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遐心從郵局回來,順路去童裝店給丫姬買了條裙子,從巷子的另一頭回來,走到一半看見茶館門口站了幾個老年人,都在拍手叫好,有點好奇,走過去看,原來是丫姬在街邊表演翻跟斗。
自從上次爬過樹後,丫姬身體的柔韌性彷彿突然就被開發出來,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翻跟斗,沒人教過她,她也像經過專業訓練的孩子一樣一口氣連翻七八個跟斗,而且相當自得,沒人要求,她也會獨自翻着玩。
遐心沒有阻止她,站在臺階下默默地看。
已經是夏天了,丫姬身上只穿着短褲短褂,一翻上去,那條尾巴就在小褲子裡支棱着,有點難看。
但是老年人絲毫不介意,他們只覺得這個孩子能逗他們笑。
“你家丫姬很可以考慮去學體操啊,先天條件這麼好。”有個大爺對遐心說。
遐心愣了一下,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搞體育會不會很辛苦?”遐心告訴了林宵後又擔心地問。
“有一項技巧也是不錯的。”林宵卻至爲嚮往,已經在浮想聯翩,彷彿將來的某一天,站在最高領獎臺上升國旗奏國歌,萬人矚目的奧運健兒會是丫姬。
找到體校教練,教練並不多話,叫丫姬闢腿下腰給他看,又把她提到平衡木上,丫姬彷彿天生平衡能力就好,昂首挺胸在上面走了幾個來回,還在上面跳了幾跳,晃也不曾晃一下。
“嘖,嘖。真是塊好料子。”教練捏着她的胳膊,愛不釋手。
遐心和林宵歡喜得無以名狀。
“不過……”有旁觀的隊醫小聲嘀咕了幾句後教練沉吟:“她那個……除非動手術割除,否則……”
遐心默然。體操運動員都是穿緊身短打的體操服,那條尾巴無處藏身。
“這樣吧,你們先找醫院詳細問問,她先訓練着吧,就算是編外隊員。”
教練總算是通情達理的好人,也實在捨不得這個條件優越的孩子,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丫姬,練體操很辛苦的,你行不行?”回家的路上遐心問丫姬。
問過之後她並不指望孩子能懂,但是丫姬撲閃着長長的睫毛,一個勁地點頭,她太喜歡能翻上翻下的運動了。
林宵有點雀躍,抱起丫姬轉圈:“乖孩子,你要爭氣啊,將來爲國爭光。”
遐心笑了,她倒沒想那麼遠,她只想到鄰居要是知道丫姬能進體操隊,就不會那麼鄙視她了。
果然,小巷子的人一聽說這個怪孩子得到了教練的肯定,一夜之間變得對丫姬極爲感興趣,見着了也再也不會像以往那樣品頭論足,而是會笑容滿面地鼓勵誇獎她幾句,甚至有着和林宵一樣憧憬的人也不在少數。居委會的王大姐就曾經感嘆:“哎呀,幸好當初沒有把你送出去,否則,我們這條街就少了個將來的奧運冠軍了。”
還抱着丫姬不住地親,一邊熱切地說:“丫姬你可要好好努力啊,不要辜負了大家的期望啊,阿姨等着將來有一天敲鑼打鼓地歡迎你回家哦。”說得自己都有點熱淚盈眶,彷彿林丫姬的名字已經閃耀在奧運冠軍榜上了。
遐心只覺得好笑。她對丫姬的期望很小,只希望周圍的人能接納她。
聽到教練的建議後,熱心爲丫姬尋找醫生的人也多了起來,三天兩頭會有人給遐心推薦醫院和醫生,但是跑過若干醫院後,醫生都表示愛莫能助。丫姬的脊椎腔以及中樞神經一直延伸到尾巴中,如果要切除,丫姬就可能終身癱瘓。
這是相當讓人沮喪的消息,遐心不忍心對丫姬說。
丫姬每天到了該去訓練的時候就特別地乖,常常跑過來拉着媽媽的手,搖晃着,眼巴巴地盼着能帶她去體育館。遐心不敢看她,只好千方百計找出若干玩具分散她的注意力。
練體操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鄰居看待丫姬的目光也就恢復到原來的那樣,甚至比以前更多了幾分鄙薄。
遐心自己一向是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她對鄰居的態度根本沒放在心上。晚上給丫姬洗完澡,給她換上小睡裙,放到她自己的小牀上,兩邊臉蛋親上一口,丫姬也就很滿足地摟着媽媽的脖子笑,然後乖乖地閉上眼,睡覺。
“丫姬想必是失望的吧。”遐心在電腦上寫字,她特意爲丫姬建了個文件,取名:“你是我生命中的精靈”,裡面記錄了丫姬的點點滴滴。
“丫姬想必是失望的,幾天之後她再也不提去體育館的事,教練也不曾來電話,那條無中生有的尾巴就這樣斷送了一個天才,非常讓人灰心,尤其是每當看見丫姬找不到玩伴,獨自藏在那個黑暗的角落,在半空,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角落裡和布娃娃說着別人聽不懂的話,才知道,天使未必比普通的孩子更幸福。”
“唉!”林宵在背後嘆氣,拍拍她的肩,低聲安慰:“別想太多,只要她能快樂平安,比什麼都重要。”
遐心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一直是溫暖的,給她安全。
“林宵, 對不起。”遐心突然說。
“幹嗎呢?你別嚇我!”林宵誇張地說。
“你……真的不怪我,沒有給你生個自己的孩子嗎?”遐心小心地問。
“傻瓜。”林宵笑了:“丫姬不是我們的嗎?”
是的,丫姬是他們的。自從丫姬的名字正式登記在戶口薄上,遐心就決定這輩子只要丫姬這一個孩子,這個決定事先並沒有和林宵商量,但是林宵卻無條件地答應了。
“也許,我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他。”遐心靜下心,繼續自己的工作。她最近寫的文章越來越少,以至於以前相識的編輯都來信詢問催稿,要是早幾年,這樣的信會很大地滿足遐心的虛榮心,可是現在她連回復都很少了。
幸福的感覺實際上也可以消磨一個人的上進心。
“如果人人都有強烈的上進心,那這個世界一定硝煙不斷。”這是林宵的理論,此刻他正在心安理得地吹笛子,吹的還是那隻“花好月圓”。
“他說:我只需要世界多三隻幸福的蝸牛,這就是我的願望,至於其他,皆是身外之物。”遐心寫道:“我就是那隻最幸運的蝸牛。”
林宵越過她的肩膀看見了,眼睛裡蕩起笑意,這也正是他想說的那句話。但是遐心又接着寫:“希望丫姬也能做一隻快樂的蝸牛,可惜的是,人在世上,需要得到別人的肯定。”