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舉朝歡慶的日子裡急匆匆上遞軍情,顯然是有極要緊的事情發生。
如今戎羝內訌,不應該有戰事纔對,謝琳琅思忖半晌,並無頭緒。見她低頭垂目,半天沒言聲,旁邊的三皇子妃嗤地一笑,道:“六弟妹這是怎麼了?情緒不大好的樣子,今兒的大宴可是父皇親自下旨命辦的,怎麼六弟妹倒不大歡喜呢?”
近來三皇子妃越發滿身倒刺一般,見到謝琳琅不攀咬幾句,簡直不能罷休。
謝琳琅心思不在這上頭,亦不願跟她打言語官司,但也實在不能認了自己對聖上怨懟,擡起頭,見三皇子妃目光精亮,嘴角噙着一絲冷笑。便微微一笑道:“父皇的一片拳拳之心,弟妹又豈會不知?想來三皇嫂聰慧勝過弟妹百倍,三皇嫂自然也知父皇喜一家團圓和睦之意,三皇嫂說可是?”
團圓和睦?三皇子妃將嘴一撇,把那老虔婆放出來就叫團圓了?心裡哼笑一聲,道:“也不知道這是個怎麼團圓法!我還想去問一問太子爺呢,怎地父皇想要團圓,太子爺卻偏在這空當兒將我們調去西北,想必太子妃娘娘應該知道太子爺是個什麼意思吧?”
謝琳琅細察她的行動舉止,倒像是比上一次見時更不對頭,但是她又實在不像神識不清,見她又把戰火燒去太子妃身上,便閉嘴不再言語。
太子妃只覺頭疼,皺眉道:“本宮與三弟妹解釋過多次,三弟的調任是朝廷大事,本宮一介婦人又如何能夠左右!”
三皇子妃挑眉不屑,正要出言擠兌,卻見門外白朮臉色蒼白的進來,腿都像是軟得要站不住一般,嘴脣哆嗦半天,湊到三皇子妃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三皇子妃聽完霍地起身,臉上一片驚愕之色,半晌,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癱軟在椅子上。
把周圍人都嚇了一跳,正要着人去叫太醫,卻見三皇子妃眼中精光更盛,還理了下襖襟,突然站起來走到東側的一桌席面上,笑吟吟的對着一個簪着碧綠簪子的婦人道:“母親不是要把六妹妹塞給王爺,好幫我固寵麼?六妹妹不必臉紅,眉目傳情什麼的都做過了還害得哪門子羞!如今既這麼着,正好趁着長輩們也都在,六妹妹這就給我敬茶,擡了做夫人罷!”
鄭國公夫人正在與旁人言笑宴宴的說着話兒,不妨她突然來這一齣兒,原本作天作地的不同意,現下倒好,當着這麼多宮妃、王妃、公主、夫人的面兒,說出固寵這樣的話來,她臉上頓時陣紅陣白,恨不能立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她旁邊的一個姑娘穿着胭脂色長褙子,面色姣白瑩玉,此時紅脣微張,顯是被嚇得不輕。又見周圍的目光全都探究的投在她身上,旁人說話也全像是在議論她“眉目傳情”,羞憤得簡直擡不起頭。捏起帕子掩住臉,不由得嚶嚶嚶哭起來。
鄭國公夫人心中惱怒,只是不好發作出來,只得紅白着一張臉,硬擠出個笑容來,道:“王妃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讓這麼些長輩看着像個什麼樣子?沒的還以爲咱們鄭國公府教養不好女兒。”
三皇子妃立刻尖利一笑,道:“你還知道什麼叫教養?你既不怕丟人,我還要替你遮遮掩掩不成!你將這個姨娘養的賤種帶進宮來就不怕旁人議論了?哈!不過也是,你也不過是個姨娘養的罷了,不過是個續絃,還來充我娘!我娘是郡主,就憑你也配!”
鄭國公夫人臉紅得像熟蟹子殼,面子都被她扒了下來,不由得氣惱道:“王妃請慎言!這裡坐着這麼些的貴人娘娘,你怎能說出姨娘養的這種話來?況且你婆母德妃娘娘也在,豈不是連你婆母也算在內了!”
這宮裡除了皇后,就算勢大如淑妃德妃也不過是個妾罷了。
衆人臉上都精彩紛呈,德妃陰沉着面容,一肚子氣,只等時機發作。
三皇子妃陰狠狠一笑,“這纔是好娘呢!生怕我不能得罪宮裡的貴人娘娘,還幫我一把!好啊,今天我就襯了你的願!白朮,給六姑娘看茶,今天我就做主擡了六妹妹做夫人!”
她施施然往椅子上一坐,見六姑娘哭得頭都不擡,便冷哼一聲:“六妹妹,如今不是裝羞澀矜持的時候,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既然六妹妹自己跪不下去,白朮,你去幫一幫六妹妹。”
白朮硬着頭皮上去拉扯六姑娘,鄭國公夫人見三皇子妃是真的要立即收下六姑娘,也不知她在弄什麼鬼兒。六姑娘只覺得臉無處放,但是已經被三皇子妃當着衆人面這樣鬧了一場,她的名聲也就完了,反正她的目的就是進王府,如今雖說不好看相,但至少目的是達到了的。便半推半就,真的給三皇子妃敬了茶。
三皇子妃捧着茶盞抿了一口,剩下的大半杯將手一甩全摑在了六姑娘臉上,盈盈笑道:“還有上趕着來做寡婦的!”
