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外放
施源穿着玉色寶相花暗紋襴衫,佩垂帶青絛,十八歲的少年郎堂堂而立。他在長相上大部分是隨了成氏的,俊眉朗目,薄脣習慣性的微抿。他此時不緊不慢的笑道:“叔祖母與二嬸孃果真是好謀算,試圖誣衊我母親的清譽不成,這會子倒知道急着走了。正好族長也在,咱們幾房是早就分了家的,三房已經搬出了府去,二房也置了產,如今就由族長做個見證,請二房也搬出去罷。”
他笑吟吟的,攆人也攆的風輕雲淡。
施源自小就十分聰穎,大約是因爲幼時家中逢遭大變,又有寡母幼妹需要守護,故而看上去行爲處事要比與他同齡之人成熟穩重得多,
成氏一直十分倚重這個兒子,此時就笑道:“那就請族長幫忙做個決斷罷。”
施棣此時終於辨清了風向,急着轉舵,火燎屁-股似的,忙道:“大夫人說得有理,當初二房未搬出府去,乃是因爲國公爺心慈,不捨與兄弟分離。如今說句不該說的,二房吃住都在國公府,一概用物皆是國公府花費,而今不但不思知恩報恩,反倒生出了別的心思,若國公爺泉下有知,豈不傷懷?既如此,就按照源哥兒說的,還是請二房搬出去的好。”
施二夫人被人截了和,正不在自呢,此時一聽就急了,“大嫂這是什麼意思?源哥兒說出這等不敬的話來,大嫂不說勸着,反倒慫恿!族長說咱們吃用國公府了,這麼些年長房除了一些鋪子田地,可還有其它進項麼?當官兒掙這幾口子吃食的難道竟不是我們家二爺?族長說這樣的話,當真叫人寒心。另外再一說,當年是大伯父留咱們住在府裡的,大嫂倒敢違逆大伯父,攆了咱們出去不成!”
成氏笑道:“當年父親也並不知道嬸孃與二夫人生出了這等心思,一口一個謀奪長房爵位,若是父親知道了,只怕也會後悔當初的決定罷。”
施二夫人一噎,再作不得聲,這話是她親口說的,還沒過去一刻鐘,在場之人都聽到了,想不認帳都不行。
施源對施二夫人含笑道:“二嬸孃忘性大,我便給二嬸孃提個醒兒,二叔父如今的官職是怎麼來的?這官職是封蔭到了長房頭上,是父親體諒二叔父整日鬥雞走馬勞累得很,將官職轉讓給二叔父的,我這一提醒,二嬸孃可記起來了麼?”他的目光在施二夫人陣青陣白的臉上停留半刻,才又接着道:“二叔父爲官清廉,每月俸祿不多,添置些個珍禽古董尚且不足,還要再勻出一部分到明月別苑,這還能餘下多少到府裡,二嬸孃最是精明的一個人,自然算的清楚。我雖不理家事,但也聽母親提起過,這幾季添的料子做的衣裳都是咱們長房出錢,就連二嬸孃頭上新打的寶石簪子不也是記在了公中帳上麼?咱們長房沒什麼進項,僅鋪子田地出些銀子,還要供足了二嬸孃,二嬸孃竟一點兒也不覺拿人手短麼?”
施二夫人又羞又怒,一張俏臉憋得通紅,尤其那一聲明月別苑聽在耳朵裡,簡直讓她恨得滴血,她千方百計爲兒子謀出路,二爺呢?弄個賤蹄子養在外面,還效起金屋藏嬌來!
施太夫人聽了半天,此時沉着臉喝道:“都給我住口!源哥兒果真長進了,指摘起長輩來也毫不顧忌,你二叔父二嬸孃也是你一個小輩兒能指手劃腳的!若傳出去了,外頭人不還得說一句咱們英國公府不講孝道不敬長輩麼?連帶着咱們闔府的教養都要被人說道,源哥兒不小了,說話行事自該三思而爲!” 她話題轉的快,瞧着倒是理直氣壯,又對成氏道:“你的兒子你自己不好好管教,倒要讓別人來替你操心!族長稍坐,老身就不奉陪了。”說着就站起身,也不管衆人,扶着丫鬟氣沖沖的就走了。
畢竟她輩份擺在哪裡,誰也不好攔她。施二夫人見狀,瞅着個空兒,說要跟着伺候太夫人,也忙逃似的出去了。
施棣覺得尷尬,他說話不好使,也沒人拿他當回事,人說走就走了,事情不大好收場。
還是施源面色不變的笑道:“勞煩族長跑了一趟,是咱們招待不週,族長不要見怪。等過兩日二房搬出去,還要再請族長過府。”
他說的很篤定,施棣就算不常留京中,也知道施二夫人慣會撒潑放賴讓人頭疼,更何況還有個長輩太夫人,在這府裡沒人能大過她去,她若說不搬……施棣咳了聲,他這個族長威望不高,反正他是沒轍的。
施二夫人從婆母那裡聽了一頓訓罵,回到自己院子,摔杯打盞,將火氣都撒到了丫鬟婆子身上。一院子人都戰戰兢兢的,連大聲出氣兒也不敢。
大丫鬟丁香挑簾子進來,小聲道:“夫人,二老爺回來了,已經到了院子門口,杏兒飛奔來回奴婢的。”說着又低一低聲音,幾乎就是微不可聞,“夫人好生準備下……”後面那句“二老爺像是氣急了。”還沒說出口,就被施二夫人帶着怒氣打斷。
“好生準備什麼?難道我還要攬鏡上妝討他的好兒不成!”說着又想起了明月別苑,瞬間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又不是粉頭戲子,靠妖媚手段勾引男人,你倒要我跟個賤-人比!”
