於明白什麼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項少龍道:“李兄今天的心情很好哩!”
李斯搖頭道:“只是苦中作樂吧!三天田獵外弛內張,危機重重,小弟的心情可以好得到哪裡去。”仔細打量項少龍一會,續道:“項兄昨晚定是睡得不好,兩眼紅筋密佈,又聲音嘶啞,教人擔心。”
項少龍苦笑道:“我根本沒有睡過,何來睡得好不好呢?至於聲音嘶啞,則是因喉嚨給刮傷,但若沒此一傷,就要小命不保。”接着簡要的說出昨晚驚險刺激、峰迴路轉的經過。
李斯聽得合不攏嘴來,興奮地道:“待會定要告訴儲君,唉!我愈來愈佩服項兄。”又道:“難怪剛纔呂不韋來向太后和儲君稟告,說要把女兒嫁與項兄,請太后和儲君作主,太后當然高興,儲君和我卻是大惑不解,原來個中竟有如此微妙曲折。嘿!項兄當不會拒絕吧!”
項少龍失笑道:“你說我會嗎?”
兩人對望一眼,齊聲暢笑。
李斯道:“我大秦一向慣例,是在田獵時頒佈人事上的安排和調動,或提拔新人。項兄向儲君提議封呂不韋爲仲父之計,確是精采,既可堵住他的口,又可使他更招人猜疑。儲君準備當太后再迫他任命呂不韋爲攝政大臣,以此法應付。”
項少龍眼角處瞥見管中邪策馬趕上來,連忙把話題岔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管中邪雖是一晚沒睡,卻比項少龍精神許多,神采飛揚地來到項少龍另一邊,先向李斯打個招呼,隨口道:“李大人自入宮侍奉儲君,我們少有聚首機會,趁這三天大家該好好相聚。”
項少龍心中一動,暗忖呂不韋若要完全控制小盤,必須以例如莫傲這樣的人去代替李斯,所以李斯或會是這次呂不韋要剷除的目標之一,自己爲何以前卻沒有想及此點?說到底,皆因己方缺乏一個像莫傲般頭腦清明的謀士。李斯本是最佳人選,但由於要助小盤日理萬機,分身不得。想到這裡,不由想起紀嫣然,禁不住暗罵自己空有智比孔明的賢妻,竟不懂事事求教,讓她發揮。
管中邪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項大人爲何心神恍惚?”
項少龍生出頑皮作弄之心,向李斯打個眼色,道:“管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李斯有點明白,一聲告罪,歸隊去了。
管中邪訝道:“項大人有什麼話要和卑職說?”
項少龍嘆道:“剛纔李長使來告訴我,呂相有意把三小姐下嫁於我,說不定今天會由太后正式頒佈。但我卻知三小姐傾心的是管兄,坦白說!無論我將來和管兄各自立場如何,但對管兄的胸襟氣魄和劍術是衷心佩服的,亦不會計較管兄異日因立場不同與我對立;要嘛就明刀明槍拚個高下。所以只要管兄一句說話,我項少龍立即去向太后和儲君表明立場,不敢誤了三小姐的終身。”
管中邪本來雙目厲芒閃閃,聽畢後沉吟不語,臉上透出複雜的神色。項少龍亦心中佩服,因他大可一口否認,自己也拿他沒法,但那樣就顯出他是睜眼說謊的卑鄙小人。現在形勢之微妙,除了局內的幾個人外,誰都弄不清楚。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務要置對方於死地,那已成暗着來做的公開事。
在管中邪看來,項少龍有半隻腳踏進鬼門關內,誰都救不了他,只是項少龍自己以爲已避過大難吧。故此項少龍這麼表白心跡,擺明不欲以此來佔呂娘蓉的大便宜,可見項少龍乃真正的英雄,不會因自己以毒計害他而利用呂娘蓉來打擊自己,他管中邪豈能無愧於心。項少龍卻是心中暗笑,等待最強對手的反應。
管中邪忽地苦笑起來,道:“虛飾的話我管中邪不想說,不過三小姐下嫁項兄一事,卻非我可以作主的,更不可因我而破壞。有所求必有所失,人生就是如此。三小姐年紀尚幼,好使性子,但憑項大人的本領,定可使她甘心相從,項大人莫要再爲此心煩。”
一聲告罪,拍馬去了。項少龍心中暗歎,圖先說得不錯,管中邪始終不是正人君子,縱對着自己這個在他認爲必死的人,仍不肯說一句半句真誠的話,可見他是如何無情。不過這正是他所預期的,當三天後他項少龍尚未死,而呂娘蓉則成爲自己的未過門妻子,偏又是管中邪勸呂娘蓉接受安排,那時他的悔恨,將對他造成心理上嚴重的打擊。當年他在他師弟連晉手上把烏廷芳和趙雅橫刀奪過來,使連晉失去理智,進退失據下,爲他所乘。想不到同一樣的情況,會在管中邪身上重演。那時他會採取什麼激烈的行動呢?