輕飄飄的一句,衆人皆怔忡當場。
還是德妃第一個反應過來,不禁驟然變色,騰地站起身,喝道:“你說什麼?”
三皇子妃不以爲意,笑道:“這回子看你們還往不往王府塞人了,王爺重傷,如今已經在運回京城的路上了。要問怎麼回事,還是問大嫂更清楚明白些。死了一個四弟不夠,太子爺還要再弄死咱們王爺呢!”
德妃聞言腳下一軟就暈了過去。
廳裡頓時亂成一團。
承乾殿內亦是如此,只見太醫匆匆而進,卻不見一人出來。
蕭慕只囑咐謝琳琅先行回府,並未告知細由。
快近子時,蕭慕纔回來,謝琳琅一直未能安睡,聽見響動,便立刻起身相迎。蕭慕先自淨房洗漱,謝琳琅備了一盅酸筍鮮魚湯,蕭慕喝了幾口,才道:“父皇身體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不肯留我們侍疾,連太子也譴回了東宮。”
謝琳琅想起三皇子妃那番話,凝神問道:“三皇兄怎麼樣了?”
蕭慕皺眉道:“三皇兄已連夜被送回京城,如今安置在宮中,由幾位太醫共同議診。父皇如今誰也不肯信任,兩位皇兄與我皆不能進去探視,就連德妃和三皇嫂也不許進。後來聽馮內相透了個消息與我,說是三皇兄中了流矢,雖說幸好箭簇並未射中要害,但是卻淬了毒,現下中毒已深,能不能救過來,只看今晚。”
謝琳琅聽他說得兇險,也不禁心中一緊,躊躇半晌,才道:“王爺以爲,是否太子所爲?”
“若是太子所爲,那也太過明顯了。”蕭慕沉聲道:“三皇兄前往西北本是要過完元宵節纔去,只是西北鎮守的喬雍將軍前幾日上奏,說是將士思鄉,請求朝廷於正月十五之前派督軍使前去,也算是對千萬將士的慰藉。”
謝琳琅訝然,“喬雍不是太子的人麼?”
蕭慕點頭,“所以說此次三皇兄出事,任是誰都會猜疑到太子身上去。太子何必行如此明顯之事?”他又沉吟半刻才道:“都傳戎羝內訌,想來也是他們的一招緩兵之計,如今新王已立,他們便趁十五大周兵士心有懈怠,而突然發動攻勢。而且極有計謀,並不像之前以搶掠爲主的進攻,如今太子在西北的三千前鋒營竟已全滅。他們避開了大軍,只有一小股鐵騎搶入大營,那幾人身手極好,得手便迅速撤離。我總覺得,如今戎羝軍中有熟識漢軍的謀士,他對我們的行軍套路十分熟稔。”說着又對謝琳琅道:“安哥兒要去西北大營?”
謝琳琅點點頭,不過如今聽聞西北局勢複雜,她實在不想謝安琅隨軍前去。
蕭慕道:“他有上進之心也是好事,只是他年紀尚小,囑咐他不要出營地,萬事小心也就罷了。他一個小孩子,並不惹眼。”
謝琳琅也知道謝安琅那種性子是很勸動的,況且他之前就提了調動申請,想來隨軍人員已經確定,難以更改了。況且他又不上戰場,應該沒多大妨礙。心裡鬆了口氣,精神便有些怠散。
窗外月圓且大,月光清亮。因着是十五,檐下也掛了一溜羊角燈,光-色融融。
謝琳琅也進了碗湯,她近來竟養出了吃夜宵的習慣,有時半夜睡着也會餓醒,時常等得小廚房現做吃食等不住,翠果便常在爐子上煨着一鍋湯,若是她要吃食,便就着湯下碗清面,做起來也快,不用她等得心急。
今天翠果還另留了盅酸棗桂圓酥酪,溫在銀鐺裡,她喝了兩碗湯,覺得沒飽,又命人將銀鐺端來,用過之後,才覺好些。
蕭慕倚在牀上,看她吃得熱鬧,一直蹙着劍眉的臉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道:“倒少見你這樣能吃,看一會兒積了食,躺下不好克化。”說着突然有些擔憂,“你以前並不如此,別不是身子有了毛病?明兒請太醫來請個平安脈罷!”
謝琳琅覺得沒什麼要緊,笑道:“不過近來天寒,纔多吃些罷了。哪有這麼一點子小事也請太醫的?”
蕭慕卻不放心,“我明天就去請個太醫來,身子要緊,沒事也可吃些養身的補品,又沒什麼妨礙。”
謝琳琅見他堅持,便道:“也好,就當請個平安脈罷。明天或許還有得鬧呢,早些歇了罷。”
兩人便一起往牀上歇了不提。
只不過也沒睡上兩個時辰,丑時尾兒上,紅綾就進來了,挑開簾子輕聲叫值夜的綠蕉,“請王爺王妃醒一醒,宮裡來人了,有要緊事回稟王爺王妃。”
蕭慕沒讓謝琳琅起身,自己披了袍子出去,隔着簾子,謝琳琅就聽紅綾道:“剛剛宮裡來人報信兒,寧王殿下薨了。”
作者有話要說:或許還有一更,要很晚了,明早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