她越說越怒,丁香哪還敢接話,早遠遠的退到一邊,生怕施二夫人一擡手,甩個杯盞到她身上。
施二夫人還兀自運氣,就聽外頭丫鬟道:“二老爺回來了!”
隨即便是施方浩的一聲怒吼:“都滾出去!”
丁香在裡屋聽着都是一顫,忙也斂身退出去了。
施方浩確實是氣極了,瞪着一雙眼睛,似能噴火一般,施二夫人見狀心裡一突,卻還是忍不住硬着脖子刺了一句,“怎麼二老爺今天倒捨得回來了?明月別苑的明月姑娘伺候的不好麼?”
話音才落,施方浩一個巴掌“啪!”地一聲就甩在了施二夫人的俏臉上。施方浩的臉都扭曲起來,顯然是氣到了極點,怒斥:“瞧瞧你做的好事!沒有堵窟窿的本事,偏愛到處捅簍子!聖上剛登基,就把鴻哥兒請封世子的上表打了回來,你還沒看懂是什麼意思麼?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你偏要去算計聖上的親舅母!真真……真真是愚不可及!成氏纔是聖上的親舅母,咱們又算什麼,了不起加上個‘堂’字罷了,你……你是不把咱們全家害死不罷休!”
施二夫人初時還爲着明月別苑的事堵心呢,此時聽聞這一通斥罵,她才後知後覺的害怕起來,也顧不得臉上火辣辣的疼了,哭道:“老爺這是什麼意思?又不是我給大嫂塞個男人進她房的,切切實實是咱們搜出來的,況且族長也在場,她房裡有個男人,咱們疑心也是應該的,如今疑團解開了,既不是,也就罷了。怎麼聖上還能因着此事治咱們的罪麼?”
“蠢貨!”施方浩恨得牙根癢癢,“你中了成氏的計,還敢挺脖子!族長是什麼人?你以爲她像你一樣蠢,看不懂形勢?如今你還指望着他給你做見證呢,求着他不倒打一耙就是你燒高香了!你口口聲聲要謀奪長房爵位,這話已經原原本本的送到聖上耳朵裡了,今天下午聖上將我叫到朝乾殿,說顧及英國公府的面子,就不明着下旨意了,命我即刻帶攜家眷前往山西赴任!你知道聖上授予我的是什麼官職?知州!區區六品的知州!”他氣極,揮手就將炕桌掀翻在地,炕桌上的玉柄錫包紫砂壺應聲而碎,裡頭的茶葉沫子帶着湯水濺落一地。
施二夫人有些怔忡,反應過來,連哭也顧不上了,忙拉着施方浩的袖子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去求聖上,好歹我也是他的二舅母,他怎能一點兒臉面也不給……”
施方浩憋了一肚子的氣,撒出去泰半,此時頗有些喪氣,甩開施二夫人,指着她道:“你可真真是個喪門星,原本聖上繼位,再不待見咱們二房,好歹咱們也是正經子的皇親,即便不能承爵,給鴻哥兒蔭個官做還難麼?這回子好了,二丫頭也要隨咱們去山西,一個六品官兒的爹,日後還能再找到什麼好親事,連鴻哥兒也被你毀了。”
施二夫人放聲大哭。
施太夫人也聽着信兒了,急得了不得,立即就要進宮面聖,身邊的丫鬟婆子們死活攔住了,鬧了一通,施方浩才趕緊扶着施太夫人,給她順氣兒道:“母親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兒子也回了聖上,說母親年老體邁,前往山西路遠顛簸,只怕母親這身子骨兒受不住,聖上仁厚,還誇了兒子孝順,萬事想着母親,便特賜母親仍留英國公府,好生將養。”
施太夫人仍哭道:“你們都去山西,留我一個老婆子在這府裡做什麼?受成氏的氣麼!”
施方浩將人都打發出去,才勸道:“母親想想,日後兒子去了山西,這是聖上親自下的旨意,若是沒什麼緣故就難再回來了,母親留在府裡,逢年根兒底下,誰也不能防着兒子爲母親盡孝不是?況且山西雖好,倒底與京城水土相異,兒子也怕母親住不慣,若因此病上一場,兒子可還怎麼活?”他也是瞭解他這個親孃的,留她在英國公府給長房添添堵,也能讓他出口氣。而且她輩份高,又有聖上讓她留府的話,就算是成氏當上了一品夫人也不能將她如何。
施太夫人也不是個蠢的,此時冷靜下來,自然聽懂了兒子的意思,她留在府裡,日後若說實在想念孫子孫女,還能將他們接回來。
施二夫人撒潑打滾哭鬧個沒完,硬說就算是吊了頸子也不走!施方浩將她捉起來連扇了四五個巴掌,才老實了。施家二房連夜收拾,路途遙遠,能帶的東西並不多,多是一些細軟。日常所用之物,還得到了任上再添置。
第二日一早,施家二房就起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