想到這裡,忙趕上紀嫣然,好向她詳述一切。琴清、紀嫣然諸女,正與太后朱姬走在一塊兒,談笑甚歡,再前點是小盤和呂不韋等人的行列。項少龍怕見朱姬,惟有隨在後側,找尋機會。
有人叫道:“項大人!”
項少龍別頭望去,見到嫪毐離開內侍的隊伍,到他身旁恭敬施禮。
項少龍回禮後欣然道:“嫪大人神采飛揚,必是官運亨通。”
嫪毐壓低聲音道:“全賴項大人厚愛提攜,儲君更明言是項大人全力舉薦小人的。”接着興奮起來道:“儲君這兩天會正式任命小人作內史,以後與項大人合作的機會多着哩1
項少龍知他的感激出自真心。對嫪毐來說,要的只是權力財富,哪管服侍的對象是何人。以前須聽呂不韋的話,是爲了得到晉身的機會。對他這種寡情薄義、心毒如禽獸的人來說,哪會念呂不韋的舊情。
項少龍低聲問道:“呂相知悉此事嗎?”
嫪毐忿然道:“他昨天才知道,還在太后跟前大發脾氣,幸好給太后頂回去。”
項少龍故作愕然道:“嫪兄升官發財,他理該高興纔對,有什麼反對的理由?”
嫪毐狠狠道:“他當然不會說反對我當內史,只說我因犯事入宮,如今連升數級,必會惹人閒言。嘿!說到底,還不是想我一生當奴僕。”
項少龍心中暗喜,知道他和呂不韋的矛盾終於明顯化,正容道:“嫪兄放心,我已在徐相和上將軍前爲你打點過,保證他們會支持嫪兄。”
嫪毐目瞪口呆道:“嘿……這……這……”竟是說不出話來。
項少龍忍住肚內的笑聲,沉聲道:“呂不韋一向是這樣的人,你的官愈大,太后和儲君愈看重你,他愈妒忌你。但嫪兄暫可放心,一天他除不去我項少龍,便無暇理你。”
嫪毐渾身一震,露出深思的表情。這時田貞看到他,墮後來會。項少龍拍拍嫪毐的肩頭,迎了上去。嫪毐這粒對付呂不韋的奇異種籽,終於發芽。
涇水西岸營帳連綿,旌旗似海。項少龍和紀嫣然、烏廷芳、趙致、田氏姊妹置身在王營所在的平頂小丘上,俯覽遠近形勢。今趟雖非征戰,但行軍立營,無不依據軍規兵法。在六國中,以秦人最重武力,男女自幼習武不在話下,對於行軍佈陣,更是人人熟習。由於這裡地勢平坦,平原廣澤,無險可恃,所以設的是方營。小盤所據的木寨爲中軍,等於指揮總部,寨內有近二十個營帳,小盤和朱姬兩帳居中,其他營帳住着王族內侍,又或像琴清這類身份特別、又與王室親近的人。
以木寨爲中心,平頂丘左右兩旁的營帳名爲左右虞侯,分由昌平君和昌文君率禁衛駐紮,屬由小盤直接掌握的機動兵力,負責中軍的安全。至於其他人等,分東西南北四軍,布成方陣,衆星拱月般團團圍着中軍,作其屏衛。至於項少龍的都騎軍,則在遠方設營,遙遙保護整個方營,有點似戍邊放哨的味兒。除中軍外,營帳十個一組,每組間留下可供八馬並馳的走道。每軍的中心處,又留下大片空地設有馬欄和練習騎射的廣場,讓田獵者舒展筋骨,又或比拚騎術,射箭練劍,非常熱鬧,有點像個遊藝大會。
此時距黃昏田獵的時刻仍有兩個多時辰,人人興高采烈,聚集在六個大廣場處戲耍。王營下方的主廣場,變成嬴盈等女兒軍的天下,有意追求這批刁蠻秦女的年輕貴胄,擁到這裡來找尋機會,其盛況自非其他騎射場可比。一時馬嘶人聲,響徹三千多個營帳的上方。長風拂來,旗幟獵獵作響,倍添軍旅的氣氛。
紀嫣然盡悉近日發生的所有事故,微笑道:“高陵君來襲時,必會先使人燒王營的木寨和離河最遠的營帳,由於近日吹的是東南風,火勢濃煙迫來,我們惟有渡河往涇水北岸去躲避。”項少龍和諸女看着橫跨涇水的兩道木橋,生出寒意,若兩道橋樑給破壞,後果不堪想像。縱使橋樑仍在,一時間亦不容那麼多人渡過,所以登不上橋的人只好各自遊往對岸去,在那種混亂的形勢下,呂不韋要刺殺幾個人,確非難事。
可以預想到時管中邪會“大發神威,鎮定從容”地護着朱姬和小盤由橋上撤走,而項少龍則“毒發身亡”,事後管中邪還“立下大功”,莫傲這條毒計確是無懈可擊。際此春雨綿綿的時節,放火非是易事,但高陵君乃是內奸,其營帳正是在王營下東南方的一處營帳內,弄點手腳乃輕而易舉的事,所以此法確是可行。尤其那時正值田獵的重頭戲登場,大部份人均到西狩山進行晚獵,防備之心薄弱,乃偷營的最佳時刻。若昌平君兄弟都給幹掉,可能禁衛軍的指揮權亦會被呂不韋搶過去。
項少龍籲出一口涼氣道:“嫣然高明,一眼看穿高陵君的策略,所以只要密切監視,看看高陵君或呂不韋的人何時爲營帳塗上火油一類的東西,當知道他們發動的時刻。”
紀嫣然得夫婿讚賞,喜孜孜地以甜笑回贈。
蹄聲響起,昌文君策馬而至,嚷道:“我們到下面騎射場去湊熱鬧啊!”
諸女回頭往他望去,這傢伙正狠狠地瞪着紀嫣然和諸女,露出傾慕迷醉的神色,欣然道:“諸位嫂子福安,唉!我對少龍真是妒忌得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烏廷芳聽得“噗哧”嬌笑,露出比鮮花更豔麗的笑容,道:“昌文君忙完了嗎?”
昌文君裝出個忙得透不過氣來的表情,道:“太后和儲君剛安頓好,琴太傅被太后召去說話,囑小將來通知各位嫂子。”
項少龍打個呵欠,道:“你去湊熱鬧吧!我想回營好好睡上一覺。”
昌文君哈哈一笑,策馬由項少龍和紀嫣然間穿進去,探手牽着項少龍的馬繮,硬扯他奔下坡去,招呼諸女道:“我們玩耍去!”
諸女看到項少龍被扯下去的無奈表情,嬌笑連連中,策馬追去。
“颼!”的一聲,三枝勁箭連珠迸發,正中三百步外箭靶紅心,圍觀的近千男女,爆起一陣喝采聲。
射箭的嬴盈得意洋洋地環視全場,嬌叱道:“下一個輪到誰啊?”
衆男雖躍躍欲試,但珠玉在前,假若不慎失手,立即當場出醜,一時間沒有人敢應她。
管中邪哈哈笑道:“我們女兒軍的首席射手神箭一出,誰還敢來獻醜?”
嬴盈得他讚賞,忙飛他一個媚眼,看得諸公子心生妒意,卻更是沒有人敢行險一試。項少龍剛下馬,看到嬴盈箭法如此厲害,倒吸一口涼氣。要射中紅心,他自問可以辦到,但三箭連珠發射,就沒有把握,難怪嬴盈如此自負。衆女兒軍看到項少龍,均露出不屑表情,可是看到紀嫣然,卻無不露出既羨且妒的神色。
鹿丹兒排衆而出,嚷道:“項統領的腿傷好了嗎?聽說你擋箭的劍術天下無雙,不知射箭的功夫如何?”
近千道目光,立時落在項少龍身上,然後移到他身旁的紀嫣然身上。
紀嫣然當然知道項少龍的箭法非其所長,更明白秦人重武,假若項少龍託傷不出,對他的形像大有損害。一聲嬌笑,解下外袍,露出內裡素白的緊身勁裝,輕舉玉步,來到場心,以她比仙籟還好聽的聲音道:“先讓嫣然試試好嗎?”她那種慵慵懶懶,像不把任何事物放在心上,偏又是綽約動人的風姿,不論男女都給她勾出魂魄來。
語畢,呆看着她玲瓏浮凸、優美曼妙至無可挑剔的體態的諸男,才懂得歡呼喝采。嬴盈狠狠地瞪紀嫣然兩眼,有點不甘願地把強弓遞與她。紀嫣然見她腳下襬出馬步,心知肚明是什麼一回事,悠然但又迅捷的探手抓着強弓一端,使下巧勁,嬴盈尚未有機會發力,強弓落到這美麗得令她自愧不如的才女手上。此回管中邪也露出驚異之色。
項少龍旁邊的昌文君低聲道:“煞煞我妹子的傲氣也好!”
嬴盈想不到紀嫣然看破自己的陰謀,失措地退到鹿丹兒旁。在場的都騎軍內奔出兩人,榮幸地向紀嫣然奉上長箭。紀嫣然仍是那副若無其事,漫不經心的俏美模樣兒,嘴角掛着一絲可迷倒天下衆生的笑意,揹着三百步外的箭靶,接過三枝長箭,夾在指隙處。全場肅靜無聲。倏地紀嫣然旋風般轉過嬌軀,在衆人瞠目結舌下,三枝勁箭連珠迸發,一枝接一枝向箭靶流星逐月般電射而去。
發第一箭時,她仍是揹着箭靶,只是反手勁射,到第三箭,變成正面對靶。“篤!”的一聲,第一枝箭命中紅心,接着兩枝箭都分別命中前一箭的尾端,神乎其技處,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登時把嬴盈的箭技比下去。全場采聲雷動,久久不竭。紀嫣然心恨嬴盈和鹿丹兒等“欺負”大君,眼尾也不看她們,向衆觀者施禮,凱旋而歸。項少龍卻知道這個“仇”愈結愈深。此時有近衛來報,儲君召見項少龍。
進入木寨的大閘,一隊女將策馬由後方馳來,帶頭的赫然是呂娘蓉,其他是她的貼身女衛。呂娘蓉看到他,神情複雜,小嘴驕傲地翹起來,故意加鞭,旋風般由項少龍旁經過。項少龍不由對她生出鄙夷之心,此女明知自己“吞了毒丸”,仍對自己沒有絲毫同情之心,可知虎父無犬女,她也好不到哪裡去。哼!遲些她就知道滋味。
主營前的空地處傳來開氣揚聲的叱暍聲,原來小盤在射箭,呂不韋、徐先、鹿公、昌平君等一衆大臣將領在旁助威喝采。
李斯見他到來,移到他旁道:“是時候了!”
項少龍當然知道李斯指的是取血以“不認親”一事,看李斯神色緊張,明白他正在擔心小盤說不定是呂不韋的兒子,那就糟透。項少龍擠到站在後方的鹿公和徐先身旁,摸出取血的針,向兩人打個眼色,兩人的呼吸立時深重起來。小盤這時射了十多箭,有四枝正中紅心,其他落在紅心附近,已超出他平日的水準,難怪羣臣喝采。其實只要他射中箭靶,各人已非常高興。
王賁向他奉上另一枝箭,小盤見到項少龍,轉身舉着大弓興奮地走過來,欣然道:“太傅!寡人的成績還不錯吧!”
項少龍知他在給自己製造取血的機會,致禮道:“若儲君多用點手,少用點眼,成績當會更好。”
小盤訝道:“射箭最講究眼力,多用點手是什麼意思?”
不但小盤不解,其他人都不明白項少龍在說什麼,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去。呂不韋旁的呂娘蓉和莫傲,狠狠盯着他。項少龍恭敬地請小盤轉過身去,藉着糾正他的姿勢,把針尖輕輕地在他頸側的血管刺下去,由於小盤運動後血氣運行,一股鮮血立時涌出,流進針尾的小囊去。由於他身後是徐先、鹿公和昌平君,他三人固是看得一清二楚,其他人卻看不到。
小盤“唉!”一聲,往後頸摸去,故意道:“有蚊子!”
項少龍反手把針塞入徐先手裡,道:“儲君莫要分心,射箭之道,手眼固須配合,但以手瞄卻勝過以眼瞄,這是由於眼看到目標,還要通知自己的心,再由心去指揮手,隔了多重。但若以手去瞄準的話,便少去重重阻隔,看!”
隨手拔出五根飛針,閃電般往二百步外的箭靶擲去。衆人哪想得到他是擲針而非射箭,齊感愕然,五枝飛針一排的釘在箭靶上,中間的一根正中紅心,針與針間相隔均是一寸,分毫無誤,其結果連項少龍也沒有夢想過。他的飛針絕技雖然著名,各人仍是首次目睹。只看他能在二百步的距離達到如此神乎其技的準繩,可知他不但手勁驚人,且有獨特的手法,否則休想辦到。呂不韋父女和莫傲同時露出駭然之色。這時衆人才懂得喝采叫好。呂不韋和莫傲對視一笑,顯是想起項少龍命不久矣,無論如何厲害也不用擔心。
小王賁興高采烈地想去拔回飛針,好送回給項少龍,小盤見狀喝止道:“讓飛針留在靶上,寡人要帶回宮內作個紀念,這三天就讓它們像現在那樣子。”
小盤露出崇慕之色,道:“難怪太傅的飛針如此既快且準,原來是用手的感覺去擲。”
項少龍雖成了都騎統領,可是仍是職兼太傳,故可教導小盤。
項少龍暗察呂不韋和莫傲,亦有留心呂娘蓉,只見她眼內驚異之色久久不退,顯然被自己一時忘我下露的漂亮一手所震懾,坦白說,若要蓄意而爲下再擲一次,他反全無把握。說真的,他平時練針,也是以眼去瞄準,只有剛纔方是用手去瞄。
鹿公讚歎道:“少龍這一手飛針,空前絕後。”
呂不韋呵呵笑道:“蓉兒!現在你該知項大人的本領。”
呂娘蓉垂下俏臉,以免讓人看到她矛盾複雜的神色。
小盤乘機道:“太傅請到寡人帳內一談!”
領着李斯,返回主營去。
項少龍待要跟去,鹿公扯着他道:“見儲君後即到我營帳來。”又向他打眼色。
項少龍一時間不明他究竟是取得呂不韋那滴血,還是另有事商討,帶着疑問去了。
王帳內,小盤嘆道:“太傅這手飛針絕技,定要傳我。”
李斯亦道:“難怪項大人能屢脫險境,實非僥倖,這些飛針比弩箭更難閃躲,更不用說拿劍去擋格。”
項少龍在厚軟的地氈坐下來,苦笑道:“儲君和李大人不用誇獎我,昨晚我剛從鬼門關打個轉回來,卻全靠僥倖。”
小盤訝然追問下,項少龍把昨晚的事說出來。
小盤聽到高陵君謀反的事和呂不韋的陰謀,勃然大怒道:“這兩人的膽子一個比一個大,究竟視寡人爲何物?”
李斯忙道:“儲君息怒,項大人對此事必有妥善應付之法。”
小盤望向項少龍,後者點頭道:“既知高陵君叛黨襲營的時間,我自可調動兵馬,將他們一網打盡,教他們全無用武之地。而營地這邊,微臣希望儲君能親自掛帥,調軍遣將,一方面把高陵君的人全體成擒,另一方則把呂不韋制個貼伏,露上一手,那以後還有人敢不把儲君放在眼內嗎?”
這番話可說對正未來秦始皇的胃口,他最愛由自己一顯手段顏色,點頭道:“項大人果是胸有成竹,不知計將安出。”
項少龍道:“這事須憑精確情報和當時的形勢釐定,微臣會與李大人保持聯繫,摸清形勢,再由儲君定奪。”接着暗裡向他打個眼色。
小盤心中會意,知道屆時項少龍會把詳細計劃奉上,再由自己發號施令,心中大喜,小臉興奮得紅起來,點頭道:“一切照項卿家所奏請的去辦吧!”接着道:“今天太后對寡人說,呂不韋要把最疼愛的三女兒委身於項卿家,寡人還以爲呂不韋轉了性子,原來其中竟有如此狠辣的陰謀。哈!莫傲這傢伙死到臨頭仍不自知,真是笑破寡人的肚皮。”
李斯和項少龍聽他說得有趣,知他心情大佳,忍不住陪他捧腹笑起來。
此時門衛報上嫪毐求見,三人忙收止笑聲,看着他進來跪稟道:“太后有請儲君。”
小盤眼中射出鄙夷之色,道:“知道了!內侍長請回,寡人立即來。”
嫪毐退出帳外後,小盤壓低聲音道:“項卿家是否準備迎娶呂不韋的寶貝女兒呢?”
項少龍冷笑道:“呂不韋若見我死不了,絕不會把女兒嫁我,不過此事由他頭痛好了。”
小盤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寡人知道怎麼辦。”長身而起。
項李兩人忙跪伏地氈上。
小盤趨前扶起項少龍,湊到他耳邊道:“師傅小心,若你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天地將了無生趣。”
這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